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男孩教我的事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第1节:认识世界
  认识世界:
  其实卖东西给你的人,也就是这些厂商,他们做广告做到了一个地步,就是剥夺了我们享受原来可以看得到的景色的权利。我记得我到云南帮张艺谋的《千里走单骑》主持开幕典礼,那时候我站在云南的丽江边,望着那么好的山水,我的眼睛大概只移动了四十公分,这样转过来就看到一个巨大的看板,写着“某某地产公司在此大展宏图”,这样的字样把一面景色给毁掉了。就算是北京市、上海市,这些大都市,本来就有美好的天空线,也许就是广场,上面有漂亮的建筑物,还有人在走动,可是突然出现很多的看板。以我的预测,这些看板会越来越夸张,就是会有穿得很少的男生或女生在上面,想要卖给你内衣或内裤。并不是他们不美丽,只是他们并没有征求我们的同意,说你要把我们的眼睛盖满你要卖给我的东西。
  我甚至觉得,社会上的我们一般所认为的边缘人对我的吸引力都远超过我心目中的成功人士。我自己有一档节目,在网路上应该是比“康熙来了”看的人少很多,那是一个一对一的访谈,叫做“真情指数”,那个节目被设定为访问成功人士,可是我其实就一直都没有那么想访问成功人,因为我觉得成功不应该被界定为人生唯一的价值。我被人家访问说你怎么成功的,我通常回答说我不觉得我怎么成功。第二个就是,我不觉得人生一定要成功,一定有很多人失败的,那失败的人难道不值得有一个好的人生吗。
  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一个叛逆人,可是我真的很想讲的是,我非常地重视传统。我只是觉得,传统不像很多人描述得那么刚毅的样子。比方说,我认为孔子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活力的人,而不是一个老夫子。你看他的生活方式,他带着72个门徒到处流浪,到每个国家去,都求君王说请你让我当政府的领导人,因为我会做得非常好,然后大家都不要他。那72个人当中充满了奇怪的人物,有人整天都在睡觉,有人偷东西,有人很会打架,那活生生就是一个帮派嘛。孔子绝对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热情洋溢的人,他绝对不是那一个被我们描述成满脸胡子、只希望学生都乖乖听话背他的《论语》的那种人。虽然我会很多《论语》,我讲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真正叛逆的人都非常重视传统,只有当你把传统当成是一个够分量的力量,你才会奋力跟它搏斗,你才会把它当作是一个足以尊敬的对手,然后从传统当中产生出新的创作的生命出来。如果有人认为传统一文不值的话,我觉得那个人不是真正的叛逆。他不太可能创作出那么可爱的东西来。
  人生本来就是矛盾组成的,所以我觉得人格分裂是比较正常的状况,我们永远都应该处于着一种不太舒服的、对自己不断的觉醒,而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完整圆融到什么都懂、什么都了解的地步。
  第2节:关于电视
  关于电视:
  我们学电视的时候看到一个很好笑的理论叫做“观众工人论”,就是观众看电视是来做工的,你一坐下来打开电视机就开始上班了,你的工作内容就是看电视,真正的内容是看广告,你在看广告时候得到的奖赏就是会给你看一段节目。所以大家都搞错了,以为是节目中间穿插广告,其实是广告当中穿插节目,为了让你从上一个广告看到下一个广告。所以这绝对不是糊弄你们,这就是电视生存之道。
  内地的电视节目让我更昏倒,就是它会不时有一个小行星在底下旋转,旋转时内容五花八门。比方说一公升眼泪,明明让你感动到此刻眼泪就夺眶而出的时候呢,忽然就有一个治疗妇女病的医院在底下一直转一直转一直转,你都会……拜托!它毁掉了你累积十个钟头的打算要痛哭的力量。本来你打算很投入地大哭的时候,妇女病的医院就出来了。那真的是到了一个我都为电视感到惋惜的程度,因为它一直在,然后它还旋转。你可不可以静静的、起码半透明的待在那边嘛,你就不要转啊。我都觉得,好像内地的观众已经坚强到不怕它的地步。我很怕。我一来内地看电视就一直注意右下方,看你这次换什么东西。我就发现,哇,真的,大家的病很多啊,不是胃药就是头痛药,要不就是妇女病、老人院,你就会想到,怎么大家都过得那么累。
  没有错,电影作为一个娱乐品,或者电视作为一个娱乐品,它经常是处于无聊的状态的。可是我作为一个做电视的人呢,我自己对电视经常还怀抱着一点点的期望,虽然电视目前的处境已经严重地呈现到人类热爱堕落的那一面。
  我觉得电视过滤掉了很多东西。它让我们以为认得某一个人,其实不认得。它让我们以为这个人唱歌的声音只有这样子,可是其实你去现场听的时候,他的声音远比这个有力量跟动人。那是一个非常妥协的、删除掉的力量,把它留在电视上,毫无味道的白开水一样给你喝的这么一个过程。
  所以我写宝宝这本书的时候就会想说,我必须要写东西来平衡一下做电视这件事情。因为康熙来了不管再怎么样受到注意,或者是被人家认同,它终究有很多无聊的时刻。无聊不是不好,只是不能永远都在无聊。我如果要保持清醒的话,就必须要靠写东西来一直提醒自己说,哎,其实他可以做点别的东西。只是很不幸地,我做的别的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节目,收视率都低得要命,所以就没办法。
  我做的读书节目收视率都趋近于零。收视率为零是很奇怪的状态,因为明明就是会有人跟你讲在看这个节目,但他们永远不是被调查的那群人。所以我的读书节目就一直被停掉,因为每次做每次都趋近于零,后来就做出名声了,只有那种不怕死的电视台会沽名钓誉地做读书节目。
  观众会问,你的“康熙来了”那么受欢迎,你为什么不在里面介绍一些有营养的东西。我说,哎,我在隔壁台做了那么有营养的节目你们都不看,然后让我在这边做有营养的东西。观众其实很奇妙,就是他又想要休息,他想要放轻松,可是他又觉得一整天看下来没有那么多的养分。
  主持人不太适合有强烈的个性。我们可以有强烈的风格,但我们不适合有强烈的个性。我们大体上扮演的是餐厅里领台的,就是有客人来了,我们把他领到座位上坐好。不太有餐厅的领台会跟客人说,你对我领台的方式有什么意见吗?所以我们是一种服务人员。
  第3节:关于自我
  关于自我:
  文学创作其实不应该学那么多规则,学那么多规则不是好事情。
  你要相信爱情还是要相信社会的规范?
  前两天有人告诉我说,有一个《神雕侠侣》的电视制作人放话说要找我演一部金庸的武侠剧,我听到简直受宠若惊到快要昏倒。我说,我有两个角色可以演,第一个就是“神雕”的那个雕,因为不需要演技,就需要拍翅膀,飞的时候大概还可以用动画做,所以我也不用吊钢丝。然后我觉得这个说法当然对看得起我的制作人很不敬,所以我就想了另外一个角色,就是小龙女所属的古墓派的祖师王重阳真人,他得道以后躺在棺材里面,没有做过任何事,那个也很适合我。我后来决定我要演王重阳,因为比起带着头套拍翅膀,我热爱躺在棺材里面不要动,这应该是更好的一个角色。
  这本书还有一个小小的特点,它上面有贴了一张黑色的贴纸,这张黑色贴纸上面写:想看明星八卦的人拜托别买此书,因为你会失望。因为那时候我写这本书,报纸报道说里面影射了某几个明星,引起了一些风波。所以我后来很烦这件事,就叫出版社把这本书包起来,然后贴上一个贴纸说里面没有任何的明星八卦。贴上去这个贴纸之后当然就卖得更好了,因为大家都觉得里面一定会有明星八卦。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我要贴个贴纸说,里面有明星八卦你一定要看?所以不管怎么做我都没有办法管住这件事情。
  这一题不算,可是我真的看不懂,想要请教一下,所以这一题没有奖品,可是我要问是什么事情。
  PrisonBreak是什么?啊?(一头雾水)内容是?越狱啊!逃亡啊!(声音高八度)然后它有要拍中国版吗?(雾水)没有听说吧,看PrisonBreak的举手。哇~~~~~这么红!然后那个节目就是一直在讲越狱这件事吗?所以每一期都有人掏调羹出来挖墙壁,然后挖一集就结束,下一集再继续挖?类似这样吗?听起来也很白痴哎~~~~~小道消息说,有人要请我演中国版的PrisonBreak里面的TeaBag……(加重语气)WhoisTeaBag?谁能告诉我谁是TeaBag!越狱的什么?越狱的主角?TeaBag是“茶包”的意思吗?是他的外号?他名字就叫TeaBag。然后你们都不知道要拍中国版的PrisonBreak?有听说?然后是真的找我演对不对?要一直裸着上半身?!
  我要给礼物,这太好笑了,太瞧得起我了……你应该也要演越狱吧!……没有啦,其实我跟你讲,我听到一些邀请都不懂,台湾人没有人看过这个《越狱》的,听起来不是很令人期待,所以就,算啦。为什么一直有人放话要找我演戏,这真是太好笑了,我演得超烂的。
  流浪很美好啊。三毛就是一个流浪者,她的流浪就很美好。流浪其实没有那么负面的意思。我自己讲的流浪,《LA流浪记》的“流浪”这两个字,其实是讲和自己完全不熟悉的文化长期相处的结果。
  我会隐居,可是我不会到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我非常害怕人迹罕至。我希望我隐居的地方楼下就有罗森这一类的便利商店可以让我买东西。我很怕没有人的地方。我觉得在大城市隐居比较容易,人迹罕至的地方只要你出现,大家就说哦蔡康永。
  第4节:第1号男孩
  序
  给所有教过我的男孩是啊,你们都教过我了,现在我变成这样。我应该谢谢你们吗?还是应该苦笑?人生就是这样吧────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自己,或者,女生啊女生啊女生啊女生啊自己。给你们编上编号,免得你们的脸渐渐模糊了。这样做,到底是打算要一直记得你们,还是准备要开始一个一个、把你们忘记呢?我也不确定。也许还会有男生来教我也说不定。
  第1号男孩
  遇见第一个男孩,是在操场的事。
  这个男孩剃很短的头发。其实,全校的男生,都剃一样短的头发,只是跟他的脸配起来看的话,这么短的头发,竟依然能显得很自然。
  他的个子不高。以十三岁的男生来说,高矮还不是什么致命的事情,身高还不到宣判的时刻。
  夸张一点说,矮个子的男生,在打篮球的时候,另外有一种拼命的样子,是在高个子男生的身上看不到的。
  我就叫他篮球男孩吧。篮球男孩在不打篮球的时候,大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的单眼皮眼睛,好像是专门为浑浑噩噩的表情安装上去的。
  如果只是浑浑噩噩的话,实在也不会有多吸引人,比较特别的,还是他常常随随便便就流露出来的不耐烦。
  “啧!”他会斜一眼,把两手往短裤后的口袋一插,就不耐烦地走开了。所有他的这些特别的地方,都让同校的我,感到很新鲜。
  我没有在球场上拼命的狠劲。我几乎没有一分钟是浑浑噩噩的。我的眼睛是宿命的双眼皮。我很少不耐烦,就算不耐烦,也很少表现出来。
  于是我对篮球男孩的存在,觉得很稀奇,观察起来也就特别有趣。
  我甚至对他把学校的制服穿得那么紧,都觉得不同凡响──
  “你裤子穿这么紧,不累吗?”我问。
  “累啊。”他说。
  “那干嘛不穿松一点?”我问。
  “土呀。”他说。
  “你是特别把制服拿去找人改小的吗?”
  “不是。”他说,把腿抬给我看:“我穿的是去年的短裤,去年还没这么紧,今年才变这么紧的。”
  我对他能进行这么长的对话,觉得很意外。我还以为在我问第一个问题时,他就会像平常那样“啧”一声,就走开了。
  “你怎么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没有‘啧’一声,就不耐烦地走开呢?”我问。
  他听完,“啧”了一声,走开了。
  第5节:第3号男孩
  第3号男孩
  遇见三号男孩,是在他跟别人打架的时候。
  打得很凶恶,被管学生的训导主任看见,打架的双方都被逮进训导处去。出来的时候,他脸色愤怒,用力拿拳头搥了两下墙,我刚好经过,我们互瞄一眼。“怎么了?”我问。
  “要记我大过!”他说,连带骂了很脏的脏话。
  “你扣子快掉下来了。”我指指他胸口,整排衬衫扣子被扯得只剩两颗,两颗都摇摇欲坠。
  “管扣子去死啦。”他骂,又搥一下墙。
  我走进训导处,跟训导主任谈交换条件。我请训导主任打消记他大过的处罚,交换条件是,我愿意乖乖替学校去参加一个恶心的演讲比赛。
  “如果我不答应交换呢?”训导主任问。
  “那我明天演讲到五分钟时,就会忽然昏倒。”我说。
  “你这是在勒索我?”
  “我最近压力很大,常常觉得快昏倒。”我说。
  “你明天比赛拿到冠军,我就把他的大过免了。”训导主任说。
  “小过也免。”我说。
  “好,小过也免。”第二天去比赛,拿了冠军,回到学校,把丑得要死的奖杯送到训导处去。第三天,他来找我。
  “你怎么做到的?”他问。
  我耸耸肩。
  “你怎么帮我免掉大过的?”他问,连带讲了句脏话。
  “我只是没有昏倒而已。”我说。
  “喂!你要我怎么报答你?”他抓住我肩膀,一阵摇晃。
  “下次为我打一架吧。”我说。他后来为我打了不只一架。
  第6节:第18号男孩
  第18号男孩
  从校门出去左转的街角,出现了一个神秘男。
  想想在他出现之前,并没有什么征兆,没有下大雨,也没打雷,就是很突然的,从某月某日某时刻开始,直接出现在街角,每天都在,一连伫立几个钟头。
  他的短发说不上什么发型,穿着也就是当时年轻人常穿的有腰身衬衫,衬衫下摆放外面,裤管一点点喇叭,这种外型实在不起眼,如果不是他那对眼睛太大、睫毛太长,应该是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的。
  他永远站在街角那棵树的旁边。我们下课以后,不管是几点经过那里,他都站在同一个位置。他如果再苍白些、换上白衣白裤,你几乎就可以断定他是被那棵树困住的幽灵了。
  当然他不是,他一点幽灵的气质都没有,他有点黑、有点肌肉,而且,最不像幽灵的,是他的眼睛很灵活。每次我们走过,他的眼睛都会跟随着我们,直到我们转过街角,他看不见我们为止。
  我跟同学研究过这位男生,他是神经病吗?或是搞神秘?如果是搞神秘,他的乐趣到底在哪?
  有一天下课后,我决定试探一下,我摆脱同学,在学校留到很晚才离开。我一个人经过街角,发现他真的还在树旁边,我已经比我通常看到他又要再晚两三个小时了。我有点讶异,但他看起来比我还讶异。
  接着,我做出更令他讶异的事情。
  我走到树旁边的路灯底下,靠着灯杆,我拿出书,开始用路灯的灯光看书。我偶尔看他一眼,其它时间就假装在看书,可是,当我发现他始终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我看的时候,我也就渐渐肆无忌惮地回看他。
  这场古怪的对峙,在路灯下进行着,风偶尔吹落几片树叶、不相干的路人偶尔走过,但对峙一直没有中断。
  大概对峙了一个钟头吧,十八号男生似乎生气了,他的长睫毛唰唰唰地眨了好几遍,他直直对我走过来。
  “喂,同学,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看着我。
  “那你又想干什么?”我回看他。
  “我?我……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长睫毛唰唰唰。
  “那我干什么,又关你什么事?”我反问他。
  “当然关我的事!我负责官邸前面的安全。”他说。
  “官邸?什么官邸?”我问。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赶快走开啦,你在这里搞这么久到底在搞什么鬼我根本看不懂,等一下被我们长官发现,告诉你们学校,你就死定了。”
  我把书放进书包,走人。
  原来他是便衣警察。原来还真有便衣警察这种人,原来便衣警察也会长成这个样子。
  快要转过街角的时候,我回过头来问他──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赶我走?”
  “我,我……”
  我没等他说完,就走了。两个礼拜以后,忽然换成另外一个人站岗。大概他被调走了。
  我也就渐渐忘记他长的样子,直到,直到有一天下课,我发现他竟然站在校门口,我才又想起他的长睫毛来。
  而他说他这次可不是来站岗的。于是我们又直直对看,两个人都笑起来。
  第7节:第20号男孩
  第20号男孩
  对应于我们这间全男生的学校,在世界的另一处,也就理所当然的有一间全都是女生的学校。
  每年情人节,这间女校的女生,会公布一份秘密的榜单出来,对一年来我们这边“值得注意”的男生,颁赠封号或头衔。
  今年的榜单收到了,出现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头衔:“吻者”。
  吻者。
  这个头衔并没有排在特别显著的位子,可是,却在榜单上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我们看了受封为“吻者”的,是我们班上一个很安静的男生。
  这位安静的男生被封为“吻者”的事很轰动,我们班立刻对他进行了公审。
  “你到底吻了几个?”有人问。
  “……四十几个吧。”他答。
  大家一片哗然。
  “不可能!哪有可能交过四十几个女朋友!”大家乱成一片、七嘴八舌。
  “谁说一定要女朋友才能接吻的?”吻者说。
  大家静了下来,看着他。
  “你是说,不用交女朋友,也可以接吻?”有人问。
  他耸耸肩。
  “别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管接吻就是了。”他说。
  “什么叫你只管接吻就是了?!你只需要接吻,都不用跟那些女生约会、谈恋爱吗?”
  吻者男孩同情地看着大家,点点头。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难道你跑去她们学校、见到人就吻吗?”大家笑闹一阵互骂。
  “其实……原来我也只是,跟她们学校的一个女生约会……”男生开始解释。
  “结果呢?”大家抢着问。
  “结果就跟她接吻嘛……后来……”
  “后来怎样啦?!”
  “后来……好像是她回去以后,有跟她们班很多人讲……”
  “讲什么?快点说啦!”大家一直催。
  “讲……讲说我很会接吻吧,然后,结果,后来,我其实根本也没……”
  “怎样啦,后来怎样啦?!”
  “就……她们班就有一些别的女生来找我,说要跟我接吻看看哪……”
  “哇!喔!”大家纷纷怪叫。
  “她们就只来找你接吻,没有变成你的女朋友?!”有人问。
  “少数几个有啦……大部分都是只找我接吻的啦。”他说。
  老实说,听起来还满合情合理的,如果他真的接吻技术一流的话。
  大家又再乱七八糟地逼问了一番,他显得很困扰、又很得意的样子。
  “吻者”地位就此确立。
  大家真的没有料到,这位安静的男生,背着我们过着这么过瘾的日子。
  班上有个“吻者”,大家似乎也与有荣焉,而且需要接吻前,有了可以讨教的专家,对大家都有好处。有一天,“吻者”男生跟我两个人在忙着准备一个活动。
  “你知道我是怎么开始练习接吻的吗?”他说。
  我看着他。
  “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他把手举起来:“看到没,用这块地方。”
  他把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那块地方,展示给我看。
  “干嘛?”我问。
  “我以前常常跟自己的左手接吻,就是吻这块地方,有点像别人的舌头喔。”他说。
  “真的?”
  “不信你试试看。”他说:“当然,后来都跟真的人接吻,就没有再用到左手了啦。”
  “可怜的,被冷落了。”我捏捏他左手大拇指跟食指间那块薄薄的肌肤,像安慰小动物一样。
  他也笑了。
  然后他想起一件事情:“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来问过我要怎么接吻?”他问。
  “呃……这个嘛……”我摸摸鼻子:“我好像还没开始用到我的手,就有点忙不过来了呢。”我说。
  第8节:第60号男孩
  第60号男孩
  第六十号男生,在英国念一个很奇特的学院。
  那个学院没有电,天黑以后就点蜡烛。那个学院的学生都不准开车,只能走路,或者搭陌生人的便车。
  那个学院除了上课以外,每天早上都要到田野当中吟唱中古时代的欧洲僧侣经文,同时做一些介于膜拜、呼吸和舞蹈之间的舒缓动作。
  那个学院的学生,还要种一块自己的田。
  六十号男生,既然是这个学院的男生,这些事当然他都遵守,而且乐在其中。只是,他在我们这个国家长大,都是在城市长大的,他没有种过田。
  他到了英国,当然也不会忽然就会种田了。英国这家学院的老师,叫大家到田里去收成晚上要煮成晚餐的马铃薯时,大家都在天未亮的大清早去田里用手翻寻马铃薯,一人拎一麻袋回来交差。六十号男生拎回来的那一袋最重,因为他摸来装在袋子里的都不是马铃薯,是石头。
  他的手分不出来马铃薯跟石头的差别。
  但六十号男生还是很爱到田野里去唱歌跳舞、跑来跑去。那所学院的老师叫他们要常跟植物说话,安慰植物,鼓励植物,也从植物身上得到回报的温暖、善意。
  这个习惯他保留下来了。六十号男生离开那所学院以后,也就回到文明世界,重新又用电、又开车,也不再每天早上去田野吟唱舞蹈、不再摸黑找马铃薯了。但他保留了跟植物说话的习惯。
  我认识六十号男生的时候,他教我怎么跟植物说话。他带我到嘈杂马路边的公园里,去安慰那些一直忍受车声废气的可怜的树。他叫我抱抱那些树,拍拍他们,称赞他们,鼓励他们。
  六十号男生,是我所认得的人当中,唯一常常跟植物说话的男生。
  第9节:第38号男孩
  第38号男孩
  有一段时间,连续两个月,每天晚上我都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大概那两个月当中,只有三个晚上我没接到他电话,那三个晚上他为什么没打,我也不知道。
  第一次接到他电话时,他一开口就说:
  “你不认得我。我是你哥哥。”
  我愣住了两秒,然后哈哈大笑:“我没有哥哥。”
  “别这么确定,你有没有哥哥,不是你说了就算的。”他的声音,有一种晴朗的气息。即使是在讲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也还是令人觉得话中有正面的意义,而不是在鬼扯。
  “那,你要怎么证明你是我哥?”我问。
  “我不需要证明我是你哥。”他说:“你可以不要相信。我又不是靠你相信才能存在的,我又不是上帝或者菩萨,你不信我也不会消失不见的。”
  “嗯,是没错……”我在电话这头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这个陌生的电话还真有趣。“上帝或者菩萨是不会打电话给我的。你这个做哥哥的,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呢?”
  “让你知道有我的存在,这样一来,当你需要的时候,就不会太孤单。”他说。
  我沉默了。我被这句话打动了某处,郑重地想象着一个有哥哥的生活,会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我从来都不觉得有过需要一个哥哥的感觉呢?”我问。并不是敌意地,而是试探地。
  “嗯,那也没什么关系,你跟我反正就照原来这样活着,大家都没什么损失。”他的声音出现开朗的笑意:“不过这种话,通常是没有的人,才这样说的。……因为反正没有,所以就做个‘没有需要’的声明,你不必再这样,你有哥哥了。”
  我被他讲得昏昏的。不知所云地结束了这通电话。
  我以为他第二天不会再打来了。到了第二天晚上,我有点故意忙些别的事情,想假装根本没有在意这个怪人有没有再打来。
  但当我接起电话,听到是自称我哥哥的这个人,我还是很高兴。我并不明白这个游戏的意思,但游戏总是令人高兴的。
  他问了我一些生活上的事。我把我讨厌的人,我看不顺眼的事,跟他说了一些。
  他就跟我讲些他遇到过的讨厌的人或者事情,他的世界果然是大人的世界,很多事听起来挺严重的,这样跟他一来一往地聊一聊,比较明了了世界是怎么回事,我发现我那些讨厌别人的心情淡掉很多,好像那些事在将来的世界里实在不太重要。
  这个自称我哥的男生,连续两个月,每天和我讲一通电话,有时讲得很简短,有时讲得很长很长。
  我后来都再也没有问起过他到底是不是我哥哥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向家里其他人询问过。我大概本能地感觉电话那一头的男生,是来自“秘密”这一块栖息地的生物,不适合用探照灯、推土机这类的东西去搜寻他。
  我有强烈地想要跟他见面,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子的,可是他没有这样安排。
  两个月后,圣诞夜,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圣诞快乐,然后,就再也没有打电话来了。
  第10节:第97号男孩
  第97号男孩
  明星常是好看的,但好看的程度,总还维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
  即使以我的工作、需要接触到那么多的明星,大部分也还是在这个范围之内。有的明星即使非常好看,但一旦他察觉了自己的好看,对自己的好看存了使用之心,那他的好看就会降级,并不会流失、耗损,只是降级,从纯金变成镀金,那种降级。
  奇特的是,一样的事情,发生在女明星身上就没什么问题,卖弄风情的女明星常常还是很动人,可是发生在男明星身上,就会严重地降级。这里讲的是原理吗?不是,只是我的偏见而已。只是我许多偏见中的一个而已。然而,男明星有可能对自己的好看,都不察觉吗?很难吧。环绕着一个明星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宣示他外表的特色,“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好看”这种话,主要是明星用来安慰那些对自己的丑、感到灰心的影歌迷的吧。做为男明星的他,却是一个特例。
  他的帅,是吓死人的帅,是在我所说的那个合理范围之外的帅,是非地球人的帅,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某种外星人是以好看为存在条件的,那么他就是那一族的外星人。
  具备着这样震慑之美的大明星,当然没有立场说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好看”的屁话,说了也只会更伤害丑人的自尊而已,完全没有安慰作用。
  可是,他有一种自在的存在方式:他对他自己的美,无动于衷。
  像是树对自己的树荫无动于衷。
  他对一般人因他的美而感受到的震慑,也无动于衷。不像有些明星有时会对自己长得美、压迫到别人,而露出抱歉的表情。
  他不会,就像树对于坐在树荫里的人,也不会露出抱歉的表情。他想要自己当导演,他的老板找我去陪着他想故事,想个他可以当导演去拍的故事。
  我听他讲了几个他想出来的故事,都很普通,聊都不值得聊。每一次见面,都还是觉得他的光芒夺目,但我也必须谨记我的任务,不能对他想的故事放水。这使得我们的关系有一点点紧张。
  有一晚,我陪他聊故事聊到快十二点,他说要开车载我出去兜一圈,于是坐上他的车。
  “我不是很聪明的人,对吧?”他说。
  “看你要跟谁比。”我说。
  他从方向盘上的照后镜里,看了我一眼。
  “我现在再讲一个故事,这故事也是我想的。如果这故事还是很烂,我就放你走,你不用再管我了,这样好吗?”他说。
  我没讲话。我心里是同意的,但讲明了就不太礼貌。这个任务太古怪,我要长时间被他的容光照得头晕目眩,又要听一个接一个的烂故事,实在有点折磨人,中止任务也是解脱了。
  他开始说故事:
  “三个同学,大家公认,全校长得最好看的三个同学,两个女生、一个男生,约好了放假要一起开车去旅行,把整个岛绕一圈的那种,开很多天车的旅行。”
  “嗯。”我点点头,心里想大概又是一个三角恋爱的故事。
  “车上还有一个空位,他们决定再邀一个同学加入。结果,他们邀了学校一个长得最丑的男生。那个丑男生当然很惊讶,又很感激,学校最好看的三个同学,竟然愿意邀他一起旅行,他很紧张,可是还是答应了。”
  “嗯。”我应了一声。这故事好像要往惊悚的方向发展了。
  “他们四个人,就开车去旅行了,旅行了两天,大家都很快乐,玩得很开心。”
  “嗯。”我又应了一声。
  “第三天早起,他们继续开车上路,快要上公路之前,忽然有一辆大卡车冲出来,把他们的车撞翻了,四个人都摔到车外,躺在地上。”
  “后来呢?”我问。
  他把车停到路边,停好了车,脸部还是朝着前方,继续讲。
  “他们四个人被送去医院急救,结果,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四个人里面,只有那个丑的活了下来,另外三个好看的,都死了。”他说。
  “噢。”我很意外,不知道这个故事要怎么演下去。
  “那个唯一活下来的丑男生,就在医院里一直哭,一直哭着说,‘为什么是我活下来?’,‘为什么是我活下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哽咽了,他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啜泣。我永远都不会想到,我会从一个绝世容颜的人嘴里,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第11节:第98号男孩
  第98号男孩
  黑暗中,跟第一次见面的人,躺着,眼睛对望着,说些秘密的话。这,在玩乐的日子里,常发生,过后也很容易就忘记了,叶子在风里打转,遇到一下就分开。
  有一天,接到一通电话,口音很香港,语气有点揶揄、有点居高临下,对方报上名字,我有点意外,那名字,是香港的大明星。
  他在电话里说,他人在台北,而他的朋友指定我接待他。他说他想去很特别的地方,香港没有的地方。
  我决定带他去公园见识一下。我带他进了公园,找了个树影中的座位,阴影很重,不逼近二十公分内,别人绝对看不出来是他。
  他很乐,两手揣在口袋里,不停“嘻嘻”笑着,观察此起彼落、你进我退的小仪式。接近半夜十二点时,公园广播响起冷酷的女声,叫大家出去,说公园要关门了。他听得更乐了,一直夸这个录音的女声“够无情”。
  我带他出了公园,在路口埋伏好,让他见识十二点整公园锁门前,有多少人会从公园涌出来。当他看到形形色色的男生三三两两如河水四散分岔、漫入土中时,他又一直称赞:“哗,好多人。”
  看了两个钟头,他说可以了,于是我要陪他回饭店,他说饭店房间没有好音乐,他不要回饭店。于是改成我带他回我家。进了我家,他望向窗外,喃喃自语:“月亮呢?刚才在公园里的月亮呢?”
  我放了音乐,倒了酒,然后叫他躺在靠窗台的沙发上,透过窗子向上看,就可以看见高挂的月亮了。他躺上沙发后,分我一个垫子,要我也躺在沙发旁的窗台上,这样他就可以看着我,跟我聊天,又同时可以看见我背后的月亮。
  我只好顺从地把窗台上的盆栽植物一个一个移开,乖乖躺上窗台。窗台其实有点窄,我躺好以后,望着他,跟他说这样有点危险。我如果往后翻,可能会翻出窗户,掉到楼下去,死掉。
  “我一定会抓住你,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他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他又补了一句:“我发誓。”
  那晚,我当然没有摔到楼下去。第二天,他就回香港了。之后,我们没有再通过电话、也没有再见过面。后来他就跳楼死掉了。
  当我想起那个夜晚的时候,我就会随便找个窗边的沙发躺下,让月光照在我的脸上。
  我会一直看着月亮,一直看,直到月亮太亮,我把眼睛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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