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月色撩人》 作者:李铭
我二十三岁那年,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学习了两个月的厨师。学习期满后,就去投靠我的表哥找活干。我的表哥帮助我先后找过几家酒店,我都没有干长。那样的酒店规模太大了,我在学习班学来的那点东西,都是纸上谈兵,缺少实践。要是对付个小吃部啥的还行,一上档次就露怯了,手软了,炒菜的火候总掌握不好。
表哥不让我去小吃部,怕那里不锻练人。在小吃部呆的时间久了,手艺就彻底提不上去了。表哥在一家酒店里是冷拼师,他的手艺不错,为了教我做冷拼,就辞了原来的徒弟,叫我跟着他干。表哥不让我管他叫师傅,实心实意教我厨艺。在饮食行业里是很讲究辈分的,表哥这样对我,让我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表哥比我早几年出来闯荡,对繁华的城市早已经不陌生了。表哥宽厚待人,人缘不错,表嫂以前就是一家饭店的迎宾员,她看中表哥,就是看中了表哥的人品。
表哥在这个城市里,餐饮业认识的人很多,各色人等都有。老板、经理、娱乐城里的富姐,还有就是天南地北的服务员、保安、门童、养鱼的,五花八门。养鱼的在行话里都叫他们“鱼仔”,那是大酒店里才能养得起的。鱼仔的地位很高,工资也高,看着一长排哗哗流水的鱼缸,活很悠闲,每个月的工资却要两千多块,还不算暗箱操作的提成。鱼仔帮助老板向客人每推销出一样价格昂贵的海鲜,提成能得好几十呢。
表哥在酒店上班,却要经常带我出去吃饭。其实,酒店的工作不像外面人想象的那样,整天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随便吃。员工正常的工作餐,只是一菜一饭,简单得很。在酒店里干的时间一长,嘴就馋了,出去改善生活,打打牙祭是很正常的事情。再说,认识不认识的干餐饮的哥们也好在一起互相沟通。沟通哪的工资高,哪的老板好伺候,哪的酒店有小姐,哪的酒店新来了好看的服务员,反正乱七八糟的啥都扯。我们都管这样的聚会叫“打工人沙龙”,也有叫“侃吧”的,总之是一个意思,沟通的都是信息。
我就是在这样的场合遇见鱼仔王小鱼的。王小鱼跟表哥很熟,两人经常在一起喝酒。王小鱼二十四五岁,留着好看的长发,人长得帅气,办事也仁义。每次跟表哥喝酒,都抢着掏钱。几次过后认识了我,一见如故的样子,非要跟我当亲哥们处。他跟我第一次说话的姿态是这样的。他冲天空先吐了个好看的烟圈,那烟圈慢慢飘起来,变大,像在我的面前盛开了一朵好看的花。王小鱼把扎啤杯子往我手里的扎啤杯子上“当”地碰了一下子,我吓了一跳。王小鱼才说:“太像我了,太像我了!”
后来我才知道王小鱼这句话的含义。据他后来讲,他刚进城的那时候,跟我现在的沉默寡言一模一样。起初,我对他很反感,主要是他总爱没事吐烟圈,还好吹牛,人前人后尽显摆自己,云山雾罩的。后来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原因很简单,他背着表哥有一次单独请了我吃饭。
我有些受宠若惊,说了很多奉承他的十分拙劣和愚蠢的废话。他一个劲地笑,还是没头没脑说那句话“太像我了!”王小鱼那天吹了很多大牛,还向我说了如何糊弄老板和顾客的秘诀,以及如何跟胖瘦不同的女孩采用不同的姿势云云,据说,都是他自己的独家绝学。可惜的是这些与我都没有太大的关系。王小鱼找我喝酒是有目的的,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我跟表哥干冷拼没啥出息,要我改道学别的。他在表哥面前说表哥的冷拼好,可背着表哥他却说:“切,整凉菜拍黄瓜在酒店里是受歧视的!”我苦笑,说现改干别的也不赶趟啊,没有人带我啊。王小鱼高兴了,说这么着吧,你跟我干。
我还以为王小鱼要我跟他当鱼仔,兴奋得很,抢着要付钱埋单。王小鱼马上给我泼了冷水,他说:养鱼你整不了,淡水鱼爱吃啥,咸水鱼爱吃啥,你都不懂。王小鱼斩钉截铁地给我下了结论,你根本整不了,不是干那个的材料。鱼太金贵,还有空运过来的呢,接不好站晕飞机都得晕死。我这就不明白王小鱼要我跟他干是啥意思了。王小鱼说:“一条街那,我对象开了家烧烤城,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原来雇一个新疆烤羊肉串的不好好干,叫我辞了。你去给我干得了,我那可以住宿,还省了你在外面再租房子了。我给你六百块钱工资,到月就开,另外住宿我倒找你一百块钱。咋样?一半天你给我回个话。”
我回去考虑了一下,就跟表哥委婉地把话说了。表哥在后厨包冷拼每个月一千五百块钱,给我五百他挣的就少了。表哥原来带的那个徒弟,表哥是一分钱也不给他的。表哥知道我家里困难,等着用钱,才自己减少收入。我知道表哥的好心,表哥和表嫂的日子过得也很拮据,既然有了这样能锻炼自己的机会,我还是离开表哥出去闯一闯吧。

一条街在这个城市里是很出名的地方,那里的小吃特别多。白天街上人流少,一到傍晚,这里的人就像不知道从哪突然钻出来一样,“哗啦”一下子就把整个街道塞满了。这里的商家店铺很多,规划得也很好。分区命名,每区一个颜色,比如红区,音像店的名字叫“红蜻蜓”,鲜花礼品店叫“红玫瑰”,游艺厅叫“红苹果”。我去的那家烧烤城在蓝区,叫“蓝月亮”烧烤城。原来以为“城”一定很大,到那才知道有些名不副其实了。
房子是统一规划盖的,举架很高,人字架结构,房顶铺仿真琉璃瓦。房间只有几十平米,建的时候也没建炉灶,这样做据说是为了方便商家的,想干什么谁租谁说得算,门市房内愿意怎么布置你就怎么布置,愿意怎么改你就怎么改。所有的门市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透明度好。窗子和门都是玻璃的,从外往里面看,从里面往外看,都能一览无余。每间门市房都有两扇玻璃门,两边都可以进出。我从红区一路走过来,看到卖烧烤的店铺是最多的,当然也是卖烧烤的门前最热闹。
夜幕还没拉开,这里就早早地烽烟四起。家家都将烧烤炉子搬到了外面的道上,烤肉烤鱼烤鸡脑袋的香味就弥漫开来。每一家都像在抢便宜似的,拼命侵占外面的地界,圆桌方桌摆到了路中间,啤酒瓶子骨碌碌在行人的脚下直劲滚。
“蓝月亮”烧烤城不光卖烧烤,外面有散桌,房间里还有六张方桌,上面都摆着炉盘。一看就知道,老板还兼营涮锅。玻璃窗子上也写着红字呢,锅底十五块,四盘青菜,两盘羊肉片,还有一盘海鲜。我走进烧烤城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上顾客的时候。屋里没有人,桌椅散放着。从南面的这个门进来,从北面的那个门出去,见一个女孩正在外边门口鼓捣烧烤炉子。女孩扎一件红格子的围裙,斜挎着包,包里是零钱。蓝区这面已经被小姑娘弄的浓烟翻滚了,隔壁“蓝色妖姬”美发店两个小女孩出来抗议。她们一起喊:“柳小燕,你放毒呢?还让人活吧?”叫柳小燕的女孩从浓烟里探出头,嘻嘻一笑,拿起一张破纸壳子使劲往那边呼哒烟。
我知道了,这个叫柳小燕的人就是我的老板娘了。
看我背着行李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放的地方,柳小燕乐了,她接过行李说永利都跟我说了你要来,你再不来,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我不知道永利是谁,柳小燕见我疑惑地望着她,忙解释:“啊,是我对象,多少年不用这个名字了。”原来鱼仔的真名不叫王小鱼,他叫王永利。我知道在这个城市餐饮业打工的女孩子大多使用假名字,没有想到鱼仔也有假名,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用假名的男人。
耽搁不得,外面的浓烟不散,“蓝色妖姬”那屋的生意也没有办法做了。叫阿灿的女老板开始砸这边的墙壁了。我赶忙出去,找不到顺手的家什把火点燃,一头钻进了“蓝色妖姬”那屋,借来了电吹风开始对着烧烤炉子的吹风口猛吹一通。火苗害羞地钻了出来,抖了几抖站直了身子。烟就爬上天空,挣断了尾巴下不来了。打这以后,柳小燕就经常去“蓝色妖姬”那屋借电吹风吹炉子。说是借,跟抢没什么区别。有几次,把人家都抢急眼了。我就劝柳小燕自己花钱买吹风机算了,电吹风也不好使,风劲太小。柳小燕这才不再去骚扰邻居了。

我去的那天生意特别好,光屋里散桌吃涮锅的就坐了两轮。运气好的是,这桌客人走了,就有客人接着坐那了,没撞车,也没走人。外面的桌子是一直满着的,冰柜里事先准备的串肉都卖光了。现收拾了五条小鲫鱼也被客人要走了,我忙得没办法了,现弄的鸡翅鸡架什么的,作料浸不透。柳小燕就说,你歇会吧,做个样子在那就行,客人点啥我就出去借啥。柳小燕果然这么做了,客人再点没有的,她就跑出去到别的烧烤城去拆兑。故意在那边烤个六分熟,拿回来我再回回炉。来来去去的,柳小燕的头上见了汗。没工夫擦,这边涮锅要添汤,那边客人要结账,柳小燕忙得很。
一直忙到了十二点,客人才少了下来。鱼仔终于回来了,他见我和柳小燕在吃饭。就说,怎么样?李师傅,条件还算可以吧?柳小燕嗔怪地埋怨,还有脸说,又绕去了吧?要不是人家李师傅,客人都得走了。我这辈子是欠你的,事事让你图心静了。王小鱼说,我一个月挣那么多钱还不是一分不少都交给你了。也不算算,我一个月挣两千二,老板还给我提成,雇李师傅才七百块钱,哪合适啊?柳小燕在偷着瞪鱼仔。柳小燕忌讳私房话叫我这个外人听见。
鱼仔王小鱼,也就是那个王永利,果然精明得很,他利用了我的弱点,有使用廉价劳动力的嫌疑。他来烧烤城是接柳小燕的,他们还没有结婚,却早已经租房住在了一起。在这个城市里,我见到的像他们这样的“夫妻”有很多,他们还是比较般配的,有的住在一起的“夫妻”,年龄上相差是很悬殊的。柳小燕一直回避跟我谈她和王小鱼的婚姻状况,那是他们的个人隐私。
客人走了,柳小燕帮我往屋里抬烧烤炉子。不抬不行,柳小燕说这里晚上捡破烂的太多,不管啥都捡。还有人不在屋里住也不行,玻璃门形同虚设,两锤子砸完就能进来人。其实屋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靠东北角是用木板隔开的厨房,里面很窄,除了炉灶,只有一台嗡嗡作响的冰柜。冰柜也照样有人惦记着。听柳小燕说,绿区“绿太阳”烧烤吧就出过事。老板一早上开门来,见玻璃门被弄开了,冰柜没有影子了。本以为肯定丢了,没地方找去,就没报警。可老板去买新的去,走到十字路口,发现他们家丢的那冰柜就在路中间搁着呢。冰柜里一样东西都没少,交通警察正喊着谁的冰柜赶紧推走呢。有人就瞎说见了鬼了,柳小燕说,哪有什么鬼,肯定是那小偷抬着冰柜走到路口碰见巡逻车什么的了,小偷被冲走了。那也邪了门了,冰柜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中间摆了一宿,还完好无损,这谁信啊。柳小燕说就是不该他们家破财,他们家冰柜底下没有轱辘,推不走只能抬。要是有轱辘,一推不就没影子了吗。我过后仔细观察过,一条街上有冰柜的人家冰柜都没安轱辘,想必都是在防备小偷光临吧。
按照柳小燕的指点,我把屋里的椅子全部归拢到一起,对着摆三把椅子当床,头顶摆一张椅子放枕头,旁边摆两把椅子放脱下的衣服。本来挺困的,可躺下又睡不着了。拉灭了电灯,屋里照样亮。周围店铺的灯都亮着。总算依次灭了下去,月亮又把一片银白洒在地上,白花花的,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月光。两边的窗子没有任何隐蔽,给你的感觉是没有自己的空间一样。这里没有任何隐私,把你一个人裸露给全世界,真的不适应。静下来了的只是屋里,正是屋里的静更加烘托出了外面的喧嚣,外面哪怕是自行车过去的声响,都会刺耳地传入你的耳朵。
远处走过来两个人的脚步,一重一轻,是一男一女。是热恋的男女还是幽会的情人,是十八九的还是岁数大一些的,都不得而知。只是听他们说话,极亲热,极蒙。分明是在说,却又分明不知道在说什么。近了,到窗下,还停了脚步,女的吃吃地笑,很开心。两人做了短暂的停留,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或发生了什么,可能是抓紧时间匆匆一吻,也可能是男的为女的裹一下衣服。“蓝月亮”的招牌很浪漫,从这里经过的感觉一定会很奇妙的。
男女走远了,咯咯楞楞地把心踩得酥软。正要就着脚步声睡过去,外面“扑通”一声,吓了我一跳,以为天上掉下来了炸弹。一个醉汉在外面摔了个夸张的跟头。外面的道上有马葫芦井盖,白天下水道堵住了,“蓝色妖姬”的小老板阿灿拎着大火钩捅过。放下井盖的时候错了位置,正好把醉汉绊倒。远处一伙喝酒的人过来扶他,他喊,大家劝,意思是说花生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啊。听得人一脑袋雾水,花生是人名还是真花生?花生是男的还是女的?听情况花生是女的,否则醉汉怎么会酒后动真情,围绕着花生的主题,反复说了那么多的话?醉汉终于冷静了下来,原来是以为酒醒了,后来有哗哗的声音才知道是尿憋的闭上了嘴。醉汉在不远处撒尿,我知道那是家刚开业的超市,叫“蓝色多瑙河”超市,如今正被醉汉变成了黑色骚尿河。醉汉的尿很长,呲到了超市的门框上,呖呖拉拉地响。尿完了,醉汉不急着系裤带,接着说花生的事情。大家劝了一阵,他才彻底闹累了。说我没事,坐一会儿我就回家。围观的人散了,醉汉又开始喊起来。这次是十分恐怖地在叫,他大声喊不好了,有人绑架我。听声音超市里打更的人起来了,鼓捣半天才弄明白醉汉不是被绑架了。白天开业庆典的条幅挂在房上,晚上条幅拿下来了,两条铁丝还在,地下的这头是用射钉枪射上去的。醉汉在系裤带的时候把铁丝跟自己系在一起了,要不是出来人解救,醉汉是逃脱不掉的。
睡是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到外面月亮地下面坐坐吧。“蓝色妖姬”美发屋的灯还亮着,窗玻璃上挂着蓝色的窗帘,我坐的这面正好有一个角落,可以看清楚里面的一些情况。阿灿哼着流行的歌曲出现在眼帘里,她上身只穿着一件乳罩,像是还没有睡下,还像是已经睡醒。我还发现,她的屋里好像有别人,看不清楚,却听清了两声咳嗽,是男人的咳嗽声,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男人的咳嗽声。接着门就开了,那人迅速消失在月色里了。
回来重新躺下,开始猜阿灿房间里的事。难道说刚才,阿灿是刚起来吗?正想着,阿灿在那屋砸墙,她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说,睡了吗?李师傅!我躺着没动,先是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蒙中我听见墙上的钟响了三下。

一觉醒来,感觉阳光晃人眼。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啥时候了。看墙上的钟,才知道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外面亮得很,偶尔有自行车和人力车经过。一条街是不能进出租车的,主要是路窄,不过人力车倒是不少,给饭店送菜的比较多。我赶忙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出门看见隔壁的阿灿正蹲在门口刷牙,阿灿嘴里含了一口水,含糊不清地说:“小李师傅,昨晚叫你听见没?”我说,我睡得死,被人抬去都不知道,有事找我吗?阿灿咯咯笑了,说:“没事。”
柳小燕是十一点钟到的,骑着辆旧自行车。车子上挂着好多塑料袋,都是应该采买的东西。中午的客人少,主要是吃涮锅,烧烤基本上是卖不多少。有来买的也是要打包拿走。柳小燕把菜往屋里拿,问我睡得惯吗。我说还行,就是闹了点,外面干什么的都有。柳小燕说可不是吗?原来我住在这的时候也是不习惯,有一回晚上上厕所,一开门发现一个疯子就睡在窗子下面,差点没吓死我。柳小燕说到这,停下来问我,你上厕所怎么办?我一下子红了脸,连说没上没上,柳小燕笑了,说你还会脸红呢?这个世界上会脸红的男人可不多见了。
一盘问岁数,柳小燕竟然已经二十六岁了,她还是我的小大姐。我管她叫老板,她不适应,不让叫,非要我叫她燕姐,她说姐妹们都这样叫她。我听得没头没脑,不知道她说的姐妹是谁在哪?关于上厕所的事情,柳小燕真像一个大姐似地继续刨根问底,她教我睡觉之前解大手去公共厕所,晚上解小手在屋里的下水道就行。解完用水冲一冲,这些家都这么干。公共厕所要收费,路也远多麻烦。再说收费的老太太抠门,就是凌晨两点钟去,也不优惠。她跟老伴黑天白天倒班,真是的。说到这里柳小燕很不屑地抱怨,说打电话过了十二点还要便宜呢,她可好。小李师傅,你不用跟她客气,不管解大手还是解小手,你都要手纸,不给她省下。我被柳小燕逗乐了,说老太太跟你们有仇吧?柳小燕说,仇大了,她老伴就是那个干巴老头,色着呢。阿灿去解手,他偷着看呢。被阿灿抓住了,你说怎么着,那老太太不让了,还说不好听的,说阿灿是狐狸精,勾引他们家老头,上哪说理去啊?人家阿灿现在都改好了,她倒死抓住历史问题不撒手了。

我愣了,出去倒垃圾。好一会儿回来,看见柳小燕神情很尴尬,我知道她是后悔跟我说阿灿的事情了。好在马上有客人来了,我和柳小燕都忙了起来,她就忘了刚才的脱口,尴尬也就冲淡了。始终没有看见王小鱼,听柳小燕说,一早上就起来走了,说是跟老板去大连进海鲜去了。早晨的饭一直到下午一点才吃,我和柳小燕都锇了,狼吞虎咽地猛吃一通。柳小燕一边往嘴里塞面条一边说,这可不行,李师傅,咱明天吃早餐吧。敢情柳小燕在我没来以前是不吃早餐的。柳小燕果然说话算话,第二天上午九点就拎了油条豆浆来。
过了四五天才又见王小鱼来,来了就要跟我整两杯啤酒。说我来这么多天了,没好好招待我,今天炒几个菜补上。菜是我炒的,炒完端上来,王小鱼免不了又是一番品头论足,什么木须柿子炒过火了,京酱肉丝肉丝滑轻了。他还帮我分析说,那肉丝过油溜的时候,油温没掌握好,热度不够溜出的肉丝就像你溜的这样。柳小燕急了,说你这是在招待人家李师傅呢?就显你能了,让你做你又不会。王小鱼瞪眼,小李师傅又不是外人,我跟他说话就等于跟自己个兄弟说话一样。你说是吗?切。我连连说是是,我的菜炒得是不好,以后还得跟王哥好好学。王小鱼说,不用客气,虚头巴脑的没意思。咱小店别的没有,啤酒总有吧,啥时候愿意喝你就随便喝。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和小燕跟别的老板不一样,随和着呢。都是从基层起的家,拿那个高姿态没用,是吧小燕?切。
说着喝着,王小鱼就高了。柳小燕瞅我,不知道该咋办。劝王小鱼不喝了,怕我多心。不劝,王小鱼越发逞强,“砰砰”接着启啤酒。柳小燕索性不管了,到外边去拿了椅子坐着。王小鱼喊,小燕,再烤两串驴板筋,火大点,不然塞牙。我要出去烤,王小鱼拦住,坚持要柳小燕烤。柳小燕回屋到冰柜里拿了四串驴板筋。我忙说,燕姐,我不爱吃那玩意。柳小燕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我烤了。
王小鱼喷着酒气跟我说,还是王哥有道吧,跟王哥好好干,亏待不了你。以后扒拉个毛菜啥的,你随便干,当练手了。王小鱼还跟我说,这地方不错,看见没,隔壁那阿灿你随便逗嚓。时间长了,啥钱不钱的,感情处到位了,免费。切!我发现王小鱼说话总爱在每句话的末尾或停顿处用嘴唇呲一个字:切。在这里切字要表达的意思有很多,刚才那句切,我理解为阿灿的事我都知道,咱哥们够意思才透漏给你的。正赶上柳小燕进屋送驴板筋,王小鱼嘎嘣一下闭了嘴,转移了话题。王小鱼接着说的话都是他们酒店里的烂事了。我感兴趣的就听了,不感兴趣的也听了。听可是听,这边耳朵听进去,那边耳朵赶忙倒出去了,就当洗耳朵了,谁让他是老板呢。我感兴趣的是王小鱼如何弄虚作假的事,比如,他鱼缸里基本上不剩死鱼,不是鱼不死,是他都糊弄给客人了。客人要看活的,他就拎着桶给看活的,看完把活的又放回去,把死的给客人做了。比如,他给客人的鱼啊虾啊随便加斤两,这招最绝,他挣的提成也多。
柳小燕一直对王小鱼是很容忍的,在我来的一个月时间里,他们很少吵架。到了月末的时候,阿灿有一次提醒我,加点小心,他们该打架了。果然不出阿灿所料,柳小燕跟王小鱼开始吵架了。
那个时候,我跟他们已经很熟了,一些话柳小燕也能跟我说了。月末这几天,王小鱼比往常回来的时间提前了,每次回来都带着人,男女都有。来了就使劲吃喝,王小鱼大方得很。有时候准备的一半料都让他们吃了。柳小燕心情烦躁起来,沉着脸。我给王小鱼的朋友们,这哥那姐的烤肉串,柳小燕就翻冰柜,把不好的料都给他们吃。有一次,还当着我面,往鸡脖子上吐唾沫。
那伙人都是有些来头的,吃着还给孩子老婆家里人打包拿走,也不怕油渍麻花的油了他们的衣服。不仅是吃烧烤,喝高兴了还点别的菜。不要我炒,去别的酒店要,往回端,浩浩荡荡的很气派。柳小燕给他脸色看,王小鱼就找我论理,说,吃点喝点不假,可咱工商,税务,卫生,城管啥的,暖气,电费,水费啥的,流氓,阿飞,地痞,无赖啥的,不都让我摆平了吗?省下多少钱?切。大头不算小头算,丢了西瓜捡芝麻。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拿着白糖当面碱。切。
柳小燕说,你自己算吧,吃了多少,拿了多少,省下一分钱了吗?我这有帐本,咱做生意正当地交钱不就完了吗?干吗非得装孙子,搭人情?王小鱼很激动,说,真是不可理喻,就知道交钱,交钱,那我王小鱼的面子往哪搁?我不白在外面混了吗?切!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王小鱼,像我一样从农村出来打工的人,把面子看得是很重的。

因为我的伪装好,“蓝色妖姬”的老板阿灿就渐渐对我放松了警惕。本来两个屋的隔音就不好,每天都有男人来就免不了露出马脚。有时候,那屋也会有不和谐的声音传过来,比如两个人七十八十地争论,情绪激动了,声音是无法控制的。我知道他们在争论价钱,好像都很在乎十块八块的收入。
我在这里的生活还算比较稳定,到了月末,老板带人回来,我勤快点,尽可能用冰柜里的边角余料招待他们。味道不好,就大点火,他们喝得脸红脖子粗了,也吃不出香臭来了。这样一来,王小鱼高兴,经常当着那些人夸我。柳小燕把我的小动作也看在眼里,冲我笑笑鼓励我接着这么干。工钱能挣到七百,干好了柳小燕还要给点奖金,我的收入还算可以。柳小燕这人,别看对待一块手纸都很认真,可该花的钱决不含糊,舍得了,有一股男子汉的气概。柳小燕人也随和开朗,我们处得还算融洽。她讲述最多的话题就是这里的人太熊人,看着挣点钱,可房租很贵,当地管事的也多,都是祖宗,惹不起。说到这的时候,柳小燕就叹口气,跟她的年龄很不协调的那口气,把我的心情也叹得灰暗下来。
一天晚上,我们关门比较早,我正要睡觉。突然,有个人砸玻璃门,我拎起身边的拖布把就起来了。那人见我剑拔弩张的就忙解释,我砸错了。走出没几步又回来了,说不对啊,这是“蓝月亮”啊,王小鱼不住这吗?我这才知道是找王小鱼的,我没有放松警惕,我问你找他干啥?他着急地说,我是王小鱼的哥们,在酒店里当保安。刚才我们那的变压器起火了,酒店停电了。要明天才能来电呢,老板不在家,王小鱼的那鱼一宿都得缺氧死了。刚进的海鲜,得两三万损失呢,叫他快想法子吧。
我一听事关重大,赶紧回屋找柳小燕给我留下的传呼号。柳小燕有个汉显的传呼机,是人工台的。我找公用电话连续打了三遍,王小鱼跟柳小燕很快就来了,他们以为是我这里出了啥事,两个人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赶来。离挺远呢,就能听见王小鱼热身想打架的咋呼声。看见那个找他的保安,两个人才算长出了一口气。
我的睡意全没了,锁了门,跑步前往王小鱼工作的酒店。酒店果然很豪华,一楼大厅就可以摆上几十桌。屋里漆黑一片,点了蜡烛却找不到桌子,一面展台,一面是鱼缸,气派得很。里面都是形形色色的鱼虾什么的。王小鱼起初还胸有成竹,因为酒店里有最先进的充电设备,是停电应急用的。只要有了电,供氧泵循环泵制冷泵就都能启动了。王小鱼说,谁也别怕,我接上备用电咱马上睡觉去。可王小鱼发现,由于自己的疏忽,电一直没有储备。王小鱼在黑暗中声音都变了,说这回完了,我去进的货,三万八呢。
柳小燕在黑暗里安慰他,别着急,再想想办法。王小鱼喊,想啥办法,黑灯瞎火的,我死定了。柳小燕对那个保安说,把所有的蜡烛都点上。蜡烛都点上了,大厅里还是一片幽暗,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听见鱼缸里已经有鱼在翻滚了,扑棱棱蹦出来一条,扑棱棱又蹦出来一条。王小鱼绝望地瞅着地上的鱼发呆,我心想当鱼仔也不容易啊,钱是不少挣,可摊上了事也真够呛啊。柳小燕很镇定,她问,咋办才能不让鱼死掉?王小鱼说,制冷泵和循环泵是控制温度的,供氧泵是让鱼呼吸的,咱是彻底没救了。柳小燕说,咱冰柜里冻着现成的冰呢,都在矿泉水瓶子里,李师傅骑车去拿,能挺一阵子。

我把冰柜里的冰全部拿来了。一进门,看见王小鱼和那个保安正光着膀子,挨个鱼缸拼命用水桶搅水呢,哗啦哗啦地听着揪心。我知道他们是在给鱼制造氧气。我把冰分别投入到鱼缸里去,也加入了搅水的队伍里。柳小燕也想去搅,王小鱼喊,先洗了手,你手上有化妆品味,鱼闻了死得就更快了。王小鱼带着哭腔边攉拉水边说,想我王某人一世英明,这回栽在这鱼身上了,切!我差点被气得笑出声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狗屁话啊。
这么着攉拉一会儿大家就都受不住了,胳膊酸了,汗也哗哗下来了。柳小燕说,别放弃,一定有办法的。我就突然想起建筑工地不是有氧气瓶子吗,跟王小鱼说了,王小鱼“嗷”地一声说行行,在哪呢?是啊,在哪呢?我也没了辙。柳小燕突然说,小李师傅,咱俩去找氧气瓶子。
柳小燕有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一天的收入和支出,偶尔也记一些人的电话和传呼号。手机也记,只是那个时候有手机的人还不是很多。柳小燕很快拨了一个手机号,是常来我们烧烤城吃涮锅的包工头。那包工头我也有印象,就在一条街附近的工地上,他很随和,每次来都吃涮锅,一点烧烤也不点,说糊吧拉叽的吃不惯。那人给柳小燕留号码时,我也在。他是在显摆自己新买了手机,恨不能让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他买手机了。他说连城里人都没有几个人买得起呢,他就买了,有啥事求他,就给他打电话。柳小燕和我当时都没有想到有什么事可以求他,我懒得找笔记那嘟噜数字,柳小燕正好在结帐,顺手就记在笔记本上了。
我和柳小燕打车去的工地,找到了那个包工头。他二话没说,就去工地把两个氧气瓶子借给了我们。还不好意思地说,工地就只有这两瓶了,要用明天再给你们要。柳小燕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了,包工头一直用手推车把我们送出工地。他走后我们打车又打不到了。想往起扛氧气瓶子我们都扛不动,只好在地上拧着转,这个方法很管用,就是太别扭,人要斜着身子拧才行。柳小燕豁出去了,她的氧气瓶子不比我拧得慢。这样别扭地“走”了一段路,听着她呼呼的喘气声音,我说燕姐,你在这等我,我回来接你吧。
柳小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说,李师傅,我实在是不行了。我把氧气瓶子弄进了酒店,王小鱼看到了希望,声音不颤抖了,精神了,找扳手去接氧气瓶子。我返回去接柳小燕,月亮是后半夜出来的,地上很亮。我看见柳小燕躺在地上,头枕着氧气瓶子想着什么。见我来了,她半天才说,李师傅,你看月亮多肃静啊,在那里面睡觉一定很美。那边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我没有在意柳小燕的抒情。
两瓶子氧气很快就消耗掉一半了,柳小燕只好再打电话。包工头的手机帮了大忙,他告诉了我们一个号码,那是氧气乙炔供应商的。拨了半个小时电话,才有人接听。半个小时后,送来了八瓶子氧气。天这个时候也亮了,王小鱼趴在鱼缸的底下光着膀子睡过去了。柳小燕说,咱回去还能睡一觉呢。
柳小燕没有再回他们租住的房子,直接到了烧烤城。天亮了也不影响睡觉,干餐饮行业的,还有半个上午的睡眠呢。柳小燕坚持让我铺了被子睡,那样睡解乏。她坐在方桌前,枕着双手当枕头也睡了起来。眯了一会儿,她问我,你听见阿灿那屋有声音了吗?我说,没有啊。柳小燕说,好像有人在那屋。
我没有回答,头一沉,睡意就马上袭来了。

那天中午我们没有营业,都睡过梁了。阿灿凿门,把我和柳小燕凿醒了。阿灿拎着笤帚在窗子外边张牙舞爪地喊,好啊,猫一个屋睡来了。柳小燕打个呵欠说闹啥闹,抢救鱼去了,一宿都没合眼。不开门了,我也该歇一天了。
王小鱼晚上来时,全然没有了昨天晚上的狼狈样子。他笑嘻嘻地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几只海飞蟹,不用问肯定是昨天那场灾难的牺牲品。王小鱼说,咱这回因祸得福了,老板看我光着膀子躺在鱼缸跟前,老感动了,表扬我了,奖励我的海飞蟹,咱一会就煮着吃了。我还惦记着那些死的鱼该怎么处理,就打听了。王小鱼得意地说,咱有创意呢,这个月要搞海鲜月,集中推海鲜,都给当活的鼓捣出去。要说王哥有道呢,这叫啥?这叫母牛不下犊子。柳小燕进屋送烧烤的时候,王小鱼跟我说了他那句歇后语的后半截。王小鱼说知道吗,母牛不下犊子是啥意思?我谦虚地说不知道。王小鱼说,是牛逼坏了,切!你王哥现在就是牛逼坏了!
王小鱼这么说也不为过,氧气供应上了后,鱼就没事了。老板是将近中午来酒店的,王小鱼为了等待老板,一直坚持在鱼缸前不起来,还鼓捣那保安给120挂电话,愣是在鱼缸前挂了一瓶点滴。这么干,老板想不感动都难。看来还是人家王小鱼会笼络人心。不过,像我这样老实本分的人也不吃亏。自打这次事后,老板两口子对我更加亲密了。尤其是柳小燕,更是像亲姐姐一样对我好。阿灿再来跟我打嘴仗,我们就明显的使用二掐一的战略,噎得她翻白眼。
没有想到的是,救鱼事件并没有马上结束。柳小燕一直跟我叨咕着要请包工头吃顿饭,我把菜谱都准备好了。想不到,包工头像知道我们的计划一样自己来了。柳小燕很热情,接他进来,沏茶倒水,还没来得及说要请他吃饭。包工头就说话了,包工头说:借你的氧气瓶子还没还我呢。柳小燕和我都愣住了,半天柳小燕才问,我对象没给你们送去?
事情被王小鱼整得太不讲究了,都过去七八天了,我和柳小燕都以为王小鱼早已经把氧气瓶子送工地去了呢。事后柳小燕问过王小鱼,王小鱼说钱付了,氧气瓶子也打车送过去了,这事你不用管了。看来,这事不管还真不行,柳小燕气呼呼地要去找王小鱼算帐,我怕他们吵架,跟包工头说,大哥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包工头说不用了,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带着人推着车来的。
出门,果然见我们身后有两个民工推着手推车。一路上包工头都不说话,看来他是不高兴了。到了酒店门口,门口的俩脸上长粉刺的保安横得很,包工头和两个民工的打扮叫他们很不屑,不让他们靠前。我上前说话,正好酒店里出来了那天晚上我认识的那个保安。他认出了我,说找鱼仔吧?这是王哥的人,你跟我来吧。我进酒店,在后厨门口看到了王小鱼。他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讲述着什么,围着他的都是穿红戴绿的服务员。我说,王哥,人家要氧气瓶子来了,在外等着呢。王小鱼不听那一套,拉我给他的哥们介绍,吹牛说哪天他请客,都去尝尝李师傅的手艺。我说,人家等得急呢。王小鱼看着我说,就说找不着了,你吓唬吓唬他得了。我苦着脸说,我哪会啊?再说,是燕姐叫我来的。
王小鱼一听燕姐,马上站起来跟我往外走。在门口看见包工头,头也不抬,招呼也不打,顺着酒店北边的胡同往里走。我们一直跟着他,不知道他想干啥。走到胡同尽头,看见铁丝围起的一块空地,里面是废报纸瓶子罐子什么的。我的心沉了下来,这不是废品回收站吗?难道他把氧气瓶子给卖了?真是什么人都有,那边刚救了你的急,这边却要卸磨把驴杀了。我不敢回头看包工头,可我感觉出包工头的眼神里由失望到愤怒的转变。庆幸的是,回收站还没来得及把氧气瓶子处理掉,否则的话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包工头交代。
王小鱼当着我的面把六十块钱又找给了老板,说我那氧气瓶子不卖了,拿走了。我和两个民工在角落里终于找到了那两个氧气瓶子。它们已经锈迹斑斑,滚了一身黄泥,像一枚埋藏多年的炸弹一样了。包工头没再跟我多说什么,对于我的过于热心想挽救什么的举动,他只是抬起头淡淡地说:城里人不好交。很显然,他把我们――柳小燕、王小鱼和我――都当作了城里人。

王小鱼送我回去的时候骂,看见没,他那通得瑟?手机两千多,他装啥啊?过两天我也买,不信那事了我。
我心里想的是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柳小燕,想了一路,还是决定不跟柳小燕说了。他们两个,哪一个我都不能得罪。得罪哪个都不好办,人家是两口子,过后就好了,我是啥,只不过是给他们打工的。柳小燕见我回来,也没多问,她想着的是请客的事,要我今天晚上就叫包工头去。我面有难色说,燕姐,我看以后再说吧。柳小燕说,咋的了?是你王哥对人家不好了吧?我心里说,你还知道他的为人啊。嘴上却说,不是,就是包工头那人,脾气没啥大准,嫌咱不讲信用了,不乐意了。柳小燕说,这也不怨人家,你王哥那人就是没心没肺的,等回来我跟他算账,这是办的啥事啊。
王小鱼回来,果然得了一个冷脸子。转了一圈,出来问我:你跟她说了?我正在往羊肉串上撒孜然,忙说,没说,燕姐是生你不按时给人家送回去的气呢。王小鱼点头,啊,那就好。
我一直不进屋,我知道他们随时会开战的。战火因为客人的关系,拖到没人的的时候才开始点燃了。柳小燕先是连珠炮似地问王小鱼,那样做对得起人家吗?王小鱼开口就把柳小燕顶回去了。王小鱼振振有辞地说,咋的了?我没追究你,你倒来劲了是不是?那包工头土得掉渣,你还为他说话了?别跟我瞪眼,我跟你说,我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人。不就有俩破钱吗,你去公安局看看,嫖娼的都是他们那色货,还有赖账不给钱也是他们干的,说不定逼民工爬塔吊的事,他就干过。柳小燕气坏了,跟他大声吵,都是骂他不讲道理的话。我把两面的玻璃门都关上了,给他们吵架营造了适宜的氛围。
阿灿笑嘻嘻地过来蹭烧烤,自己动手烤鸡脖子。她问我,巴尔干的战火又烧起来了?我说,没有啊,哪有战火啊。阿灿夸张地叫了起来,李师傅,不会吧?你得到医院检查检查了,你耳朵有问题。他们把房盖都快顶起来了,你还没事似的呢。我心想,得亏我听力差,不然你该不踏实了。这个阿灿,我已经断定她是干那个的了。阿灿这次是彻底相信了我的“缺陷”,她说,你这病我知道是咋回事了,只要你看着别人说话就能听见了,你主要是看嘴形。我点头,赞成她的见解。
两个人吵急了,说话就不讲究尺寸了。王小鱼的几句话,深深地伤害了柳小燕。王小鱼的话很清晰地被我听见了,他说,咋回事啊你,你咋有他的手机号呢?黑天半夜的你一个电话,他撅着尾巴给你使劲,你们要是没事谁信啊?柳小燕骂,你说的不是人话你,你把我当成啥人了?王小鱼说,狗改不了吃屎,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都那样,你看看阿灿那个贱样,骚味满条街都闻着了,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柳小燕开始愤怒地摔杯子,摔完杯子摔暖壶,摔完暖壶进后厨摔炉灶。王小鱼喊,李师傅,你还不进来拉架,看热闹呢你。我冲进去拉架,柳小燕在我们撕扯的过程中哭了,她反复问王小鱼的一句话就是:你不是说不在乎吗?咋又提了?咋又提了?
王小鱼老实了,知道惹祸了,躲外边眯着去了。柳小燕抽搭抽搭地哭,一高一低地数落。不过了,这日子不过了。烧烤也不干了,退房租,我一天到晚受累为了谁?我默默往起扫地上的碎玻璃碴,往外倒的时候,看见王小鱼正蹲在门口听声,我说,王哥,进去说两句软乎话得了。王小鱼委屈地说,你给我作证,那事也不怪我啊。那俩大铁家伙,死沉死沉的,我拿不动啊。我都冤出大紫泡来了。我心想,不怪你才怪呢。屋里柳小燕在阿灿的劝说声里,继续抽搭着声讨王小鱼:等着吧……我再也不管……不管你的事了……
柳小燕就是柳小燕,她不会有那么狠的心。一个礼拜后,王小鱼让我看一样东西,是挺大壳子的手机,叫大哥大。我知道那是柳小燕同意买的,他们和好如初了。他们的生活就像很多家庭一样,该吵的时候吵了,该过日子的时候,还得去好好过。哪那么好就分手,哪有不管对方的道理。
王小鱼有了手机以后,我就多了一项任务,每天要坚持给他打电话。费用当然要他出。我找他也没什么事,主要是听他在手机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有时候身份还得转变,叫他训斥一顿。我知道王小鱼在跟我通话的时候,周围一定是有人的,他给我说的话,都是给他们听的。当然,我每次出去打电话,都是背着柳小燕的。柳小燕一直对王小鱼的手机费过高不满意。有时候,我觉得这事很无聊,不去给王小鱼打。王小鱼憋不住了,就传柳小燕。柳小燕的呼机一响,我就知道是王小鱼要在外头演戏过瘾了。

日子就这样在锅碗瓢盆的磕碰中,一天一天过去了。“蓝月亮”烧烤城的生意一直保持那样的水平,不上不下的总是那些营业额,我们曾经试图上点别的项目,比如早点什么的,受点累也不怕,只要能多赚点钱。可列开架子干了几天不行,一早上只卖了十几块钱,剩下的包子和稀粥中午不好卖了。柳小燕就说,算了,咱还是继续卖烧烤吧,钱那玩意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咋忙活也没用。
柳小燕年龄不大,做生意脑瓜迷信得很。管财神爷的画屋里贴得到处都是,不光是柳小燕这样,别人家也这样。随便进谁的屋转转,大大小小的财神爷画像简直是不计其数。也难为了财神爷他老人家,这么多的芸芸众生,都在等着赐些钱财,得啥样的脑瓜才能应付得了啊。
自从王小鱼买上手机后,他就比较消停了。一天到晚都在手机里吹牛,来我这精力早消耗尽了。这样也好,省得他再来跟我切切地没完。来我们这里的顾客以年轻人居多,都像《古惑仔》里演的那样,什么造型的都有。故意捣乱的我们也遇到了一回。
那伙家伙一共五个人,都是二十左右岁的,都纹着身,四男一女。进来就横挑眉毛竖挑眼睛,瞅哪都不对心思。柳小燕叫他们坐一张桌挤一挤,他们不干,那女的,穿得很露骨的,说男女授受不亲,非要单独坐一桌。她单独坐一桌,涮锅却只有一份。好说歹说,把他们归拢到一张桌上去了。吃到半道,女的尖声叫起来,说生菜叶子有问题。我以为是她吃到了虫子,柳小燕过去一看才知道是有一片叶子发黄了,择菜的时候没注意,夹带进去的。那丫头说再换一盘,不知道现在外面扫黄呢吗?四个小子起哄,说高低得换。柳小燕把盘子端进厨房去,把黄的那片叶子挑了出来,原封不动又把盘子端上来了。
一个卷毛说,给我们换了吗?你这是耍我们呢。好好,算你狠,生菜叶子这篇咱过去了,海鲜怎么说?不是说一盘海鲜吗?你看你们上的海鲜,花蚬子中间有肉吗,全是空壳。还有,别处的调料是不要钱的,可你们这还要收钱,太黑了吧。哥几个不给钱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不是成心来找碴吗?我进屋来说,先生,你们讲阔气就上高档酒店去,那还有总统套间呢,还有龙虾呢。卷毛一愣,问那几个:他谁啊?那几个小子说,不知道。卷毛说,不知道还不砸了他。我的一句话惹下了大祸,几个小子掀翻了桌子,啤酒瓶子朝我砸了过来。我躲闪不及,玻璃碴子还是把大腿刮伤了,我这边倒下,腿上一出血,柳小燕就急了,拎起菜刀就向他们扑过去,吓得那四个小子屁滚尿流地逃窜出去。
我试探着往起站,腿很疼,玻璃碎碴扎在里面。柳小燕急得用手绢帮我缠住流血的大腿,那小丫头想溜,被柳小燕用两把菜刀堵住了去路。那丫头说,阿姨,不关我的事啊,都是老肥让我们这么干的。柳小燕说,把钱给我们,还有摔坏的餐具,你自己点。小丫头只有四十多块钱,交完钱才敢走。一边往外走,一边骂那四个不讲义气的小古惑仔。
我包扎大腿花了十八块钱,都是柳小燕掏的钱。我要自己掏钱,柳小燕说啥也不干。我说,燕姐,我太冒失了,给你惹祸了。柳小燕说,不怨你,小混混就想惹事来了,你要不说话他们一会儿也得砸东西。都不惹他们,他们也要自己个假装打起来了。这号人,姐见得多了,没事。王小鱼声势浩大地赶过来了,带着上回的那个保安。据说那保安大腿会劈叉,咋劈都没裆里的家伙事,抗造。王小鱼回来就更麻烦了,我和柳小燕已经把事情都忘了,他却饶有兴趣地在请客,寻找是哪路英雄豪杰在找他的“梁子”。找了个遍,烧烤没少往外招待,也没找出是谁捣的乱。王小鱼只好草草收兵,说这附近黑道上的老大他都查遍了,都说不是他们的弟兄。

这件事情发生后,给了我一个教训,那就是一定要少说话少管闲事。我认真地反思了,觉得自己刚来的时候,表现还行,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就放松警惕了。也是的,跟老板的关系处得好了,关键时刻就不能看热闹了。人是讲究情感的动物,一讲究情感就容易惹麻烦了。
阿灿有一天中午过来,跟柳小燕说话。她以为我耳朵真不好使,声音很大。她说,燕姐,要不我给你找找魏哥去,他会管咱们的。柳小燕说,你别跟我提他,我不在那条道上混了,用不着谁来管了。阿灿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我也是怕你再出什么事情。
我从她们之间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听出来了,这个阿灿跟柳小燕早就是认识的,她们好像还在一起干过。我的心一沉,联想起我刚来时柳小燕脱口的话,心想,难道柳小燕过去也做过那种职业?
阿灿的担心后来果然应验了,的确有人是冲着“蓝月亮”烧烤城的。那个人是谁呢?王小鱼虽然有些爱吹牛,可他交的那些朋友,有些也的确是很好使的。比如卫生费,柳小燕就可以不交,收费的刘哥每次进来转一圈就走了;比如水费,那个收费员小丁,有一天半夜进来,拿一管钳子把水表拧了下来,还给倒安上了。一年下来,水费也省了不少。当然,他们从这给省了钱,从烧烤上又给吃回去了那另当别论。按王小鱼的话说,有些人想请他们吃他们还不来呢。
王小鱼一直遗憾的是他没有亲手跟那帮混混交手,这个愿望不久就实现了。不久,那几个人又来找碴来了,被王小鱼候个正着。王小鱼,那个自称黑白两道都好使的老板,让我真开了一把眼界,他一啤酒瓶子就把领头的卷毛给砸趴下了。血从那小子的脑袋上淌了下来,王小鱼傻了。手都哆嗦了,自己报的案。
警车和救护车都进不来,一条街外面有铁栅栏围着。110的巡警和120的护士都是跑步进来的。卷毛被抬上了救护车,我和王小鱼被请上了警车。王小鱼的脸都白了,颤着声音说,小燕,找人救我啊。
我看见,在我们被警察带出一条街的时候,柳小燕在我们的身后摔倒了,扶她的是阿灿。

我很快就被放出来了,王小鱼还在里面接受调查。因为警察不跟我合作,医院那边的情况我没有打听出来。回到烧烤城,见阿灿还陪着柳小燕呢。在我走后的三个小时里,柳小燕打了一瓶点滴,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我和柳小燕没关门,继续打点烧烤城的生意。不过,我们的心情都很不好,尤其是柳小燕,心事很重,几次问我王小鱼会不会被判刑,那卷毛伤势怎么样了?可惜的是,这些我都不能给她个完整的答案。关门的时候,阿灿过来说,要不我找找魏哥?我发现柳小燕的眼睛里马上闪现出一丝光亮,她很快就点了头。
魏哥来了,挺胖的,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阿灿帮助张罗了酒菜,魏哥却一口都没吃。魏哥说,小燕,你放心,我这就去给你办。队里都是我的哥们。魏哥来去匆匆,抓紧时间去打听卷毛的情况和王小鱼的情况去了。柳小燕很不好意思,说了好几句谢谢魏哥的话。
第二天晚上,魏哥又过来了。这回他吃了烧烤,还喝了酒。柳小燕和阿灿一直在桌上陪着,我在外边也注意听了他们的谈话。魏哥的意思是很棘手,医院那的人还昏迷不醒,命是保住了,就怕留下后遗症,怕是给打成植物人了。魏哥分析,就是个寸劲,人常打仗的拿镐头把往脑袋上打都没事,不会打仗的拿筷子都兴把人打死。他还举例子说,有一人跟同事闹着玩,一苍蝇拍把人拍死了。大家对这样的事都不感兴趣,也没那个心情。阿灿说,那你得给想点招啊,把人给弄出来啊。魏哥说,那主要看证人咋说,看怨谁。柳小燕说,那好办,我和李师傅都能给证明。魏哥说,那不行,李师傅和你都是自己家的人,谁信着你们的话了啊?柳小燕说,真不怨我们。魏哥说,我看啊,这事只有一个办法,找其他那三个小子去。只要他们给作证,人肯定就没事了。
找他们去作证?我们都被魏哥这话弄糊涂了,那怎么可能啊?魏哥说,事在人为,我考虑一下,看能不能徇私舞弊一回。这样吧,我能帮你们,就尽量帮,实在帮不上呢,我也没办法。今天我先走了,你们也另外想想别的办法,有别的朋友托一托。有事情,小燕你就给我打个电话。魏哥丢下没底的话走了,柳小燕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第二天,柳小燕一整天都没有正经吃东西。阿灿过来劝了几回也没用,柳小燕吃不下。晚上关门,柳小燕都没有去点包里的钱卖了多少,嘱咐我休息吧,就要一个人走。我说送送你吧,她说不用。我不放心,偷偷在后面跟着她。出了蓝区,我发现柳小燕没有回租住的房子。路口那有个人在等她,老远看不太清楚,胖胖的穿一身黑色皮夹克。我看见他揽住了柳小燕……
从这以后的几天,柳小燕总是早走,要我一个人关门,连钱都归我管了。我说王哥的事咋样了?柳小燕说正在办着呢。然后就再也不跟我多说什么了。
一天后半夜,我被柳小燕的砸门声惊醒了。柳小燕砸错了门,在阿灿那屋。我刚要出去,阿灿已经冲出来了。阿灿骂你神经病啊你,黑天半夜砸我的门?柳小燕说,屋里还有人吗?阿灿说,你找谁啊?我这没有人。柳小燕说,你不要脸,咱们不是说好了,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吗?阿灿说,那是我对象。柳小燕说,我看看,你对象啥样,看有没有八十了。柳小燕往她屋里闯,阿灿拦着。冲屋里喊,还不快滚。屋里一个男人骂,滚什么滚,老子刚弄了一半,你还没找我钱呢。
撕扯的两人都停止了。
一个男人拉着裤子拉链走了出来。月色下,我看见她们两个披头散发,状如女鬼。柳小燕扬手,给了阿灿一记响亮的耳光。
很快,整个蓝区就传开了关于柳小燕怒打阿灿一个耳光的事情。我去公共厕所解手,被看门收费的老太太拉住。老太太说,你是“蓝月亮”的?我点头,着急去解手。老太太一直耐心地在外边等我,为了跟我说话,还为我实行了优惠政策,不但多给了手纸,还免收了两毛钱。老太太说,你们老板娘跟阿灿都是原来那“夜玫瑰”大酒店的小姐,专干那种事的。钱都赚老鼻子了,才到我们这来招商的。要不是她们来这瞎搅和,哪会把租赁费提得那么高。你跟我说说,她们那天晚上是咋回事?
我说我不知道,你还是问别人去吧。
我转身就走,老太太生气了,在背后咒骂我:不愿意跟我说话?明天就别上我的厕所拉屎!
我在烧烤炉子前弄火,阿灿从我身后小声说:钱掉了。我低头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钱。却找到了阿灿一双狠毒的眼睛。阿灿说,你不聋,装的?我冲她尴尬一笑。她继续说,是你跟小燕说的?我一听坏了,阿灿这两天一直盯着我,敢情是怀疑我告她的密了。我知道解释她也是不听的,装傻。她找不到冲我发火的借口,就很清晰地在我耳朵边上说了三个字:操你妈!
王小鱼是第七天下午回来的,美滋滋的。一进屋,把柳小燕看傻了,不相信,昨天魏哥还说这事悬呢,咋说回来就回来了。王小鱼一一跟我们拥抱,说我王某人混得不错吧,把别人脑袋开个瓢,啥事没有,切。
柳小燕糊涂了。王小鱼说,你说,这帮警察把我整派出所去就没有人管我了。要不是我们老板仗义,说不定还在里面圈着呢。柳小燕说,不是把你转局里去了吗?王小鱼说,我那点事根本不算个事,脑袋破了缝了八针。我看没有人理我,自己想办法吧,给我们老板打电话,把我给保出来了。医院的那钱,我们老板给垫上了。酒店太忙,离不开我啊。
柳小燕脸色开始一阵白一阵紫,最后“哇”地一声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王小鱼说,哭啥哭,我这不都出来了吗?多大的事啊,切!

柳小燕扎进王小鱼的怀里,哭得更加伤心了。我知道柳小燕哭的原因。

一条街上没有四季交替的明显迹象,想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只要看女人的大腿就行了。在这里,女人是季节的使者,是活的天气预报。
秋风瑟瑟过后,天先落了一场小雪,穿裙子露大腿的女人渐渐少了许多。屋里的温度很低了,离供暖的时间还早,柳小燕给我搬来台电暖风,嘱咐我晚上冷就打开。我一直没怎么用,那家伙耗电太多,我从超市买了条电热毯,晚上往身子下面一铺,也挺温暖的。
在这期间,我们烧烤城新增加了砂锅炖菜。这个做起来其实并不难,事先把砂锅装好,都放在铁炉子上文火炖着,有客人要,热一下就可以了。我和柳小燕都很忙碌,关于王小鱼的事情没有谁再提起了。不过,柳小燕还是看出了我多少知道了她的事情,只不过大家都不点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关系。
魏哥后来又来过一回,让我吃惊的是他竟然是一名警察!听跟他同来的哥们谈话,他还是派出所的副所长,因为工作干得好,跟领导的关系整的明白,马上就要转成正所长了。柳小燕像招待每一个顾客一样招待了魏哥和他的朋友。魏哥见柳小燕很冷淡的样子,就说,小燕也不给我赠点啥?柳小燕出来,叫我烤了三串鸡心,算是赠送。我烤好后喊她来拿,柳小燕没有马上拿走,她把鸡心串伸到通红的碳火里烧起来,直到把鸡心烧成了黑碳。
魏哥和他的朋友都没有注意烤糊了的鸡心,咬一口,那朋友妈呀一声叫了起来。魏哥问,这是什么啊?柳小燕一字一顿地说,像你这样黑心的败类,就该吃这样的。魏哥生气了,拉着朋友往外走。柳小燕说,你还没给钱呢。魏哥的肥脸一阵白来一阵红,事情一下子搞僵了。魏哥在那么多人面前,又穿着警服,没有办法只好掏衣兜找钱。魏哥把所有的衣兜都找遍了,也没有凑够四十多块钱,魏哥很尴尬,说你等着,我给你借去。
魏哥出来,进了“蓝色妖姬”那屋。进去说,阿灿,给那婊子五十块钱。阿灿追出来时,魏哥已经走到街口。
我听见魏哥甩下的一句话,跟我装,没好果子吃!我在风中打了个冷战,赶紧往炉子跟前凑凑。
客人都走了后,阿灿过来把五十块钱放到柳小燕的桌子上,说,魏哥让我给你的。柳小燕说,你跟那个姓魏的合伙在耍我?阿灿低头说,燕姐,我对不起你,魏哥早就看上你了。我不这么做,魏哥他就要来抓我了,他知道我晚上的事,还有我们过去的事他也知道。柳小燕说,滚!永远你也别进我这屋!阿灿哭了,说燕姐,谁不想好好做生意,可挣的那点钱好干啥啊?
我想,柳小燕知道了阿灿卖淫的事,一定是那个魏哥无意中说出来的。所以,柳小燕才会晚上来找阿灿算帐。而这一切事情的背后,都是那个魏哥在导演的。
王小鱼还是那样神气,还是每天要给柳小燕打传呼。有一次,柳小燕实在不愿意接了,就跟我说,李师傅,你去帮我回个话,你王哥没正事,瞎打着玩的。我跑公用电话厅给王小鱼回了电话,还没等开口,就听见王小鱼在电话里急切地说,小燕,我姐来找我来了,晚上我要领她过去,你准备一下。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王小鱼就挂断了电话。回去跟柳小燕一说,柳小燕马上就紧张起来。柳小燕特意去洗了澡,换上整洁的衣服,叫我马上把窗子玻璃擦一遍。我心想,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不就是来一大姑姐吗。我擦玻璃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东张西望,阿灿出来看见我,鼻子哼了一声。自从她知道我的耳朵没毛病后,就一直对我耿耿于怀,我还没有机会向她解释不是我向柳小燕告的密。
王小鱼晚上把他的姐姐带来了,柳小燕很谨慎地陪着笑脸。王小鱼的姐姐还算通情达理,她这次来,是特意为了弟弟的婚事来的。跟柳小燕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说她妈妈叫永利回去一趟,婚事才能定。柳小燕把王小鱼拉到门外问,你真要回去?王小鱼说,我妈得病了,非要让我把婚事定下来。我回去就跟她商量,明天就走,很快就会回来了。你放心,咱的事情谁也干涉不了。我看见柳小燕的眼睛里有了泪水,转过身去擦。
王小鱼走了,我从此再也没有看见他。我去他原来上班的酒店打听过,王小鱼已经把工作辞了,时间是他姐姐来烧烤城的那天。我把事情的真相跟柳小燕说了,柳小燕不相信,还在痴心地等他回来呢。时间一长,柳小燕等不及了,打王小鱼的手机是关机的,也去了一趟酒店,回来坐在椅子上,柳小燕绝望地说,你王哥真不会回来了。
柳小燕上当了。王小鱼临走,拿走了他们两个人所有的积蓄。柳小燕叫我去招呼阿灿过来喝酒,她们又开始和好了。她俩的酒都没少喝,喝高了就骂男人,阿灿还骂了我。柳小燕说,不怪李师傅,是别人跟我说的。阿灿就请我原谅,说她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里能行船。我说没事,我这个人老实怕事,经不起风雨。阿灿就快乐地笑,说真够意思,姐今天晚上陪你睡,好不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满脸通红。柳小燕说,阿灿,你别把他吓着。她们那晚上很开心,闹累了,柳小燕就在阿灿的房间里睡了。
我知道,她们心里都很苦。

腊月二十,表哥突然找上门来,说我家里有急事,叫我回去。我跟柳小燕请了假就回去了。到家才知道,家里要我尽快结婚,乡下的传闻说,明年是寡妇年,结婚不吉利,我对象他们家就想趁着年前没打春之前把婚事办了。我家父母也没有意见,只是太突然,钱不凑手。我岳父又很大量地说,钱不够没有关系,他包了。就这样,我跟女朋友结婚了。我给柳小燕打了传呼,她回了,我在电话里把事情说了,她略一迟疑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说,不用着急,过完年什么时间回来都行,这里有阿灿呢。
我放下电话,忽然想到,我的老板,那个好吹点小牛的王小鱼,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在他的老家做了别人的新郎了。
过完年后,我媳妇说啥也不让我继续在餐饮行业干了。她的理由很简单,说那里面没有好人。我说不对,柳小燕就是好人,阿灿也是。我媳妇就怀疑地问我,你是不是处男啊?替小姐说话?我姐夫在城里搞建筑,你去他那干吧。包准不让你干力气活,我也去,就在工地做饭。
我没再反驳,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再次回到“蓝月亮”烧烤城的时候,是正月十三。一条街上很萧条,大多数的店铺都没有开门。走到蓝区的时候,看到了阿灿。她遗憾地说,哎吆,这才几天啊,变成大老爷们了。这些日子,她和柳小燕的关系又恢复如初了。
柳小燕看起来气色还算不错,王小鱼仍然没有回来。听阿灿说,柳小燕过年的时候差点去找他,后来接到了王小鱼的传呼了。不知道王小鱼在电话里跟她说了什么,她就不去了。腊月二十六关的门,剩下的时间两人就上街玩,也上网吧找人聊天,自己弄两个菜喝酒。我把我的意思委婉地跟柳小燕说了,柳小燕说姐早料到你不会干了,把剩下的工钱都给你准备出来了。这半年多的时间,多亏了你给姐帮忙。我不好意思,说也没少给你添麻烦。柳小燕说,我也想换个职业干干,正想把烧烤城兑出去呢。趁着春天,还能兑个好价钱呢。
柳小燕多给了我二百元工钱,我把钱找给了她,她却说,是给我媳妇的买礼物钱。我推脱不掉,只好收下。晚上,还要在这里住一宿,柳小燕跟阿灿过来喝酒,我这才知道,她们的酒量是很惊人的。我们没有开灯,就在月亮洒落的银光里,静静地喝酒。她们让我讲述我老家结婚的风俗什么的,听得她们不时地开心笑起来。她们问我结婚时新娘要穿婚纱吗,我说乡下不时兴穿婚纱,都穿红棉袄红棉裤。她们俩就很羡慕地瞅我,阿灿说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突然就没有人说话了。大家都沉默了,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柳小燕最后说,你们看月亮,多好看啊。阿灿说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柳小燕说,一看到月亮,我就想起我们家,小时候,我就在屋子里看月亮,月亮是挂在我们家窗子下面的枣树杈子上的。我就想,我也是月亮该多好啊,可以在枣树上打秋千,可以在山顶上睡觉,多幸福啊……

第二天早起,我发现她们在“蓝色妖姬”的屋子里睡着了。我悄悄地收拾好行李,把门轻轻带上,离开了“蓝月亮”烧烤城。
关于柳小燕,关于阿灿,关于王小鱼后来的事情,我是两年后听表哥告诉我的。表哥跟我说,你还不知道吧,你原来的那个老板娘和开理发店的姐们,去年严打的时候被弄进去了,听说被遣送回乡了。我说怎么会呢?老板娘是好人啊。表哥说,那还错得了,电视上演的。是突击检查,派出所的胖警察带的队。我说,那鱼仔呢?表哥说,还在原来那个酒店干呢。我说不可能,我去打听过,他早结账走了。表哥说,你太心实,前些天我还和他在一起喝酒呢。你们的那个老板娘原来就是小姐,说好改了的。可后来鱼仔发现她暗地里跟别的男人又睡觉了,才想出苦肉计脱身的,听说还花了三百多块钱,雇佣了一个假姐姐。什么?王小鱼的姐姐是假的?表哥说,鱼仔是孤儿,他喝多了说的,根本没有家,哪来的真姐姐。
从表哥那里出来,我想了很多,燕姐回乡也好,那里有她向往的月亮,只有乡下的月亮才是幸福的,那喧闹的都市本来就不属于她们啊。
后来,我给燕姐打过两次传呼。
我一直没有等来柳小燕的回话。听说在这座城市里,像这样的人工传呼机只有不到几十只了。我想,再过几年,我就更没有办法跟燕姐联系了。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湿润了……

(完)
【作者简介】

【内容简介】
我二十三岁那年,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学习了两个月的厨师。学习期满后,就去投靠我的表哥找活干。我的表哥帮助我先后找过几家酒店,我都没有干长。那样的酒店规模太大了,我在学习班学来的那点东西,都是纸上谈兵,缺少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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