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其自然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顺其自然

我一直想回到那一年的四月。那一年的四月,长江边,码头上,维多的脸在汽笛声中像惊慌失措的青芒果。

那时我正在考虑该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提着包茫茫然四顾。我心沮丧,都已经25岁,还是这么幼稚,是不是去任何地方都需要理由。
三峡两个月后就要蓄水,这个城市的临时码头乱石遍地,尘土飞扬,趸船歪歪斜斜的沿岸靠过去,一个小摊支起和路雪的大伞,冷柜用碎砖头勉强垫平。七八个摩托车围着我兜着一个又一个的圈,有人在说:“不晓得去哪里就转回去嘛!三块钱随便走!”
随便走。我真想随便走,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是哪里能去就去哪里。然后我上了一个摩托车,车手吹出喜悦的口哨,其他人很给面子的发出夸张的沮丧的声音。
背后有争吵声,我扭过头,冷饮摊的嫂子正扯着一个女孩子的胳膊断断续续的大声叫:“年纪轻轻!你年纪轻轻……”我忙拍摩托车手的后背叫停下停下先停下。
女孩子惊慌失措的脸让我想起青芒果。我帮她付了两倍鲜橙多的钱,拉着她钻进一辆出租车,她抱着鲜橙多忘了喝,眼睛死盯着计价表的方向,脸很红,血好像要跳出来。
回到我以前住的地方,房东正准备清理房间,听说还要继续住,乐呵呵的说:“就是嘛,去哪儿还不都一样。”
去哪儿还不都一样,就这样又住下了。
晚上我和她睡同一张床,我给她很大的T-恤当睡衣,她愣了一会儿说:“这是男人的衣服。”
我吞了唾沫,嗫嚅着说:“对……我以前……我以前男朋友的衣服。”我有点不好意思,脸都发烧。
“我不穿男人的衣服。”她皱了眉头,有点嫌恶的说。
但是她也拒绝穿我的衣服,结果她光着身子钻进了被窝。
我想笑,但是没笑出来,啼笑皆非的站在床边,提着衣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夜晚我动都不敢动,她也没动,我们像两个标本一样躺到天亮。

她一直没有同我说话,每顿都吃很多的东西,不吃大蒜,把所有的蒜粒都捡出来放在桌子上,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吃饭,喝汤,两手捧着喝,一喝到底,碗盖住大半个脸,发出咕咕的响声。我坐在对面,看见她突出的锁骨,和一动一动小小的喉结,瘦弱而倔强。
两天以后她开始不那么固执,穿了我粉白相间的吊带背心,我夸她漂亮,瘦瘦的,锁骨没有被肉埋住,肩膀也很挺,穿吊带衫就是好看。她红了一下脸,眼睛里面很高兴,然后有点想笑,又不好意思,结果还是没笑出来。
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我所有的衣服都被她穿了个遍,我每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她准保就换了一套,我每天都要出去两趟,上午买菜,下午租影碟,她就上午一套,下午一套,衣服穿了就自动的洗,我的衣服也被她一起洗,本来就破的洗衣机被用的前所未有,拖拉机般轰轰的响,撑到所有的衣服试穿完毕后终于报销。
有时我促狭的把买菜租碟一起办,她就背对着我,静静的坐着看电视,很少换台,从电视剧看到朴血口服液,从我就用亮甲看到本地新闻。

马维多
我叫马维多,我妈妈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因为我的外曾祖父是个英吉利流氓。20世纪20年代,未满18的外曾祖母同洋行里的未婚夫游上海,据说在大酒店上洗手间的时候走失,被那个黄毛虏去房间强奸了,怀上了外祖父。
当然婚事泡汤。外曾祖母终身未嫁,怀着极大的忍耐独自教育外祖父,到死都保持着出身豪门的高贵。
画家外祖父在文革中因“里通外国”被打残双手,成为废人,最后还娶了一个精神病来续烟火,当然,生下的就是我妈。
这是显而易见的耻辱,我们家所有的灾难都因为那粒英国精子而起,但是我妈妈不这么认为,自从她知道了自己的混血,便信上了基督,还上夜校学速成英语,有了英文名字伊丽莎白。我爸爸姓马,她便给我取名叫马维多。她预备超生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叫马利亚。
后来她果真怀了一个马利亚,但是被人发现了,搞计划生育的人天天到我们家来捉她去流产,她就到处跑。有一次她跑着跑着就倒了,马利亚也没了,医生告诉她不能再怀孕,之后她便神情恍惚,不大认得人。她后来死了,吃了一整瓶安眠药。我没有悲伤,因为白床单上面的她看起来很安逸,轮廓柔和,像白胖的圣母。
那时我17岁,之后我认识了马丽娅。马丽娅是附近煤矿一个矿工的女儿,比我早一些没有妈,脸和煤一样黑。
她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不像我,是为了维多利亚而生。不过想起了我妈,还有没生出来的马利亚,我也就将就了。她比我小一点,刚好做我妹妹。
我们是在我妈的坟前结拜的。她听说了所有的故事,激动的认为我们实在是天赐良缘,并说我们以后死了就在我妈的坟左右各埋一个。说这话的时候刮过一阵小小的阴风,把她吓的半死,念念有词的给我妈磕了好多个响头。我就捂着嘴在旁边笑。
没多久她就谈了个朋友,是矿上的青工。
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青工,他没有睫毛和眉毛,头发也极少,眼睛像两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石头,但是又经常迎风流泪,我怀疑总有一天他的眼睛会长出青苔。
但是丽娅喜欢他。她经常对我说:“你不要对他有成见,他给我吃过他的劳保餐里面的肉。他是个好人,对我很好。”
下井的工人都有劳保餐,里面有几片肉,食量大的青工都觉得不够吃。能给她吃肉,应该算很好吧。
“那他干嘛平白无故给你肉吃?”
丽娅红了脸,咬着嘴唇说:“因为……他爱我……”
“爱?!”
“对!”她理直气壮起来,说:“给我吃肉,这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
我真是有点嫉妒。爱?我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呢!不过听起来就比较高尚,我对他们的关系顿时改观。
有一天丽娅的爸爸下井,中午过后有人上来叫她,说送劳保餐的少送了一份,她爸爸现在还没吃呢,让去食堂端一份放在运煤车里带下去。我跟丽娅拿过去的时候运煤车刚走,她说:“要不咱们进去看看吧?”
我说:“那可不行,咱们又没那个头盔,又没灯,看不见。”
“没事,我经常偷偷往里走的,里头暖和的要命。”她一边说就一边往里走了,一边回过头来引诱我:“暖和呢!来吧,来啊!”
我连连摆手。那天她穿着红底白碎花的棉袄,扎着蓬松的马尾,几缕营养不良的黄头发从额头上挂下来飘啊飘。我看见她就那样一步三回头的对我招手,笑着笑着渐渐走进黑暗里,我的心仿佛也要被她强制的拉进去,突突的要跳出胸膛来。我怕的要死,最后,“来啊来啊”的回声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我想叫救命,可是我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下一趟运煤车运来的是丽娅,头被矿顶落下的大石头砸碎,扁成二分之一,五官一概看不清了。到处都是血。她红衣服上的白碎花也被染成红色,从远处看就像一只剥了皮的大狗。
然后流言起来,说丽娅的肚子是鼓的,是怀了崽子的。
丽娅的爸爸,我,还有几个好心的矿工,连夜把丽娅埋了,就埋在我妈的坟旁边。
第二天上午我给她们去送纸钱,看见丽娅的男朋友,那个青工,蹲在她坟前,拿着劳保餐的盒子,他是给她送肉过来了。虽然丽娅死了他一直躲着没出现,我恨得牙痒痒,但是现在我有点想哭。
我就开始烧纸钱,突然听见他说:“反正她死了,你来吃肉吧!”
我扭头,他石头样的眼睛对着我,嘴巴裂开,手里捏着一块肉,递到我嘴边,说:“恩,吃吧,反正她死了,肉你吃吧!”
我突然明白丽娅的爱是指什么,我想起身跑开,但是他已经把我压在两个坟之间二月的嫩草和潮湿的土壤上,我看见天空像刮龙卷风一样转来转去。他呼吸急促,大蒜味把我熏的乱七八糟。

我上了一艘船,晕晕的睡觉,醒的时候发现背包不见了,然后我就下船了。
那个地方很乱,到处都是灰,还有摩托车转来转去,有一个卖雪糕的摊子,罩着一把和路雪的大伞。
我有点渴,我想等人多的时候拿一瓶鲜橙多,但是那个胖女人眼睛很尖,她一下子就发现了,抓住我的胳膊在那里鬼叫鬼叫。后来一个背着包的女人过来,给了她一些钱就拉着我钻进出租车。我有点慌,不知道她是不是要把我卖到山沟里面去,做一个白痴或者瞎子的老婆。
她把我带到她的房子里,晚上给我穿男人的衣服,说那是她以前男朋友的。我拒绝了,我讨厌男人的衣服,特别讨厌什么男朋友的衣服,男朋友都是眼睛里面可以长青苔的流氓。
但是我也不想穿她的衣服,我不知道穿了好不好看,她的衣服好像很高级。而且她好像不大喜欢说话,我想我穿了即使不好看她也不会说,说不定会偷偷的在心里笑我。我宁愿不穿,因为洗澡的时候丽娅说我的身材很好,皮肤也很不错。
我又想起马丽娅了。如果是她给我的衣服,我不会拒绝的,她穿着永远比我丑,因为她长的和煤一样黑。她曾经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有点伤心。
在后来的几天她一直没有同我说话。我每顿都吃很多,不知道怎么搞的总也吃不饱。我现在已经闻不了大蒜味儿了,一闻到就恶心,眼前的汤就变成刮龙卷风的天空。我把大蒜一点点挑起来扔在桌子上,她坐在我的对面,我不大敢看她的表情,但是我感觉她一点都不生气,也没有要卖我的意思。后来她炒菜就很少放大蒜了。
我想,她是个好人。
她再给我衣服穿的时候我没有再推迟,选了一件吊带背心穿。她说我穿着漂亮,我知道我穿吊带好看,我的肉不多,胖子才不敢穿吊带,她的肉看起来就比较多。我心里很高兴,不过我忍住没有笑。
她每天都要出去两趟,买回来菜,或者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影碟,也不上班,但是好像也不缺钱花。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养着我,纯粹是为了帮我吗?她什么都不说。我心里有点慌,就把她的衣服都拖出来穿,但是她还是不生气。
她有时也不怎么出门,我总想,可能是她想跟我谈谈了,比如至少问我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干什么。我已经编好了一整套谎话,既不会被她瞧不起也不会被她送回家。
我就背对着她看电视,等着她来问我,从电视剧看到朴血口服液,从我就用亮甲看到本地新闻。


有一天我在菜市场门口摔了交,东西撒了一地,打电话让她来接我,电话响了无数声也没有人接。
最后我自己瘸着腿回了家,她竟然好好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在家怎么电话响那么多遍都不接?!”我很气愤。她很内疚,低着头给我清洗,上药,脸又是红红的。
我终于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说话,手停了一下又继续抹药。
“你从哪儿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自己都觉得口气很急。她还是不说话,我的心咚咚的跳,突然觉得难过,因了她惊慌失措的脸,我滥用了一次保护欲。她像神仙一样掉在码头,身上什么都没有,来了便没命的吃东西。差不多十天了,我对她一无所知。
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脚背上,大颗大颗的,我的脚背烧灼起来。心也火烧火燎的。
她重重的抽了一下鼻子,然后她说:“我叫维多。马维多。”
好歹她愿意说话。我倒在沙发上,舒了一大口气。其他的,她不说我也就不问了。
很多时候,我真希望和她一样,顺其自然去到另外一个地方,顺其自然认识一些人,顺其自然的开始可能并不幸福的新的生活,把现在和过去通通截断。顺其自然。

马维多
有一天她出去了,电话铃响了。我没敢接,但是它一直响,我就躲到厕所里去了。
后来她瘸着腿回来了,腿上在流血。她第一次那么生气,质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有点内疚,又有点慌,她终于生气了。
果然,我给她擦药的时候她就开始问我的来历。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来干什么。
这些都是我早就编好了的,可我却突然都想不起来。她问的那么急切,我一点都不想骗她。但是我也不想说实话,我的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流下来。
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其他的,我不说了。
我想,来到这里,遇见她,应该是上天注定的。三月的嫩草和潮湿的土壤,我妈,还有马丽娅,我想把他们像大蒜一样扔的远远的。如果能有新生活,我就开始好了。顺其自然。


我和维多的关系渐渐融洽,她开始叫我姐姐,也开始同我一道出门去了。我买菜她就帮我提东西,她还会做菜,做的酸辣汤好吃的不行。也和我一起租影碟,怂恿我租恐怖片,吃完了饭就开始看,抱在一起惊声尖叫。
有一天,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走到客厅,发现一个人影在窗边,吓得我大叫起来,她也大叫,我才发现是维多。
拉亮了灯,她拿着半截火腿不好意思的说:“我饿。”
我担心起来,我一直都发现,她吃的太多了,吃多少都不经饿,又不长肉,我说:“你是不是得甲亢了?天亮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可是天刚亮她就摇醒我,小小声的问我有没有卫生巾。
我困死了,揉着眼睛说:“那个来了?”
她说是。声音发抖。
“疼是吧?卫生巾在厕所的柜子里,客厅的抽屉里还有芬必得,止疼的,吃两颗啊。”
她走了,我继续睡。
然后我听见凳子倒地的声音,仿佛她摔倒了。我很困,眼睛也睁不开,我说:“你小心点儿。”
没有人回答,没有任何声音。
隔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我叫:“维多!维多!……”
一片寂静。我跳起来冲出去。
维多倒在晨曦中,脸色煞白,身下的血一直往门口流。

维多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还未散去,她睡的很沉,但是又似乎睡的极不安稳,头微微偏向一边,前额灰暗,眉头经常皱起来,嘴唇像冬日枯白的茅草,鼻翼不规律的翕动。胳膊粗的阳光从窗外探进来,落在她的头发上,安安静静的,像一只黄色的蝴蝶。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下来。她真的还是个孩子,怎么就会有另外一个孩子呢。
我轻轻的问:“维多,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又梦见了什么?”
在她苏醒之前,我看见两行眼泪顺着她的太阳穴往下流,把头发和耳朵都打湿了。

马维多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这么饿了,好像整个身体都是一个大洞,想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塞进去,却怎么都塞不满。
有一天半夜我起来找东西吃,被姐姐发现了,她还怀疑我是否得了甲亢。说天亮了带我去医院。
那天早上肚子疼的发疯,我以为是吃坏了,去了厕所才发现是来了月经,而且来这么多,像要一下子把所有的血都流光。不知道怎么我突然想起了浑身是血的丽娅,横陈在黑乎乎的运煤车上,像一条剥了皮的大狗。
好疼,我快撑不住了。姐姐告诉我卫生巾在厕所的柜子里,还要我吃止疼药,然后我整个人都漂浮在空气里,周身冰凉。后来天就慢慢亮了,天那么蓝,一片云都没有,也没有刮风。我看见丽娅和我妈坐在坟前绿油油的草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丽娅的肚子那么大,鼓起来像一座小山。
我说:“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是真的怀了孩子的!”
丽娅就开始哭,流下来的眼泪都是血红血红的,眼泪掉在她的白衣服上,一朵一朵的开成红色的小花。
她一边哭一边说:“我的孩子成了石头。”然后她开始拿锤子敲她的肚子,敲出咚咚的声音,她说:“你听,你听!”我想过去阻止她,可我迈不开步子,我就叫:“妈!妈!……”
我妈直勾勾的看着我,又不看我的眼睛,我顺着她的眼光看下去,猛然发现我的肚子也是鼓鼓的。我慌了神,怎么可能呢?我动都不敢动,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我哑着嗓子叫:“妈……妈……”
丽娅又开始笑,她笑的咯咯的,她说:“你的孩子成了风。”
突然就真的刮起一阵风,吹的我眼睛都睁不开,等风停了,我的肚子果然就不见了,可是我妈和丽娅也不见了。我跑到坟那里去刨,刨一下就掉一根手指头,我就一直刨,手指头就一根根往下掉,一眨眼就掉没了。我扑倒在坟中间,那里嫩草遍地,土壤被我哭的湿润温和。我叫着:“妈!妈!丽娅!丽娅!……”
妈,丽娅,我真的好想你们。


维多醒了。她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用细小的声音问我:“这是哪里?”
我握住她的手,轻轻的说:“这是医院。”
“医院?”
“对。你……病了。”
她反应不过来似的说:“哦……我的孩子成了风。”
出院过后的维多完全没有了食欲,身体虚弱但是拒绝进补,经常恶心,吃什么吐什么,所有像妊娠反应的反应现在都不合时宜的出现了。
她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看电视,眼睛却没有焦距。我担心的要命,我把她抱进怀里,我说:“你让我怎么办呢,维多?”
19岁孤单绝望的维多,蜷缩在我的怀里,哽咽的喘不过气来。

马维多
我知道姐姐很担心我,可我就是吃不下,我一看到那些吃的东西,就恨不得把我以前吃的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我以前吃了那么多东西,都被一阵风带走了。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怎么帮维多的同时,亿文回来了。他是维多拒绝穿的那件大T-恤的主人。
亿文搂着我,在我耳边吹气,轻轻的说:“幸好你没走,否则我回来连衣服都没得穿了。”
他的手滑向我的屁股,我顿时浑身酥软。一阵痉挛从身体的最深处直涌向头顶,带着我抬高了下巴,控制不住的呻吟从我的嘴巴里溢出去。我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离开之后我一直过着没有欲望的日子,看再激情的电影,下半身也是干燥的。我还曾经尝试过一夜情,可下面太干了,那个男人怎么都进不去,最后他很有礼貌的帮我付了房钱,然后可能去找了小姐。现在亿文鼓鼓的裤裆抵着我,喘着气,压抑的捏我的乳房,我的下面开始发抖,渴望挤压,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高潮来临的时候我叫出了声,然后我看见维多的黑眼睛从门缝里一闪而过。

马维多
真恶心。


亿文喜欢开车,但是又买不起,因此喜欢结交有车的女人。
这个我是一直都知道的。
他对钱没有概念,生活也不挑剔,吃饭的时候不论面前摆的是什么都能狼吞虎咽的吃三大碗,连吃9毛钱一包的方便面都能把汤哧溜溜喝的一干二净。
他只爱车,像一个梦想。
我一直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师问我们以后想干什么,有人说成为科学家,有人说当博士,他说,他想开拖拉机。全班的人都笑他。我们后来经常回忆这些往事,他说那时他真的只想开拖拉机,因为他那时只见过拖拉机。说这些的时候他眼睛微闭,表情天真的像个幼儿,和18年前一样。他总是问我:“你小的时候想开一间杂货铺,是不是因为会有很多很多的棒棒糖吃?”我说:“是的,我渴望甜蜜的生活。”然后他就开始吻我,和我做爱。彼时彼地,是真的甜蜜。
我们认识18年了,在一起也有7年。他是我的爱人,有时也是我的父亲,我的兄弟,我的孩子。我没有车,可他说我本身就是一辆美丽又性感的法拉利,他最中意法拉利。所以我总觉得他和我在一起是真的因为爱,无论他开什么样的车,最后还是要回来开我。可是他还是和一个宝马女人开着开着就开上了床。
然后他衣服都没收拾,轰轰烈烈的就去傍大款了。
我问他:“怎么又回来了,‘灰姑娘’的日子不好过?”
他做作的叹了一口气,说:“唉,经济不景气,小蜜也流行下岗。”
我抬手就给他一巴掌。
他懵了,左脸噌噌跳起来几条指印。
然后他抱住我,把头埋进我的脖子里,我的脖子里冰冰凉凉的一汪水。他哑着嗓子说:“对不起……对不起……”

维多一直不怎么搭理亿文,变的和我也很少说话。亿文那方面的需要很多,有时白天也要,像八爪章鱼样的粘着我,在我耳边说甜丝丝的悄悄话。那时我已经帮维多在隔壁房间整理出了床铺,每到这时她就自动的进去把门关上,亿文也就顺势把我拉上床。
本来我是想等维多身体好了以后,就慢慢询问她的事情的,比如孩子,说不定她是受了欺负,那个男人总要付出代价。但是现在被亿文这么一搅,我一直不好问她,觉得这样真是尴尬。
我偷偷跟亿文说:“你总要调节一下气氛。”
他想了想说:“那我就讲笑话吧,女孩子都喜欢听笑话。”
结果吃饭的时候他讲了个黄色笑话。我很不好意思,还好维多没听懂,她只看了亿文一眼。
亿文不服气,继续讲。有一只兔子,跑到一家服装店,说:“我要买萝卜。”售货员说:“这里是服装店,没有萝卜。”第二天兔子又跑过去,说:“我要买萝卜。”售货员说:“这里卖衣服,不卖萝卜。”第三天,兔子又去了,说:“我要买萝卜。”售货员急了,说:“说了是服装店,不卖萝卜!你再来我就拿剪刀把你耳朵剪掉!”兔子一听就吓跑了。可是第四天它又来了,它说:“我要买剪刀。”售货员说:“这里卖衣服,不卖剪刀。”兔子高兴的说:“那我要买萝卜!”
这次我笑的饭都喷出来了,亿文自己也笑,维多后来也跟着我们笑了,眼睛亮亮的。我突然想起码头上孤身一人的维多,抱着鲜橙多的维多,捧着碗喝汤的维多,看恐怖片抱着我尖叫的维多,还有沉沉睡着的维多,无数个维多在我眼前呼啸而过。我心里面酸酸的,忽然之间眼泪就要落下来。赶忙低头吃饭。
亿文很高兴,吃了饭抢着去洗碗。厨房传来口哨声。
我说:“这段时间也没有照顾好你……”
维多摇头,摇着摇着就把眼泪摇出来了。抽泣着,肩膀一颤一颤的。
亿文靠在厨房的门上,不以为然的摊摊手,耸耸肩膀。

马维多
我觉得姐姐的男朋友不是个好人。
现在每次我看见姐姐和他走进那个房子,就仿佛看见坐在坟前肚子鼓成一座小山的丽娅,她当初还不是咬着嘴唇对我说那个流氓给她肉吃是因为他爱她,可是后来呢?死了的丽娅后悔都来不及,孩子在肚子里成了石头,用锤子都敲不出来。丽娅只能哭。
我还算好,幸亏没有扯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所以肚子里的东西一阵风就刮走了。刚开始也是哭,觉得恶心,吃不下饭。后来这个男的来了,我看见他把姐姐弄在床上,姐姐疼的叫出来,可完了她还是对他那么好,突然这些道理我都明白过来了。可姐姐比我大这么多,怎么都不明白。
有一天他还在饭桌上讲笑话,一个很下流的笑话,我听矿上的工人说过。这种笑话在矿上有几百个,丽娅都会讲。真无聊。
不过他后来讲了一个兔子的笑话倒是挺好玩的。没有剪刀?那我要买萝卜。呵呵。
不知道怎么,我又想起了丽娅,如果是在以前我就会跑过去把这个笑话讲给她听的,我们就是这样,有好东西都要大家分享的。
姐姐说:“这段时间也没有照顾好你。”
这些日子姐姐的确很少和我说话,我也不怪她,她是好人,帮了我很多忙了,也一直对我不错。不过她们这种大城市的娇小姐,帮忙全凭心血来潮。
老是想起丽娅,我老是想起丽娅。想起来就想哭。

有一天姐姐和那个男的出去看电影了,他们要我一起去,我很想去看电影,但是我不想跟他们一起去。我就没去,姐姐有点失望,问我那要不要给我带夜宵,她可能是觉得对不起我吧,我就说好。看我答应了,姐姐高兴了一点。
他们走后没多久,就有人敲门。然后进来三个男人,都长的很凶,一个男人自顾自的坐到沙发上,另外两个就到处探头探脑的看。
我说哎你们干什么你们。
没有人回答。我站在茶几边上不敢动。我有点害怕,虽然以前同丽娅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也会遇到一些小流氓,但是这三个跟我以前见到的流氓都不一样,他们不说话,而且手上也没提家伙,不像来打架的。
最后那两个来到客厅,对沙发上的男人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懂。
我问:“你们找什么?”
沙发男人很悠闲的问我:“周亿文在哪里?”他不是本地人,带广东腔,以前矿上有个青工叫小广东,就是这个腔调。
我说:“他出去了。”
“去了哪里?”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另外两个男人就站在我身后,我感觉四面八方都有冷气刮过来。我很害怕,我知道那个男人肯定惹出了什么麻烦,而且是惹到广东那边去了。现在人家找到这儿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出什么事都和我没关系,可姐姐跟他在一起。
沙发男人又问了一句:“他去哪儿了?”这次他的口气重了点儿。
我说:“不知道。”然后我马上就闭上眼睛并且捂住了耳朵,我紧张的时候都会这样的。我想他们肯定要劈头盖脸把我打一顿了。
半天没有动静。我睁开眼睛,沙发上的男人说:“不知道也行。告诉周亿文,明天中午12点前来赔罪。如果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告诉他,女人不是白玩儿的。”顿了顿又说:“如果他不来,”他一拳把手边的柜子打出一个洞,我吓的尖叫一声跳起来,柜子上的花瓶掉下来摔的粉碎,“那就等着瞧。”
什么女人?他玩了别的女人吗?他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吗?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们就走了,门也没有关。

我心乱如麻。
他玩了别的女人,而且看来那个女人来头不小,好像还是黑社会。他把人家怎么了?人家现在派人来报仇了。姐姐对他那么好,他真不要脸。
他们可能要回来了。我关上门。
柜子上面蒙的布已经弄破了,我把它从洞里扯出来,用一块桌布盖住柜子,这样刚好挡住那个洞,屋子里所有的布都是一样的花色,没有人会发现。然后把我房间的另外一个花瓶放上去,太脏了,然后我赶快拿到水池那边去洗,我的手抖抖索索的,用抹布擦水的时候差点把它弄摔了。放上去我便开始拣地上的玻璃,有几个都划伤了我的手,血一直滴,我干脆拿扫帚扫,扫把上面都是血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完全不受控制。我觉得我的瞳孔一直在放大,心跳得我要哭出来,整个世界都听得见我的喘气声。
然后他们回来了。姐姐惊叫:“维多!你的手……这是怎么啦?!”
我的心跳一下子回复正常,全世界都安静了。
我可怜巴巴的说:“我打破了花瓶。”
姐姐松了一口气,一边给我拿药箱一边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她给我擦药,皱着眉头说:“怎么弄这么多伤口……也不知道有没有碎片嵌在里面……”
周亿文朝柜子那里走过去,我的心又跳起来。姐姐说:“哎哎哎,你的手……松开松开!”我才发现我的手都攥紧了。
姐姐问:“你怎么啦?是不是很疼?”
还好他只是看了看新的花瓶,说:“这个比以前那个还好看一些。”
我笑了一下,说:“还好,不疼。”
姐姐没有笑,有点生气的说:“不疼才怪!以后要小心点儿啊!”
我说:“恩,好。”
姐姐这次笑了。她说:“等等把夜宵吃了哦,有鸡腿呢!”说完她还眨眨眼睛。
她真是个好人。


那天中午维多出去买烧鸡了,她说她突然想吃烧鸡,我很高兴,她一直都不大想吃东西的。我说我去买,她说她去,顺便出去走走,我就让她去了。
我在厨房做饭,亿文从后面抱着我,亲我的脖子,呼吸急促起来。我说:“你别……”他涎着脸说:“反正没人看见。”然后把手都伸到我下面来,我一下子就湿了,亿文猴急的开始解裤子的拉链。
突然有人敲门,我喘着气说:“别,去开门吧,可能是维多。”
亿文说:“怎么这么快?真扫兴。”然后耍赖的把我的手拉到他下面去,色色的说:“我这个样子怎么去开门。”
敲门声大起来了。“这个维多,”亿文不高兴的拉上拉链,朝门大叫:“来啦来啦!”
我还没有缓过气来,就听见亿文撕心裂肺的叫喊。

他们把亿文阉了。
刚刚我们差一点就要做爱。
救护车和警察都来了。但是报纸上面一直没有任何报导。
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亿文的宝马女人是本地最大港商的情人。他当时不知道,港商半年多一直在香港,他以为女人单身。他总是这样,像个孩子,把什么都看的太简单。
康复之后的亿文不知去向。刚开始我不想找他,后来我一到大街上,看见满目的车我就头晕,闭起眼睛,抱着头,还是不行,汽笛声争先恐后的从各个毛孔跑进身体来,我就靠在墙上哭。没办法,就去找,找了很多地方,最后在一个农场找到了,远远的,他站在十几辆拖拉机前面,仰头看蓝色的天,骄傲的像整片田野的主人。
我没有过去找他。过去的一切事情,我都想忘掉。
顺其自然。

马维多
我一直跟姐姐一起生活,姐姐现在心情好了很多,每次怂恿我租喜剧片,我们抱在一起哈哈大笑。我们从来不谈以前的事情,这样挺好的。
顺其自然。

以上为书籍的全部内容,祝您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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