尼尔斯鹅历险记5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5.库拉山的鹤之舞表演大会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人们不得不承认,整个斯康耐境内虽然建造了许多巍然壮观的建筑物,但是没有哪一幢建筑物的墙壁能够和年代悠远的库拉山的陡崖峭壁媲美。
库拉山并不高,峰峦低矮而地形狭长,它称不上是一座大山或名山。山峁上十分宽阔,上面树林和耕地纵横杂陈,间或其间有些布满石南草的沼泽地,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长满石南草的圆形山丘和一些濯濯童山的峰嶂。从山顶上望过去,景色平庸得很,没有什么奇景可言,同斯康耐别的高地几乎毫无二致。
有人从那条横贯山峁的大路走到山顶,会禁不住感到有点失望。
可是,倘若他从大路上折转过去走到山顶边缘,顺着陡崖峭壁朝下看去,他会立刻发现值得观赏的美景多得目不暇接,简直不知道怎样才能看得完全。这是因为库拉山不像矗立在陆地上的其他山脉那样四周有平原和峡谷环抱,它朝大海之中突兀地伸展得很远很远。山脚下没有一寸土地可以替它抵挡海浪的侵袭,汹涌的浪涛直接拍打着峭壁,尽兴地冲刷和剥蚀岩壁,并且任意改变它的形状。
因而,悬崖峭壁便被大海和助它肆虐的大风经年累月琢磨成了美不胜收的奇形怪状。那里有笔立险峻的绝壁、a入山腰而深邃阴森的峡谷。有些突出在水面上的岩石岬角经历了大风的不断鞭笞,变得溜光平滑。那里有从水面上异军突起、一柱擎天的石柱,也有洞口狭小而穴道幽深的岩洞。那里既有光秃秃的陡直如削的峭壁,也有绿树依依的缓坡斜滩。那里有小巧玲珑的岬角和峡湾,还有被每一次汹涌拍岸的激浪冲刷得起伏翻滚,彼此磕碰得嘎嘎作响的小鹅卵石。那里有高高地拱起在水面上的雍容壮丽的石门,也有一些不断激起泡沫般的白色浪花的尖尖的石笋,还有一些石头则倒映在墨绿色的、静止不动的水中。那里还有在悬崖峭壁上自然形成的像一口巨锅那样的朝天窟窿,在崖石中的巨大罅隙更是使游人大发思古探幽的豪兴,非要闯进此山深处去寻找古代库拉人的住所不可。
在这些峡谷和悬崖峭壁的上上下下长满了爬藤和卷须蔓,它们紧贴着山崖匍匐散开。那里也长着一些树木,但是狂风肆虐的巨大威力逼迫得它们反倒攀缘在藤蔓上,这样才可以在山崖上牢牢地扎根。柳树的树干紧贴在地面上,它们的树冠则罩在树干上面形成穹窿状的圆形拱顶。树干矮小的山毛榉树就像一顶顶凸起在峡谷上面的用树叶编织成的帐篷。
这些稀奇古怪、引人入胜的悬崖峭壁,前面有碧波万顷的浩瀚大海,上面有天高云淡、空气清新的天空,这一切合在一起就使得库拉山分外令人喜爱。在夏季里,每天都有大批游客前来游览一番。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座山对动物也有这样大的魅力,以至于他们每年都要在这里举行一次游艺大会,这就难以解答了。然而这是自古以来约定俗成的习惯,只有那些看到过大海的波涛第一次拍打库拉山岸边激得浪花四溅的人才能够解释清楚,为什么偏偏是库拉山而不是别的哪座山被选中作为会场。
每次游艺大会之前,马鹿、麋鹿,山免和狐狸等等四足走兽为了避开人类的注意,便提前在前一天夜间动身奔赴库拉山。在太阳升起之前,他们就络绎不断地来到游艺会的场地,那是大路左边、离开最靠外的山嘴不远的一大片长满石南草的荒野地。
这片游戏场的四周都被圆形山丘所环抱,除了无意闯进来的人之外,人们从外面是看不见它的。再说在三月份,也不大会有什么游客迷路闯到这块地方来的。那些常常在土丘之间漫游和攀登悬崖峭壁的外地人早在几个月之前就被深秋季节的暴风雨撵走了。而海岬上的那个航标灯看守人,库拉农庄上的那个老主妇,还有库拉山的那个农夫和他的佣工,都是只走他们走惯了的熟路,不会在这些长满石南草的荒山野岗上到处乱跑的。
那些四足走兽来到游戏场地之后便蹲坐在圆形山丘上,各种动物都分别按族类聚在一处。这一天不用说是天下太平、歌舞升平的一天,任何一只动物都用不着担心会遭到袭击。在这一天里,一只幼山兔可以大模大样地走过狐狸聚集的山丘而照样平安无事,不会被咬掉一只长耳朵。话虽如此,各种动物还是各自成群地聚在一处。这是自古以来就因袭下来的老规矩啦。
所有的动物都各自蹲坐停当之后,他们就扬头探脖左右四顾,等候着鸟类来到。那一天总是晴朗的大好天。灰鹤是优秀的气候预报家,要是这一天会下雨的话,他是决计不会把动物界的各路人马统统召集到这里来的。虽说那一天是明朗晴空,没有任何东西挡住四足走兽的视线,但是他们都仍然见不到鸟类在空中出现。这可奇怪啦,太阳早已高悬在空中,鸟类无论如何早就应该在途中了。
库拉山上的动物们注意到平原的上空忽然飘过一小朵一小朵的乌云。看哪!有一片云彩现在突然顺着厄勒海峡朝库拉山飘来啦!这片云彩飘到游戏场地的上空便不动了,就在这一刹那间,整片云彩发出了嘹亮的鸣叫,仿佛整个天空都充满了悦耳的音调。这种鸣声彼伏此起,此起彼伏,一直缭绕不断。后来这片云彩整个降落在一个山丘上,而且是整片云彩一下子覆盖上去的。转眼之间山丘上布满了灰色的云雀、漂亮的红色、灰色和白色的燕雀、翎毛上斑斑点点的紫翅椋鸟和嫩绿色的山雀。
另外一朵云紧随其后从平原上空飘然而至。那朵云在每一个院落、雇农住的农舍、宫殿般的华厦、乡镇、城市,还有农庄和火车站甚至捕鱼营地和制糖厂的上空都要停留一下。每次停留的时候,它都要像龙卷风一般从地面上各家各户的院子里吸上来一小根灰颜色的柱子,或是零零星星的灰颜色小尘埃。这样不断汇聚起来,这朵云便愈来愈大,待到最后汇集在一起飘向库拉山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一朵彩云而是整整一大片乌云,它的阴影投射下来,把从汉格耐斯到莫勒的大块土地都遮暗了。当乌云停留在游戏场地上空时,那遮天蔽日的景象极为壮观。太阳压根儿连影子都见不到了,麻雀像是下倾盆大雨一样哗啦哗啦地洒落在一座山丘上,直到很长时间以后,正在这片乌云的最中央部分的麻雀才重新看见了阳光。
最大的鸟群组成的云彩虽然姗姗来迟,但是终于出现了。这是由来自四面八方的各式各样的鸟群荟萃而成的。这是一片蓝湛湛、灰蒙蒙的沉重的云层,它遮天蔽日,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过来。它就像大雷雨来到之前乌云摧城那样令人沮丧和害怕。这片乌云里充满了最可怕的噪音、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最刺耳的冷嘲热讽声和带来最坏的不祥之兆的哀鸣。当这一大片乌云终于像春风化雨般地散成拍打翅膀并呱呱啼叫的乌鸦、寒鸦、渡鸦和秃鼻乌鸦的时候,游戏场上的所有动物才松了一口气,重新露出了笑颜。
后来在天空中见到的不只是云彩,还有一大批不同形状的长线或者符号。从东边和东北边来的那些断断续续的长线,是从耶英厄地区来的森林中的鸟类――黑琴鸦和红嘴松鸡,他们彼此相隔两三米排成长长的纵队飞了过来。那些居住法斯特布罗外面的莫克滩的蹼足鸟,他们从厄勒海峡那边以三角形、弯钩形、斜菱形和半圆形等稀奇古怪的飞行队阵徐徐地飞翔过来。
在尼尔斯・豪格尔森跟着大雁们到处邀游的这一年所举行的游艺大会上,阿卡率领的雁群姗姗来迟了。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阿卡必须飞越整个斯康耐才能抵达库拉山。再说,她清早一醒过来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赶紧出去寻找大拇指儿,因为大拇指儿在头一天夜里一边吹着小口哨一边走了好几个小时,把灰老鼠引领到离开格里敏大楼很远很远的地区去了。在这段时间里,雄猫头鹰已经带回消息说,黑老鼠将会在日出之前及时赶回家来。也就是说到了天亮以后,不再吹奏小口哨,任凭灰老鼠随便行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但是发现男孩子和跟在他身后的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的倒不是阿卡,而是白鹤埃尔曼里奇先生。白鹳发现了男孩的踪影后,便凌空一个急遽俯冲,扑下来用嘴喙把他叼起来带到了空中。原来白鹳也是大清早就出去寻找他了。当他把男孩子驮回自己的鹳鸟窝以后,他还为自己头一天晚上瞧不起人的失礼行为向男孩子连连道歉。
这使得男孩子十分开心,他同白鹳结成了好朋友。阿卡也对他十分亲昵,这只老灰雁好几次用脑袋在他胳膊上擦来擦去,并且称赞他在黑老鼠遭受祸害之时见义勇为去拯救了他们。
但是必须说男孩子在这一点是值得表扬的,那就是他不愿意冒领他并不相配的那些称赞。“不,阿卡大婶,”他赶忙说道,“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引开灰老鼠是为了拯救黑老鼠的见义勇为。我只不过想向埃尔曼里奇先生显示显示我不是那么不中用。”
他的话音刚落,阿卡就转过头来询问白鹳把大拇指儿带到库拉山去是否合适。“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像相信自己那样地相信他。”她又补了一句。白鹳马上就急切地说可以让大拇指儿跟着一起去。“您当然应该带上大拇指儿一起上库拉山啦,”他说道,“他昨天晚上为了我们那么劳累受苦,我们应该报答他,知恩图报是使我们大吉大利的好事情。我对昨晚有失礼仪的举止深感内疚,因此务必要由我亲自把他一直驮到游戏场地。”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受到聪明非凡、本事超群的能人夸奖的滋味更为美好的事情了。男孩子觉得自己从来不曾像听到大雁和白鹤夸奖他的时候那样高兴过。
男孩子骑坐在白鹳背上向库拉山飞去。尽管他知道这是给他的一个非常大的荣誉,可是他还是有点提心吊胆,因为埃尔曼里奇先生是一位飞行大师,他的飞行速度是大雁们只好望其脊背而自叹弗如的。在阿卡均匀地拍动翅膀笔直向前飞翔的时候,白鹳却在玩弄各种飞行技巧逍遣。时而他在高不可测的空中静止不动并且根本不展翼振翅,让身子随着气流翱翔滑行。时而他猛然向下俯冲,速度之快就好像一块石头欲罢不能地直坠向地面。时而他围绕阿卡飞出一个又一个的大圈圈和小圈圈,就好像是一股旋风一样。男孩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飞行,尽管他被吓得胆战心惊,但是心里不得不暗暗承认,他以前还不曾弄明白究竟怎样才算是飞行技术高超。
他们在途中短暂停留过一次,那是阿卡飞到维姆布湖上同她的旅伴们汇合,并且欢呼着告诉他们灰老鼠已经被战胜了。然后他们就一齐径直飞赴库拉山。
大雁们在留出来给他们的那个山丘上降落下来。男孩子举目四顾,目光从这个山丘转向那个山丘。他看到,在一个山丘上全是七枝八叉的马鹿头上的角,而在另一个山丘上则挤满了苍鹭的颈脖。狐狸围聚的那个山丘是火红色的,海鸟麇集的山丘是黑白两色相间的,而老鼠的那个山丘则是灰颜色的。有个山丘上布满了黑色的渡鸦,他们在无休无止地啼叫。另一个山丘是活泼的云雀,他们接连不断地跃向空中欢快地引吭歌唱。
按照库拉山向来的规矩,这一天的游艺表演是以乌鸦的飞行舞开始的。他们分为两群,面对面飞行,碰到一起又折回身去重新开始。这种舞蹈来来去去重复了许多遍,对于那些并不精通舞蹈规则的观众来说,未免太单调了。乌鸦对他们自己的精彩舞蹈感到非常自豪,然而其他动物却非常高兴他们终于跳完了。在这些动物眼里,这个舞蹈就像隆冬季节狂风卷起雪花一般沉闷、无聊。他们看得不胜厌烦,焦急地等待能够给他们带来欢乐的节目。
他们倒并没有白白等候。乌鸦刚一跳完,山兔们就连蹦带跳跑上场来。他们长长一串蜂拥而来,并没有排成什么队形,有时候是单个表演,有时候三四只跑在一起。所有的山兔都蟋起前腿竖直身体向前跑,他们跑得飞快,长耳朵朝着各个方向摇来晃去。他们一边朝前奔跑,一边做各种各样的动作,一会儿像陀螺般地不断旋转,一会儿高高地蹦跳起来,有时还用前爪拍打肋骨发出咚咚的擂鼓声。有些山兔一连串翻了许多筋斗,有一些把身体弯曲成车轮滚滚向前,还有一只山兔来了个单腿独立,另一条腿一圈又一圈地旋转。还有一只山免用两只前腿倒立着向前走去。他们一点没有秩序,但是他们的表演却非常滑稽有趣,许多站在那里观看表演的动物都看得呼吸愈来愈急促。现在已经是春天啦,欢天喜地的日子快要来到啦。严寒隆冬已经熬出头啦。夏天快要来到啦,要不了多久生活就像游戏那样轻松快乐啦。
山兔们蹦蹦跳跳地退场之后,轮到森林里的鸟类大松鸡上场表演了。几百只身披色彩斑斓的深褐色羽毛、长着鲜红色眉毛的红嘴松鸡跳到长在游戏场地中央的一棵大槲树上。栖在最高的那根树枝上的那只松鸡鼓起了羽毛,垂下了翅膀,还翘起了尾巴,这样贴身的雪白羽绒也让大家看得清楚了。随后他伸长了颈脖,从憋足了气而涨得发粗的咽喉里发出了两三声深沉浑厚的啼鸣:“喔呀,喔呀,喔呀!”他再多几声就鸣叫不出来了,只是在咽喉深处咕噜咕噜了几下。于是他便闭起双目,悄声细气地叫道:“嘻嘻!嘻嘻!嘻嘻!多么好听啊!嘻嘻!嘻嘻!嘻嘻!”他就这样自鸣得意,沉湎在自我陶醉的欢说之中,根本不理会周围在发生什么事情。
在第一只红嘴松鸡还在这样陶醉的时候,栖在下面最靠近他的树枝上的那三只松鸡就引吭高歌了。一曲尚未终了,坐在更下面的树枝上的十只松鸡也啼鸣起来,歌声从一根枝杈传到另一根枝杈,直到几百只松鸡一齐放开喉咙啼鸣不止,喔呀、喔呀和嘻嘻、嘻嘻的啼叫声一时之间不绝于耳。他们统统沉湎在自己美妙的歌声之中。正是这种令人欲醉的情绪感染了所有的动物,使他们如饮醇酒一般陶醉起来。方才血液还在欢快地畅通自如,而此时却开始变得猛烈冲动和滚热发烫起来。“喔,春天真正来到啦,”各种动物都在心里呼喊,“冬天的严寒总算熬过去啦!春天的野火正在烧遍整个大地。”
黑琴鸡看到红嘴松鸡的表演这样走红讨俏,他们也不甘示弱,再也不肯沉默下去。他们聚集的那个地方没有树木可以栖倚,便干脆跑进游戏场地上去,可惜场地上石南草长得太高了,大家看不到他们的全身,只能看到他们长着美丽尾翎的、不断晃动的屁股和宽大的嘴喙。他们齐声歌唱:“咕呃呃,咕呃呃!”
正当黑琴鸡和红嘴松鸡的较量如火如荼地进行的时候,一件非常不得了的意外事发生了。有一只狐狸趁所有动物都在聚精会神地欣赏黑琴鸡和松鸡歌唱的机会,偷偷地溜到大雁们聚集的山丘。他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靠拢过去,被发现时他已经走上了那座山丘。有一只大雁突然之间瞅见了他,大雁心想狐狸混进雁群里来保准不怀什么好意,便叫喊起来:“当心啊,大雁们!当心啊,大雁们!”狐狸朝她直扑过去,一口咬住了她的咽喉,多半是因为她不肯住嘴的缘故。大雁们听到了她的警报便一齐扑扑飞上天空。大雁们都飞走了之后,只见狐狸斯密尔嘴里叼着一只死雁站在大雁们的那个山丘上。
狐狸斯密尔由于破坏了游艺节日的和平而遭到了严厉的惩罚,他不得不后悔终生,当时他没能够抑制报复的心情,竟然想出用偷偷摸摸的方式去袭击阿卡和她的雁群。他马上就被一大群狐狸团团包围起来,并且按照自古以来的老规矩受到了判决。无论是谁,只要他破坏了这个盛大游艺节日的和平就要被放逐出群。没有任何一只狐狸要求缓减那个判决,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倘若他们敢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就会被赶出游戏场地,并且不准重新再来。这也就是说所有在场者都众口一致地宣判要将斯密尔驱逐出境,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他从今以后被禁止留在斯康耐,他被迫离开自己的妻子和亲属,舍弃他至今占有的猎场藏身之所,背井离乡到别的陌生地方去碰碰运气。为了让斯康耐境内所有的狐狸都知道斯密尔已遭放逐和被剥夺一切权利,狐狸之中年纪最长的那只扑向斯密尔,一口把他右耳朵尖啃了下来。这一手续刚刚办完,那些年轻的狐狸便嗜血成性地嚎叫,扑到斯密尔身上撕咬起来。斯密尔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夺路逃命。他在所有年轻狐狸的穷追猛赶之下,气急败坏地逃离了库拉山。
这一切都是在黑琴鸡和红嘴松鸡进行精彩表演的过程中发生的,但是这些鸟类都已经深深陶醉在自己的歌唱之中,他们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因此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打扰。
松鸡的表演刚一结束,来自海克贝尔卡的马鹿开始登场献技,表演他们的角斗。有好几对马鹿同时进行角斗。他们彼此死命地用头顶撞,鹿角劈劈啪啪地敲打在一起,鹿角上的枝杈错综交叉在一起。他们都力图迫使对方往后倒退。石南草丛下的泥上被他们的脚蹄踩得扬起一股股烟尘。他们嘴里呼哧呼哧像冒烟似的不断往外吐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吓人的咆哮,泛着泡沫的唾液从嘴角一直流到了前胛上。
这些能征善战的马鹿厮打在一起的时候,四周山丘上的观众都凝神屏息,寂静无声,所有的动物都激发出新的热情。所有的动物都感到自己是勇敢而强壮的,浑身重新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头,仿佛大地回春使得他们又获得了新生,他们意气风发,敢于投身到任何冒险行动中去。虽说他们并没有彼此恨得咬牙切齿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但是却一个个伸出翅膀,竖起颈翎,磨擦脚爪,大有一决雌雄之势,倘若海克贝尔卡的马鹿再继续搏斗一会儿的话,那么各个山丘上难免不发生一场场混战乱斗,因为他们一个个感受到烈焰般的渴望,都急于要露一下自己的身手,来表明他们都是生气勃勃的。听凭冬天肆虐的日子已经熬出头了,他们如今浑身充满了力量。
正在这个时刻,马鹿却恰到好处地结束了角斗表演。于是一阵阵悄声细语立即从一个山丘传到另一个山丘:“现在大鹤来表演啦!”
那些身披灰色暮云的大鸟真是美得出奇,不但翅膀上长着漂亮的翎羽,颈脖上也围了一圈朱红色的羽饰。这些长腿细颈、头小身大的大鸟从山丘上神秘地飞掠下来,使大家看得眼花缭乱。他们在朝前飞掠的时候,旋转着身躯,半似翱翔,半似舞蹈。他们高雅洒脱地举翅振翼,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他们别具一格的舞蹈大放异彩。但见得灰影憧憧、蹁跹施舞,真叫观众目不暇接,仿佛是荒凉的沼泽地上翻滚奔腾着的阵阵雾霭云翳,他们的舞蹈里有一种魔力,以前从未到过库拉山的人这一下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整个这场游艺大会是用“鹤之舞表演大会”来命名的。他们的舞蹈蕴含着粗犷的活力,然而激起的感情却是一种美好而愉悦的憧憬。在这一时刻,没有人会想要格斗拼命。相反,不管是长着翅膀的,还是没有长翅膀的,所有的动物都想从地面腾飞,飞到无垠无际的天空中去,飞到云层以外的太空去探索永恒的奥秘。他们都想舍弃那越来越显得笨重的肉体,使自己从把灵魂拉回到地面的躯壳中解脱出来,投奔那虚无飘渺的天国。
对于不可能到手的东西抱有想入非非的追求以及想要探索生活中隐藏的奥秘,对动物来说每年只有独一无二的一次,那就是在他们观看鹤之舞盛大表演的那一天。

6.在下雨天里

三月三十日 星期三

这是踏上旅途以来第一个下雨天。大雁们在维姆布湖逗留的那些日子里,天气一直晴朗和熙。然而就在他们开始朝北飞行的那一天,天公不作美,竟下起滂沱大雨来了。男孩子骑在鹅背上,一连淋了几个小时的雨,浑身里外都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
在他们启程的那天清早,天气仍旧很晴朗,没有什么风信。大雁们飞到很高很高的空中,飞得平平稳稳、不匆不忙。阿卡领头飞在前面,其余的大雁保持着严格的队形在她身边斜分成两行,呈“人”字形紧紧跟随。他们并没有花费时间去逗弄地面上的动物,但是做不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完全保持沉默。于是他们随着翅膀一上一下的摆动,不断地你呼我唤:“你在哪儿?我在这儿。你在哪儿?我在这儿。”
所有的大雁都这样不停地鸣叫,只有在时不时地向那只大白鹅指点他们飞行路线上的地面标志时才不得不停一下。这段飞行路线的地面标志是林德罗德山的光秃秃的山坡、乌威斯哥尔摩的大庄园、克里斯田城的教堂钟楼、位于乌普曼那湖和伊芙湖之间狭长地带的贝克森林的王室领地,还有罗斯山的峭壁断崖。
这次飞行是一次十分单调乏味的赶路。可是当天空中出现乌云的时候,男孩子挺开心,觉得有东西可以消遣解闷了。在这以前,他只从地面上仰望过乌云,那时候他觉得乌云黑沉沉的,非常令人讨厌。但是在云层里从上往下看去,那种景象就迥然不同了。现在他触目所见的是,那些云层就像在空中行驶的一辆辆硕大无朋的大货车一样,车上的东西堆积如山:有些装的是灰颜色的大麻袋,有些装载着一个个大桶,那些桶都大得足足可以装下一个湖的水,还有一些载满了许多大缸和大瓶,缸里和瓶里的水都满得快要溢出来了。这些货车越来越多,把整个天空都挤得满满的。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有人给了个信号,于是倾缸倾盆,连瓶带麻袋,汪洋大海一般的水一下子全朝地面倾泻下去。
当第一场春雨的雨点吧嗒吧嗒滴到地面上的时候,灌木丛里和草地上的所有小鸟都欢呼雀跃起来,他们的欢呼声震九霄云天,以至于坐在鹅背上的男孩子也不免身体被震得直跳起来。“现在天下雨喽!雨水给我们带来了春天,春天使鲜花盛开绿叶生长,鲜花和绿叶送来了虫蛹和昆虫,虫蛹和昆虫是我们的食物,又多又可口,是再好不过的美味。”小鸟们心花怒放地歌唱道。
大雁们也为春雨感到高兴,因为春雨催苗助长,把植物从睡梦之中唤醒,也因为春雨融水解冻,在冰封的湖面凿出一个个洞。他们不再能够像方才那样保持严肃庄重了,于是开始朝地面上发出戏谑的呼唤。
他们飞过大片大片的种土豆的田地,在克里斯回城一带有许许多多种土豆的田地,可是眼前这些田地还都是光秃秃、黑乎乎的,啥东西都没有长出来。他们飞过这些田地时,便叫唤道:“土豆地,快醒醒!土豆地,快醒醒!醒过来了就快长东西。春雨已经把你们叫醒,你们已经偷懒太久,再也不要懒下去。”
当他们看到行人们匆匆找地方躲雨时,他们便埋怨地叫道:“你们干什么要那样匆匆忙忙?你们难道没有看见,天上掉下来的是长面包和小点心,是长面包和小点心吗?”
有一个很大很厚的云层正在以飞驰电掣的速度朝北飘移,它紧紧跟随在大雁们的身后。大雁们幻想着,那是他们在拖着云层前进。正好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地面上有个大花园,于是他们就得意地呼唤起来:“我们送来了银莲花,我们送来了玫瑰花,我们送来了苹果花和樱桃花!我们还送来了豌豆和芸豆、萝卜和白菜!谁想要,就来拿!谁想要,就来拿!”
这就是雨滴刚刚打下时的动人情景,大家都为春雨的来到而喜上眉梢。可是这场雨下个不停,整整下了一个下午,大雁们感到不耐烦了,就向伊芙湖四周干渴缺水的森林叫嚷道:“难道你们还没有喝得肚里发胀?难道你们还没有喝得肚里发胀?”
天色愈来愈晦暗昏沉,太阳早已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它究竟躲到哪里去了。雨下得越来越密,雨点沉重地击打着大雁们的翅膀,并且渗透过外面那一层有油脂的羽毛一直浸到了肌肤里。大地上雨雾迷茫,湖泊、山岭和森林都已融合成一幅模糊不清的大杂烩般的图画。路面标志再也无法辨认了。他们飞得越来越缓慢,再也发不出欢快的鸣叫,而男孩子也愈来愈冻得受不了啦。
然而在天空飞行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咬紧牙关硬撑着。到了下午很晚的时候,他们终于在一块大沼泽地中央的一棵矮小松树下面降落。那里的一切都是又潮湿又冰凉的,有些土丘还覆盖着积雪,而另外一些土丘则浸泡在半化不化的冰水之中,露出了光秃秃的丘顶。就在那时候,他也没有感到气馁,而是情绪饱满地跑来跑去寻找蔓越橘和冻僵了的野红莓。但是夜幕降临了,黑暗严丝密缝地裹住了一切,以至于连男孩子那样敏锐的眼睛望出去也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荒野变得异乎寻常地可怕。男孩子躺在雄鹅翅膀底下,浑身湿漉漉、冷冰冰的,难受得无法睡着。他一会儿听到劈里啪啦的声音和OO@@的响声,一会儿听到蹑手蹑脚的脚步声,一会儿又听到恫吓威胁的吼声。他听到那么多可怕的声音,简直害怕极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可以摆脱。他必须走,到有火和灯光的地方去,这样他才不至于被活活吓死。
“难道我就不能放大胆子,到人住的地方去度过这难熬的一夜吗?”男孩子思忖道,“我只需在炉火边暖暖身体,再吃上点热饭,就可以在日出之前赶回到大雁们这儿来的。”
他从翅膀底下溜出来,一骨碌滑到了地上。他既没有把雄鹅惊醒,也没有惊醒大雁们。他无声无息地溜了出来,悄悄地走出了沼泽地。
他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究竟是在斯康耐省呢,还是在斯莫兰省或者是布莱金厄省。但是刚才在朝这块沼泽地降落之前,他曾经隐隐约约地瞅见旁边有一个大村庄,如今他就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他走了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找到了一条道路,顺着这条路再走了一会儿,就走到了一个村庄的大街上。那条街长得很,两旁树木成行,院落一个挨着一个。
男孩子来到一个很大的教区村庄①,这类教区村庄在瑞典越是朝北的地方越普遍,而在南部平原上却较为鲜见。
①教区牧师和教区教堂所在的村庄,这类村庄一般较大而且很热闹。
村民们的住房都是用木料建造的,而且造型十分精致美观。大多数房屋的山墙和前墙上都有精雕细凿的木制装饰,房前平台上都安装着玻璃窗,有些还装着彩色玻璃。大门和窗框都油漆得锃光闪亮,有的是蓝颜色,也有的是绿颜色,甚至还有漆成红颜色的。男孩子一边走着,一边打量这些房子,耳边不断传来居住在这些温暖馨香的小屋里的人们的说话声和笑声。他分辨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觉得人说话的声音是那么悦耳动听。“我真不知道,要是我敲敲门要求进去呆一会的话,他们会说些什么。”他想道。
他本来是想这样做的,可是他一见到灯光明亮的窗户,早先那种怕黑的恐惧一下了消失了。相反地,直压在他心头的那种不敢同人类挨近的顾虑却又重新冒了出来。“那么,在我请求人家放我进屋去之前,”他想道,“我先在村子里再兜一圈吧。”
有一幢房屋楼上有一个阳台。男孩子走过的时候,阳台门刚好砰的一声被打开,淡黄色的灯光透过精致而轻盈的帷帘映射出来。一个美貌少妇娉娉婷婷走了出来,将身子倚在栏杆上。“一下雨,春天马上就来了。”她自言自语说。男孩子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心里泛起一股奇怪的焦躁情绪。他几乎快要哭出来,这是他由于害怕永远被排斥在人类之外而第一次感到惴惴不安。
随后他又走过一个小店铺。店铺门口停着一部红颜色的播种机。他停下脚步,对它左看右瞧,最后忍不住爬到驾驶舱里去坐坐。他坐定之后,把两片嘴唇咂得吧啦、吧啦直响,假装正在开动这部播种机。他心里不禁在想,要是真的能够开这样漂亮的机器的话,那该有多么惬意呀。有一会儿功夫,他忘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可是他忽然又想起来了,便赶紧从机器上跳了下来。他心里的不安变得越来越强烈了。倘若一直在动物中间生活下去的话,那么必定会丧失许多美好的东西。人类毕竟是非常聪明能干,不同于别的动物的。
他走过邮政局,心里想起了各式各样的报纸,这些报纸每天都把世界各地的新闻送到人们的眼前。他看到药房和医生的住宅时,便想到人类的力量真巨大,居然可以同疾病和死亡作斗争。他走过教堂时,就想到人类建造教堂是为了倾听有关人世尘寰以外的另一个世界的情形,倾听有关上帝、复活和永生的福音。他越是往前走,就越舍不得人类了。
大凡孩子都是这样的:他们只想到鼻子底下的事物,而不往远处着想。什么东西摆在他们面前最近,他们立刻就想要到手,根本不在乎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尼尔斯・豪格尔森当初选择要继续把小精灵当下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弄明白他究竟会失去什么。而现在,他却害怕得要命,惟恐他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够变回到原米的模样。
他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使自己重新变成一个人呢,这是他非常想知道的。
他爬上一座房屋的台阶,就在如注的大雨之中坐定下来开始思索。他坐在那里想呀、想呀,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他想得前额上都起了皱纹,但是他却并不比刚才更聪明一点点。各种各样的想法似乎在他的头脑里胡乱地搅在一起,他在那儿坐得越久就越觉得找不出什么妙法良策来。
“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只读过一丁点书的人来说,这个问题肯定是太深奥困难啦,”他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倒不如我还是不管好歹,先回到人类当中去。我要去请教牧师、医生、老师和别的有学问的人,说不定他们知道怎么来治好我的毛病。”
就这样,他下了决心马上着手去做。他站起身来抖掉身上的雨水,因为他早已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一样。
正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一只大猫头鹰翱翔而来,飞落在街边的一棵树上。过了一会儿,一只栖息在屋檐底下的黄褐色小猫头鹰扭动身子打招呼说:“叽咕咕,叽咕咕!你回家来啦,沼泽地来的大猫头鹰?你在外省生活得好吗?”
“多谢问候,小猫头鹰!我日子过得不错,”大猫头鹰回答说,“我出门在外的这段时间里,家里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在这里布莱金厄省倒没有,大猫头鹰!可是在斯康耐省却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个小男孩被一个小精灵施展妖术,变成一只松鼠那么大小。后来那个小男孩就跟着一只家鹅飞到拉普兰省去了。”
“嘿,世上的怪事真是无奇不有,真是无奇不有呀!那么请问,小猫头鹰,这个男孩子就永远再也不能重新变成人了吗?难道他就永远不能重新变成人了吗?”
“这可是一个秘密,大猫头鹰,不过说给你听听也不碍事。那位小精灵关照说,倘若男孩子能够照顾好那只雄家鹅的话,让他平安无事地回到家的话,那么……”
“还有什么,小猫头鹰?还有什么?都说了吧!”
“跟我一起飞到教堂钟楼上去吧,大猫头鹰,那样你就可以知道一切!在这里大街上说话不方便,我怕给偷听了去。”
于是那两只猎头鹰就一齐飞走了。男孩子兴奋得忍不住把小尖帽抛到空中。他放开嗓门,高声欢呼说:“只要我照顾好雄鹅,让他平安无事地回到家的话,那么我就可以重新变成人啦!好啊!好啊!那时候我可以重新变成人啦!”
尽管他放开喉咙大呼小喊地欢呼,可奇怪的是居住在房屋里的那些人却丝毫听不到动静。既然他们听不见他的说话声,他也就不再多逗留,便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地朝着大雁们栖息的潮湿的沼泽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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