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发芽 - (TXT全文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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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内容:

古尔图荒原郾坎土墁(1)

  父亲到林带里烤太阳去了,太阳是他的电疗器,他身上的零件全被岁月摧毁了。最辉煌的日子里父亲每天开荒四亩半,班长把他当王牌军,四亩半的记录是老英雄郝世才在南泥湾创下的。那时父亲以为坎土墁是金子铸的。父亲的父亲给他讲过穷人们津津乐道的民间故事:泥土里有金子。古尔图荒原的金子跟别处的不一样,有史以来这里只长野草不长庄稼,坎土墁像父亲的胳膊深深掘进荒原深处,庄稼长出来的时候,班长提为排长,排长提为连长。最早开垦出的地方成为垦区中心。首长问父亲:“愿意不愿意呆在团部?”父亲说:“咱愿意开荒,哪里有荒地咱去哪里。”首长说:“这同志是老实人,干革命就要老实人。”首长说:“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父亲说:“没啥商量的,媳妇听我的。”那时,姐姐王慧正在妈妈肚子里潜伏着,随时有爆炸的可能。妈妈说:“团部这地方是咱开出来的,咱就住这儿。”父亲说:“首长没这么问咱。”妈妈说:“自己的事自己说啊。”父亲说:“连里开会,大家争着当先进。”母亲说:“过日子跟打仗攻山头不一样。”“哟嗬,我打了八年仗不知道攻山头?”父亲对母亲来了一通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之类的传统性训谕,准备打点搬家到古尔图最偏远的连队一显身手。
  七连是新组建的连队,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等人选是团部反复开会研究决定的。父亲带着他美丽的老婆来到荒原的尽头,第一个到达此地。十多天后,来了河南人老李,王排长和他老婆苏惠。这是七连最早的三户人家。河南人老李跳下毛驴车破口大骂,大叫上当。报名来七连的五十户人家,只来了他们三家。西安人苏惠埋怨排长:“给你说你不信,这个先进当不得,落后分子全留好地方好单位了。”
  后来父亲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他当时心里发毛了,毛得厉害。我问他有什么感觉,父亲说:“就像中了敌人的埋伏。”父亲从此再也没突围出来。河南人老李、西安姑娘苏惠都没有突围成功。父亲说:“那么多年仗白打了,打胡宗南,打马步芳,打美国鬼子,打李承晚,打到古尔图给败了。”父亲一败涂地。新连长上任,父亲打头炮提意见,连长点根烟,很大度地让父亲发邪火。发邪火的结果,连首长也怀疑他过去开荒四亩半的成绩是否真实。首长在七连干部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了他。苏惠的丈夫王排长把这消息透露给父亲,父亲高兴坏了:“我成落后分子了?”苏惠阿姨说:“乡党甭高兴,你落后的不是时候。”苏惠阿姨说:“你以为你这么一落后就能过上好日子?”父亲说:“思想好技术硬的都往艰苦地方打发,咱这回思想不好了,技术不硬了,咱当一回毛驴子,咱不当高头大马了,他硬叫咱驾大辕?”苏惠说:“人家不会让你离开七连。”王排长说:“七连是最边远的连队。”父亲只高兴了五分钟,母亲叫他回家吃饭,苏惠对母亲说:“你老头儿跌个狗吞屎还以为赚了大便宜。”母亲说:“他想日鬼叫鬼把他日上了。”父亲气得满脸乌青,母亲打他一下:“真叫鬼捏住了,捏成茄子啦。”
  父亲的脸再没有红起来。指导员找他谈话:“老王同志你是咱团的英雄,四亩半是你创的记录,古尔图快成南泥湾了。”父亲说:“在团部那边开四亩半,在七连还想叫我开四亩半?”指导员慢条斯理:“工作你得干嘛。”父亲说:“谁说我不干工作了?我歇两天病假就叫不干工作了?”指导员说:“就是嘛,别人瞎说我就不信,老王同志再落后也落后不到这种程度。”那天,父亲上工很晚,父亲把坎土墁扎地上卷莫合烟抽,连长很着急:“指导员你咋做的思想工作?你看他那样子。”指导员说:“能把他牵到地里就很不错了。”连长说:“记录一旦打破就要保持下去,大家都盯着他。”指导员说:“我在团部看过他的材料,他在边疆两年保持这个记录,古尔图的第一块地就是他开的,他已经习惯了,干不够这个数他自己会难受,我们不用逼他,把他牵到干活儿的地方就行了。”
  父亲知道连长、指导员在讨论自己,谈些什么他不知道。他吐掉烟蒂,抡起坎土墁,脚下的地吭吭响起来,像老头儿打咳嗽,土块冒着白烟,白烟消散,落在父亲身上却成了黄色,那是土地的原色。不时有石头跳出来,父亲总要踢石块一脚,父亲说:“坎土墁就像我的腿脚,从团部到七连,我坏了十多条腿脚。”父亲挖地时格外小心,总是绕过石块,石块埋在土层里,总有碰上的时候,坎土墁碰上石块,他总要难受好半天。其实他不用这么难受,十多条坎土墁都用坏了,他的手脚好不到哪里去。父亲蠕蠕而行,宽阔的田野在他身后展开。连长、指导员手搭额头,父亲到了视野的尽头,黑黑的一块,那块黑影是土地和戈壁的界桩。荒原从这里开始进入戈壁,泥土消失,岩石泛滥,坎土墁伤痕累累。他对自己说:“我再也不换家伙了,好歹就是它了,老伙计,跟我在一起吧。”坎土墁伤痕累累,躺在旷野里,一边是石头一边是泥土,父亲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伤痕。十多条坎土墁用坏了,他本人好不了多少。好多年以后,父亲上了年纪,皮肉松懈,早年的伤痕纷纷扬扬弥漫父亲狭小而苍老的躯体。
  父亲当时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伤痕。父亲替他的坎土墁难过。他干吗要把地开到田野的尽头呢?应该在戈壁和田野之间留出些空地,这样戈壁滩的石头就伤不着泥土了。明明知道石头堆里不长东西,自己偏去碰石头,而且是全世界最大的石头,据读过书的儿子说那块石头有十五万平方公里,父亲说:“比北塬大?”儿子说:“北塬算老几?还没新疆一个公社大!”父亲知道他碰到的石头非常大,大得厉害。老王不是鸡蛋。谁说碰石头的都是鸡蛋?放屁嘛。老王不信这话,至死不信,尽管他破碎得七零八落,超过任何一颗鸡蛋。
  那年秋天,父亲老王在地头看他的坎土墁,足足看了两小时,老婆唤他吃饭,他才站起来,他对老婆说:“加加钢还能用,小看我老王么?四亩半算个屁!”老婆说:“咱家都要住这了,别让人家说闲话,你又不是真心落后。要真落后在团部总场时都落后了。”老婆到地边看丈夫开出的地,那一大片灰黄的土块是丈夫硬从荒原里挖出来的,闲置一个冬天,开春就可以种粮食。老婆说:“别人比不上你,你挖的又多又好。”丈夫说:“十多把坎土墁用坏了,这里的地像老鳖,它们能咬下铁块。”丈夫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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