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类与人 - (EPUB全文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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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塞尔伯恩（1896）
对面孔的第一印象深深影响着我们，它们生动而持久，即便在证明这印象错了很久以后，仍会时不时跳上心头，给我们以安慰或是嘲笑。对地方的第一印象也大致如此，因为在我们难以改变的本能看来，不同地方就如形形色色的人一样。在无数的乡村小镇里，我们只珍爱寥寥数个，对它们的回忆总是充满了甜蜜，仿佛是我们的恋人。有好多地方长着一副店员的脸，我们常常造访他们所在的百货商店，记住了那些面孔，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数量更多的，或许是那些实实在在于我们心里留下了不佳印象的地方。之所以如此，很可能是因为我们总是通过铁路到达大多数地方。我们每到一个城镇，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火车站，之后再也不能把二者的印象区分开。火车站总是位于一团混沌的中心，充斥着丑恶的事物和刺耳的噪音，而那种千站一面的熟悉感使它更显得面目可憎。每当来到一个新地方，我们总是本能地寻找新事物，而熟悉的火车站却在此时出现，带来令人不快的景象和声音，这不免使来客感到压抑而沮丧——同样的噪音，哐哐当当、噗噗哧哧、钢轨摩擦、砾石碾碎、机器轰鸣、汽笛尖锐；同样讨人嫌的巨大的砖与金属结构，过长的月台，各种物体和人的骚乱，等在一边的汽车，还有闪闪发光无限延伸的钢轨，就像是坟里挖出来的石化的巨网，由远古时期的某种巨型蜘蛛织就，捕获乳齿象就像粘苍蝇一样容易。而若经由其他途径到达城镇，比如骑马、驾车或步行，我们会看到一副更加清楚真实的面孔，也会留下一个更好、更持久的印象。
塞尔伯恩是朝圣者钟爱的一处名胜，而且此地很幸运地没有火车站。无论你采用什么途径抵达这里，这张面孔的特征和神情总会清晰地展现在你眼前：换句话说，你会直接看到塞尔伯恩，而不是砖与金属制的壁垒或面罩，就像不会看到能令漂亮脸蛋都变得令人生厌的瘤子和肿块。村子外几英里的地方的确有一个火车站。我却不是坐火车来的，而是走了15英里的路之后，看到了它的第一眼。在我抵达的前一晚，雨已经开始下了；那天晚上我住在路边的小旅馆里，第二天一早，我从卧室看向窗外，雨仍在下，目力之所及，平坦的地面上处处都是波光粼粼的大水洼。雨稳稳地下了一整天，铅灰色的天空如此之低，几乎压到了树顶，而左方的山丘地带模模糊糊，仿佛是一大团阴云安放在地平线上。路在平坦的沼泽地上延伸，又窄又直，我却不得不一直走在路上，因为一步迈歪，我就会踏入水里。一里又一里，我艰难地跋涉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连一座房子都没有——这是一片静滞、潮湿、荒凉的乡村，大树和灌木都站在水中，微风吹过，纹丝不动。只有间隔许久，才能听到黄鹀细微的音符；正如这种鸟能在最闷热的天气歌唱一般——其他生灵都被闷哑了嗓——他也会在最晦暗的日子里单调地吟唱。
或许正是因为他歌颂了雨中的黄鹀，我才长期以来把费伯视作上世纪我最爱的小众诗人。在我国诗人中，只有他对黄鹀有正确的认识，知道这个歌手永不停止歌唱，而且“悦纳它自己的单调乏味”，它抖落身上的雨，以一种带着悲伤的欢乐唱着歌：
他就在雨里，
一拍一拍老调重弹，
对自己还挺满意。
在这骤雨的中心，
他像是坐在隐秘的凉亭里，
帷幕在四周拉下：
半是出于职责，半是出于取乐，
他一拍一拍，好似大地之上
没了他雨就下不来。
记得有一次，亨利因为我对我国诗人的一些冷嘲热讽而严厉地责备我——我讽刺他们描绘鸟儿的方式，以及他们对我国如此众多可爱的鸣禽视而不见的态度。在我们的通信中，他向我问起黄道眉鹀这种鸟来，它是活泼的歌唱家，也是黄鹀漂亮的近亲；在我提供给他充足的信息之后，他告诉我他将为这种鸟写一首诗，而且他将是第一个歌颂黄道眉鹀的英国诗人。
他没来得及“半是出于职责，半是出于取乐”地写下那首诗；他那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说回我的跋涉。乡村的景象终于起变化了：棕色的石楠、昏暗的冷杉和荆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碧绿的草地和落叶乔木，令人心生愉悦，笔直的道路变成了通幽曲径，在山丘之间蜿蜒，路边是树林、葎草田和牧场。最后，拖着又湿又累的身体，我终于抵达了塞尔伯恩——汉普郡极有名望的偏远村庄。
对许多读者而言，描绘一下这个地方就显得多余了。他们就算没来过这里，也对此地非常熟悉：小小的、古老的村庄，坐落在又长又陡、河岸似的亨格山脚下，亨格山从山脚到山顶都披着一层山毛榉树林，好似一片绿云；弯弯绕绕的街道通往村庄广场，广场中心有棵老树，树干周围是一圈长凳，老人们在夏夜里坐在那里乘凉。广场附近是灰白的古教堂，还有教堂墓地，里面长着高大的古紫杉树，望向头顶，成群的雨燕叽叽喳喳，喜气洋洋，绕着四方形塔楼倏忽往来。
我的旅行包里没带那本书，其实也不需要带。看着塞尔伯恩的雨燕，我陷入了沉思，120来年前，吉尔伯特·怀特写到这些鸟儿的数目时是怎么说的？它们在村子里筑巢、栖息，一个又一个夏天过去了，数量总也没有变化，一直是大约8对。现在绕着教堂翻飞的鸟儿有12只，而且也没看着别处还有。
如果世上从来没有怀特这个人，或者如果他从来没有跟彭南特和巴林顿通过信，塞尔伯恩留给我的印象，将只是个环绕在美丽多样风光中的怡人小村，我会把它当作是英格兰南部我漫游过的最迷人的地点之一而长久记着。但现在怀特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这个村子本身，周围风景的一点一滴，每一件事物——无论有无生命，以及每一个声音，都在我的脑海里与这个形象模糊的乡村助理牧师纠缠在一起，他胸无大志，一位他的教区居民曾评价他是“一个安静的、寡言少语的人，一点儿恶意都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如果重新诠释古代诗人卡尔佩珀的诗句的话，那么在这儿，在塞尔伯恩——
他的身影印在了每一根草上。
怀着一种新的强烈兴趣，我注视着在空中飞舞的雨燕，倾听着它们尖锐的叫声。对其他鸟儿也是如此，即便是最常见的那些——知更鸟、蓝冠山雀、崖燕和麻雀。晚上，我站在榛树篱前一动不动，花了很长时间专心致志地观察在树篱上安歇的一小群金翅雀。时不时地，它们因为我的存在而心烦意乱，振翅飞到树顶细枝上。在那儿，它们的身形在暗琥珀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纯黑一片，并发出拉长的、金丝雀一般的警报声。虽然这叫声一直是那么纤弱、温柔，但现在里面好像多了一些什么东西——一些来自很久以前的 ............

书籍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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