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奥璐依奇童话》作者：格·奥璐依奇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格・奥璐依奇童话
格・奥璐依奇著
王秀明等译

[作者简介]
格・奥璐依奇（1934～），南斯拉夫当代著名女作家。毕业于贝尔格莱德大学，获英语和文学双硕士学位。早在中学时代，就发表了诗歌、散文及谈艺录《作家们谈自己》等。她创作了不少长篇和短篇小说，如《到天空去旅行》《我投爱．情一票》、《太阳塔》、《耳鼓》等。其中长篇小说《到天空去旅行》曾获奖，并被拍摄成电影。格・奥璐依奇也是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她为少年儿童创作的第一部短篇童话集《珍珠玫瑰》曾获南斯拉夫多种儿童文学奖，并被译成二十四种外国文字，不少作品被拍摄成影片。

蒲公英
红艳艳的罂粟花
珍珠玫瑰
马利扬和银鱼
金发姑娘
小水珠和花儿的故事
小星星的胸膛里什么东西在跳动

蒲公英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高山的脚下生长着一簇向日葵，真是一群美男子啊！它们个个长得那么高大，那么挺拔！太阳在空中为这支金黄色的队伍自豪地闪耀着光芒。
每天太阳自东向西运行。这些士兵的金黄色的脑袋也在自东向西转动。第一年，第三年，以至第一百零三年，年年如此。连草坪上年纪最大的向日葵都不记得它们的老祖宗是在什么时候发誓效忠天神的。记这些有什么用？向日葵所以能够生存还不就是因为有太阳存在吗？
“没有太阳就没有向日葵！”金色部队的首领说道。这时，向日葵的头忽地一下齐刷刷地转向了东方：太阳正好从河面上冉冉升起。“没有太阳就不会有风信子，也不会有波斯菊和野罂粟。”穿得花花绿绿的草地之子也齐声唱了起来，不愿听它们的邻居――萝卜的嘟哝。萝卜厌恶地瞅了瞅这些毫无用处的草地上的美男子，一个劲地嘟哝着：“真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太阳对那些没根的东西来说是有用的，我们有根，没有太阳也能活。”萝卜怒气冲冲而又自满自足地说，然后便更深地钻入土壤里。它既听不到草地上的歌声，也看不见太阳的光辉，甚至连草地上蜗牛的随声附和都不愿意听。这时，蜗牛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正急匆匆地往小屋子里钻。
“太阳是一个残暴的杀人犯！”蜗牛说，它对青草、花朵、蝴蝶和向日葵深表同情，认为它们无处可逃，无处可躲。但是，向日葵根本就不愿意躲起来，它们忠实地追随着太阳，在它的火辣辣的目光的注视下，茁壮地成长。只有不久前出生的一棵小向日葵倒是例外。
这是一棵非常小、非常小的向日葵，最初谁都没有注意到它。
“随它去吧！它会习惯的。”一个邻居这样说道。向日葵妈妈却羞愧得低下了头。这个最小的儿子与众不同，而且有些怪癖，它总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方，不愿和兄弟们一起玩耍，不愿随着太阳转。它说：“为什么大家都得干一样的事呢？”它不仅不随着太阳转，而且去观察蜻蜒如何翩翩起舞，微风如何从青草间轻轻掠过。远处像透明的肥皂泡一样的三座山岗对它的吸引力最大。它甚至爱听自称为河流的小溪歌唱。它感兴趣的是草地上花朵们的戏耍和蚂蚁不知疲倦的爬行，而不是天空中太阳的运行。不错！太阳是伟大的，是强有力的，但是，它为什么就可以因此而无视其他的一切呢？
为了忠于老祖宗的誓言，就要在一个地方呆到死吗？想到这里，小向日葵顿时感到毛骨悚然：生为一棵向日葵多么不幸！
“生为一棵向日葵矮子！”一个兄弟纠正它的话，妈妈听了心里一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向日葵，竟然不愿随着太阳转！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矮小又如此固执的向日葵！更不幸的是，由于思虑过度和好奇心太强，它长得异常缓慢，几乎觉察不出。其他的儿女们都已长到妈妈的腰那么高了，这小家伙却刚刚离开地面。不过，正因为这样，它很漂亮而且是金黄色的，比其他向日葵的颜色显得更金黄，更娇弱。无论是半夜，还是中午，它总是摇来摆去，随着风儿轻轻地哼着歌子，风儿从四面八方给它带来故事。仅仅地面上就有这么多神奇的故事啊！这个小家伙只要听到向日葵地里响起沙沙的风声，立刻就全神贯注地听起来。它激动万分地听着关于南海波涛的传说，关于长着金色翅膀的小鸟和鱼儿的故事，还有那透明的冰峰的故事。听说那冰峰就像水晶宫一样，里面睡着白熊和银发仙女，等待着极光将它们唤醒。那极光使人联想起彩虹的耀眼光辉和月亮的清幽光芒……小向日葵喜欢夜色胜于一切！夜晚，草地上的声响渐渐地停息下来；小草的窃窃私语轻得几乎听不到；萤火虫在树丛中飞来飞去，划出一道道银光，它身上的那盏小灯忽明忽暗，甚至把风都能迷惑住。风儿悄悄地，毫无声响地从一排排睡熟的向日葵中间穿过。小向日葵彻夜不眠，它想把兄弟们叫醒，但这是徒劳，因为它们对天上星星的跑道毫无兴趣，更不用说那挂在杨树上空的月亮了。
“你纯粹是信口胡说！太阳神比任何东西都强大，都漂亮。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向日葵们纷纷说道。只要太阳一跳入水中，它们就都把头低下了。
小向日葵心中明白，兄弟们是对的。但是，夜晚的声音和景色驱散了它的睡意。每当兄弟们进入梦乡，它就把那金色的叶子挺得高高的，欣赏着月亮迈着缓慢而又庄重的步伐，穿过空中银色的深渊。如果能够离开地面，像花朵一样轻飘飘地飞向那令人神往的银色月空，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因为在上面能够一饱眼福，丰富阅历！
在草地上还有一种小黄花。长大以后，它的小脑袋就变成银白色的，而且离开枝干，飞向天空。可哪有向日葵飞到天上去的事呢？又有谁愿意这样做呢?“我是有点儿不对头！”小向日葵想。它踮起脚，希望能够赶上兄弟们，它们都长到妈妈的耳朵那么高了。但是，无论它怎么踮脚，个子一点也没有长高，而且，如果不是妈妈一个劲儿地催促，它还不想随着太阳转。
现在，其他向日葵公开对它表示不满了。谁见过这样矮小而又不庄重的向日葵呀？它和月亮有什么关系？天上的繁星管它什么事？盛夏即将来临，让它同其他向日葵一样快快成长吧！如果不按时长大，那就永远这么小。向日葵们不满地摇晃着脑袋，而太阳依旧在那条自东向西的道路上悠然自得地放射着光芒。小家伙越来越沮丧了。这也难怪。兄弟们能拿它怎么样？好像是它自己不愿长高似的！小家伙不时地反抗起来。然而，它心中知道，自己确实与众不同。向日葵不随着太阳转，却随着月亮转，难道还有比这更离奇、更糟糕的事情吗？
小向日葵决心去找解除痛苦的良药，它向青草讨教，青草是它的老朋友，但是，青草不知道随太阳转的奥妙何在，无法帮助它。于是，小向日葵去问小溪该怎么办。可是，动作敏捷而又喋喋不休的小溪正急急忙忙地向大海奔去，根本不打算回答它的问题。大海知道一切，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大的东西。可是，风能吹动大海，还是问问风该怎么办吧。
“您无处不去，肯定知道我怎么才能长大！”小家伙恭顺地低下头小声地问，而风却笑了起来：
“你已经长大了！哪个薄公英的个子都没你高！”风说道。
“蒲公英？”向日葵妈妈不相信地惊呼起来。
“蒲公英？”兄弟们也跟着妈妈惊呼起来。
“蒲公英？”金黄色的向阳部队的大胡子首领也大声惊呼起来。
突然间，一切都豁然开朗了，这个小家伙为什么那么矮小，为什么不肯随着太阳转动，这一切都明白了。原来如此！但是，向日葵地里怎么会长出蒲公英呢？
“蒲公英？”小向日葵喃喃地说着。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现在它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在这偌大的世界当一棵孤独的蒲公英，难道是幸福的吗？小家伙越想越伤心，忧伤使它变得越来越透明，越纤细，像风一样轻盈、敏捷。
夜幕降临，犹如甜丝丝的细雨落在蒲公英的头上。夜间，草地的清香沁人肺腑，繁星睡意朦胧地眨着眼睛，月亮像一只巨大的萤火虫在黑洞洞的天空里遨游。月亮独自呆在空中，望着草地上孤零零的蒲公英微笑着。月亮邀请蒲公英到它那儿去，说它们两个在一起会更好、更愉快。月亮缓缓下降，越降越低，以便让蒲公英更容易到它那儿去。它叫蒲公英别害怕。
蒲公英希望的不就是这个吗？
蒲公英轻轻地、几乎没出一点声响地挣脱开地面，用银白色的小脑袋亲了亲向日葵妈妈的脸颊之后，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高空。有谁看见它吗？有谁听到它的动静了吗？当小家伙想到大家有可能挽留它时，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是，向日葵们都在酣睡，全都睡着了！
青草呢？
青草也在睡觉。夜幕中，只有小溪醒着，但它正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时间去看蒲公英。这时，这棵透明的银色的蒲公英越来越快地飞向月亮和星星。它就像―颗银光闪闪的新星，一颗群星中最轻柔的星。

红艳艳的罂粟花

有那么一个女人，她已日渐年老，但老是感到没有孩子的凄凉之苦。每年春天，天空和大地春意盎然，水中的鱼儿、空中的鸟儿都在生儿育女，家家户户儿孙满堂，唯有她的家中听不到孩子的哭声和笑语。
女人满含苦涩地躺下就寝。她梦见自己来到一片长满罂粟花的田野。天空冰冷而洁净，四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红艳艳的罂粟花在翩翩起舞，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看呀，有的已经熟透了！”女人惊叫着采了一抱罂粟果实。“我把它们带回家去！”她想着，仿佛长了翅膀似的抱着罂粟果向家里奔去。头顶上是蔚蓝的天空，脚底下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里红艳艳的罂粟花在翩翩起舞。她怎么会突然飞起来，飞到哪儿去？她没有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只是飞着，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甚至感不到自己的体重。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不要把我们搂得这么紧！”
“谁在说话？”女人环顾一下四周，又看看脚下，哪儿也没有人。
“莫非是我的幻觉？”她想着。但声音仍然在重复着同样的话。女人转身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她怀抱的果实中露出一个个小孩的脑袋。接着，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果壳里钻出来，抖动起红艳艳的小翅膀，向地上飞去。整整的一群！女人试图将它们抓住，哪怕是留下一个也好，可是徒劳。它们好像一股清风，穿过她的手指缝，向下飞去，随即就不见了。整整一大抱果实，只有一个没有绽开。可是，过了一会儿，这个果实也绽开了，只见三对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女人。他们的小脸蛋如同小太阳般泛着红光，眼睛炯炯有神。女人不禁叹了口气：“哪怕有一个是我的孩子也好呀！”她想着，把手攥起来，想把他们留下，可这三个小家伙也从她的手指缝中滑出去飞走了。
在开遍罂粟花的田野上空，放眼望去，有一大群嘻嘻哈哈的小孩在飞舞、戏耍。他们的笑声像铜铃一般清脆！他们围着女人的头转来转去，好像在故意挑逗她。
女人追逐他们，哪怕只追上他们中间的一个也好。但是她飞得快，孩子们溜得也快。最后全都不见了。女人惊呆了，眼前只有空荡荡的天空和泛着红色波浪的罂粟花的田野。女人绝望地尖叫一声就惊醒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她抬起手擦眼泪，却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不要管我，我自己来！”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女人四处搜寻，但屋子里谁也没有。
“我是你的儿子！”这声音说。女人伸向脸颊的手上感到有一点点重量。她仔细一看，是一滴眼泪。泪珠忽然迸裂开来，从里面走出一个娇小玲珑的小男孩。但这个小男孩是那样透明，透过他的身体看东西，就像透过玻璃看东西一样。他像露珠那样一闪一闪地放着光芒。女人高兴得跳了起来，但她马上又担忧起来：这发光的小生命吃什么东西？他怎能抵御寒冷呀？
她给他吃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给他穿各式最柔软、最暖和的衣服。小男孩就这样长大了，但个子瘦小，而且透明得像棵水生植物。
“他会强壮的！”女人自言自语地说，“他会成为最强壮的男子汉的！瞧他多聪明漂亮呀！”她自豪地将他指给亲友们看，从他们的目光中寻找对这孩子表示赞叹的神情。但是，人们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向―旁，耸耸肩膀，一言不发地走了。只有妈妈才觉得小男孩是聪明漂亮的。她甚至想象着，孩子将有一天能创造奇迹。他和别的孩子不同，是从眼泪中诞生出来的。难道不是吗？
但这个小家伙害怕别的孩子。无论在学校或是在操场上，他呆在孩子们中间，总觉得自己是处在一群残暴的巨人中间。有一天，他哭了，而且不肯上学。在学校里，大家都羞辱他，推他，笑他。
“妈妈，我不想上学。”他说着，低下了头，但女人这次没有让步。“抬起头来，上学去！你比他们漂亮，聪明。如果他们推你，你也推他们！他们打你，你也打他们！”女人简短地说，抚摸着孩子的头，给他整了整衣服，目送他沿街走去。
小男孩踌躇地走了。他进行了第一次还击。你看，多怪！现在别人在他面前退却了。不再羞辱他，推他。可读书和写字对他来说仍然是件难事。老师的话犹如苍蝇的叫声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他听得见，但听不懂。
“妈妈，我永远也学不会！”小男孩说着气哼哼地将书扔在一边。女人俯身捡起来，重又把它放在儿子面前。
“你要学，而且能够学会！你什么事都能学会！你是从眼泪中生出来的！这一点你永远也不能忘记。”女人把小男孩拉到身边，看着他的眼睛说。
嘿，小男孩果真开始读书，开始写字，开始懂得老师讲的话。大地的奥妙，犹如一本满怀激情写出来的书，展现在他的面前。他能很好地理解青草的秘密和语言的奥妙。他坚信青草和美好的语言能消灭疾病，解除灾难。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到这个小男孩家，请求他帮助解除病痛或忧愁。
这个从泪水中出生的男孩长成小伙子后，名声也显赫起来。但他仍然是透明的，又瘦又小，似乎他就是不能帮助自己。姑娘们朝他看，就好像望一层玻璃，要嘛视而不见，要嘛和他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面带笑容，没有―个人向他伸过手来。男伙伴们更冷酷。他们说笑着：“一条虫决变不成一条龙！”小伙子开始诅咒自己的命运，而妈妈垂下了眼睛，她第一次感到无力帮助儿子。有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妈妈就起床了，她要到远处去寻找医治这孩子的药方。
“我该怎么办？”她问树，问小溪，又问星星和青蛙。“哪儿能找到我儿子的幸福？”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那哀怨声叫东风听烦了，对她说：“你儿子的幸福必须让他自己找，你不能替他找。不过，你不妨登上太阳岗，去向太阳妈妈请教！如果它不知道你儿子的幸福在哪里，那就谁也不会知道啦！”东风跟在云彩后面走了，这女人开始去找太阳岗。谁也不知道太阳岗在哪里，但女人仍然继续寻找。她脚踏荆棘，足登岩石，越过冰川，走过滚烫的沙漠，疼痛难忍，饥渴万分，但她全然不顾。就这样，终于来到了太阳岗。太阳岗是由燃烧的火球筑成的，不停地闪着火光，喷吐着灼人的热气。好不吓人！难怪人们的足迹从未到过这里。但这女人并不惧怕，那灼人的火球将她的脚掌烫掉了一层皮，她也没有理会。太阳还没有升出海面，她就到达太阳岗的顶峰。
“妇人，你怎么到这里来？谁把你带来的，来要什么？”太阳妈妈惊愕地问。
“我自己来的！我来寻找我儿子的幸福！”妈妈说。
“你不能够给他幸福！”太阳妈妈摇摇头说，“他的幸福在一个眼睛里有一颗星的姑娘的心里，而那姑娘被困在罂粟地里。为了使你的儿子能得到她，你必须消失，必须用双手往太阳炉里投火球，直到太阳绕着地球巡视一周为止！”太阳妈妈严厉地说，“你还是按原路回家吧。为你儿子的幸福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了。”
女人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愿意为幸福付这个代价！”
“你可要知道，你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那我怎么知道他幸福呢？”
“你能看到他，但他看不见你。他会以为你已经死了，而且将在幸福中忘记你。你同意吗？”太阳妈妈说，流露出忧伤的语调。
“就这样吧！”女人叹了口气，就光着手捧起了第一堆火球。烧得真厉害呀！真疼呀！她手掌上的皮一片片地脱落，就像罂粟的花瓣似的。女人看着一片片皮从空中散落在地上，变成了一朵朵红艳艳的罂粟花，而她却一声都没有叫。罂粟花越开越多，覆盖了整个田野。“和我梦中的罂粟花一样！”女人想着，她发现有一朵花特别大，从这朵花里走出一位眼睛里有一颗星的姑娘。姑娘笑咪咪的，沿着女人来的路，朝东方走去。
“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太阳妈妈拍拍女人的肩膀。她的手一碰到女人，女人立即感到自己变得透明轻盈了，随即化作一片最轻柔的白云，随着东风飘浮而去。白云飘去的那条路，就是从罂粟花中出生的姑娘走去的路。
她从高空中慢慢下降，越降越低，直到看见自己熟悉的地方和自己的家。从那里面传出来的笑声知道，太阳妈妈没有欺骗她，她开始颤抖了，她想看看儿子，一定要看看他。
但当这一时刻到来时，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满面笑容的小伙子竟是从前那个瘦弱的、总是让人担心的孩子。化作白云的妈妈又向下降去。没错，是她的儿子！他的眼睛和双颊都在笑。女人幸福得哭了。这时，小伙子抬起头来，似乎感到了什么。真怪！蔚蓝色的晴空，飘浮着一片洒满阳光的白云，刹那间这片云撒下了雨点。雨点落到地面上，变成了大朵大朵的红罂粟花。小伙子家四周的田野很快红成了一片，就像是突然烧起了一场大火。那片撒满阳光的云彩依然低低地飘浮在大地的上空，突然间，变得那么温柔，那么安详。风儿试图将它带走，但是徒劳。春夏秋冬四季的变换改变不了它。风向的变换也动摇不了它。在黎明或黄昏时分，人们往往看到这片白云降落得非常非常低，就像是在隔窗向里张望。谁知道呢，也许真的在张望，也许只是人们这样觉得。
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世界上任何地方的罂粟花都没有这样红，这样大；谁也不如眼泪中出生的男孩子这样了解青草的秘密。

珍珠玫瑰

在大海的深处，在太阳下午才能照到的地方，住着一个美丽的贝壳姑娘。她的名字叫珍珠玫瑰。珍珠玫瑰渐渐地长大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让我去见见阳光，看看太阳和花朵，吸收一下微风的气息，该有多好啊！”
“海面上多么明亮。五颜六色的鸟儿在轻歌曼舞。还有好多神奇的事，说都没法说。”一条鱼这样说。每当它讲到上面那个光明世界的时候，常常紧张得喘不上气来。有一次，渔民把它捞到海面上，但太阳刚照到它的睁得圆圆的眼睛，有人就把它抓起来，放回水里。如果在外面多呆一会儿，谁知道还能看到些什么？每当产生这种念头时，这条小鱼就睁大跟睛，若有所思似的。它多少次在船的周围游来游去，多少次钻进了渔网，但都很幸运，渔网的眼儿太大，它一次又一次地从网眼中游出来，重又回到那令人讨厌的鱼虾世界。
珍珠玫瑰张着嘴惊愕地听鱼儿讲这些故事。上面那个世界一幕幕地浮现在它的脑海中。海底那点点闪烁的光同上面那个世界的光辉怎么能相比？珊瑚花怎能同茉莉花相媲美？一想起海上世界的光辉，它所在世界的光彩就显得黯淡了。鱼儿在清澈的、蓝莹莹的水中来回游动使她憎恶，水母轻盈的舞姿使她心烦，虾群在沙滩上跌跌撞撞的样子使她感到可笑，海星长出新海星，她也不以为奇。千万年来都是这样，珊瑚在生长，虾儿在爬行，攀附在岩石上的珊瑚树摇来摆去，海水永不休止地哗哗作响。
珍珠玫瑰低下头，望着沙滩出神。沙滩上反映出鱼群游过的影子。在巴掌大的一块岩石上，一棵珊瑚树正在轻轻地哼着歌子。不妨和珊瑚树聊聊天，它也许知道云彩和鲜花之类的事？说不定它去过海上世界，知道通往那儿的路！鱼儿们到海面上并不难，它们游着游着就上去了。但是，它们刚吸上一口气，又得返回大海。珊瑚树肯定知道一条更好的路！珍珠玫瑰朝珊瑚树俯下身去，决定听听它的意见，求得它的帮助。
珍珠玫瑰说：“您既高明，又活得长久，您可知道怎样才能到上面那个世界？”“当然知道罗！我就呆在上面的那个世界！”珊瑚树这样回答，它指的是它自己和它所攀附的岩石，对别的世界它不感兴趣。出去？旅行？真是乱弹琴！珍珠玫瑰也太轻浮了，竟敢妄想离开海底，到太阳和云彩那里去。应该知道自己的地位，而且永不离开这个位置！珊瑚树想起了一个亲戚，这个亲戚也曾梦想到海上世界去。它太想去了，终于有一天离开海底，随着浪花向高处飘去。后来怎样了？连神通广大，耳目最灵的海虾都说不上来，虽然海虾每天晚上都到岸边去。珊瑚树不耐烦地摇着头，既然有自己的岩石，又何必走向不了解的世界？珊瑚树劝珍珠玫瑰安下心来，如果思虑过多，贝壳和珊瑚都会失去光泽，而且这种牺牲不会换来任何结果。珊瑚树把身子紧紧地偎依在岩石上，不再作声了。
珍珠玫瑰没办法，只好去找别的谈话者。连缦鱼对上面那个世界也没有好印象。对鱼来说，那个世界的生活是从渔网中开始，煎锅中结束。
鳗鱼生气地摆动着尾巴游到岩石后面去了。珍珠玫瑰去问水母，水母根本就没有那份心思，也没有时间讲述上面的世界。在水母看来，太阳是个暗黄色的大球，它到傍晚就变成一个火红的球落入海浪之中，这个大圆球既不能吃，也不能用触手将它裹住，什么用处也没有。水母们干嘛要去想这个大球？一位年纪最大、名叫触角飓风的水母训斥珍珠玫瑰说，最明智的办法是彻底打消到海上世界去的念头。说着，它愤愤地展开身子，随着鱼群游走了。打消到海上世界去的念头，珍珠玫瑰可办不到。阳光照到海底，沙砾在阳光的辉映下闪闪发光，海草也披上一层光辉，翩翩起舞。鱼群欢快地漫游，射出了道道银光。那小鱼依旧不停地讲述着在蓝天飘浮着的白云，讲述着比珊瑚更红的花朵，还有那风的故事，谈风在岩缝中发出一种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哦，还有，甚至还有玫瑰花呢！
珍珠玫瑰这才知道有一种叫做玫瑰的鲜花：有白色的、紫色的和红色的。现在它再也不能等待了。为什么要等呢？等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它急不可待地要尽早去看看海上世界的各种奇迹，它开始憎恨海底世界，甚至那令人陶醉的海浪声也使它感到厌烦。同风相比，海浪又算得了什么？大海的波涛声怎能和青草、飞鸟的歌声相比？
这种强烈的欲望如同一把尖刀刺进珍珠玫瑰的心坎。那种疼痛剧烈而持久，换成别人也许会疼死。珍珠玫瑰疼得缩成一团，暗自哭泣。它感到自己的忧伤，象一股潮水浸透它的整个身心，凝聚成一颗光闪闪的、坚硬的珠子。
珍珠玫瑰没有挪动过身躯，也没有张过嘴巴。随着它的欲望的增长，它的躯体中长出了一颗珍珠。珍珠玫瑰渐渐忘记海上世界，甚至连鱼讲的故事也使它感到厌倦。尽是些老生常谈！在那些故事中，鱼儿显得越来越重要，而海上世界却越来越黯淡无光、微不足道。鱼儿越长越肥胖，吃力地游到水面。现在，它也同水母一样，觉得太阳只不过是一个混浊的黄色圆球。而海底的昏暗对它的吸引力却越来越大。在它看来，珍珠玫瑰对海上世界的向往无疑是某种癫狂病的表现。珊瑚树这样看是有道理的！这条小鱼儿到珍珠玫瑰这里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珍珠玫瑰邀请鱼儿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现在，珍珠玫瑰既不向往海上世界，也不喜欢海底世界。它在自己的内心里寻找并且找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颗珍珠越长越大，越长越圆，它象一颗小太阳一样闪烁发光。珍珠玫瑰谁也不让知道。它用两片壳裹起珍珠，精心地保护着。这是它自己创造的一个奇迹，它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也不再去想离开海底暗谷的事。鱼儿们在争论谁长得最漂亮，真可笑！更可笑的是评判这个问题的竟是乌龟。珍珠玫瑰知道藏在自己体内的那个小太阳比谁都漂亮，可这和别人又有什么相干？
珍珠玫瑰暗自感到自豪，这给它的珍珠不断增添明亮而华丽的色彩。它不仅象月光一样柔和，象阳光一样灿烂，而且象空中的彩虹一样色彩鲜艳。在深深的海底，在太阳光下午才能照得到的地方，珍珠玫瑰得到了安宁。它可以这样生活一年，一百年……。它不再需要任何人，谁也不想去找。关于花朵和云彩的故事也一股脑儿忘记了。就在这时，水中闪过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将珍珠玫瑰一把抓住，从海底直托海面。
是过了一瞬间？或许是过了一万年？珍珠玫瑰无法断定。突然间，水面分开了，珍珠玫瑰被强烈的太阳光刺得闭上了眼睛。
“真大呀！”珍珠玫瑰听到一声惊呼后便睁开了两眼。噢！奇迹！太阳好似一轮金灿灿的风车在太空旋转。云朵在互相追逐、戏耍，它们比海上浪花卷起的泡沫还要轻盈。大海咸涩的气味和迷迭香甜蜜的花香升腾起来。一切都是金光灿灿的，那闪烁的光辉要比鱼儿所见到过的更明亮，更柔和。珍珠玫瑰屏住了呼吸。但是，在她还没来得及饱赏这海上世界的风光时，有人粗暴地把它拿过来，拉开它的肚子，撕碎了它的肺，找到了她所隐藏的宝贝。
“看呀！珍珠！真漂亮啊！”这人惊呼着，用两个手指将珍珠玫瑰的“秘宝”托了起来，另一些激动的声调在珍珠玫瑰耳边嗡嗡作响。她刚朝自己那颗小太阳望上最后一眼，咸涩的海风就钻进了它那被掏空了的贝壳。渔民取走了珍珠。这时一个小男孩捡起被抛弃的贝壳，擦去上面的沙粒，放到自己的耳旁。
不知小男孩听到的是哗哗的海涛声还是海底生活的趣闻。他轻轻地擦擦珍珠玫瑰，把它藏在衬衣下面，一溜烟似地跑回家去了。
小男孩把贝壳紧贴在耳旁，整整放了一夜。珍珠般的月亮也在空中高悬了一整夜。小男孩听着贝壳里发出的声音，好似听到了大海的波涛声。珍珠玫瑰确信，那高悬在空中的明月正是它那被夺走的“秘宝”。月亮越升越高，贝壳的响声越来越轻。清晨，太阳从窗口探头张望，看到小男孩正和贝壳偎依而睡，他们微微闭合的眼睛露出了珍珠般的光芒。
辽阔的大海一望无际，寂静无声。但在大海的深处，海底居民们却惶惶不安，相互询问珍珠玫瑰的去向。这时刻，城里一家珠宝商店的橱窗里，有一颗珍珠在放出奇异的光彩。围观这颗大珍珠的人络绎不绝。然而，只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诗人知道，橱窗中陈列的实际上只是个闪闪发光的欲望。

马利扬和银鱼

渔夫卢卡和孙子马利扬住在海边。海浪几乎打到他们的床边，风就更别提了。
但是，马利扬的房子勇敢地抵抗住了大风大浪。怎么会抗不住呢？这座房子的墙是石头的，地是石头的，还有什么可罗嗦的――房顶也是用薄石板盖的。海水和大风能冲坍这样的房子吗？老人和小男孩爱这房子，把它当成忠实的老朋友，但他们更爱那艘经历了无数风暴的木船。
拂晓，当月亮退去，太阳慢慢升起时，老人就来到一望无垠的大海边，收起头一天傍晚撒下的渔网。嗬，大群的鱼透过细小的网眼闪着金光！贝壳和蜗牛如同是月亮的新生儿，闪着银光！然而，老人却很不幸。他捕了五十年鱼，五十年来他总在捕一条大银鱼；五十年来，大银鱼总是逃之夭夭，留给他的只是一张张破渔网。
“哼，我要捕到这条银鱼！”一天早上，老人发誓说。马利扬听了，伤心地垂下头，默默祈祷着，愿鱼儿及时发现渔网而跑掉。世上有多少渔民，又有多少鱼啊！然而，哪种鱼能同银鱼相比呢？它把渔民们引诱到浩瀚的大海当中，又象月光一样潜到水下的海藻和珊瑚丛中。哪一种鱼能这样机灵，这样聪颖？在烟波浩渺的大海上，海员们远远听见银鱼的歌声，马上就从行驶的航道上掉转船头。银鱼的鳞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而看见了它的海员们却呆呆站着，入神地听着它的歌唱。
马利扬通宵盯着海浪上映照的月光，似乎看见了银鱼在同海浪嬉戏。拂晓前，海鸥在空中鸣了一声。马利扬猛地一惊，就好象有人抽了他一鞭子似的，他立刻上船，朝老人昨天夜里撒网的海湾划过去。小男孩急匆匆地划着，好象心里有一种东西驱赶着他。他的预感真的应验了！在海湾中，银鱼被双层网裹着来回挣扎。老人没有白白地从全村借来网，没有白白地勒紧纲绳。银鱼挣扎得累了。当马利扬划着船靠近时，银鱼的鳍勉强地摆动着。
“别担心，银鱼！”小孩抓住银鱼有力的脖子，直盯着鱼的眼睛，用刀子割破渔网。现在出现了一场什么样的激战啊！谁战胜谁，渔网战胜银鱼，还是银鱼战胜渔网？银鱼强有力，而且勇敢，但网眼太小了。小男孩开始扩大网眼，这时船摇摆起来，一个浪头往马利扬的头上打下来。好凉、好污浊的水呀！马利扬感到自己在下沉，他可怜那鱼儿，心里想着：
“请原谅，银鱼，我救不了你！”
谁知他后来又下沉了多远？他真的到了海龙王的宫殿吗？还是那珊瑚制成的龙宫只是他的幻觉？当他睁开眼睛时，浑身湿透地躺在船底上。海水在他周围冒着水泡，翻腾着。马利扬试图支着胳膊肘站起来，但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又跌倒在船底。他一直思念着爷爷和被捉住的鱼。要是力气大点，把网眼弄大点儿，银鱼肯定会逃出网和船的……现在他的船往哪儿飞呀？马利扬挺起胸，坐在船上。突然，他一下子全明白了，不是纲绳拽着他，也不是救生艇往岸上拖他，而是银鱼用割破了的渔网系住船头，把他拖往安全地带。
小男孩伸出手，摸着银鱼的尾巴，低声说：
“谢谢你，银鱼，谢谢！”
是海鸥的鸣叫，还是海浪的啸声？也许银鱼真的说了什么话。这些事，后人谁也不知道。但是，渔民们都讲述这样的故事，说小男孩和银鱼又说又笑。这故事是从哪儿来的？关于马利扬和银鱼的歌又是从哪儿来的？
渔民卢卡找到了孙子，就象在暴风雨过后拾到贝壳和虾一样。小男孩连看一眼老人的勇气都没有。他发高烧，全身发抖。小船整个毁了，渔网也毫无补救的希望了。聪明的老人没有惋惜小船，也没有责备小孙子。他把孙子抱进屋里，小声对他说：
“孩子，别难过！咱们再造一条新船，织一个新网……”
但小男孩不能不责备自己，不能不承认他还会这样干，因为这是独一无二的一条银鱼啊！小男孩不哭了。他的两眼闪出光芒，就象是午后的大海一样：银鱼活着，它还活着！它战胜了渔网和海浪，比风的速度还快，比海鸥的银光更为耀眼。小男孩笑了整整一天一夜，当拂晓叩打窗户，卢卡老人终于进入梦乡时――马利扬跑到岸边，盯着水中的一道月光。也不知他这样看了多久。突然，一个浪头打在他的腿上，小男孩同时听到了银鱼的声音。
“马利扬，快爬到我的背上来！紧紧抓住我的鳍，就这样！”银鱼说着。小男孩爬到银鱼的背上，银鱼立即象海鸥一样地飞了起来。
是风在耳边呼啸，还是银鱼在歌唱？小男孩不能确定。他们踏着浪尖奔向无边无际的远方，那海岸线变得象条带子，而且那样地遥远！最后，连山顶也从小男孩的视线中消失了。这时银鱼转过头来说：
“紧紧抓住，别害怕，马利扬！我们要潜水了！”
银鱼的话是多余的，小男孩和它在一起哪里也不怕，既不怕大浪和章鱼，也不怕潜水时经过的连太阳光都照射不到的最黑暗的深处。银鱼象白鹿一样穿过水下浓密的树林，最后，他们到达了海底，那里长满了珊瑚和海百合，覆盖着海星和形状不同、颜色各异的海螺。一颗颗珍珠象小月亮在贝壳内闪烁发光。银鱼把这种贝壳叫做螺蛳玫瑰。
“拿一个！”银鱼把一颗最大的珍珠放在男孩的手掌上，他把这颗珍珠装进衣袋里，心想：“爷爷看见它，将会多么高兴啊！”
好象是对他的想法的回答，银鱼说：
“你告诉他，这颗珍珠是你在岸上拾到的。你骑着我在海浪上航行的事，只能是我们的秘密！”
银鱼沉默了。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话。马利扬根据银鱼鳍的摆动捉摸着去向。银鱼则根据男孩子抱得松紧猜测着他是否累了，是愿意在海底再呆一会儿，还是到了该把他送上岸的时候了。他们没有商量过什么时候再会面，但拂晓，当太阳刚从海上升起时，马利扬立即来到岸边，而银鱼已经在浅滩处等候他了。
渔民们和海员们都讲，小男孩时在鱼背上长大的，但是，哪儿有最大、光泽最好的珍珠呢，马利扬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渔民卢卡富了起来，建造了一座大房子，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它的红色房顶。然而老人和孩子继续睡在石头房子里。在狂风恶浪面前，他们总觉得这石头房子更保险些……后来，卢卡老人突然发现孙子拂晓前偷偷溜走，便藏起来，跟踪着他。无花果的叶片连一丝风都扇不起来，而大海像沸腾的油锅在闪耀。只见大海上有一道银色的光柱在蜿蜒蠕动，直达岸边，老人躲在岩石后面看到他的孙子爬上鱼背，踏着海浪前进。
“银鱼，该死的！”老人小声说着，回到屋里，脸色比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还要阴沉。难得让鱼偷走孙子的爱？
老人偷偷地开始织起钢丝网，然后又买了一条比风还快的船。夜里，当只有星星醒着的时候，老人开始追捕银鱼了。他捕了一整夜。黎明前，老人拿着空网回到岸边，发誓说：
“捕不到银鱼，我就去死！”
老人气愤得没有注意到孙子痛苦地看着他，心里自问道：爷爷为什么不理解银鱼是世上最漂亮的鱼，而且是他最好的朋友？后来，他们互相对视着，整夜想着银鱼。天快亮时，睡意征服了老人，马利扬立即起身，朝老人的额上吻了一下，把斗篷往肩上一披，斗笠一戴，朝岸边走去，低声地说：
“请原谅，爷爷，原谅我吧！我不许你杀害我最好的朋友！”小男孩跑着，海风吹打着他。他脚下的沙子又凉又湿，海浪掀起白色的浪花，白得就像老人的头发一样。马利扬一下子转过身，面向石屋，他感到老人似乎在责怪他，从窗子上看着他，然而他克制了忧伤，朝水中跑去。
小男孩何时爬上银鱼的背，又是怎样爬上去的，关于这事，海浪保持沉默，严守着秘密。风还海鸥也没有泄漏这一秘密。但是，渔民中却不停地传诵着这样的故事：每当撒满月光的夜间，就有一条银鱼浮出海面，背上骑着一个小男孩儿，他披着长长的头发，那头发经阳光照射和海浪冲刷，变成了白色。

金发姑娘

很久、很久以前，在河边住着一位金发姑娘。时间过得飞快，人们连那个地方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了。她的蓝眼睛妩媚地看着人们，她的声音像燕子喃喃低语，她的皮肤比茉莉花还透明，她的笑容比冬夜的炉火还可爱。
“多么清秀，多么迷人呀！”人们低声地议论着，连云彩和河流也都随声附和着。风从冰山国家吹来，为的是抚摸一下姑娘的金发，小鸟在飞行中停下脚步，为的是看上一眼姑娘。至于小伙子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的姑娘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老人们说，“奇迹是不会重复的！”
金发姑娘也相信世上没有比她更美丽的了。她在泉旁打发着她的光阴，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她欣赏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小伙子们逗引她看上他们一眼，结果枉费心机。姑娘们邀她一同到雏菊盛开、蜻蜓和萤火虫飞舞的草地去，也是徒劳。
“我要雏菊干什么？”金发姑娘推辞说，“我比雏菊、丁香和玫瑰更美丽！”说着，继续欣赏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姑娘们向原野走去，夏季的芳草使她们心旷神怡，她们高兴地笑啊，唱啊。天长日久，姑娘们一个接一个地相继成为新娘，成为年轻的母亲。金发姑娘轻蔑地耸了耸肩：“让她们去吧！平庸的姑娘们只能落得个平庸的命运。”
姑娘的头发金光闪闪，比太阳的光辉还要灿烂，像瀑布一样披散下来，沙沙作响。青草为了能看到她，拼命地往上窜，河水看着她甚至忘了流动，在小柳树林中赞叹地眯上了眼睛。关于金发姑娘的美貌的传说就像燎原大火一样很快传遍了全国。不知是风传送的还是河水带去的――人们闻讯赶来，跨过千山万水，越过冰川、沙漠来看她，暗暗地赞美她，因为谁也没有胆量靠近她，向她求婚。
玫瑰丛中有不开花的玫瑰，太阳底下也有晒不干的露水。这时，出现了一个勇敢而自负的小伙子。他腰别神笛，手持宝剑，发誓要征服金发姑娘。宝剑能把他从任何危险中拯救出来，神笛吹出的歌能使人和野兽变得温顺。他有什么可害怕的？
听到那轻柔的笛声，小草变成了良药，洪水停止泛滥，大火不再燃烧，大地敞开胸怀，露出蕴蓄的宝藏。假如小伙子想要的话，他会比世上任何一个皇帝更强大，更富有。然而，他既不贪图权势，也不贪图财富。他用宝剑保护受欺凌的和被剥夺权利的人们；用笛声为受苦和弱小的人解除痛苦。只要他一吹起神笛，就能使最痛苦的人忘记痛苦，最不幸的人开始歌唱，使干枯的果树开花、结果。小伙子有笛子、剑和朋友――忠实的狗，世界也是他的。他出现在哪里，那里的一切就变得欢乐、辉煌。他见到金发姑娘之前，一直是这样。
姑娘只看了他一眼，就如同金制的鱼钩钩住了他的脖子：小伙子忘记了唱歌和睡眠。他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在人群中跌跌撞撞，最后才昂起头说：
“金发姑娘将是我的！”
他只说了一遍。但这声音立即传入人们的耳中，那速度比最快的马还快。金发姑娘听了小伙子的声明，倔强地向后摆了下头，说：
“谁能制服我？如果没人满足我的三个愿望，从而赢得我的爱情的话，我不属于任何人！”姑娘高傲地笑着，坚信没有这样的人，而且也不可能有。然而，这并没有使小伙子动摇。他抚摸着忠实的狗的脖子，走到金发姑娘面前说：
“你说出这三个愿望吧，金发姑娘！看看我是否能实现它们？”
瘦长的小伙子站在那里盯着姑娘。他目光炯炯而严厉，话语爽快而尖锐。人们关切地注视着他。金发姑娘一震，颤抖了一下。这小伙子――难道是月光变成的美男子？小伙子那炽热而炯炯有神的目光使姑娘感到站立不稳了。不过金发姑娘还是镇定了下来，回答道：
“小伙子，你从哪儿来，就回到哪儿去吧！谁能把太阳光据为已有？我不属于谁，忘记我吧，祝你一路顺风！”为了掩饰惊慌，金发姑娘低下纤细的颈脖，轻蔑地一笑，不过这话没有使小伙子气馁。他说：
“我怎么能走呢？我已许下了诺言，人们会嘲笑我的。”
“那好吧。”金发姑娘冷冷地看着他说，“让我们来看看，你的心，是否像你讲的话那样有力量！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要你的剑！”
小伙子摇晃了一下，就像被大风刮弯的芦苇，但是，这次他没有退却：
“难道我只有软弱无能才能得到你的爱情？”他带着责备的语气对金发姑娘说，“难道你不知道我用剑保护贫苦的人，这剑只有在我的手里才有魔力？”
姑娘沉默了片刻，严厉地看着小伙子说：
“我知道，它再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可这是我的愿望……”
姑娘命令似地伸出手来，小伙子默默地把剑放在她的手上。站在周围观看的人这时都屏住呼吸，害怕起来。“谁能保护我们免遭祸殃？这姑娘要干什么？”人们在心里暗自问着，但谁也不敢放声说出一个字。金发姑娘可能感到遗憾，然而对她还是小伙子来说，已没有退路了。围观的人围得越来越紧。人们的目光逼视着金发姑娘，他们的呼吸烤着姑娘的脸颊。这时，静得连一片树叶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小伙子鼓起勇气说：
“你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金发姑娘，你的残忍不亚于你的美貌，我相信我不能轻易地实现这第二个愿望。”小伙子昂首挺胸地站着，比白桦还要挺拔，然后，大笑起来，“你是不是被自己的愿望吓倒了？”他问道。这时金发姑娘的脸色比她靠着的白桦树还要苍白。
“你为什么不能沉默？为什么要把不幸唤来？”她低声地问，而小伙子昂起头，平静地说：
“你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说吧！”
金发姑娘后退了一步，然后才说：
“你的笛子！”
在场的人全都起了鸡皮疙瘩。风在树枝上不动了，河水也不再流动，只有狗在吠。
“我提醒你，你用它吹出的声音治不了任何人的病。只有我吹出的气才能使笛子具有魔力。把这个留给我吧！难道你不知道有多少痛苦和不幸的人吗？”一位妇女抽泣起来。她原想笛声可以使她那双目失明的孙子重见光明。现在可怎么办呢？一位妇人也跟着哀嚎起来，因为，她的老祖父病着。但是，姑娘不让步，她用生硬而严厉的语气对小伙子命令道：
“你说过要满足我的愿望，快给我笛子！”
泪水顺着小伙子的脸颊流了下来，他弯下腰，抚摸着身边颤抖的狗，然后把笛子递给金发姑娘。
“该死的东西！”一位妇女走到金发姑娘跟前说。另一位妇女尖叫起来，那声音直冲云霄。小伙子一动不动，把手放在狗的头上，温柔地扶摸着。人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真事还是一场恶梦？在小伙子和金发姑娘之间出现一片寂静，这寂静比大石压顶还要沉重。小伙子低声问她还要什么，姑娘不耐烦地把头往后一甩。
“那好吧！”她轻蔑地笑着说，“我的第三个愿望是要你的狗的心！快掏出来给我！它并不比笛子和剑贵重。有什么可作难的？”金发姑娘想碰一下小伙子的脸颊，而小伙子却向后退了一步。
“金发姑娘不如我的牺牲品宝贵！”他的心像挨了雷击一样地难受。“她什么也不理解，没有理智，没有心肝！人可以牺牲属于他的东西，但他无权牺牲忠实于他、爱他的朋友。”小伙子就像有人在背后捅了一刀一样，慢慢沿着河走去。他的影子在他前面，狗跟在他的身后，它那滚烫的舌头一会儿舔舔小伙子的踝骨，一会儿舔舔他的手掌。
“难道这条狗有这么大的价值？”金发姑娘跟在小伙子后面跑着。“难道它比我的美丽更珍贵？”姑娘跑着、跑着，跌倒了，爬起来再跑。然而，小伙子和狗始终同她保持一段距离。黑夜降临了。接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小伙子一直在跑着。金发姑娘紧跟在他后面。谁知道她脚底板上的皮磨掉了多少？翻过一道道的山岗，越过一条条的冰河，穿过一片片的沙石地，金发姑娘跌跌撞撞地跑着，她请求小伙子站下来听她说：
“我是想考验你的爱情！”姑娘在小伙子身后喊着，但小伙子对她的美丽视而不见，对她的请求听而不闻。是忏悔在她心中燃烧，还是渴求使她变得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漂亮？谁知道！人们只见她的头发像金色的旗帜在飘舞。
“我还给你笛子，还给你剑！”姑娘请求小伙子停下，哪怕一会儿也好。“请你不要用仇恨来回答爱情。”姑娘哭了起来，但是，小伙子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跑。已经到了大地的边缘，走到了天边，这时姑娘喊了一声：“我将像狗一样跟随着你，原谅我吧……”
小伙子一惊，停了下来。金发姑娘声音里的柔情和痛苦一下子使小伙子动摇了。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的踝骨上感到了狗呼出的热气，小伙子颤抖了一下，摇了摇头，跨过了天界。他明白自己将过着孤独的生活，他既不转过身去，也不去倾听身后的声音。然而，通过某种比听觉更为灵敏的感觉，他还是感到了姑娘那轻飘飘的步子正在接近他，于是，他又跑了起来。金发姑娘也跑起来，至今还在跑。
夏天，当夜间炎热而又晴朗的时候，你们往天上看，就会看到一颗星星伴随着那弯弯的月牙儿。

小水珠和花儿的故事

在昼夜交替的一瞬间，一滴小水珠和一朵花儿随着太阳的升起出世了。小水珠的好奇心很强。花儿的脸蛋绯红，总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又怎能不这样呢？它们周围是闪闪烁烁的沙石汇成的黄色海洋，哪儿也见不到第二滴水珠，第二朵花儿。于是，它们的头脑中闪现出一种想法，认为它们是一个整体，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水珠和花朵。这也难怪。尽管它们还不知道自己诞生在沙漠里，但已经知道发光，知道爱了。当太阳升到当空的时候，小水珠说：“我得走了，一定要走了！”
花儿害怕地抖动了一下，然而没有作声。
旅行的事使得小水珠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外出的欲望很快胜过它对花儿的忠诚。花儿感到一阵惶恐：孤零零地呆在沙漠里，承受太阳那残忍的目光！孑然一身！花儿散发出死亡的恐惧，但它的自尊心战胜了恐惧。花儿直挺着，对小水珠说，它可以走了。花儿的眼睫毛上闪动着晶莹的露珠。大概是眼泪吧？
“不要动摇不定！既然你已经不得不走了。就走吧！”花儿简短地说完就低下了头，而小水珠纵身一跳，跨上了太阳的光线，也许这就是无形的天马，谁知道呢？“我要到高处去，越高越好，直到那天空的蓝色眼珠里，谁知道还要到哪儿去？”小水珠大声地喊着，但它并不觉得快活，它的花儿在沙漠中一百年才开一次！
“我要回来的！你听着，过一百年一定回来！”小水珠高声地喊着，向上飞腾。它感到十分痛苦，不知花儿是否听到了它的话；担心花儿独自留在地面上会毫无自卫能力，盼不到它回来。其他的水珠劝它说，这无关紧要，因为地面上到处都是花。然而，白费口舌！高空没能使它快活。最后，那束把它从地面上托起来的阳光终于使它高兴了。阳光告诉它，花儿听到了它的话！花儿将在同一时刻，同一个地方等它一百年。花儿说，让小水珠去旅行吧，它不是想旅行吗？
小水珠走呀，走呀，谁也不知道它走了多久！一座座山岗披着雪白的斗篷，在它的身子底下飞驰而过，草原上的青草沙沙作响，城市披挂着灯的花环，金光闪闪。河水奔流不息。大海的美就更无法形容了！小水珠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蔚蓝色的大海，没有离开鳞光闪闪的碧波。为了从近处仔细看看大海，小水珠不断地下降，越降越低。它所依附的那片云彩在狂风的拍打下开始往下跌落，落呀，落呀，谁知道落了多久！突然间，小水珠觉得两颊变得咸涩涩的，而且，有谁把它朝深处往下拖。它吓得闭上了眼睛。当它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呆在满是沙石的海底，在智慧无穷的海龙王的脚跟前。海龙王那银白色的胡须长得拖到了膝盖。
“你要宣誓做世界上最伟大的王国的一名公民！”海龙王的大臣说，这位大臣长得很像虾。然而，小水珠摇了摇头。它已经发誓要忠于花儿，而且花儿还在等着它，怎么能留在海底呢？小水珠还没有讲完这句话，只听得海龙王发出一阵笑声。
“哈哈哈！你们听到了吗？哈哈哈！”海龙王的肚皮笑得一抖一抖的，海龙王和它的胡须也抖动起来，而他的侍从们也都跟着发出“哈哈哈！”的笑声，仿佛是阵阵的回声。
“小水珠真傻！十足的傻瓜！除了傻瓜，有谁能离开海龙王的帝国？”海龙王决定用光环把这个傻瓜留在自己的水下帝国里。说着，珍珠放射出光芒，五颜六色的光圈围着小水珠旋转，小水珠也跟着转了起来。嗬！嗬！看谁转得更快？谁更快活？嗨！嗨！小水珠忘记了自己的诺言，忘记了要返回陆地，也忘记了花儿。这时，小水珠突然看到，在岩石的后面，海百合的两只眼睛正射出柔和的光芒。那海百合和它的花儿长得多么相似！海龙王拍了拍手，花儿立刻就消逝了，但是无论小水珠转到哪个方向，它都觉得它的花儿在远处婆娑起舞，那颜色比珊瑚还要白嫩。
“仁慈的帝王，放了我吧，让我回到沙漠之花那里去吧！”小水珠央求着。但是，海龙王摇头拒绝它。
“已经决定让你做我大臣的妻子！你休想离开这里！”海龙王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条鱼游到小水珠身边，张开嘴巴喊着：“进来，快点儿！等我们游到海面时，我把你交给我的兄弟――太阳光！”小水珠立刻钻进鱼的嘴巴，海底王国的众水珠好像受了羞辱似的纷纷低下了头。小水珠离开了它们，真是个无耻的家伙！怎么向海龙王的大臣交待呢？它们暗自思量着。而这时，小水珠正在路上，虽说呆在鱼嘴里有点闷，但却是安全的。
“看呀，我们到了！”鱼儿张开嘴巴，小水珠纵身跃到了太阳光的身上，同阳光一起落到一朵玫瑰花上。
“啊，我是多么漂亮！世界上数我最漂亮！”玫瑰花娇滴滴地伸了个懒腰。小水珠却愤怒地吼叫了起来：
“胡说八道！沙漠之花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儿！”小水珠嚷叫着，显得一本正经，可是，除了青草和一只蜗牛外，谁也没有听到。蜗牛说：“它在说梦话吧？花儿怎么会漂亮呢？连小房子都没有，比蚯蚓还穷，蚯蚓下雨时至少还能钻到泥土里去。”
小水珠告诉它们，沙漠里是不下雨的。但是，白费唇舌。蜗牛根本就不听它讲什么。再说，有什么可听的？它没有小房子，一无所有，名副其实的叫化子！这个肥胖的大富翁一弯触角，就朝小房子钻去。它叫小水珠别管花儿的事，还是走自己的路吧！蜗牛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随即进入了梦乡。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托它起来，在撞它。四周一片漆黑。它辨认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这时，一滴和它同行的水珠告诉它，它们是在地底下，是一阵暴风雨将它们卷到这里来的。清澈明亮的天空多么遥远！沙漠之花多么远不可及！
小水珠在地底下东游西逛，它从矿工那满是汗水的脊背上滚落下来，从鼹鼠和蝼蛄的爪子下滚落下来，寻找着泉眼，好像发过誓似的。有一次，它真的穿透了泥土的表皮。现在，它是怎样地哗哗作响呀！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出了多么好看的光彩呀！它越来越明净，越来越漂亮！小水珠几乎忘记那朵花儿了。如果不是飞来几只蝴蝶，它大概真的把花儿忘记了。蝴蝶在泉眼上空翩翩起舞，太阳的光芒把它们的翅膀照得透亮，如同以前阳光穿透沙漠之花的花瓣一样。蝴蝶们这种无意的举动就像是被狂风卷起的朵朵鲜花。于是，小水珠眼前又出现那朵沙漠之花的幻影，无论是在睡梦中还是醒着。
小水珠知道自己该走了。它叫来自己的天马，但是，阳光好容易才穿过树叶芬芳的屏障，来到它这里，潜入水中。阳光说：
“快点儿，快点儿！不要告别了！我们面前的路程既艰难又遥远。”
小水珠唠唠叨叨地跳上了阳光的旅车，又开始旅行。风儿伴着云朵向西飞去。只有一片云，在黄昏时刻朝沙漠飘去。它们好容易才抓住这片云彩。在高山峻岭之上飞行，既危险又艰难，这片云彩轻佻又不谨慎，挂在冰川上有什么稀奇？小水珠在透明的冰块上受困一阵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没有那些征服高山的人，谁知道小水珠是否能脱离这块冰块。一名登山运动员累得精疲力竭时，在冰川上燃起了篝火，小水珠从而获得自由，腾空而起。银光闪闪、体态轻盈的小水珠重又朝着沙漠飞去。谁知道它飞了多久？云彩追踪着它，小鸟在它的上空飞翔，高耸入云的山峰威吓着它，路没有尽头。哎，阳光疲劳极了！
“谁知道你那朵花儿是否还在！难道你看不见我们的周围尽是些沙子？”阳光说。
托着它的那片云彩由于炎热开始溶化。但小水珠并没有气馁。
“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小会儿！”它鼓励着自己的小天马，“我的花儿一个世纪只开放一次，没有我它怎么开放呀？”开花的日子就要到了，小水珠越来越焦虑不安地向着东方赶去。星星们逗引它，它不理睬。月亮劝它休息，它不停步。
就在太阳升起的一瞬间，小水珠看到了那块熟悉的地方，看到在沙漠干巴巴的树枝上绽出了一朵花儿，是它的花！
“等待的时间好长啊！”花儿轻声细语地说，可是又怕这话听来像是责备，于是马上又补充一句：“也不算太长，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花儿自豪地挺直了身子，而流浪归来的小水珠也振作了起来。它已经过了一百年？这可能吗？它真的到处飘泊了一百年？
它怎能确信这不是一场梦？在它的头顶上依旧是同一个天空，同一个太阳，下面是同样的沙石，同一朵花。但是，为什么它们对往事的回忆却这样不同？
太阳很快升到沙漠的上空，犹如一团金色的火球在闪闪发光。小水珠紧紧偎依在自己的花儿上。沙漠上的风卷起沙砾，筑成起伏不定的沙的海洋，这管它们什么事？就是把它们卷起又有什么关系？小水珠突然觉得和花儿一起又开始向什么地方走去，走上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选自《世界童话经典》，叶君健 译）
小星星的胸膛里什么东西在跳动

这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夏夜，群星间发生了一场争论：她们当中谁最温柔，最明亮，最美？这可怎么说呢？她们都是年青美貌的女郎，怎么能把美的王冠单独给她们当中的某一个呢？
她们请月亮来评判，月亮拒绝了。在月亮看来，八月天空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她爱上了每一颗星星，愿意为她们任何一个赴汤蹈火。她为了爱上整个星群，尝到的痛苦无法计算。可这些天上的美女偏偏不理解这点。她借口不能错过草地萤火虫的婚礼，便惶恐地沿着天界缓缓而去。
星星们失望地不吭气。聪明伶俐的金星想到一个主意：请天箭星来决定。
金星毫不怀疑自己能获冠军。其实，整个星空早就知道谁最美，只是需要有个人说出来。她不满地点了一下头，这次月亮又欺骗了她……她垂下明亮的小脑袋，微风吹动她的头发。她焦急地等待着，但天箭星也送信来说他不参加辩论。天空密林里出现了一只金鹿，对他来说，狩猎更重要。
至于大熊星座，请他是没有意义的。他也不会来，要是来了，说不定哪个大意的小星星会丧生在他的大嘴里。现在怎么办呢？星星们一会儿请这个小姐姐，一会儿又请那个小妹妹出来当裁判。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后，总算有人想起居住在坎佩杜拉星群的泰卡智者，她连天空的生辰都记得。可是，怎么才能把信捎到坎佩杜拉星群的泰卡智者那儿去呢？她住在天空中最深最深的洞里，而她比无论哪颗星星都懂得多。她们想呀想呀，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谁能当泰卡智者的信使。她们悄悄商量着，边说边朝大地移动，星光越来越亮，象一把银色的花瓣儿飘撒下来。
“瞧，萤火虫！”草地里醒着的银莲花喊道。
“啊，正义者的灵魂！”老渔夫划了个十字。
“看，多少金币啊！”守财奴摩拳擦掌。而星星们越来越靠近地面，可以从近处观看大地了。一颗星星猛然想起她们已经有好久没有在湖里洗澡了。
水面多么平静啊！那柳枝映着湖水，闪闪烁烁，轻轻飘动，青草微摆着头；萤火虫翩翩起舞。在这个充满青草芳香的夜里，星星们象一群银色的蝴蝶轻轻落在水面上。
第一个上岸的星星听见一种清脆的声音，吃了一惊。在天宫花园里可以听到或看见许多东西，可笛声对她来说却是陌生的。这声音从何而来，往何处而去？她屏住呼吸，悄悄地朝传出声音的地方摸去。原来，一个牧羊人正坐着吹笛，那笛声催微风和芦苇入眠，使鱼儿上钩。
小星星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小伙子。她一动不动，屏住呼吸，小伙子只要一抛鱼钩，马上就可以把她捉住．但他没有回头看她。他明白，谁要是从心中接纳了天上的星星，那他就会失去自己的灵魂。但他的眼睛却不听他使唤。温柔而闪着银光的星星比村里随便哪个姑娘都漂亮，她象一片闪光的云朵朝他移过来。他的脸颊已感到她的呼吸了，再也没时间跑啦！
“再给我吹一支曲子！”小星星请求道，湖面上泛起一阵银色的浪花。他怎么好拒绝她呢？避开她的目光吗？小伙子吹起牧笛，声音那么轻柔，使得森林连气都不敢出。天上布满了星星，湖边的这颗小星星一动也不动，象被定住了一样，呆在那里。她闭上双眼，屏住呼吸，侧耳谛听。直到东方呈现出玫瑰色，她才睁开眼睛，低声说道：
“我得走啦！”
小伙子听见她的低语了吗？谁知道呢？打这天夜里起，每当天宫花园象一座玫瑰园那样光芒四射时，她便降到湖面，谛听笛声，充满柔情与渴望。要是小伙子吹累了，她就把他的头搂在怀里，用自己那瀑布般的头发将他遮盖起来。等到第一束阳光象玫瑰色的睡莲出现在宁静的湖面上时，她才把他的头从怀里放开，吻过之后，回到自己的天空姐姐身边。那位泰卡智者来了吗？五颜六色的天宫花园里出了什么事？她不知道，连问都不问，只是焦急地等待夜幕降临湖面。难怪伟大的星星母亲要担心。她警告说：
“我的女儿，你掉队的次数太多啦！不要再想入非非了，要象你的姐妹们一样生活。人类世界和星星世界是互不相容的。”
小星星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对姐妹们那些愚蠢的游戏不感兴趣，对金星和月亮之间的龃龉更是乏味。甚至对那只天上的金鹿，她也不再关心了。星星们之间小小的恶作剧和争执使她感叫厌烦。“小伙子的眼睛，湖水，还有黄昏时分落在湖面上的静谧，关于这一切她们都知道些什么呢？”小星星想，感到一阵热浪涌过全身，在她的胸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她躲开姐妹们来到湖边，一次比一次呆得更长久，一天比一天更明亮，更温柔。但，这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姐妹们轮流跟踪她，她总能设法甩掉她们。
“你已经进入危险的轨道，我的女儿！”伟大的星星母亲蹙起额头。她娇宠的小星星却愉快地看着她，闪闪发光。这闪光使老母亲深感不安。很久从前，在她的青年时代，有一颗星星突然亮起来，发出耀眼的光芒，但却被自己的光芒烧毁了。谁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这次会不会是旧戏重演呢？ “你最好不要离开天宫花园！”母亲说。女儿却不能接受她的劝告。
“我不得不离开它，妈妈！”小星星说着难过地低下了头。
母亲起初很生气，过后又害怕起来。
“你怎么啦，女儿？病了吗？”母亲摸摸她的额头和脸颊，滚烫滚烫的，这使母亲更害怕了。星星的脸颊虽然明亮，但应该是凉凉的呀，为什么她心爱女儿的脸颊这么烫？怎么还有一种声音？母亲把耳朵贴在小女儿的胸上，听见从里面传出急促的跳动声。这声音在天宫的草地上是从未听到过。自从有星星以来，没有一颗星星的胸膛会跳动。再也不能犹豫了。于是，请来了智慧老人，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决定去请大巫师，如果他不知道，谁又能知道呢？
给大巫师的信息从一颗星星传给另一颗星星，整整绕天宫走了三圈。直到大熊星座去请，巫师方才到来。其实他来不来都无所谓，因为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小星星的胸膛里跳动，只好胡乱猜测。
“人类的胸膛里有东西在跳动，因而他们会死亡。”巫师说，“星星是永恒的，所以这事儿我不明白。有着人的心脏的星星还没有出生呢……”大巫师给小星星开了药方，让她静养，随后便离去了。伟大的星星母亲俯视躺在床上的最温柔的女儿，然后锁上了天宫花园的大门。
“小星星怎么啦？”牧羊人问自己。他又吹响牧笛，笛声是那么柔和，柳叶因此纷纷下落，月亮将泪水顺着天空倾泻而下。但是，他的小星星却没有来。有时候，他看着天，相信自己看见她了。但他怎么拿得准呢？从远处看，所有的星星都同样明亮，同样温柔。
时光在湖面流逝。野鹅朝南游去又游回，几经往返。山上的小狐狸在踏着母亲的尸骨奔跑。而牧羊儿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天空，他手里的牧笛已被摸得光滑，象琥珀一样发黄了。
“这是谁？”一个洒满月光的夜晚，牧羊人在水里看见自己的影子问道。他的头发是银白色的，瘦得象把鸟骨头。月亮用冷冰冰的手触摸他的脸孔。
“喂，你这个从不停止游荡的人，”牧羊人冲着月亮说，“看见我的小星星了吗？”
“我看见所有的星星！”月亮扬起眉峰，哪个是你的呢？”
“我的那个是最温柔，最娇嫩的。”
“是不是那个胸膛里有东西在跳动的小星星？她老是试图逃跑，因为她不明白如果她还是象原来那样，就会被自身的光亮烧毁。”
“啊，这肯定是我的小星星！”牧羊人叫喊着，战栗着：“难道星星不是永恒的吗？”他哀求月亮带他去看望生病的小星星，但月亮却高声笑道： “你不可能过去，将来也不可能。忘了小星星，去想点儿别的吧！”
月亮的劝告是明智的，然而牧羊人始终不能忘怀小星星。森林、湖水、牧笛都使他回想起小星星，它们都充满了她的光辉。他开始出现幻觉，恍恍惚惚看到小星星的影子，她在晶莹的露珠里，在飞舞的萤火虫中，在蜥蜴的眼睛里。渐渐地，他忘却了睡眠，长久地吹着牧笛，笛声越吹越轻柔，森林和湖水，甚至天上的月亮都为之陶醉。星星们也聚精会神地倾听，如醉如痴。突然间，他热爱的那颗星出现了，从天空中喷射下来。天空跟她有什么关系！让永恒见鬼去吧！
星星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光，落在牧羊人的脚边。要是换个星星，她看见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就会问：“这就是我的小牧童吗？”要是别的牧羊人看见这颗失去光泽的星星也准会问：“这就是我的小星星吗？”
但是，牧羊人和小星星彼此什么也没有问。小星星伸手把牧羊人举向高空。青草睁大眼睛望着他们，他俩越升越高，谁知道他们到了哪一重天空，停留在哪一座天宫花园中。月亮和云彩都在谈论这件事……
但是，在明亮的夏夜里，当群星象盛开的睡莲一般映在湖中时，笛声便从天而降，一直持续到清晨。只有懂得爱的人才能听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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