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斯鹅历险记18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28.钢铁厂
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大雁们飞过伯尔斯拉格那矿区的那一天,几乎整整一天都刮着强劲的西风。他们要想由东往北飞去,可是西风却总是把他们卷向东边。可是阿卡认定了,狐狸斯密尔会从这个省的东部跑过来,所以她不愿意朝这个方向飞去,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尽力顶风朝西。就这样,大雁的飞行速度迟滞下来,直到下午他们还在西曼兰省的矿区卜空飞着。到了傍晚时分,风力陡然减弱了几分,这些赶路的鸟儿满心希望他们可以在太阳落下之前轻松地飞一段时问。不料又是一股狂飚猛吹过来,把大雁们像皮球一般刮得滴溜溜翻来滚去。无忧无虑端坐在鹅背上的男孩子不曾提防这个危险,一个倒栽葱从鹅背上滚落下来,跌到无垠的天空之中。
男孩子是那么细小和轻盈,所以在那样的狂风里也没有笔直摔到地面上,而是荡悠悠地随风飘舞了一段路以后,再缓缓地飘落到地面上,就像风卷残叶、无声落地一个样。
“哦,从天上摔下来原来不那么危险,”男孩子荡在半空中的时候就那样想道,“我就像一张纸那样飘落到地上,雄鹅莫顿马上会赶过来,把我拣起来的。”
他落到地上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帽子摘下来,朝着空中来回晃动,好让大雄鹅看见他在哪里。“喂,我在这里,你在哪里?我在这里,你在哪里?”他放开嗓门高声叫嚷,使他备感吃惊的是大雄鹅莫顿居然并没有在他身边出现。
天空中连大雄鹅的踪影都不见,那些排列成人字形状的大雁也仿佛从天空的画面中消失了。
他觉得这事情怪得离奇,不过他并没有惊惶或者紧张。他脑袋里一刻也没有闪过大雄鹅莫顿和领头雁阿卡会丢弃他不管的念头。他想一定是那阵大风把他们卷走了,等到他们挣扎脱身了,他们会飞回来搭救他的。
可是眼前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方才他只顾站在那儿,仰着头朝空中寻找大雁,可是现在他举目四顾,看了看自己周围。他没有落在平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又深又宽的山谷,或是像这一类的大坑里。那是个像一间方圆足足有教堂大小的房间,但是却没有屋顶,四面的岩崖都陡峭壁立。地面上有几块很大很大的石头,石头缝间长着苔藓,蔓越橘枝条和矮小的桦树。崖壁上有几处凸出来的地方挂着几张破破烂烂的梯子。有一堵崖壁上还有一个黑黝黝的门洞,好像是通往深山的。
男孩子在矿区上空飞了整整一天,总算没有深入宝山空手而归。他马上明白过来,这个深坑大洞是从前人们采掘矿石挖下的。“我必须马上爬到地面上去,”男孩子当机立断这样想道,“否则我怕伙伴们会找不到我的。”他刚要踩着凸出来的脚蹬往上爬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揪住了他,一个粗厉的声音凑到他耳朵旁边吼道:“你是什么人?”
男孩子回过头去一看,起先觉得莫名其妙,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上面长满了灰褐色的长长苔藓。但是定睛一看,他却发现大石头有宽厚的脚掌可以走动,还长着脑袋和两只铜铃般的圆眼睛和一张血盆大嘴。
他一时之间没有答腔,看来那只大野兽也没有等着他回答。那只大野兽一下子把他推倒在地上,用脚掌把他扇过来又搡过去,并且用鼻子不断地嗅他,好像准备一口把他吞下肚去,但是随即又改变了主意,转身叫喊道:“莫莱和布罗曼,我的小乖乖,到这儿来,给你们点好吃的尝尝!”
随着喊声,急冲冲连跑带滚跑过来两只毛茸茸的小兽,他们走路还跌跌撞撞,不大稳当,皮毛柔软蓬松得像小哈叭狗一样。
“你弄到什么好吃的啦,妈妈?让我们瞧瞧,让我们瞧瞧!”
“哦,原来我碰上大狗熊啦,”男孩仔细一看明白过来了,“这么一来,我怕狐狸斯密尔就不消再费尽力气来追逐我啦。”
母熊用前掌把男孩子推给了小熊。一只小熊一口叼起男孩子就跑开了。不过他咬得并不太紧,因为他是在玩儿,想在把大拇指儿吃掉之前先拿他来开开心。另外一只小熊在后面追过来,想要把男孩子抢夺走。他奔跑起来跌跌跄跄,一个趔趄正好摔倒在叼着男孩子的那只小熊的脑袋上。于是这两只小熊便滚抱在一起,又是厮打,又是嘴咬,又是爪抓,吼叫成了一片。
男孩子趁着那两只小熊只顾厮打的机会,挣脱开身子,奔到崖壁的脚蹬面前开始往上爬。两只小熊一看到他乘机溜走,便一齐追赶上来,轻巧灵活地爬。到峭壁上,把他像扔皮球一样地扔到长满苔藓的地上。“唉,现在我总算领教到了,一只可怜的小耗子落到猫爪子底下的滋味啦!”
他使出浑身力气一连好几次想要逃脱开。他钻进很深的旧矿井巷道里去,躲藏在岩石背后,还有爬到桦树上去,不过无论他跑到哪里,那两只小熊总是有办法把他重新抓回来。他们抓到他之后,就马上把他放开,让他再逃跑,这样抓了又放,放了又抓,他们玩得很开心。
男孩子后来又疲劳又烦躁,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起来,快逃,”两只小熊齐声吼叫道,“要不然,我们就把你一口吃掉!”
“好吧,你们要吃的话,就随你们便吧!”男孩子赌气说道,“反正我再也跑不动啦!”两只小熊立刻跑到母熊身边去告状说:“妈妈,妈妈,那个小东西不想玩下去啦!”
“那么你们一人一半把他分着吃了吧!”母熊吩咐道,男孩子听到这句话,吓得要命,就不得不重新玩下去。
到了睡觉的时候,母熊把小熊叫过来,让他们挨在自己身边睡觉。小熊都玩得挺开心,他们想第二天再接着玩下去。他们把男孩子夹在他们当中,用前掌揿住他,男孩子要是稍一动弹就会把他们惊醒过来。两只小熊马上就呼呼睡着了。男孩子想等一会就设法溜掉,可是他从来不曾像方才那样辛苦,一会儿被扔过来抛过去,一会儿又在熊爪下翻来滚去,再加上脚不停步地追来逃去,所以他也累得要命,一倒下去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公熊顺着那个坑道口爬了下来,他笨重蹒跚地从坑道上走下来的时候,脚步非常沉重,利爪把石头和沙砾刨得发出很大的响声,把男孩子惊醒过来。男孩子虽然不敢动来动去,不过还是探了探身子,侧过脑袋,这样他可以看到那只公熊。那是一只身材硕大粗壮的老公熊,四只脚掌大得出奇,闪闪发亮的大犬牙狰狞地露在外面,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射出凶恶的光芒。男孩子一瞅见这只深山老林之王,不禁吓得浑身打了个寒战。
“嗯,怎么这里有人的气味?”老公熊走到母熊身边说道,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像是天上打雷那样震人耳膜。
“你这个傻瓜,怎么这样胡思乱想,”母熊调侃说道,她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不是早已说好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伤害人类了吗?要是真的有人敢踏进我和孩子们住的地方,那么我就干脆把他吃个净光,叫你连气味都闻不出来。”
公熊在母熊身边躺下来,似乎对母熊的回答不大满意,还是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到处嗅闻。
“别再嗅来嗅去啦,”母熊说道,“你跟我一起那么久,知道我不会放心让有危险的东西来到孩子们身边的。还是给我讲讲你出门在外的情况吧!我可是整整一星期都没有见到你啦!”
“唔,我跑出去寻找新的住地了,”公熊叹了口气说道,“我先到了丰姆兰省,想打听一下住在艾里斯县的那几家亲戚近来状况如何。可惜我竟白跑了一趟,他们统统搬走了,整片森林里连一个熊窝都没有剩下。”
“我想,那些人类大概是要独占整个大地啦,”母熊也叹息地说道,“甚至我们不再去伤害牲畜和人,只靠吃蔓越橘、蚂蚁和青草过日子,人类还是不肯让我们安安生生在森林里住下去。我正在犯愁,不知道要往哪里搬家才能够有安生日子过。”
“多少年来我们在这个矿道坑洞里日子过得十分舒服,”公熊说道,“可是那个整天价震耳轰响的大工厂盖起来之后,我烦得连一天都住不下去了。我后来到了达拉河东边的加朋山。那里也有不少矿洞和别的好藏身之所,所以我想,在那里大概可以不受人类的骚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公熊边说边站起身来,又用鼻子朝四周嗅起气味来。“说也稀奇,我说到人类就会闻到一股人的气味。”他说道。
“要是你连我都信不过,那么你就自己去寻找吧,”母熊微哂地说道,“也不想想在这个矿洞里有什么地方能够藏得住一个大活人。”
公熊沿着四周走了一转,把所有的地方都闻遍了,最后他才无话可说又躺下了。“还是我说得没有错吧?”母熊说道,“可是你总是不放心,觉得除了你之外别人都不长眼睛和鼻子。”
“我们旁边住上了那么些邻居,不能不多加小心为妙,”公熊心平气和地说道。可是他又咆哮着站了起来。原来倒霉的是,有一只小熊把前掌伸到了尼尔斯・豪格尔森的脸上,把他捂得十分难受,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这一下连母熊都无法使得公熊安静下来了。公熊扇动前掌,把两只小熊一左一右朝两边拨开,马上就看到了男孩子,而这个可怜的小人儿连站都没有来得及站起来。
公熊本来一口就可以把男孩子吞咽下去,亏得母熊赶紧挡在他们中问。“不许动他!他是孩子们心爱的玩意儿!”她说道,“他们拿他玩了整整一个晚上,玩得非常开心,所以他们没有舍得把他吃掉,想要留到明天再玩。”但是公熊一把将母熊推开了。“唉呀,你别管啦,难道你连这样的事情还不明白!”他咆哮着,“你难道没有觉察出来,他身上有一股人的气味,离开老远就能闻得出来?我要把他马上吃掉,倘若留下了,终究是个祸根,他会施展法术叫我们遭受祸害的。”
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可是这样男孩子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赢得了片刻时问。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手脚麻利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他的火柴,这是他唯一拥有的防身武器了。男孩子在皮裤上把火柴划了一下点燃起火苗,就把燃烧着的火柴塞进公熊嘴里。
公熊闻到一股硫磺气味就把鼻子一哼,从鼻孔里喷出来的气把火苗吹熄了。男孩子站起身来,又掏出了一根火柴。但是说也奇怪,公熊却不再攻击他了。
“哦,你也会这种法术,你能够点出许许多多这样的蓝色小玫瑰花吗?”公熊诧异地问道。
“那还用说,我能够点燃许许多多的火花,连整个森林都能够烧掉,”男孩子大言不惭地说道,他想用这种法子来吓唬住公熊。
“那么说来,你也能够放火把房子和农庄烧掉喽?”公熊又问道。
“这对我来说只是小小的把戏,一点都不费力气,”男孩子吹嘘说,他希望这样一来公熊会对他望而生畏。
“那再好不过啦,”公熊大喜过望地说道,“那么你可以帮我出一番力啦。我真高兴,幸亏方才我没有把你吃掉。”
于是,公熊小心翼翼地用牙齿轻轻地把男孩子衔起来,朝矿洞顶上的那个洞口爬上去。他的身子肥胖而笨重,但是爬起洞来却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松自如。他爬出洞口以后,就朝着森林里奔跑,他跑的速度也很快,可以看出,公熊生来就能够在茂密的森林里穿来绕去,他的身影在灌木丛里一隐一没,就像水上行舟一样轻快。
公熊往前跑呀、跑呀,一直来到森林边的一个山坡上,从那里望下去能够望得见那个大钢铁厂。他就在那里蹲了下来,把男孩子放到自己面前,用两只前掌按紧他。
“现在你看看下面那个声音嘈杂的大工厂,”他吩咐男孩子说。
那个大钢铁厂坐落在一个瀑布边上,厂区里高大的建筑林立,高人云霄的烟囱突突地吐出黑色的浓烟,高炉里火光冲天,所有的窗户都灯光通明。厂房里锻压机和轧钢机正在工作,它们运行起来威力那么强大,整个天空里都回荡着轰隆隆、轰隆隆的巨响。厂房周围是巨大的煤库、炉碴堆、包装场、晒木场和工具储藏场。一箭之遥以外,是一排排的工人住宅、精致的别墅小楼、学校校舍、集会的会场和商店。不过那里却一片寂静,宛如已经沉睡过去了一般。男孩子并不留意朝那边看,而是专心致志地观看着钢铁厂和厂房建筑。厂房四周的土地一片黑沉沉;炼钢高炉把半边夜空映得通亮,使天空变成瑰丽的深蓝色;瀑布像条白练一般飞珠迸雪直落而下;厂房建筑矗立在夜空中,喷火吐烟,尘雾缭绕、火星四溅。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男孩子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雄伟壮观的情景,他看得发呆了。
“喂,你总不见得一口咬定,你连这样一个大工厂也能够点把火烧掉?”公熊诘问道。
男孩子站在那里,被两只熊掌紧紧地夹住。他开动脑筋一想,如今唯一能够搭救他的计策就是要使得那只公熊深信,他确有非凡的力量和本领。“嘿,不管是大还是小,对我来说那都是一样的,”他故意这样说道,“我管保叫它烧成一片灰烬。”
“那么我要讲给你听一些昔日往事,”公熊说道,“自从这块土地长出森林以来,我的祖先就居住在这一带。我从他们手上继承了猎场、牧场、洞穴和另外的藏身场所。我在这里生活一直十分安逸舒服。一开始我受到人类的打扰倒并不太多。他们到山里来,开山劈崖,刨出很少一点点矿石。他们在山脚下的瀑布边上造了一个小高炉和一个冶炼作坊。好在那个小高炉每隔两三个月才点一次火,那个冶炼作坊每天只锤打两三次,我还能忍受得了。可是最近这几年来,他们兴建起了这个吵得叫人没法活下去的大工厂,世道就完全变了一个样,这个大工厂没日没夜以同样速度开足工干活,我已经没有能耐在这里生活下去了。再说,早先只有一个矿场主和两三个铁匠在这里住。可是现在倒好,到处都是人,我根本没有法子安安全全地在他们当中走动。我曾经想过,我不得不从这里搬走,但是现在我有了更好的主意。”
男孩子弄不明白公熊究竟想出了什么好主意。他还没有来得及张口问,公熊又叼起他来顺着山坡往下跑去。男孩子被衔在熊嘴里,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可是他从嘈杂的噪音越来越响这一点判定,他们正在朝着钢铁厂走去。
公熊对钢铁厂的情况十分熟悉。他曾经多次在漆黑的夜晚到这里周围游荡,仔细观看过里面的情况,而且弄不明白那里面怎么可以没日没夜地干活,连一时一刻也不停顿。公熊曾经用他巨大的前掌去推过那些砖墙,满以为凭他的那股蛮力一定可以把那些建筑一下推倒。
他的毛色同漆黑的地面不大容易分辨清楚,他站在墙壁的阴影底下就不大有被人发现的危险。这时候他肆无忌惮地从两座厂房之间穿过去,爬到一堆矿碴上。他竖直起身体,用两只前掌把男孩子高高举起来。“喂,你试试看能不能看到房子里在干点什么?”他吩咐道。
厂房里,人们正在用贝斯玛转炉把铁锭炼成钢,屋顶下有一座很大的黑色圆球形炼钢炉,炉里灌满了已经熔化的铁水,工人们正把一股很强的气流压进去。当那股气流以震耳欲聋的轰响压进铁水里去的时候,铁水里喷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火花。进溅出来的火花形状各式各样,有时候像花束,有时候像扫帚,有时候拖曳着一道长长的尾巴。那些火星五颜六色,形状大小不一,朝一堵墙飞过去,然后洒落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里。公熊捧着男孩子,让他看到这个瑰丽多姿的场面,一直看到吹气过程结束,通红闪光的钢水从圆球罐里流出来,倒进了几个大钢罐里。男孩子觉得那场面太雄壮伟大了,他看得如痴似醉,几乎忘了自己还是被两只熊掌钳住的囚徒。
公熊还让男孩于看了锻压车问。一个工人从炉门里钳出一块烧得白热的、又短又粗的铁块,把它放到了锻压机底下。铁块经过锻压机出来的时候已经被轧成了细长条。另外一个工人钳起它来放到另一台间隙更狭小的锻压机底下,铁块就被锻压得更细更长了。那块铁就这样从一个锻压机钳到另一个,轮番锻压锤打,被拉得越来越细、越来越长,最后变成了好几米长的弯里弯曲的铁丝滚到了地上。就在第一块铁正在锻压的时候,另一块铁已经被工人从炉门里取了出来并放到锻压机里,等这块铁开压了之后,又钳来了第三块铁。那些火红的铁丝像是嘶嘶狂叫的蛇一样扭曲翻滚落到地上。男孩子觉得这些铁丝真是够壮观的,但是更为惊心动魄的是那些工人们,他们身手灵活、动作娴熟地把窜着火苗的火蛇用铁钳一把钳住,硬把它们塞进锻压机里。对于他们来说,同嘶叫咆哮的铁块打交道简直像儿戏一般。“哦,我敢说,他们干的才是男子汉真正该干的活计!”男孩子由衷地赞叹道。
公熊也带着他看了翻砂车间和铁条冶炼车问。男孩子对冶炼工人同火与铁打交道的本领愈看愈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人真是大无畏的好汉,他们连灼热和火焰都无所畏惧,”他心里赞美着。他们浑身漆黑,满脸尘垢,他觉得他们像是火神,所以他们才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随心所欲地把火红的铁扭来拧去,锻打成型。他无法相信普通的人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他们就这样日日夜夜地敲呀、锤呀,吵个不停,”公熊抱怨说,他在地上趴了下来,“你该明白了这样的吵闹真叫人没法过日子,这下子可好了,我终于可以叫它完蛋了。”
“哦,您能叫那个工厂完蛋?”男孩子不免有几分惊讶,“但不知道您怎么干?”
“嘿,我想叫你把这些厂房统统点火烧掉,”公熊说道,“这样我就不会再被这些吵声打扰,我就可以在自己的故乡安安生生地住下去啦。”
男孩子浑身像冻住一样,从头到脚都变得冰凉。哦,原来是由于这个原因公熊才带他到这里来的。
“倘若你能够点火把这座吵人的工厂统统烧光,那么我答应饶你一条性命,”公熊说道,“不过你若是没有照我的吩咐去做,那么就叫你马上一命呜呼。”
那些巨大的车间都是清一色的砖砌厂房。男孩子暗自思忖,不管公熊怎样淫威胁迫,他反正不会听从他的。可是他朝四周看了看,觉得真是要放火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就在紧靠他的身旁有一大堆干草和刨花,点燃起来十分容易。刨花旁边是一垛木材,而紧挨着木材是大煤场。煤场过去就是厂房,倘若煤场失火,那么火苗马上就会窜到钢铁厂厂房的屋顶上,屋里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就会烧起来,砖墙会被烈火灼烤得倒塌下来,那些机器会统统被烧毁。
“喂,你愿意动手还是不肯动手?”公熊气势汹汹地问道。
男孩子心里明白,他应该随口回答说他根本没有打算这在干,可是他很清楚要是他这么一说,钳住他的那两只熊掌只消往里一掐他就没有性命了,“我再想想看,”他敷衍说。
“嗯哼,你可以想一想,”公熊说道,“不过我可是要告诉你,正是这些铁疙瘩才使得人类占了我们熊类的上风,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也要让这里的一切都完蛋。”
男孩子想到,他应该用这段拖延的时间赶快想出个法子来逃跑出去。可是他委实太兴奋冲动了,思路怎么也集中不到他应该想的地方去,相反地他又遐思翩跹,想到了铁给人类带来了多么大的好处。人类把铁用来制造各式各样的东西,用铁来打犁犁地,用铁来打成斧子盖屋子,用铁打成长柄大镰刀来收割庄稼,用铁打成刀子几乎哪里都派得上用场。铁可以制造马嚼子来牵马,可以制成锁来锁门,可以打成钉子来制作家具,可以制成铁皮当做屋顶。消灭吃人的猛兽用的火枪也是铁做的,还有开凿矿山的鹤嘴锄也是用铁打的。他在卡尔斯克鲁纳见到的战舰就是身披铁甲的,而行驶在铁轨上的火车头可以早发夕至通行到全国各个地方。再说铁做成计可以缝纫衣服,做成剪刀可以剪羊毛,铁打成锅子可以煮食物。从大到小,所有的铁器都是非常有用的,人类是须臾不可离开铁器的呀。所以公熊方才讲得挺有道理,正是有了铁器人类才战胜了狗熊。
“嗯,你到底干还是不干哪?”公熊催促道。
男孩子从自己纷繁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唉呀,他站在这里尽去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却没有顾得上想出个计策来保住自己的性命。“你用不着那么没有耐性,”男孩子搪塞说,“这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情,我要花点时间好好动动脑筋。”
“唔,那么我再等你一会儿,”公熊老大不乐意地嘟嚷,“我可以告诉你,正是由于有了铁的缘故,人类才比我们熊类聪明得多。就凭了这一点,我也要把这里统统毁掉。”
男孩子又成功地拖延了时间,他想用这段时间来盘算出脱身之计。可是偏偏在这个晚上,思路怎么也集中不到应该想的地方上去,想着、想着,又想到关于铁的事情上去了。他觉得自己渐渐明白人类在找出办法从矿石里把铁冶炼出来之前,不晓得花费了多少心血和绞了多少脑汁。他似乎看到那些浑身漆黑、满脸尘垢的铁匠老师傅如何把身子伏在锻铁炉旁边,煞费苦心地捉摸怎样改进打铁的门道。也许就是因为这些能工巧匠对打铁这一行灌注了他们的全部心血,这才使得人类的智力更加发达,以致后来人能够兴建起这样大的钢铁厂。可以肯定,铁为人类带来的福祉,要远远比人类自己知道的多得多。
“嗯,究竟怎么啦,”公熊有点不耐烦了,“你究竟愿意动手,还是不肯动手?”
男孩子猛然一愣,唉呀,他又站在那里想一些并不紧迫的事情,却偏偏想不出一个脱身之计来。“作出抉择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容易,”男孩子说道,“你得再给我点时间想想。”
“唉,那么我只可以再等你一小会儿,”公熊无可奈何地说道,“可是你再也不能够拖下去了。你要知道,这全是铁的过错,所以人类才能够到我们熊类的世界上来生活。你总可以明白,为什么我非要把这里的一切统统毁掉吧!”
男孩子又有点时间可以想出保全性命的法子了。可是他心情那么紧张,头脑里一片茫茫然,思绪像是不受他管束似的,又自顾自地想到别处去了。他想到在飞过伯尔斯拉格那矿区时候他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幕动人的场面。就在人烟稀至的荒山野林里,竟有那么多人在干活,使得荒野上出现了生机和活力,这真是不可思议之至。倘若那里没有发现铁的话,那里该是多么贫困和荒凉!他想到了眼前这座钢铁厂,要知道自从兴建以来它使得多少人有工作可做。在钢铁厂四周兴修起了那么多的房屋,而且还都住满了人,正是有了这座钢铁厂,这里才兴旺发达起来,铁路修到这里来了,电报线拉到这里来了,从这里运出去……
“哼,究竟怎么样?”公熊更不耐烦了,“你到底乐意干,还是不乐意干?”
男孩子用手拍拍前额,他实在想不出脱身的办法,可是他很明白他决计不肯下手去纵火焚烧钢铁厂,因为钢铁为所有的人都带来了莫人的好处,不论他们贫贱富贵如何,铁为这个国家的成千上万的人带来了面包和生计。
“我不愿意干,”男孩子将心一横,这样说道。
公熊没有吭声,两只熊掌却钳得更紧了一点。
“你要逼我去烧毁一个钢铁厂,那是万万办不到的,”男孩子昂然回答说,“因为钢铁的好处实在太大了。我不忍心去烧毁钢铁厂。”
“好哇,那么你不打算再活下去啦?”公熊气得咆哮起来。
“不错,我不打算活啦,”男孩子毫无惧色地说道,双目正视着公熊的眼睛。
公熊用爪子钳得更紧了,男孩子痛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是他咬紧牙关,闷声不响,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说。
“唔,那就由你!”公熊吼道,慢慢地举起了一只前掌,不过即使在这最后关头,他还是希望男孩子能够改变主意。
就在这一刹那,男孩子听见身边咋嚓一声响,但见一个明晃晃的猎枪枪口在几步之外闪烁着光芒。方才他同狗熊正在勾心斗角,所以没有发现有人偷偷地走近了他们身边。
“公熊,”男孩子尖声叫喊起来,“难道你没有听到猎枪的扳机声啊?快点跑,晚了你就会被活活打死!”
公熊慌忙转身就逃,但是他仍然不失时机地把男孩子叼走。在他逃跑的时候,但听得砰砰几声枪响,子弹从他耳朵边呼啸掠过,不过他总算保住性命,侥幸脱险了。
男孩子被公熊叼在嘴里,身体耷拉在嘴巴下面,心里越想越懊恼。他想到自己从来也个曾像今天晚上这样犯傻。若是他不叫喊出声的话,那么公熊必定会挨枪打死,自己也就可以从容脱身了。可是如今他已经养成了帮助动物为乐的习惯,那样做是联想都不要想的。
公熊跑进森林一段路之后,停下脚步来,把男孩子放到地上。“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小家伙,”公熊感谢不尽地说道,“要不是你的话,那几颗子弹一定会打中我的。现在我也要报答你一番,我现在咬耳朵对你讲一句话,往后你再碰上熊的话,只消讲出这句话来,他就不会伤害你!”
公熊随后就凑在男孩子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刚刚说完,他隐隐约约听见了狗叫声和猎人的叫喊声,就匆匆逃跑了。
男孩子独自留在森林里,既重新恢复了自由,又一点没有受到伤害,连他自己都几乎无法相信怎么会有那样的机遇。
整整一个晚上,大雁们都在飞来飞去,到处寻找和呼喊,但是却没有能找到大拇指儿。太阳下山之后,他们又寻找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全黑了,他们才不得不去睡觉,可是大家心里都仿佛压了一块石头。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不相信,男孩子已经摔得粉身碎骨,如今长眠在密林底下,连看都无法看见他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太阳从山顶上露出脸来,把大雁们唤醒过来,男孩子却像往常一样睡在他们中问。他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大雁们吃惊得叽叽喳喳闹成一片,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个个都急于想要知道男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非要他全都讲了出来之后才肯去觅食。男孩子便生动活泼地把他遇到狗熊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但是后来却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了。“我是怎么回来的,你们都已经很清楚了,”他说道。
“不是呀,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哇。我们以为你已经摔死了。”
“说来也稀奇,”男孩子讲下去说,“事情是这样的,在公熊从我身边走开以后,我就爬到一棵大云杉树上去睡觉。可是天刚一亮,我被惊醒过来了,有一只大鹰呼啦一下飞到我的头上,用爪子抓起我就走。我当然以为,这一下我保准活不成了。没想到,他一点也没有伤害我,而是笔直把我送到这里来,把我扔到了你们中问。”
“他没有说出自己是谁吗?”大白鹅问道。
“我连谢他一声都来不及,他就飞得不见了。我以为阿卡大婶派他来接我的哩。”
“这真奇怪,”白雄鹅说道,“你敢肯定那是一只老鹰吗?”
“我以前还没有见到过老鹰哪,”男孩子说道,“不过他长得那么高大,我要是把他叫成别的东西,那未免大小看了他。”
雄鹅莫顿回过头去想要听听大雁们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可是他们个个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天空,似乎他们都另外有什么心事。
“我们今天千万不要忘记吃饱早饭,”阿卡再三叮咛了之后就展翅飞上了云霄。
29.达尔河
四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在这一天里,尼尔斯・豪格尔森看见了达拉那省南部。大雁们飞越过格伦厄斯山的大片矿区和卢德维卡城郊的许多大型工程,飞越过了沃尔夫黑丹钢铁厂和格伦厄斯哈马尔一带的旧矿场,一直飞到大图纳平原的达尔河。从刚刚飞起来那会儿功夫起,男孩子就看到在每一座山顶背后都有高禾入云霄的工厂烟囱。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同西曼兰省大同小异。但是当他来到这条大河的上空时,他又大开了眼界,这是男孩子见过的第一条真正的大河。他看到了浩森的水面从原野上滚滚流过,感到非常惊奇。
大雁们飞到图尔昂浮桥,然后返身折回,沿着那条河朝西北方向飞去,似乎他们把那条河当做飞行的标记。男孩子骑在鹅背上朝下观看着河岸的景致,岸上大大小小的建筑物星罗棋布,一直伸向纵深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了达尔河在杜姆纳维特和克瓦斯维登两个地方变成了巨大的瀑布,四周有不少用瀑布的落差作为动力的工厂。他看到了横跨达尔河的浮桥,河上来回穿梭的渡船,在水上漂动的木排,还有同河流并行有时又横跨河流的铁路。他不免开始感觉到水的威力巨大,很了不起。
达尔河朝北拐了一个很长的大弯,河套里一片荒滩,人烟稀少;大雁们便降落下来到荒滩草地去觅食。男孩子奔跑到高高的河堤上去观赏那条在宽阔的河床里奔腾湍流的大河。在很靠近的地方有一条公路直通到河边。有些过路旅客从公路上过来,登上了渡船。男孩子觉得这是很新奇的,看得津津有味。但是他忽然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倦意袭了上来。“是呀,我务必要睡一会儿了,昨天晚上我几乎整整一夜没有闭眼啊!”他这么一想就掉头钻进了一墩长得很密的蒿草里,在蒿草底下把身体躲藏严实,然后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久他被惊醒过来了,睁眼一看有几个人聚坐在他身边聊起天来。那是几个过路的旅客,因为河上有大块浮冰冲下来,渡船无法开动,他们过不了河。他们在等船的时候,便到河堤上来,坐在那里讲起了这条河是怎样的多灾多难。
“唉,我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像去年一样发大水。”一个农夫愁眉苦脸地说,“在我们的家乡,那时洪水涨得像电线杆子一样高,我们那座浮桥整个被洪水卷走了。”
“去年我们教区损失倒不大,”另一个人说道,“可是前年够呛,我有一个装满干草的大草棚被洪水冲跑了。”
“我永远也没法忘记洪水冲击杜姆纳维特钢铁厂边上那座大桥的那一夜,”有个铁路工人插了一句话,“当时全厂上下哪个人也没有合一下眼。”
“你们都说得对,这条河是个祸害。”有个身材高大的健壮男人说道,“可是我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这条河作恶多端,我就不由得想起了我家乡的那位主教。有一次,主教宅邸举行宴会,客人们也像你们这样坐在一起埋怨这条河流。主教似乎有点生气,说他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在他讲完故事之后,我们没有人再说这条河流的坏话了。我估摸着,要是你们诸位也在场的话,谅必也会表示赞同的。”
他们听完之后,都纷纷恳请那个人把主教讲的故事再讲一遍,让他们也能亲耳听到主教对这条河流讲了些什么话。于是那个人就娓娓讲述起来:
靠近挪威边界有一个高山湖泊,名叫伏恩湖,从湖里流出一条溪流,它从源头起就奔腾湍急、来势凶猛。尽管溪流本身很小,可是大家都把它叫做巨河,因为看起来它是前途无量的。
那条小溪刚从湖泊里流淌出来的时候,便东张西望,想看看它究竟应该怎样来确定自己的走向。可是它看来看去四周都是叫它扫兴的地势。它的左面、右面和正前面到处都是长满森林的丘陵,再由丘陵渐渐变成光光秃秃的高原,再由高原变成了崇山峻岭。
巨河又把眼光转向西边。那边是朗格大高原,上面矗立着深坑岭、种子峰和大神仙山。它又朝北看了看,那里是长鼻大高原,而东面也有尼普大高原,南面有斯坦特山脉,它被困在当中四面受阻,就想想还不如龟缩到湖泊里去的好,可是转念一想,起码也该试着拼搏一下,冲出一条道来进入大海,于是它就这样做了。
不难想像,它通过重重障碍闯出一条河道是花费了何等的艰巨辛苦。不说别的,单单是那些森林就够它受的了,为了自由自在一泻向前,它必须把那些粗大的松树一棵一棵地连根拔起。春天来到的时候,它的威力无比、势不可遏,先是附近一带森林里冰消雪融的水汇流到这条河里,随后,高原上的雪水也归并到它的行列里。于是它滚滚向前推进,以摧枯拉朽之势汹涌而下,冲走石头和泥土,在地面上开凿出一道河槽。到了秋大,大雨连绵,水势陡长,它也干得很欢快。
有一个晴空朗日,巨河像平常一样挖掘河槽不止。它忽然听见有面远处的森林里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响。它仔细地倾听起来,几乎停止了流动。“那边哗哗声响究竟是什么?”它自言自语地嘟囔。站在周围的森林对河流的孤闻寡识觉得十分可笑。“你大概以为世界上只有你这么一条河流吧,”森林挪揄地说道,“不过我可以向你奉告,你听到的哗哗流水声不是别的,而是发源于格莱沃尔湖的格莱沃尔河。它现在已经挖出了一道又宽又深的河槽,起码能和你一样快地奔进大海。”
但是巨河是一条自以为是、性情暴戾的河流。它听到这番话,不加思索地对森林说道:“那条格莱沃尔河保准是个没能力照料自己的可怜虫。快去对它说,从伏恩湖发源的巨河正好路经此地到大海去。倘若它愿意投靠过来,归并到我这里来,那么我就帮它一把,把它也带到大海里去。”
“你真是个口出狂言的家伙,你不看看自己小得多可怜,”森林说道,“我可以把你的话转告给格莱沃尔河,虽然它决计不会领你的情的。”
但是第二天,森林却站在那里转达了格莱沃河的问候,并且说那条河现在遇到了困难,很乐意接受帮助,想要尽快同巨河汇流。
在这以后,巨河当然更加紧挖凿河槽,过了一段时间它又往前推进到很远的地方,在那儿它看到有一个狭长而美丽的湖泊,伊德尔山和斯坦特山脉的倒影都映入了盈盈绿水之中。
“那是什么?”巨河问道,它几乎又惊讶得停了下来,“我总不会糊里糊涂地返回到伏恩湖去了吧!”
在那个时候森林是无处不在的,它们听到这一问话后,便回答说:“哦,不是的,你并没有折回到伏恩湖去。这里是瑟尔河用自己的河水灌注起来的伊德尔湖。瑟尔河是一条十分能干的河,它已经把这个湖造好了,正在为这个湖寻找一个出海口。”
巨河听完之后,马上就吩咐森林说:“森林呀森林,既然你是无处不在的,你不妨去告诉瑟尔河说,从伏恩湖来的巨河已经光临此地。倘若它肯让我从湖里直穿过去的话,我就会把它带到大海里去作为报答。那样它也可以不要再为怎样往前开路而劳心费神了,这一切都可以由我来安排。”
“我当然可以把你的主意转告给它,”森林委婉地说道,“不过我不大相信瑟尔河会同意这样做,因为它同你一样强大。”
可是第二天森林告诉说,瑟尔河已经厌倦了单独开山凿路,它愿意同巨河汇合在一起。
于是巨河就从这个湖里径直横穿过去,然后再像早先一样同森林和高原搏斗。过了一段时间,正当它起劲地闯开道路的时候,它却跌进了一个三面合围、没有出路的山谷之中。巨河趴在那里,气得咆哮狂嚎。森林听到了澎湃汹涌的水声,便问道:“你这一下子算是完蛋了吧?”
“我才不完蛋哪,”巨河气咻咻地回答说,“我也要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我也要造一个湖,我同瑟尔河一起来干。”
于是它着手把河水灌满塞尔纳湖。这花费了它整个夏天的功夫。湖水愈灌愈满,巨河自己也随着节节升高,最后它闯开了一个缺口,朝南滚滚而去。
就在它为自己能够冲出重围而庆幸不已的时候,有一天它听见左边有咆哮嘈杂的水流声。它过去从来没有听见过森林里发出过那么响的水声,于是就张口问那是什么。
森林像往常一样随时有问必答。“那是费埃特河,”森林说,“你听它正欢腾呼啸,准备凿出河槽来进入大海。”
“要是你能够伸展到那么远,使得那条河能够听得见你的话,”巨河吩咐说,“请你问候那个可怜的家伙,并且转告他说,从伏恩湖来的巨河乐意同它携手合伙,把它带进大海里去,但是它必须改成我的名字,并且顺着我的河道走。”
“我不相信费埃特河肯放弃自己的努力,不把它独自开凿的河道善始善终,”森林不服气地说道。但是第二天森林不得不承认说,费埃特河对自己单兵独马开凿河道已经厌倦了,它准备同巨河携手合伙。
巨河继续往前奔腾,尽管有不少帮手陆续加入进来,它并不像人们预算的那么宽阔。然而它却狷急狂傲、不可一世。它几乎毫无止息地咆哮呼号,气势凶猛地向前推进,一路上把森林里的一切溪流都汇合到自己这里来,哪怕春天山坡上流下的小溪也不放过。
有一天,巨河听到在很远很远的西边有一条河在哗哗流淌。它问森林那是什么河,森林告诉说,那是发源于伏罗山的伏罗河,它已经开凿出一条又长又宽的河槽。
巨河一听,马上就让森林去转达问候并商量关于汇流合伙的事情,森林一如往常满口答应。可是第二天森林带回来了伏罗河的答复。“去告诉巨河一声,”那条河是这样回答的,“我一点也用不着别人帮忙!其实巨河对我说的这些话本应该由我来对它讲才合适,因为我比它强大得多,再说看样子我会先到大海。”
巨河没有等到森林说完就大呼小喊起来,“快去对那条伏罗河说,”巨河勃然大怒地朝着森林吼叫,“我要向它挑战!我们两个不妨比试比试。要是他自以为比我强大,那么他可以同我比试赛跑,看看谁先到大海谁就是胜利者。”
伏罗河听到这番话后,心平气和地回答说:“我没有什么同巨河过不去的地方,我宁愿安安生生走自己的路。不过我指望着伏罗山会给我许多援助,我若不参加比试,那岂不给人看成胆小鬼了吗?”
从此以后,那两条河就开始比赛,它们哗啦啦、哗啦啦地比早先更加喧哗地奔腾向前,昼夜寒暑一刻不停。
时过不久,巨河似乎要为向伏罗河挑战这种鲁莽的做法感到后悔莫选了,因为它碰上了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那是一座高山劈面挡住了它的去路。它没有法子可想,只好从一条很狭的缝罅里钻了过去。它缩紧了身子,回荡着漩涡,费劲地往里钻进去,花费了多少年时间才总算把那条缝隙冲刷、侵蚀成一条稍许宽一点的峡谷。
在那段时间里,巨河至少每半年就向森林打听一次伏罗河的近况。
“那条河状况非常好,”森林回答说,“它现在同发源于挪威的尤尔河并在一起了。”
另一次问起那条河的时候,森林回答说:“你用不着为伏罗河担心,它新近刚刚吞并了霍尔蒙湖。”
巨河对霍尔蒙湖垂涎已久,早就想并吞过来。所以一听到这个消息,巨河气得暴跳如雷。它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冲出了特兰斯列特峡谷,似狂如癫地翻滚而出,呼啸地漫过大地,淹没和冲走了它开凿河道根本用不着的大片森林和大地。那时候正是春天,黑克埃山脉和维萨山脉之间大片土地被淹没,在它平静下来之前,它冲积成了一个埃耳夫达伦大平原。
“我真不知道伏罗河对这件事有什么可说的,”巨河对森林说道。
然而伏罗河那时候也已经冲积出了特朗斯特兰德和利马两块平原,可是它却在利麦德山面前踌躇不前,想要绕道过去,因为它不敢从那样高的大山上往下跳。但是在听说巨河已经冲出特兰斯列特峡谷并冲积出了埃耳夫达伦平原的时候,它将心一横,说再也不能这么站着不动了。于是它就从利麦德山上直泻下来,形成了利麦德大瀑布。
那座山的确非常高,但是伏罗河跳下去却并没有摔坏,它跌宕而下之后就奋力向前,在不久之后又冲积出了马隆和耶尔纳两块平原,并且还说服了伏纳河同自己合并在一起,尽管伏纳河也不是一条小河,而是足足有一百公里长的大河,并且自己挖掘出了万延那湖那样大的湖泊。
伏罗河时不时地听到非常响亮的哗哗流水声。
“我想,我听到的是巨河奔腾入海的响声。”伏罗河这样估计。
“不对,”森林说道,“你听到的果真是巨河的流水声,但是它却还没有流到大海。它现在又合并了斯卡特恩湖和乌萨斯湖,所以它更加不可一世,想把整个锡利延湖都灌满水。”
这对于伏罗河来说是个大好消息。它知道一旦巨河鲁莽从事,闯进了锡利延峡谷,它就像猛兽被关进牢笼一样无法脱身了。它现在可以断定自己会比巨河先进入大海。
从此以后,伏罗河就消消停停地往前流淌了。每年春天,它不慌不忙地继续开凿河槽,它会高高地漫过森林顶梢和丘陵地,在河水泛滥过的地方冲刷出一道道峡谷。它就这样从耶尔纳流到了诺斯,再从诺斯流到了富卢达,从富卢达流到了戛格耐夫。那里的地势本来就很平坦,高山还在远处,伏罗河前进起来一点也不费劲,于是它便得意忘形地蜿蜒迤逦,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名川大河的身份,好像变成了一条细流一样。
但是,如果说伏罗河把巨河忘记在脑后的话,那么巨河却无时无刻不牢记着伏罗河。它被困在锡利延峡谷里以后,每天都在用河水填满这个峡谷,想要试试能不能从哪个地方冲开一个豁口,然而挡在它前面的峡谷却像个无底深渊一样,听凭有多少河水也填不满它。巨河想通过把叶松达山淹没在水下来增高水势,这样可以冲破牢笼。它又想从雷特维克附近冲出一个缺口,可是莱尔达尔山偏偏又挡住了去路。不过费尽周折之后,总算在雷克桑德丘陵地带溜了出去。
“我逃脱出来的事情你千万不要讲给伏罗河听呵,”巨河吩咐森林说,森林答应不声张出去。
巨河逃脱牢笼之后,顺便吞并了英舍湖,然后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地向前进发,准备浩浩荡荡地把戛格耐夫平原淹没掉。
巨河来到戛格耐夫平原附近的米耶尔根平地,却看到另外有一条河面宽阔、气势雄壮的大河也正在朝这边流过来。这条大河烟波粼粼,气象万千,它动作轻盈地把挡路的森林和丘陵推开,就像在做游戏一样。
“那条漂亮的大河是什么河?”巨河问道。
恰巧伏罗河也在开口发问:“从北面来的那条气势磅礴的大河是条什么河?我决没有想到会在此地看到一条这样气魄宏大的河流。”
森林开口说话了,它的声音很响亮,两条河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巨河和伏罗河,你们彼此都说了赞美的话,在我看来,你们不应该反对联合在一起,而是应该共同携手开辟通往大海的道路。”
他的这番话正中两条河流的心意。可是有一个疙瘩却解不开,那就是他们谁也不肯取消自己的名字和改用对方的名字。
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它们的联合险些儿又成了泡影,幸亏森林调解折衷,提出它们都不要用原来的名字,而改用一个新的名字。
两条河流都一致赞成,它们请森林当命名人。森林当即决定,巨河改名为东达尔河,伏罗河改名为西达尔河。它们从汇合成一条河以后干脆就叫达尔河。
两条河流汇合在一起之后,买力倍增,以不可抵挡的气势向前汹涌推进,在大图纳一带纵横驰骋,把这一带地方冲刷得像庭院一样平整。这条新的河毫不迟疑地在克瓦斯维登和杜姆纳维持两个地方形成了直泻跌落的大瀑布。它来到伦姆湖附近,干脆把那个湖吸了过去,并且迫使四周的大小百川统统流归于它。然后它就滚滚东去直奔大海,没有受到多少阻挡,在快到大海的地方,它的河面已经伸展得像湖泊一样宽阔了。它为发展南福熙的工业和埃夫卡勒比的电力立下了汗马功劳,赢得了荣誉,最后终于川流千里归大海了。
当巨河和伏罗河这两条河流快要进入大海的时候,它们不禁返首回顾,追忆起昔日那场旷日持久的比试和它们一路上经历的千辛万苦。
它们觉得自己疲倦了,衰老了。它们不禁为自己当初年少气盛、逞能好强而叹息不已。它们弄不明白这样比试高低、一决雌雄究竟是不是值得。
然而它们却得不到回答,因为森林在高处的海岸上停下了脚步。而它们自己却无法顺着自己开凿出来的河道看看人们究竟怎样从它们泛滥成灾的地方搬迁出去;或者去看看东达尔河沿岸的湖泊四周和西达尔河的河谷里怎样兴建起了各种建筑物;更无法去看看在全省境内除了它们激烈竞赛时流过的地方之外,遍地仍旧是荒山野林和光秃秃的高原。
以上为书籍的全部内容,祝您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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