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小说史 - (EPUB全文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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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附录一 一九五八年来中国大陆的文学
• 刘绍铭 译 •
　　自一九六六年中共发动文化大革命以来，几乎所有一向负责创作、负责监视文艺活动的红朝文化要人，都变得销声匿迹起来。许多重要作家、剧作家、演员和导演都被清算了，有几个还听说已经死了[375]。而那些侥幸逃过公审和惩罚的，也只得乖乖的闭了嘴。就我们所知，除了《解放军文艺》外，国内一切文艺刊物都停止出版。共产党的头子对知识分子阶级表现得如此不信任，连自一九四九年以来对国内连续清算知识分子事件一直有密切注意的西方观察家，也觉得有点太突如其来。这一个现象，是我们研究一九五八年以来中共文学发展的人首先要注意的。
　　虽然我这篇文章要讨论的，以小说为主，可是我们不能忘记，在文革时期，不但许多五十年代后期和六十年代前期之间写成的小说受到整肃，就算剧本和电影脚本也难逃厄运，而且数目比小说还要多。这些作品的作者过去虽然对共产主义在中国之成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可是，由于他们不肯跟中国文化的现代传统一刀两断，他们就是「大毒草」了。这一个现代传统，是在五四运动期间孕育而成的，其特质是感时忧国的精神，对个人和国家都流露出同等的关心。现代中国文学不但在语言上和形式上有别于传统文学，而且，更重要的是，它揭橥个人的权益，对那个不顾人道、瘫痪无力的古老中国，抱着无比的爱国热忱。现代中国作家对爱、对自由的要求，可能显得有点罗曼蒂克和感情用事，可是，当他们要暴露中国社会的各种疮疤，描写中国人民所受的各种灾难时，他们却都是人道的、带有讽喻性的写实作者。虽然他们早期对西方意识形态倾慕的结果，导致他们后来思想的左倾，大致上赞同共产党对中国的疾病所开的药方，但他们从来没有忽略过这两大目标：个人的解放和国家的新生。二十年代后期和三十年代前期中，一批重要的作家和几乎所有在影剧界的前进分子之所以成了马克思主义的信徒，无非是他们以为共产主义是朝着这两大方向走的。抗日之前和抗日期间，共产党在作家和知识分子之中，又吸收了不少新血，因为这一批知识分子以为，共产党所代表的，不但是义无反顾的爱国思想，而且还会给中国带来光明的前途。
　　中国作家的思想左倾以后的一个自然结果，就是和一大部份的西方文学遗产断了节。这是很可惜的事，因为这个遗产所发生的影响，可能会大大的增加他们对人生和社会的见解。但另一方面，他们对西方浪漫主义运动以来的作品，尤其是由巴尔札克到高尔基等人所写的所谓「批判性的写实主义」(critical realism)的经典之作——那些怀抱着自由主义与人道主义信仰而在苏联的文学庙堂中仍能保持高位的作家——却没有放弃。他们读了这些人的著作，更加强他们本来的信念，那就是，建立写实主义的需要、宣扬超越阶级的同情和博爱、把与社会黑暗势力斗争列为作家的当前急务。基于这种原因，我们早在三十年代就可以注意到他们和共产党间分裂的预兆，盖共产党一旦在一个「大山头」上获得实权后，就不能容忍这种知识上的奢侈信仰。毛泽东早在一九四二年的延安座谈会中，就公开的警告过他阵营里的作家和艺术家，要他们避免这种创作上奢侈的倾向。在某一方面来讲，他之迫得要发动文化大革命，乃是因为他的警告收不到效果。
　　其实，早在延安谈话之前，就有不少留在战前的上海或抗战期间的重庆和延安的作家，感到共产党官方对他们批评的滋味了。在共产党看来，他们作品中所表现的左倾思想，是与组织的目标背道而驰的。一九四九年七月在北平召开的第一次「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参加的代表有六百五十人，但与会的这一批作家和影剧工作者中，对一个真正文化复兴的出现存有幻想的，相信无几人。因为他们不但经过了自我批评、自我改造的阶段，而且还看过同志被清算的经验，如一九四二年和一九四八年被斗倒的王实味和萧军就是两个很好的例子。应邀「附会」而去的非共产党艺术家，如画家齐白石、徐悲鸿、京剧名伶梅兰芳、周信芳和小提琴家马思聪等人，他们那种超然物外的政治态度，现今看来，并没有给他们什么保障。[376]
　　不管他们私底下有什么怨言或不满，到了大会，就只得对共产政权宣誓效忠如仪。在国共内战期间，他们大可离开大陆到香港或台湾去，可是他们却要留下来。由此看来，他们之中有些人即使对共产党不再存有什么幻想，可是为了要求达到两个大目标——中国之强大与普罗大众的幸福——他们宁可牺牲自己的艺术原则，而去接受共产党的统治。当然，他们不久就发觉到，共产党过去用来压迫知识分子自由呼声的手段，现在也用在老百姓身上。大会过程非常顺利。郭沫若和茅盾在名义上虽然是正副主席，可是，谁都知道，真正负责督导文化出产工作的，却是第二副主席周扬。大会结束后不久，他把自己在延安时代的同事和最近留在国民党区、上海和香港的旧朋友，安插在文学和艺术的机构里任要职，扩大自己的控制范围。
　　周扬在五十年代时，真可说是意气风发，对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的迫害，无所不用其极。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赢得中外批评家的好感。对毛泽东的「慈悲心」怀有幻想的人，尤爱作这种推测：周扬手段之所以这么凶狠，无非是他把主子的原来意思，变本加厉的去执行而已。可是现在周扬自己也倒下来了，而我们看了他塌台前后的有关资料后才知道，原本五十年代闹得如火如荼的整风与清算运动，实在是共产党的中委会得了毛泽东的同意后发动的[377]。周扬只不过是执行命令而已。
　　不错，周扬在党内爬得这么高，这么快，乃是由于他对党领导阶层的绝对服从、对他们的爱憎摸得准、对他们的命令执行得彻底所致。另一方面，正如一般学者所言，周扬在五十年代时，把胡风、丁玲、冯雪峰等人看成心腹大患，怕他们时时刻刻会危及他个人在党内的地位，因此不惜百般迫害他们，以泄私愤。这种说法，自然也有理由。可是，既然在每一次清算事件中所发表的骂人文章是这么多，而每一个尚未受牵连的作家都有责任向牺牲品掷石块，如果我们单说周扬的不是，未免有点欠公允了。且看老舍，这个以热情和幽默感出名的非共产党作家，骂起胡风和丁玲时，恶毒却绝不后人。可惜这种假热心在一九六六年红卫兵造反时却救不了他。周扬这个「迫害者」的身分之所以如此出名，乃是因为在每次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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