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之死》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切・格瓦拉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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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游击队员的想法与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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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作者:迈克尔・伍德(MichaelWood)埃克塞特大学(TheUniversityOfExeter)英语教授,''AmericaInTheMovies''和''Stendhal''的作者
出处:《纽约时报书评》1983年11月27日
除非有请愿书可签或者正为从政而奔波,美国作家们从来都远离政治。在最近几年里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了:他们忙于照管个人花园里发生的离婚、孤独症和心理崩溃,无暇他顾。但是也有些例外,杰伊・坎特极其丰富而有力量的第一本小说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坎特将1960年代的政治和那些好战分子头脑里的想法转化成了一部探索奥秘的虚构小说。它的主题是切・格瓦拉,不是作为英雄,奇人或者魔鬼,而是一个历史的谜团:他的一生,只要还存在于历史中,就将一直不停地向革命者们,以及任何相信“要让世界变得可以接受必须有深刻变革”的任何人提出质疑。
使用暴力或者不使用暴力,怎样做,这些变革才有可能?难道压迫不是让压迫本身变得日益复杂世故?难道革命不是在迅速地复制旧王国,制造出它们自己的镜像版本?格瓦拉呼唤“两个,三个,更多个越南”,好像只有他的敌人们听到了他那套豪言壮语中多米诺骨牌正在倒下。我们总是被告诉要将拉丁美洲看作是一大捆的新越南,以至忽略了还有如墨西哥、格林纳达、尼加拉瓜和萨尔瓦多这些不一样的地方。格瓦拉和我们的国务院,无意间通力合作推广了一个伟大的神话。可以这么推断出:格瓦拉死于他对那个叫玻利维亚的国度之独特性的无知无视。可以推断格瓦拉或许死于他对那个叫玻利维亚的国度之独特性的无知无视。
切・格瓦拉是一个阿根廷人,一个医生,终生受困于哮喘,一个拥有与身体不谐和的勇气,对自己和他人都严厉的男人。在坎特的小说中,一个战友说,他有“无穷的正直……在这种正直面前,我们所有人都可能被冻结”。1955年,格瓦拉在墨西哥遇到了卡斯特罗,随后他将自己训练成一个游击队员,在1956年随卡斯特罗的小队伍挺进了古巴。两年后,在马埃斯特腊山区(theSierraMaestra),格瓦拉显示出了惊人的军事天才,接着,卡斯特罗的军队占领了哈瓦那,巴蒂斯塔(Batista)政权倒台。
1965年,在卡斯特罗和格瓦拉之间的关系出现一场著名的冷却,然后格瓦拉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他再次出现,是在玻利维亚的丛林中。他领导着一支游击队,袭击着军队的前哨,希图唤醒人民,又报希望于美国的干涉。因为美国的干涉将极其更大更普遍的抵抗,就好像越南。1967年,他被玻利维亚军队俘获,然后处死。他是苦痛的发言人,坎特小说的叙述人说:“跳出来看,切事实上只有一个观点,虽然它有无穷的变换形式,那就是:他的痛苦,痛苦本身,我们的欲求。”
《切・格瓦拉之死》提出了这个历史谜团但并没有给出解释。最后,我们知道,这是一本存疑之书。面对格瓦拉激烈的一生,面对他身后这个几乎没有改变的狂暴的世界,我们又能够做什么?屈服着绝望;自得自满;还是藏身于犬儒主义之中?坎特先生总结说,“你的嘲讽腐蚀的只是你,不是历史。让他的生命来审问你的。”
坎特先生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熟读了庞大的格瓦拉文献库:日记、信件、回忆录、闲话碎语、传记还有史学家互相矛盾的陈述。他也熟识了格瓦拉的拉丁美洲,那里的山、城市街道、沉默的印第安人、中产阶级激进分子,以及重大改革如何失败。他把这些熟读后的时空感受汇聚起来,并使得人们在阅读时很容易忘记这小说是一个北美人写的。阿根廷,1928年:孩子格瓦拉聆听他父母的交谈。这是一对搞政治的、喜爱争论的夫妻,在书中他们总会在不经意间浮现。他们每夜在餐桌上讨论世界问题,而他们不安静的孩子则绕着撒满报纸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在躺在粉刷过的石质地板上谈下,瞌睡着,聆听着。坎特先生创造出大量的细节,而广为人知的故事和大胆改写的事实交织在一起。比如这个:年幼的欧内斯特(Ernesto,格瓦拉的名字)吞下粉笔饮下墨水,以此向同学们证明这些物质并没有毒。再有:在小说中,格瓦拉的父亲,和格瓦拉一样是个医生,而他的亲生父亲,则先是个茶叶种植者、然后是建筑工人、政府雇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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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游击队员的想法与著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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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格瓦拉只是一个革命旅游者。玻利维亚和秘鲁,1953年:格瓦拉,一个自任的甘地追随者,向他的朋友们宣讲非暴力,这些人有的怀疑,有的坚信,另一些则认定了其他方向。他和在拉巴斯的农业部长吵架。这位部长坚持印第安人在进入他的办公室前必须被喷洒敌敌畏,因为他们有虱子。他在玻利维亚感到失望,就乘坐一辆破旧的卡车穿越安第斯山脉到了秘鲁。一年后他到了危地马拉,这里另一个革命即将开场。古巴,1956年:格瓦拉――已经服膺于革命暴力论――在一场糟糕的进攻中受伤,他背诵着波德莱尔和济慈的诗歌,撤退到了马埃斯特腊山区。玻利维亚,1967年:格瓦拉努力将他的游击队组织在一起、和一个农民市长争论。这个市长认为《共产党宣言》中承诺的“幽灵”类似于真实的安第斯山精灵,它是同一类魔法的产物。这类魔法讲授的是:没有什么会真的改变,任何东西都将返回。这种历史观对革命提出了更大的挑战,它比本地的官员和美国中央情报局更难应付。
《切・格瓦拉之死》融合了事实和想象。一个例子是:波德莱尔确实是切最喜爱的诗人,但是他真的如同坎特先生说的,从尼赫鲁那里得到对济慈诗歌的欣赏品味吗?显然,坎特先生无意校对历史,而是试图进入历史深处。历史上的格瓦拉的确在那些时间在那些地方碰到坎特先生陈述的一些人物,另一些则是坎特的创造。他创造的还有小说中的对话,即将其中出现真实人物,它们只是可能被说出来的话。我们手持的这书不是一本伪造的格瓦拉传记,而是两种以虚构解释其生命之努力的结果。那就是:去想象;全面地去看――在表面显示出来的之外,去发现被隐藏的被暗示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说家的想象其实是一种理解方式。
第一种解释的努力主要是小说中格瓦拉自己的,在他自己看来,他就是在现在和过去等待菲德尔(卡斯特罗)的那个人。那是1965年,在反对卡斯特罗接受苏联援助的一个演讲后,格瓦拉被孤立在派恩岛。陪伴着他是瓦尔特・图略(WalterTulio),作为格瓦拉的同志、保镖和管家。瓦尔特曾经是个文盲,如今则是个精于撰写古巴革命的老手。格瓦拉已经向卡斯特罗请求通过他在玻利维亚发动一场游击运动的计划,在他等待卡的时间里,他撰写了一部很长的回忆录。这部回忆录表面上看是一种自我批评的练习,共产主义者说的“这是我应负的责任”,但读起来更像是一副作为年轻男人的革命者肖像。在回忆录中,格瓦拉总不免滑入虚构自己的轨道中。比如说,他虚造了一个快乐的童年,通过遗忘自己有四个兄弟姐妹,彷佛他是唯一的孩子。在他的叙述中,他的父亲死于一场手术,而事实上(真实世界中,以及坎特陈述的“真实世界”中)他活了下来。这部小说的第一部分就由这部回忆录、切在写作它时的想法以及他和瓦尔特之间的对话组成。这两个男人互相挑衅又互相安慰,他们的真诚友谊和怨恨以及怀疑交错在一起。瓦尔特责备切删除他兄弟姐妹以及伪造父亲死因的做法。“也许瓦尔特是对的,”切想,“我走得太远了。一个句子一个句子写下去,我有了一种清晰的直觉:好像我已经获得了爱或者成功的策略。我能如何证明它的正确?……他的死恰好在那里,在故事的下一页。”瓦尔特责备地惊叫道:“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是那样的。你的写作要求他和他的世界安置于此处。”那么,那个活着的父亲的要求呢?这个被重新排列了的世界呢?
解释的第二个努力,也就是书的第二部分,属于瓦尔特。在这时他已经成为格瓦拉记忆的容器,对于自己的这个角色,他半是喜欢半是憎恨。在玻利维亚,他一直和格瓦拉在一起,他是五个幸存者中的一个。现在是1968年的五月,许多事情将开始然后结束。瓦尔特的叙述基于他自己在玻利维亚期间的日记,格瓦拉的日记(有真实的也有虚构的),还有队伍中其他人的日记。为了驯服这些不稳定的、难处理的材料,瓦尔特不断在叙述中加入注解,还有偶尔的、试图表示幽默的夸张姿态,好比是慕间的停歇,或者滑稽戏。瓦尔特写道:“今天,想起他的生命,我感到无法忍受。今天我感到,他的生命中没有一分一秒的欢愉在……他不听音乐。我也不认为切曾经看到过一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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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游击队员的想法与著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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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瓦尔特也几乎不能忍受想起格瓦拉的死,他的死变成一部永远不会结束的电影中反复回放的场面。“不,我写多少次结局也不要紧;它还没完。”如果这部电影有名字,它当然是“切・格瓦拉之死”。是瓦尔特计算出来他们何以在玻利维亚失败的那道他所谓的“忧伤数学题”。格瓦拉的游击队已经给了玻利维亚军队以重创,已经动摇了政府,已经召来了美国。一切如他们所愿。但是在八个月的努力下,他们没有招募到一个本地人加入。人民没和他们在一起。瓦尔特叙述的格瓦拉是一个神授的、狂怒的领袖,一个独行侠革命者,历史抛弃了他,然后施以他一个令人同情又引人发笑的角色。
小说两部分都写得流畅而有智慧,但并没有尽可能发出多种声音。回忆录中格瓦拉的声音,几乎不能区别于在重建玻利维亚战役中的瓦尔特的声音。说瓦尔特偶然间提到他知道如何模仿格瓦拉的写作风格,并使让人心服的一笔,毋宁说只是一个诡计:事实上,他们用的就是同一种风格。所有关于玻利维亚战役的日记条目,尽管表面上出自好几个人之手,听起来却很相似。在书的后半部,当切在丛林中然后是山间遭遇捕获,字里行间有一种无助感在滋长,这是坎特先生被一个主题捕获。这主题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宣告,只靠着它那不易忘怀的、象征性的神秘继续走到书的结尾。这本小说带领我们走入的更多是格瓦拉的政治景观,而不是他的人格请深处。
坎特先生对条理和激情有着卓绝的操作力,它们常常潜伏于看起来沉闷的概念的背面。他亦在小说中说出自己的声音,这主要是经由三个被叫做“历史大事记”的章节。它们被分布在书的开始、中间和结尾,按年代顺序排列了20世纪的革命史。因为编年纪自身变成了一种介乎于噩梦和催眠曲之间的东西,所以历史开始看起来更像戏仿。
这不是一本革命者之书,这个格瓦拉变得如此尖锐如此顽固,以至于完全不讨人喜欢。但它在描绘拉丁美洲政治的错综复杂上的成就却令人心悦诚服。这是一部清晰的、富有同情心的著作,它没有忘记革命应该提出的问题是痛苦和需求。这是一个共情想象的惊人产物,它是一次复活,而不是一个纪念。
译者/Antig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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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瓦拉之死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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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了玻利维亚农业部长一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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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叙述人是格瓦拉自己,这大概是他的日记,当然是小说中的日记。地点是玻利维亚,时间是1953年,时格瓦拉25岁。
农民事务部办公大厅内光线昏暗,只有少许亮光穿过墙壁上方的小窗子泻进屋内。农民、印第安人,以及梅斯蒂索混血儿排成长长的队伍,等待领取他们的土地证。队伍从一个大厅延伸至楼梯井,拐个弯,下楼梯到另一个大厅,他们两个一排,整整五层楼道全部挤满了人。我们三人排成一路纵队,即使如此,也很难在人群中穿行。士兵们面对着群众,站在队伍的外围,手中端着木棍似的长枪。人们靠墙站着,看上去非常顺从,非常耐心。他们似乎并不抱什么希望。
排队的人们默不作声。
人们两个两个地向前运动,非常缓慢。许多印第安人赤着脚,但大部分人穿着凉鞋。他们沿着楼梯缓缓向下,发出低低的嘘声,像海浪,朝岸边退去,退去。
我们在一条漫无尽头的走廊里艰难地向前移动,不时地碰见沿着大厅往回走的农民,他们双手捧着一张小纸,耷拉着嘴角,一副茫然的模样。他们的脸上、衣服上满是细小的白色粉尘(农民革命把他们变成了幽灵)。一个身材矮胖的老人从我身边走过,他的头才抵到我的胸口。他右手握着一个扎着绸带的东西,左手拿着一张纸。他的帽子斑斑点点,像是撒了一些面粉状的东西。他看上去像个糕饼师傅。
“再上一层就到了,”索托从上面朝我喊着,语气里充满了鼓励。我的朋友们此时正站在我头顶上的楼梯平台处,他们个个气喘吁吁。我在他们下面的一段楼梯处停下来休息一下,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了。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厚重了。再上一层与他们会合,对我而言,仿佛是在肮脏、恶心的淤泥里面游泳。
我听见费尔南多在向索托打听,政府如何知道每一块土地的确切位置。他们的声音顺着楼梯向我飘落,他们的话语受到凝胶似的空气的阻挡,像来自遥远星球的光亮,过了许久才传到我的耳畔。我继续朝他们靠拢,但他们突然又往前走了。为什么不等等我?照这样下去,我永远都追不上他们。某种几何学的矛盾说法彻底把我击垮了。
索托解释说,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他们又上了一段楼梯。政府还不知道哪些土地属于土改的范畴之内。土地拥有者可以随时申请重新分配,可以对土地的测绘提出反对意见。他还可以(他们拐弯了,我在后面追)向当地农委员提出对法令的抗议。他可以就这项决定向国家农业改革服务部提出上诉。哇,有这么多保卫民主的措施。他可以把此事提交给全体委员进行讨论。他可以(我们已经开始向下走,来到另一段阶梯,然后又沿着一段楼梯向上走。我在排队的两个印第安人身边停了片刻,他们朝墙边退去)上诉至共和国总统,上诉至帕斯本人。“因此,他们不可能知道现在有哪些土地可以分配。还要再上一段楼梯,下到下一个大厅。我朋友告诉我说,这项工作需要27年的时间。他们现在发放的不是契约,而是证书,以便让印第安人知道,一有土地,他们就有资格获得。这使得农民有一种参与土改的感觉。”他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加快了步子。我感觉头部轻飘飘的,胃里却十分沉重,仿佛自己拉着一个装满了呕吐物的小推车痛苦地朝大厅的尽头走着。费尔南多快要拐弯了,他的身体走远了,但与此同时,他却回头看着我。“你感觉怎样?”他的头在这样问我。
“我想吐。”
然而,费尔南多的脸追上了他的腿,它们一起消失了。
我跟着索托的声音前行。他的声音很和蔼,可以包容一切,是一种消化良好的声音。“总的来说,目前除去这件事情之外,政府所能做的就是保证农牧场工人的工资。部长认为这个主意不错。给印第安人一些钱,将他们纳入国民经济的行列之内。他们因此会像我们其他人一样对商品产生渴望,他们也想要柔软的布料,结实的鞋子。这对民族企业家是一个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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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了玻利维亚农业部长一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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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这种做法:引诱印第安人走进历史,这样一来,城市资产阶级就可能变得富有。查科回头看了我一眼,嘲讽地微笑着。他用细长的手指拍打着自己的耳垂。
“我想吐,”我说。
“当然,”他说着又走进了另一个走廊,也许又是同一个走廊,我不清楚。
在另一个拐弯处,队伍中一个梅斯蒂索人的脑袋异常抢眼。他身穿一件脏兮兮的衬衫,一条粗布工装裤。他站在一个木条箱上,右手握着一根粗大的黑色橡皮水管。皮管拖在地上,连接着他脚下木条箱旁边的一个银色抽水马达。马达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规律而且富有节奏。弯形的装置代替了飞轮,它像一个瘦高个的腿,按照一种神秘的模式不停地转动,我有些眩晕。我停下来休息,眼睛看着飞轮,我的病让自己进入了一种催眠状态。昨天晚上遇见的那两个印第安护卫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来到木箱子旁边,排在下一个(我一定是走得太急了,没看见他们)。
站在箱子上的人拍拍老头的肩膀,示意他靠边站。他们僵持在那儿,几秒钟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一场哑剧。老头打开挂在皮带上的皮质钱包,拿出几张崭新的彩色纸币。他抬起两个变了型的手指,朝男孩那边指了指――这是他们俩的贿赂。站在箱子上的男人把钱塞进他后面鼓鼓囊囊的裤兜里,然后扳着老头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扭过来,使他的脸朝前。那个人一只手就这样抓着老头的肩膀,另一只手把破旧的橡皮水管放在老头的斗篷后面。他说了些什么,然后老头闭上了眼睛。那个梅斯蒂索人在我朋友的头发和脖子上喷洒了一些东西――滴滴涕。在科尔多瓦以外的地方,我曾见过人们为了杀死跳蚤而在动物身上喷洒这种药物。稍许粉尘样的东西落在我的嘴唇上,味道很刺鼻,又酸又涩。箱子上的人把老头推向前面,然后一把拽过那个男孩。“你可以先走,”男孩对我说。他做了个苦脸,我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这和他的年龄十分相符。这个男孩还没有成年就不得不面对不愉快的事情。我摇摇头,示意他先走。箱子上的男人让男孩脸朝前。
老头经过我身边时,我努力抓住他的目光。然而,他走了过去,仿佛我并不存在,或是他并不存在。不管怎样,我们中有一个人已经死了。梅斯蒂索人把水管放在男孩的身后,等着他闭上眼睛,然后把药物喷洒在他的头发和脖颈上――一个没完没了的世界。没有人要求对此做出解释。有人把你孩子的头摁在水龙头下,有人把这种难闻的酸性物质泼在你的身上。这种事情就像是宗教洗礼一样,要求你付出极大,或是极少的信仰。而且,坦白地说,这是无法避免的。滴滴涕的微小颗粒阻塞了我的鼻孔,鼻涕弄湿了我的上嘴唇。我朝走廊的尽头奔去,去追赶我的朋友们,希望自己能摆脱这种攻击。
农民事务部部长查沃斯是负责此种仪式的家伙,是个卑鄙的虚伪小人。他从书桌后面站起身来,和我们一一握手。他个头不高,很年轻,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他留着卷发,带着镜片很厚的眼镜。他看上去比照片上还要小。他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大桌子,后面是一扇很大的窗户。窗外的阳光照着我的眼镜,有些刺痛。粉刷过的墙壁上贴着一些革命宣传海报,还有对放贷者的恐吓口号。他的桌边靠着一把闪闪发亮的大砍刀,没有用过。
“我听说了你昨天晚上和贝坦库尔特的辩论。”查沃斯说话时,脑袋来回摇摆。
“贝坦库尔特!”索托惊呼道。
“没错。我们的革命,我们的民主进程,对于全大洲来说是一种尝试。但是,你看上去有些吃惊?或许你是一个另类的人?”
我知道了,原来那家伙是贝坦库尔特,委内瑞拉“民主左派”的领袖。又一个可怜的机会主义者(假设此人是他)!
索托告诉我们说,部长是国民革命运动党激进派的一个领袖,他领导了大规模的土改斗争。ゲ砍の⑽⒁恍Γ对自己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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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了玻利维亚农业部长一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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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主持,”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说,“滴滴涕革命。”
“该死的,”查科强调地说,“埃内斯托,你现在面对的可是查沃斯,那个砍刀的主人。我可不想成为他的敌人。”
部长挺直身体,回到办公桌后面。“我想,你并不了解我们在这里做的一切。这绝不仅仅是滴滴涕革命。我把我们的一些宣传材料拿给你看看吧。”他伸手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摞字迹模糊的传单。我没有伸手去接。他把那些纸张放在桌子上。费尔南多不喜欢任何形式的无礼举动,他把那些传单拿了过来,顺手翻阅起来。他的手上立即沾满了油墨。
“这些传单可以让你们知道我们在反对些什么。有些事情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很难想像得到的。”窗外泻进室内的阳光罩住了部长的脸,它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他的耳朵没有了,光线又跳到了他的鼻子上。“印第安民族是斯芬克司,”他说。“它占据着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白人和梅斯蒂索人根本无法到达。”他抬头望着天花板,那里的粉饰快要剥落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他已经陷入了催眠状态。“我们不了解这个民族的生活方式,不了解它的思维方式。我们称印第安人为群众,但我们却对他们个人的心中所想、他们的集体活动一无所知。”
我的脑海里闪现出残缺的句子。一个灵魂。一个象征。我把只言片语排列成行。你必须找到某种方法深入到他们沉睡的灵魂之中。我说,“我想吐。”
有人在身后踢了我一脚,就踢在膝盖后面的地方。我伸出手去寻找支撑,但还是趴在了查沃斯的桌子上。
查沃斯瞥了一眼我的手,好像它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东西。“你很年轻,”他说,“这个世界可不像你现在想像得那么容易弄明白。它并不总是对我们的理想做出回应。印第安人生活着,行动着,生产着,但他们却不想被别人了解。他们不想与外界沟通。他们离群索居,他们默默无闻,他们不可更改。他们居住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这个民族是个谜。”
查沃斯必须听见这个真理。“你侮辱他们,”我轻声说。我的胸口一起一伏。
“埃内斯托,请闭嘴,”查科小声地说。“我可不想死。”
“我想我们应该走了,”索托说。他的话语透着一种悲切、虚假的诚挚。
“我们的目的,格瓦拉先生,不是侮辱任何人。”查沃斯的嘴巴很大,是普通人脸面的一半。他的眼睛像机器零件一样闪闪发光。“你不可能只靠个人的意志在眨眼的工夫内克服几个世纪的压迫。依我看,你是过于相信个人愿望的力量,相信你自己的意志。印第安人不明白肥皂和水是什么。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必须向他们无知带来的结果发起进攻。这样,我们可以帮助他们消灭跳蚤。我们别无选择。”
“我想我真的要吐了。”
“他妈的,”查科对费尔南多说,“该死的。他要等到我们全都被干掉才能闭嘴吗?”他又开始哭了。“我父亲是个药剂师,我母亲觉着我长得很丑,你们也都认为我很丑。”
“没人这样想,”费尔南多说道。他用手搂着查科的肩膀,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们只是觉着你长得有一点滑稽。”
查沃斯,这个卑鄙的猪,他想摧毁所有的印第安村寨。他导演了这场土改的闹剧,给农民发放了这些废纸,他们到死的那一天也得不到土地。他使得那些印第安人目光呆滞。“你把农民视为腐烂的肉,你这样做,那样做,无论做什么,你的目的就是保持自己的地位。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你不了解我,是吗?你没有远见,你不要脸。”我伸出双手,我想抓住他那发光的脑袋。他朝门外退去,朝走廊退去。我要把他拽回来,拽进房内。我还有话说。他必须听一听实事!我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乱抓一气,他给了我一个耳光,他是用手掌打的我。此刻,整个房间在我眼里都变成了重影。必须克服愤怒。不,决不。我要把他的头从他的脖颈上拧下来!不,不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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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了玻利维亚农业部长一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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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无法行动。我们俩一起倒在地上。我压在他的身上,我的脸和他的脸挨得很近,我大口喘着气。我的朋友们努力把我们俩拉开。然而,查沃斯想教训我一顿。他紧紧搂抱着我的背,使劲儿地挤压我的胸口。我吐了,吐了他一脸,绿色的胆汁、滴滴涕、粘液,还有昨天晚上狼吞虎咽吃进去的一些玉米。
お
费尔南多一只手从我身后绕过,架着我的手臂,搀扶着我走下办公大楼的阶梯。当我们到达广场时,他松开手,我跌倒了,像一个麻包,滚落在石头地面上。印第安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可能快要死了,但这个突发事件并没有让他们感觉兴奋。
查科用脚碰了我一下,“你以为你能够把所有的坏东西吐出来。”
“或许吧,”索托说,“医生,你的确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费尔南多啐了一口。但他还是赶回我们的住地去取针筒。“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查科赞同地说。“你需要别人把你当作一个神秘的残废人从一个地方抬到另一个地方,而你却不断地陷入恍惚。接着,你侮辱了那些可能会杀死我们的人,你必须被抬到其他的地方。你不仅仅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你是个危险的人。”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已经无话可说了。我已经没有说话的气息了。我已经说完了所有关于玻利维亚革命的话题。お
然而,我们四个人又和好了,决定一起到更远的地方去。
我喜欢当一个性格有趣的人,这会带给我一个富足的命运,一个完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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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瓦拉之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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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以下文中的叙述人“我”是切・格瓦拉的战友、保镖兼管家。格瓦拉在玻利维亚的游击行动失败后,他是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我”的叙述并非出自亲眼所见,而是他的写作,当然这写作也许基于很多现实的材料,比如格瓦拉被捕后的日记,其他战友的日记。最后必须说明的是,这整个东西,它是一本小说的一部分。地点是玻利维亚,时间是1967年,时格瓦拉39岁。
据说,切和维利沿着冲沟的一侧向上爬,他们手里举着一把干枯的树枝,挡在面前,以此作为掩护,真让人可怜。切左腿负了伤,只好用手臂紧紧搂着维利的肩膀。维利一只手握着半自动步枪的枪筒,另一只手抓着小树的枝丫,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向上爬。据说,切的喘息声非常大,沟顶上的敌人知道有人上来了。那种声音像老的火车头,他们知道这是切。
“投降吧!”敌人喊叫着。“要不就杀了你!”那些家伙的笑声听上去有些轻松,因为此时,对他们而言,整件事情就像是一场游戏,一场没有任何危险的游戏。
巨型的石块和泥土构成了沟壑两侧的坡面。切昂起头,冲着头顶上方不明身份的士兵们高喊,“我是切・格瓦拉。”
普拉多上尉在两个小兵的陪同下,沿着沟壁向下移动,石子和泥块劈劈啪啪地朝下滚落。那两个士兵手握步枪,枪口对着维利和切。普拉多命令手下用皮带把俘虏的手脚紧紧地捆绑起来。
普拉多心想,眼前的这个人有点像切・格瓦拉。但是,这个人脸颊凹陷,面容憔悴,嘴巴部分突出,看上去和狼犬倒有些许相像。
“你这么瘦啊!”上尉说,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流露出某种关心。
他在格瓦拉身边蹲下,他努力使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同时,他抓住切的手,把细细的皮带朝他手腕处推了推。普拉多在切的手背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又把切的手在地上擦了擦,这样,他可以把这只手和他钱包里的照片加以比较。在粗大的血管中间,一道长长的伤疤从手腕一直延伸到第三根手指的根部。这是某个年轻人脚上的橄榄球鞋鞋钉留下的印记,它标志着切和他人之间的距离,标志着这种距离导致的疯狂举动。
普拉多先是轻轻地拍了一下切的手,然后及其不情愿地将其松开。
切把自己当成了病人,允许普拉多仔细审视着自己的手。“我想找一个医生为我的战友治疗一下手臂上的伤,”切说。维利的右肩膀被子弹擦伤了。“我右腿上还有子弹。”
“我手下的伤,”上尉的话语过分的准确,“比你们俩的都严重。”尽管这样说,他还是招手找人来把切的腿绑好,以免流血过多。他可不想失去这个战利品。
士兵们把维利和切一前一后拉上去,把它们丢在帕乔和埃尔奇诺的尸体旁。一个小兵走到切的面前,那时他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那个家伙低头对着他大叫,“该死的,去你妈的,你该去死,真该一枪打死你。”说着,他抬起腿,穿着长筒马靴的脚踩在切的胸脯上。
从沟壑的北面传来零星的枪声。
条文图案的毯子包裹着政府军士兵和游击队员的尸体,搭在骡子的背上。切和维利脚上的绳索已经解开,这样,他们可以尽自己的能力行走。切拖着自己受伤的右腿,身体靠在身边的一个士兵身上,维利在后面扶着他。
就这样,牲口驮着死尸,政府军官兵押着俘虏沿着那条满是灰色石子的羊肠小路返回拉伊格拉。路边的田野呈坡状,片片树林点缀其中,一直延伸到太阳落山的山脊。
切(据说)指着一个负伤的士兵说,“如果你们不给他用止压带,他就会死的。他股动脉出血。”
“你接受过急救训练吗?”切问道,“在巴拿马的反起义学校?”
“不”普拉多说,“如果在其他场合,这种训练还真不错。”普拉多身材瘦高,嘴唇上的小胡子修剪成标准的四方形。在士兵的眼里,他完全是一个英国绅士,因为他固执,含蓄。从他说话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对自己所说的一切非常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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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瓦拉之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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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据传,切对那个伤兵说,“你的家人对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有何看法?毫无疑问,你们的上尉来自富贵家庭。那你的家庭如何?也很富有吗?”
“不许和俘虏交谈,”普拉多说。
这一小队人马默不作声地继续赶路。山区的夜晚空气凉爽,身上的汗水干了,感觉有些凉意,仿佛一只冰冷的大手始终环顾在你身体左右。
切请求抽一支烟。
普拉多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白相间的烟盒,是北美的牌子。
“不用,谢谢,我不抽淡烟。”
“你喜欢什么样的香烟?”
“阿斯托里亚牌的,其他牌子的烤烟也可以。”
一个当兵的犹豫了片刻――在合计自己的行为对自己的生涯可能带来的影响(谁知道呢?也许,是对他一生的影响,因为他此刻面对的是切・格瓦拉,是魔鬼的首领,世上的一切灾难都与此人有关)――然后,他把手伸进长大衣的口袋里。他拿出了一盒阿斯托里亚牌的香烟。
切双手捧着香烟――他的手被绑在一起,他只能这样捧着。
当兵的拿过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他将香烟放在切的嘴唇之间,并为他点上了火。
“瞧……上尉,”切说罢停顿了片刻,烟雾熏烤着他的眼睛。
上尉本来可以利用这个时机把自己的姓氏告诉给切,但他没有这样做。他不想让切知道他的名字,死神会找他复仇吗?历史会找他算账吗?因为,他知道,他们要杀死切,他不想遭遇濒死之人的诅咒吗?
“上尉,你们把我捆绑起来,你认为这有必要吗?我不可能再做什么了,一切结束了。”
“没有!”维利高声喊叫,仿佛有人一拳击中了他的肚子。
他们沿着这条土路继续向前走,小路即将穿越拉伊格拉市中心。沿途,他们看到一些褐色的土坯窝棚,四五十个人站在路边。切走在队伍中,身体靠在朋友――那个受伤的小兵――的身上,而他的朋友则拖着伤腿,艰难地走着。一个女人手指着切,“杀死他!”她尖叫着。“不要耽搁。他一定得死!现在就杀死他!”据传,其他几个人附和着。
他们将切关押在学校里――这一点是确切的,得到了所有证人的认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子,墙上的白灰已经剥落。这里有两间房子。他们将切放置于一张靠墙摆放的木头板凳上。维利躺在另一间房间的地上。棚屋的墙上有两个方形的小孔,中间交叉着几根木头。月光透过缝隙进入到屋内,十五刚刚过去,此时的月亮像一个弯弯的小船。
格瓦拉坐在黑暗之中,一缕轻烟从烟斗中升腾。
屋外,普拉多把一盏灯笼放在小镇的那口井边上,他想在这里检查一下格瓦拉那只破旧的绿色背包。他取出所有的物品,一一将其放在灯下仔细端详,仿佛一个正在鉴宝的珠宝商人。他将那些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丢给手下的人,他们继而相互交换起来。
普拉多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天鹅绒盒子,边缘装饰着金色的丝线。他立即走进屋里。
他把灯笼放在切的面前,然后在切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手里捧着那只已经打开的盒子。
“这些是你的吗?”
“是的。”
“我从未想过,在山里生活还需要这些袖口的链扣。你们举行过晚宴吗?”
“没有。我们的伙食很差。和农民一样。”
“我们的农民并没有抱怨他们的命运。”
“这不是命运。”
“给我们通风报信的,”普拉多嘲讽地说,“就是一个农民。”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一定是一个意志薄弱、心怀贪婪的人,他想得到奖赏。”
“你说错了。他只是仇恨你,因为你打乱了他的生活。他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我们国家的农民不喜欢别人对他们指手画脚。这不是你的国家。他们不想为了实践你的计划而丢了他们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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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瓦拉之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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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宁愿为你们而死,”切说,“为北美人而送命。”切面带微笑。
“请保证把这些链扣交给我的儿子。”
普拉多微微一笑,“别傻了,”他说――或者,他应该这样说,“你真的关心你的孩子吗?你很久以前就离开了他们。”
切给了说话的人一个耳光,上尉的笑容激怒了他,他无法容忍受别人的摆布。
虽然这一巴掌缺乏力量,虽然面对的是一个疾患缠身的伤员,普拉多的脑袋还是被迫歪向一边。他站起身,后退了几步。他拔出手枪,朝着格瓦拉的右臂开了火。
“派个医生来,”他离开的时候吩咐门外的哨兵。“把他的手绑起来。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自己的手。”
那天上午迟些时候,他们允许古兹曼进屋去看望那个囚犯。古兹曼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年轻农民,他负责给军队提供给养,因为他的尽心服务,他得到了这个特殊的恩典。
“你来这里见我,你勇气可嘉,”格瓦拉说。他的身体靠着墙,双腿几乎是直挺挺地向前伸展着。
古兹曼瞪眼看着他,嘴巴张得大大的。
这给其后发生的事情提供了条件。“你的两颗门牙腐烂了。你肯定很痛。假如我们能够早些相遇,我肯定会为你医治的。虽然百姓没有勇气帮助我们,但我们一如既往地帮助他们,用各种方式。你知道,如果你想拥有健康的身体,你就应该爱护你的牙齿。”
“见鬼去吧!”古兹曼大叫道,“你去死吧!去你的!去你妈的!去死吧!”
古兹曼夺门而逃。お
最高司令官把执行权下放给了普拉多。普拉多把手下的军官召集在井边,要他们抽签决定。
特兰中士走了几步,来到切关押的教室,手中握着一把带有弯型弹夹的步枪。这将是切看到的最后一张面孔。
特兰进来的时候,格瓦拉移至板凳的一端,靠着墙,挣扎着抬起自己的身子。他几乎站起来了,眼睛盯着走来的这个人。
特兰离开了。切听见普拉多的呵斥,听见上尉命令这个人回到屋内,执行分配给他的任务。
“请坐下,”特兰第二次走进来,对切说。
“站着呼吸顺畅一些,”囚犯说。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响。他张大嘴巴,呼哧呼哧的,体内发出金属碰撞的噪音。特兰很害怕。他担心切的身体。可笑,特兰心想,他竟然关心这个人的健康!他最后做出了决定,因为他可以一鸣惊人。每一个人都关心你的健康,该死的,他想,怎么没有人关心我的健康。
“像你一样的人,”囚犯说,“污染了空气。”
去你的,一派胡言,去你的吧!特兰想。去你妈的,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无论怎样,”格瓦拉气喘吁吁地说,“你来就是为了杀我!”
“不对,”特兰安慰地说,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此刻竟然说了谎。“我不会伤害你的。请看,我要为你松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在乎这个死人对自己的看法?毕竟,他不是特兰的审判官。为什么他想得到格瓦拉的认同?他气愤地想,他不需要,他不在乎。他妈的,该死的家伙!下地狱吧!但是,切为什么不明白他要为他松开双手的良好意图呢?为什么他的好意遭遇了拒绝?这让他十分气愤。特兰很善良――不管怎么说,在他们所处的疯狂境遇中,他很善良。他必须明白,这不是特兰的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特兰笨手笨脚地走过去,摸索着找到绳扣,解放了格瓦拉的双手。当他接受到切刻骨铭心的触摸时,他感觉到干枯的血渍和肮脏从切手上剥落下来。
“你在杀人,”切说,他几乎无力说出这几个字。
“可是,你,”特兰说,“杀了许许多多的人”。お
不。特兰朝门口走了几步。他站在黑暗和光亮交叉的那个地方,头顶上一方微弱的惨淡。他转过身,对着囚犯的胸膛接连扫射了两次,可怜的胸膛,难闻,而且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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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瓦拉之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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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跳了起来,他的身体在空中抖动,他的身体像上了钩的鱼,弯曲成弧状。切把三根手指塞进嘴巴里,紧紧将它们咬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他的牙齿穿透了其中一根手指的皮肉,直达骨头。生命离他而去的时候,他满嘴都是自己的鲜血,鲜血也浸透了他的那只手,他那只血淋淋的手。
“他死了!”特兰大叫道,他不是朝着普拉多高声叫喊,而是对着那个刚刚被他杀死的人。他的声音太响了,好像他希望死去的这个人也能够听见似的。这个人的灵魂现在在哪里,他不在乎。“他死了!我杀死了他!他死了!”
再一次,维利陷入了一种不幸的境地,听见了他不想听见的内容。他在隔壁的房间里高声喊叫,“切,我们要消灭他们!总有一天,我们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这些可不是特兰想听的。他走进那个房间,来到那个诅咒他的人面前。他举起枪,没有等候进一步的命令,打死了维利。
那天,五点钟的时候,一架直升飞机从拉伊格拉飞往巴耶格兰德,着陆架上绑着一块木板,上面是格瓦拉的遗体。
政府军的惯例是将游击队员的实体在户外陈列,切也不例外。他们把切的遗体放在医院洗衣房的外面。这是一间房顶盖有红色砖瓦的小棚子,位于一块尘土飞扬的场地中央,前面没有围墙。记者们可以看清那具尸首,可以知道格瓦拉的确死了。允许他们拍照。
巴里恩托斯将军对新闻界人士宣布说,切・格瓦拉在一次战斗中受了伤,几小时后不治身亡。
切的尸体搁置在一块由两个锯木架支撑的木板上,陈列在洗衣房外。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一些农民放下手中的农活,赶来这里。他们在切的头顶和脚边燃起了蜡烛,并且用脚去踢木板下的锯木架,一边踢一边祷告。从那以后的一个星期里,他们每天晚上都来,而且,人数越来越多。
这种庄严肃穆的场景不是政府所希望的。他们把切的尸首搬上了一架小型飞机。他们要把切扔到一个丛林密布的地区,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一个从来没有人去过的地方(或者,有人去过,但出来的时候变得理智了)。
在他们丢弃遗体之前,他们把切的双手从手腕处斩断,并将它们塞进了一个瓦罐里。
以上为书籍的全部内容,祝您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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