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6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花雕[作者:海飞]

查看有无更新版本关键字: 2005-9-3 

  花青后来在宋家的院子里走来走去,
她甚至来到了筱兰花的房门口。筱兰花看到一个脸上红红的娇媚女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门口,这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筱兰花还看到花青对她妩媚地笑了一下,然后花青又离开了。花青来到西厢房,她听到了留声机发出的东洋音乐,她推开门,看到香川照之正在摇着留声机。香川照之看到花青后把头低了下去,装着专注地听着音乐的样子。宋朝愣了一下,宋朝正抱着一个黑灰色的坛子,他在制作坛子上的花纹。花青说宋朝你干什么。宋朝说,我在做坛子上的花雕纹路,花雕坛子太难看了,哪里能叫得上花雕。我要画出花看的花雕坛子来,我要让窑工烧出最好的花雕坛,装上最好的花雕酒,然后有一天运到日本去,把我的同学们一个个灌醉。花青没有说话,她俯下身去,仔细地看着坛口下面不远的地方,那圆弧形的坛肩部,精细的花纹,是一条龙和一只凤的图形,宋朝想要做的花雕坛就是这个样子。花青说这个坯子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宋朝说,是窑工那儿拿来的,我还要去多拿一些新鲜的坛坯,画上好看的图案,然后让他们烧制出来。花青说,你为什么要玩这种泥巴一样的东西。宋朝说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怎么会是宋家的儿子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玩坛子。

  东洋音乐有些凄凉,是那种哀怨的低嚎,花青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音乐。宋朝说,香川,你放的是什么歌。香川照之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说是《樱花之恋》,日本最多樱花了,樱花的恋爱却很苦的,你一定能听得出来。香川照之的话还没有说完,花青已经迈出了门槛。花青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花青的笑声让宋朝停止了对一只坛子的热爱,他奇怪地望着花青的背影。

  清晨,宋朝和香川照之出去跑步。他们沿着青石板跑出街道,他们把一路的阳光都踩得很细碎的样子,他们跑出镇子的外边,跑到田野里。花青的心情开始渐渐变好,她看到太太总是站在自己的门口,笑着看自己的儿子和儿子的日本朋友,从宋家台门蹿出去,像两只鸟儿一样,在东浦镇的路上飞奔。花青也觉得那是两只年轻的鸟,花青其实也想做年轻的鸟。她在屋檐底下站着,想象着此刻他们跑到剃头店了,此刻跑出镇子了,此刻跑到湖头坂的土埂上了。有一天她看到了筱兰花,筱兰花竟然没有穿旗袍,筱兰花在那个清晨穿得很单薄,她把一条好看的腿放在走廊的木栏杆上,压着腿。她穿的是一件小褂,下面穿一条腿大的裤子,那是一条戏班子里的戏子常穿的青色练功裤。她的头发也绾起来了,她的脸上还洋溢着笑容。这样,就使得筱兰花看上去比以前小了十岁,筱兰花一下子小了十岁,当然会显得年轻。她压着腿,她压腿的时候,花青的心里又酸了一下,她在心里说,一个戏子,一个戏子而已。花青这样想着的时候,三只鸟唿哨一声,冲出了宋家的院子,他们一起跑出东浦镇的青石板街,跑向了田野。花青傻愣愣地站在那儿,还能听到筱兰花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笑声。

  2.一只烟蒂的飞灰

  春天的日子其实是走得很缓慢的,像一只猫踮着猫爪走路的样子。但是等到柳絮飞了的时候,几乎所有开以装扮春天的花会在一场夜雨中纷纷盛开,就像猫纵身扑向一只老鼠一样,也会有快的时候。但是春天还在不远处呆着,春天还没有真正走进东浦镇,更没有走进宋家台门。花青把阿毛叫到了跟着,阿毛是去青石板路上倒药渣的。花青并没有想要问阿毛什么事,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把她叫住了。阿毛的脸上有了星星点点的小斑,几天没见,她的身子又往上拔了一拔,花青看到她的衣服明显小了,胸口鼓鼓地突着,两条裤腿变短了,可怜地挂在那儿。花青说,阿毛。阿毛应了一声,阿毛说三太太你有什么吩咐。花青说,我没有吩咐,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阿毛就不敢再走了,她端着一只药罐和罐里的药渣和花青说话。花青并不想要问她什么,是她自己说了一些什么,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阿毛后来说,老爷的病有很长时间了,老爷为此很苦恼的,老爷在想尽办法。花青问老爷在想尽什么办法?阿毛突然不说了,阿毛说反正是在想办法。后来阿毛走了,花青感到乏味,她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乏味着自己的乏味,她想,真是没劲。

  那个晚上花青睁着眼睡不着觉,后来侧过身来的时候,看到了墙上的那只壁虎。那真是一只忠诚的壁虎,它一直守护着花青。花青说壁虎你为什么晚上不睡觉,不睡觉你白天怎么起得来。壁虎嘿嘿笑了一下,没有理她。天气稍稍有些转暖,宋家的三位太太房里就不再生炭火了,铜盆孤零零地站在屋角,嗦嗦发抖的样子。花青还看到了屋角那两坛60斤装的花雕,像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妇人似的立在那儿。花青终于从被窝里披了衣服起来,她找到了锡壶,找到了酒盏,她为自己打了一壶酒,然后她坐在床沿上晃荡着脚,哼一会儿曲,再然后“吱”地喝下一小盏酒。酒是柔顺的酒,像一只温软的小手抚摸着她一样,那种特别的酒香让花青想到了无垠的田野,和田野里茂盛生长着的粮食。是白白的米和上好的用元红酒做的曲,成就了花雕的优良品质。花青就沉浸在花雕的滋味里。喝到一半的时候,她愣住了,她哼的居然是留声机里放的东阳歌曲《樱花之恋》,她想我为什么会哼这个曲子的呢。想到这儿就有一个俊朗的日本男人浮在了眼前。她想起了那天香川照之从背后揽住了她,她的脸就红了一下。这时候,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那种声音让她把锡壶和酒盏放到了一边,屏住呼吸。那种声音像一只手,那只手拉着花青往外走,那只手还会说话,那只手说,花青,你跟我来,你跟我来吧。

  花青又披了一件小棉袄。她吱吱呀呀地打开房门的时候,伺候在外的月光就一下子蹿了过来,嘻皮笑脸地把花青抱了个满怀。这是一个安静的夜和安静的宅子,花青就在这样的安静里,蹑手蹑脚地行走。月光一直跟着她,她走到树丛边的时候,月光就跟到树丛边。她走到了西厢房的时候,月光就跟到西厢房。那只手牵着花青走到了筱兰花的房门口,然后那只手就突然消失了,消失之前那只手还轻轻地笑了一下。花青听到了筱兰花房里的声音,筱兰花好象“呸”地吐出了唾沫,筱兰花的声音有些忿忿不平,她说你这个老东西,你怎么想得出来的你这个老东西,你怎么有这样的花招,我伺候你还不够吗。宋祥东的笑声暗哑地响了起来,宋祥东不停地笑,后来他不笑了,好象很痛苦地倒吸着凉气。筱兰花发出了吱吱唔唔的声音,像是被谁用手捂住了嘴巴,很痛苦的样子。花青就站在屋外,屋外有风在走动,所以花青感到了一些凉意。但是她不想离开,她想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她的鼻子忽然痒了痒,一个喷嚏没有忍住,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在静夜传得很远,把一地的月光都搅碎了。宋祥东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外面是谁。宋祥东的声音好象很生气,外面是谁给我站住,不要走。花青却又打了一个喷嚏,在她打喷嚏的过程中,她飞快地逃离了筱兰花的房门口。她披着一身月光开始奔逃,逃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从门缝里看出去,花青看到筱兰花的门开了,宋祥东就站在狭长的一小缕的光影中。他没有破口大骂,他只是看了看四周。花青看到宋祥东披着衣服单薄的身影,她想,宋祥东那么瘦弱会不会被月光砸扁。宋祥东又进了筱兰花的房间,他合上了门。花青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的嘴角突然浮起了笑意。

  花青看到那把孤零零站着的锡壶,和那只小巧玲珑的瓷质酒盏。花青的手伸过去,抓住锡壶中间大肚子上边狭小的地方,像是握住了一个美人的腰。酒流动的声音响了起来,从锡壶流向酒盏,从酒盏流向一个女人的喉咙,流进一堆夜色里。流动的过程,就叫做宋家台门的夜晚。

  第二天下午花青听到了宋祥东和宋朝的争吵。这两个男人本来是不太说话的,现在他们开始用那么大的嗓门说话。声音是从宋祥东的房间里发出来的,花青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争吵。段四就弯着腰站在门口,阿毛端着药走过来想要进宋祥东房门的时候,被段四挡住了。段四说,你回去,你给我回去。阿毛就端着药罐又离开了。花青站在自己的房门口远远地看着,她发现筱兰花也站在自己的门口,太太也站在自己的门口,她们都在关心着两个男人在一个下午的争吵。花青看到筱兰花的眼泡有些肿胀,眼睑明显地变黑了。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旗袍,厚重的黑色让花青感到了压抑与沉重。旗袍上却绣着银色的花,有那种触目惊心的味道。筱兰花仍然的抽烟,她看了花青一眼,目光中有着轻蔑。花青笑了起来,她觉得好笑,她对筱兰花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蔑视觉得好笑。她有什么资格来轻视花青,她只一个戏子而已。花青这样想着,花青这样想着的时候,听到了巨大的声音从宋祥东房里传出来。那是瓷器落地的声音,那一定是宋祥东房间里那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被砸掉了。花青看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年轻人从宋祥东房里走来,接着宋祥东也出来了,他指着宋朝,半天却没有骂出一点声音,显然是气愤之极的样子。段四迎了上去,他把宋祥东扶进房里。然后,段四回转身合上了房门。

  吵架的声音没有了,宋朝把自己关在了西厢房里。花青一仰头,一场雨开始在这个下午飘落下来。雨落在了屋檐上,落在了院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树上。花青隔着厚重的雨帘,看到太太回了房。太太回房前,叹了一口气。其实那么大的雨声里,花青是听不到太太叹气的,但是花青认定太太一定叹了一口气。花青还看到了筱兰花,迈着很缓慢的步子向西厢房走去。她的手里仍然夹着烟,烟雾就跟着一身黑衣的她飘飘缈缈地行走着。

  花青隔着院子里的雨,看到对面西厢房的门被筱兰花伸出的一只手推开了。筱兰花走了进去,却没有合上门。那扇门就一直那样开着,它像一个深水里的涵洞一样,能够吸进许多的水。它也吸引着花青。花青想了一下,朝那扇开着的门走去。花青穿过院子走的,如果绕着廊檐走过去,她不会淋湿身子。但是她不愿顺着廊檐走,一个念头牵引着她,从雨中过去。花青果然从院子的中间过去了,她走得不紧,也不慢,脸上挂着微笑。院子中间有一部分是细碎的鹅卵石铺起来的,两边是泥地。花青的鞋子踩在了两种柔软和一种坚硬里,然后在到达对门之前,花青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半湿了。花青想,这样的雨应该算是春雨的,尽管还有着那种挥之不去的春寒。花青走进了那扇开着的门,门里香川照之蹲在地上,用两只手托住了腮帮。筱兰花倚在那张放留声机的桌子上抽着烟。宋朝搂着一只小巧的坛子,在坛子上用颜料画着什么。花青就看着那只坛子,那只坛子比一般的花雕坛要小多了,那么,一定是宋朝想要用小坛来制作花雕坛子。他们都一言不发,谁也没看花青。花青显然是受了一点凉,一个细碎的喷嚏突然响了起来。筱兰花笑了,筱兰花笑着说,花青,你真无耻。花青说,我怎么样的无耻呢。筱兰花说,那天晚上在我房外边偷听的,一定是你,就算我认不得你,我也认得你的喷嚏。花青的脸红了一红,花青的嘴却仍然是硬的,花青斜着眼睛说,就算我无耻吧。你说说,宋家谁有耻了。

  筱兰化没有再理她。谁也没有再发出声音,而在这无声的世界里,宋朝的那只小巧坛子上多了一个色彩艳丽的童子,童子抱着一只桃子,一只硕大的和童子差不多大的桃子。花青想,这么大的桃子,分几天才能吃完它?这时候,筱兰花的一只烟蒂从食指和中指间飞离了出去,划了一个优美弧度,落在屋檐下的水沟里。烟蒂来不及发出触碰到水时的吱吱声,就整个浸入子水中。它在水中半浮半沉的,里面的烟叶也酥化开来,像一只破败的蝴蝶。

  花青就一直盯着那只烟蒂看,花青想,一个人的一生,多么像一支烟的一生,一只烟蒂飞向水中,一支烟的烟灰在阳光或雨水中飞灰,不就是人的一生么。花青这样想着,就对着外面的雨阵微微笑了起来。她开始想念会轧棉花的爹娘,他们的生意不知道怎么样,单调而乏味的声音是不是还在屋子里响着,他们的头上和身上,是不是残留着棉花的碎屑。她又想了想那个叫胡运的木匠,他不知道在哪一户人家家里做着木工。想到胡运,她就想到了一座桥上,她告诉胡运,说我要嫁到宋家了,胡运搓着手无助的情景。花青又笑着对屋外密密的雨阵轻声说,真是无用。

花雕[作者: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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