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大楼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外科大楼

(中国)师承燕 著

重庆大坪医院的外科大楼,从远处望去,像是一位披着张扬开的战袍,眼睛半
睁半闭的神话巨人,凝重,高耸,唤发出凛然而又超脱气势, 最顶端的圆形支架,
更像武士的头盔。
外科大楼直面大门,车道左右分列,正中宽敞、坚固的石阶逐级而上,穿越门
诊裙楼,始进入外科大楼的主楼。
其实,真正使患者如潮涌的原因,并不是由于外科大楼奇特的外观。大坪三院
是第三军医大学附属医院,在其所属三个医院当中,新桥医院以优雅的环境闻名重
庆,西南医院毗邻医大,规模最大,大坪医院则占地势的便利。再加上部队医院素
以管理严格而享有很高的名气,所以收治率多年来都是名列前茅。
外科大楼共十三层,但若乘电梯,最多只能上到第十二层。第十三层对外封闭,
这是因为手术室就设在这一层。
再往上便是楼顶平台。
楼顶平台少有人来,空间并不如想像的那样一马平川,各种辅助设施横七竖八,
让人觉得凌乱而又泛味。据说曾经有人从这里跳下身亡,而且大都是住院的患者。
原因众说纷纭:有耐不住病痛煎熬的,有付不起高额医疗费的,也有不愿意连累亲
属的,反正各有各的原因。
11月9日夜里从楼上跳下身亡的却不是患者, 也不是从楼顶平台上跳下去的,
是从九楼耳鼻喉科的一间病房里。而也就是这间病房里的一位住院患者,却被人捂
死在了病床上。猛一听到这消息的人会想:住院的死在了病床上,没有住院的却跳
下了楼?两个人在同一房间,几乎是同一时间相继死亡,会不会有某种联系呢?
警方的调查证实了这一猜测,简单说就是跳下楼的人捂死了病床上的人,然后
跳楼自杀。警方的调查结论不同于猜测的就是手中有充足的证据。
最为关键的证据有两个,一个是有人证明摔死的人何时,以何种方式进入犯罪
现场,另一个就是从摔死的人身上发现进入该病房的钥匙。
住院的人遇难,杀人的人断了气,按说事情也就了结了,偏偏住院的人的妻子
不愿就此了结,非说凶手背后有人指使,跳楼的人妻子也不甘示弱,也非说跳楼的
人不可能自己跳下楼,而是被人推下了楼。又偏偏偏住院的人身份虽不是很高,但
权力非同小可——重庆市教育局的副局长,那可是各行各界求得着,用得上的实权
人物。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只要有子女,就想上学,上学就想上好学校,上重点,
现如今,即使腰缠万贯,子女上学的事,有时还得找门路,托关系。找校长不行,
那就找局长,校长还不是局长管着吗?于是有人说,局长一张条子,顶得上好几万
块钱呢。
警方反复调查,无奈最知情的两个人都死了,又查不到新的证据,维持先前的
定性吧,证据也不是很充分,再加上外面的小道传说五花八门,越传越离奇,局长
一拍桌子,再查,把文静找来,有人说,文静在万县办案呢?局长说,那就找人替
回来,她最善长的就是这种离奇古怪的案子。
女警官文静被十万火急地催回了重庆。
文静心里老大不愿意,见到局长先就说道起来,噢,案发的时候怎么不召我回
来?这会儿搞成夹生饭了,怎么就想到我了?局长说,你不就想搞高智商犯罪的案
子吗?文静一努嘴,这算是什么高智商。局长说,那就换人?文静说算了,反正我
也回来了,再说那边的案子也搞得差不多了。文静问了一下大致的情况,转身要走,
却又被局长叫住了,说,这回给你配一位助手,警校刚毕业的,小伙子挺机灵,好
学,好动脑筋,可教之才。另外他从一开始就参与在内,可以帮助你尽快熟悉案情。
文静说,我可不想先入为主,你是想让我象征性地复查一遍?还是别的什么?局长
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将在外不由帅,我不会干扰你的办案思路。
文静回到办公室,局长说的助手早已等候多时了,一米八的个子,粗粗壮壮的,
脸上看上去倒挺秀气,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他一见文静就喊文老师,喊得文静老大
不舒服,坐下身来说,你别叫我什么老师,我听得心里发痒。你叫高明吧?高明在
对面坐下来说,你来警校给我们上过课,我应该喊你老师。文静摆摆手,你可千万
别这么叫,到外面人家会以为我是幼儿园的老师呢。高明心想,还真够象的。试探
地说,那我叫你文姐吧?文静笑了笑,重庆大都这样叫,也就默认了。

高明问:“文姐,是不是从卷宗开始?我听你讲课时,总是强调阅卷的重要性。
我把卷宗都准备齐整了。”
文静没有象高明想象的那样露出赞许的神色,也没有伸手拿卷宗,而是对高明
说:“听局长说,你从一开始就参与办案了,我想先听听你的说法。”
高明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来局里报到后,就听说文静搞案子有一套儿,也
想到当她的助手会提高很快,却没有想到文静见面伊始就会考他,更没有想到用这
种方式。高明心想,若是自己表现得不好,文静的助手就当不成了,管他呢,考就
考吧,于是镇定了一下心绪,开始说起来。
事情发生的经过并不复杂。
11月9日, 23时50分左右,外科大楼守夜的保安发现从楼上摔下一个人,院务
部值班军官闻讯赶来,推测是从九楼最东端的一间病房里摔下来的,而那间病房里
正住着一位院首长多次打招呼关照的患者。于是迅速赶到九楼,让值班护士开门查
验,这才发现那位病人也死在了病床上。
高明说到这里,将卷宗里几份材料挑出来,象是摆扑克牌般地排成扇形摊在文
静的面前。
“文姐你看,这是法医的鉴定报告,摔下去的那一位身上没有打斗,撕扯的痕
迹,只是胃液里提取出少量的酒精,象是事发前喝过酒。死在病床上那位是窒息而
亡,被人用被子捂死的。”
“这些说明什么?”文静细细地看了一遍。
“我想,摔下去的象是自己跳下去的。”
“就因为身上没有外力强加的痕迹?”
“从现场调查情况看,找不到有别的人进入这个房间的线索。假如案发时,这
个房间里仅有这两个人的话,那再清楚不过的是,被捂死在床上的人绝不可能推人
下楼的。”高明略有得意之色。
“假如仅有这两个人?”文静沉吟着高明的这句话,若有所思地想着。高明立
时收敛起得意之色,他也意识到下这样的结论为时尚早,于是闭起嘴不开腔了。文
静突有所悟般地抬起头来说:“咦,怎么不说了,接着往下说吗。”
高明又挑出几份材料。
“有人证明,案发的前一天下午,摔死的人曾到病房探视被捂死的人,后来争
执起来,越来越激烈的时候,摔死的人说,要不是有人在,我非捂死你不可。”
“想必这就是他的杀人动机了?”
“这里还有一些证明,从摔死的人晚上几点走出校门,几点到达大坪医院,怎
么进入外科大楼,怎么进入九楼,都说得很肯定。”
文静一一接过高明所说的材料,一边翻看着,一边问高明:“有没看见他进入
那间病房的人呢?”
高明一楞,说:“那倒没有。不过我想他是不会让人看见的。”
“为什么?”
“让人看见他就进不了病房了呀?”
文静把手边的材料拢在了一起,对高明说:“这样吧,我先把卷宗细看一下,
你去帮我画一张外科大楼的草图,好吗?”
高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图说:“我已经预备好了。”
“行,想得挺周到。”
高明再次露出得意之色。
文静几乎花了将近二个小时的时间,才对整个案情有了一个完整的认识。基本
情况确如高明所说。
摔死的人名叫吴伟业,今年二十六岁,大坪建设中学的美术教师。从照片上看,
的确是一个艺术气质极为显露的人:最突出的就是蓄着长发,这仿佛是从事艺术的
非有不可的特征。如果按照其同事及亲属的描述,那更象是艺术家了:心不在焉,
神经质,好激动,一动起感情,说起话来嘴角就会开始抽搐。行事总违常规,好我
行我素,与一般人看问题的角度老是不一样。结婚刚刚一年多,妻子在青海一所中
学里教物理。文静有些奇怪,学艺术的与学物理的结合在一起,一个热衷于形象思
维,一个依循抽象思维,不说是水火不相容,却也是不易产生共鸣呀。但据说夫妻
俩感情深厚,两人相识极富传奇般的浪漫。一年暑假,吴伟业到峨眉山写生,与素
不相识的一帮子青海来的旅游教师相遇,没有特别的情节,也没有特别的行为,那
些人中的一位女教师粘在了吴伟业的身后不走了,后来索兴辞别了同伴,寸步不离
地跟着吴伟业写生。写到后来,又一同去了青海,再后来,吴伟业在青海画了不少
素描,又结了婚。吴伟业回到重庆后,一直积极活动着,设法将妻子从青海调到重
庆来,结果却是死在了外科大楼的楼下。
他为什么要杀病床上的人呢?
被捂死的人名叫刘应学,任重庆教育局副局长以前,正是吴伟业所在学校的校
长。提升才一个多月。案发前一个星期,他觉得左鼻腔老是有堵塞感,到重庆医学
院附属医院检查,医生说是长了一块鼻息肉,如果不尽快开刀摘掉,会越长越大。
刘应学本应在重医住院,但他在建设中学校长任期内,与大坪医院打了好几年的交
道,为大坪医院解决过许多子女上学的问题,与几位院首长的过往甚密。正是由于
存在这样的关系,刘应学决定改在大坪医院开刀。大坪医院对刘应学照顾极为周到,
不仅请专家为其制定治疗方案,还安排他住在双人房间里,又始终让另一张病床空
闲,不收治别的患者。如此一来,刘应学交纳一张病床的床位费,却享受着单间的
待遇。这类手术属于小手术,刘应学住院的第二天便做了手术。案发前一天做了例
行的出院检查,准备案发后的第二天出院了。
眼看着要出院了,却被人捂死在了病床上。
显然案发前一天下午的争执成为焦点。
那天下午,吴伟业到医院探视刘副局长,有人证明这是吴伟业第三次来了。谈
到吴伟业妻子的调动一事时,先是刘副局长发了火,说就不能等出院再说吗?吴伟
业说他那五万块钱是借来的,如果一时调不过来,能不能先把钱退出来,刘副局长
一听更是火冒三丈,说是钱都用掉办调动了,怎么退呢?吴伟业又说,哪怕退一部
分呢?刘副局长说不可能,甚至说自己也为吴的妻子调动贴进去不少的钱。后来吴
问,到底要多少钱才能办成,刘说至少要十万。这一下,轮到吴伟业发火了,他气
得嘴角抽搐着,泛出了白沫,两人越吵越凶,到后来吴伟业威胁说要去告刘应学。
刘笑了,笑得很长,很久,这时旁边的人往外拉气得发抖的吴伟业,拉到门口时,
吴伟业扭过头去说出了那句扬言要捂死刘应学的话。当时在场的人都认为这是一句
气话。谁也没有想到,隔一天晚上刘应学真的被捂死在了病床上,吴伟业也摔死在
了大楼外。杀人的动机显然是勿庸置疑了。
刘应学的妻子却认为问题没有到勿庸置疑的程度。
按她的说法,与其说是吴为钱杀人,倒不如说被人利用。刘应学当校长当了七
八年,难免会得罪一些人,平时这些人拿刘没有办法,这时就会推波助澜,在吴伟
业的面前恶语挑拨,再给吴灌几瓶子酒,心里烧上几把火,吴就什么也不顾了。若
没有人故意火上浇油,吴伟业就是有杀人之心,也没有那个胆儿。所以应该将那些
背后使坏的人绳之以法才对。
有杀人之心,却无杀人之胆,仅就这一点而论,倒与吴伟业的妻子所见略同。
吴伟业的妻子闻讯赶到重庆,一听说是吴伟业杀死了刘应学,便多次找警方申
明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尽管诸多理由当中许多是感情色彩渲染起来的,但其中一个
却给阅卷的文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吴妻说,吴的胆子极小,一般需要与外面的人
打交道的事都是由吴妻出面。尤其对血有一种天生的恐怖感。有一次,两人外出乘
坐公共汽车,在车上,吴站立的下方坐着的一位小女孩突然之间淌出了鼻血,腥红
的血顺着小女孩的嘴流到了衣服上,吴低头一看,顿时象是虚脱了一样瘫在了地板
上,弄得旁边的人都误以为是他淌出了鼻血。平时胆小得连杀鸡都不敢的人,怎么
会杀人呢?还说凡是他的画中必须得画血的时候,他画笔下的血的颜色都是淡淡的,
象是被水稀释过一般。
文静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吴伟业的画来看一看。
这样一来,对两个死的人不很了解的人都认为是吴伟业捂死了刘应学,而对两
个死的人极为了解的人却都不相信是吴伟业捂死了刘应学,至少都肯定吴没有杀人
的胆量。这就有意思了。假如不是吴杀的,那又会是谁呢?况且有那么多的证据证
明当时可能在现场的只有吴伟业一人,再无其他的人。
文静转而研究证明吴伟业在现场的证据。
卷宗里有一份高明列出的吴行动过程的时间表。
11月9日,夜,小雨。
23时10分,吴伟业手持雨伞走出大坪建设中学校门。
23时40分,吴伟业在大坪电影院门口,搭出租车到大坪医院外科大楼的后门。
23时42分,吴伟业进入外科大楼。
23时45分,吴伟业在九楼跨出电梯间。
23时55分,保安发现吴伟业摔下楼身亡。
24时10分,值班军官发现刘应学死在病床上。
注:时间不完全精确。
文静见到这份列表,读到末尾的时候,象是有意,又象是无意地问高明:“吴
伟业到了九楼之后,没有时间表?”
高明一时弄不明白文静话里的确切含义,没有回答。文静好象不再意有没有回
答,按着这份时间表的起始顺序看下去。
看见吴伟业出校门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四个,四个正在传达室里打麻将的人。
但不是同时看到的,第一个看到的人说了一句,吴老师这么晚还出去,另外三个人
这才看到。但四个人都肯定地说,那人就是吴伟业。
在大坪电影院门口搭上吴伟业的出租车司机当时并不认识吴伟业,只是把吴送
到外科大楼的后门,掉转车头出了医院大门才发现后座上有一件手机包。司机说,
他只知道那人是住院的,因为在进医院大门时,守大门的值班人员拦住不让进,乘
客说是住院的,这才进的大门。司机在大门外等了有十几分钟,看没有人出来找包,
便把包送到了出租车管理办公室,出租办的人打开包,除了几百块钱外,还有一张
身份证,名字就是吴伟业,他这才知道那位乘客是吴伟业。案发后,他描述的乘客
外貌特征也与吴完全吻合。
外科大楼夜班保安见到吴从出租车上下来,进的大楼门,保安问是干什么的,
吴说是住院的,保安也就没有再问什么。其后守电梯的人证明吴是在九楼跨出电梯。
与大楼保安相似的是,他们都是根据外貌特征确认是吴伟业。
文静集中精力思索着,实际上,吴伟业在跨出电梯间之后,便得不到任何确认
了。他出了电梯间,电梯的门也就随之关闭,他是怎么进入耳鼻喉科,又是怎么进
入刘应学的病房,再怎么杀死了刘,又自己跳下了楼,这统统都是猜测。文静这才
明白为什么局长非要再查,为什么要把自己调回来。如果这几步得不到肯定的确认,
即使结了案,也还是不能算是真正破了的案子。
“怎么好象吴伟业一从学校出来, 身后总有人盯着似的? ”文静自言自语,
“好象是为事后的调查作好了准备一样?”
“也许是巧合?”
“就算是巧合,也巧得太恰到好处了。”
“恰到好处?”
“是这样。高明,你想,只要能证明吴伟业在特定的时间,到达特定的地方,
再证明他是唯一在现场的人,那他是凶手不就无需再有其它的证明了吗?”
“那你说吴伟业不是凶手?”
文静笑了起来。
“他是不是凶手,只能是工作结束时才能说。”文静又一次把卷宗拢在了一起。
“高明,这样吧,假如你是吴伟业,假如你也打定主意与刘应学同归于尽,你会先
考虑什么?”
“这我知道,必须先要有一个计划,哪怕是粗略的计划。也就是应该有一个预
谋的过程。”
“那好吧,那你就试试?”
“文姐,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吴伟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是随便就能达到的,必须满足必须
能做到的条件。从目前结果看,假如吴伟业是凶手,当然他就具备了这些条件。”
“我明白了,假如他不具备这些条件,他就不可能是凶手?”
文静这时点了点头。接着掏出笔,找出纸,边写着边说起来。
“最重要的,是他能够不被阻拦地进入病房。那张图呢?在这儿。第一关是医
院大门。会不会被拦阻?
“不会,我去查过。医院大门几乎是形同虚设,特别是在晚上十点钟以后,大
门保安一般只拦车不拦人。拦车也只是为了收费。”
“过这一关不难。进入外科大楼呢?"
“更简单了,住院的常有夜里很晚才回病房的。”
“第三关是电梯。守电梯的人看样子也不会问什么的。第四关是进科室的门。
我看你画的图上标出来,耳鼻喉科与电梯间之间有一道门,这门晚上不锁吗?”
“按照医院的规定,晚上十点锁门。但是一般都不锁,只是虚掩着。”
“这是为什么?大坪医院管理不是很严格吗?”
“是严格。但是有一种特殊现象。许多陪床夜里要抽烟,病房、走廊都不允许
抽烟。烟瘾大的只能到电梯间旁边的楼梯间里去抽。所以老要喊值班护士开门。护
士烦了,干脆就不锁了,虚掩了事。这种现象在哪个科都有。除非是遇到院里检查。
出事那天没有锁门。”
“第五关是护士站。从图上看,护士站正对着门。吴伟业进入科室,不被护士
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
“是这样。如果发现,护士不会让吴进入病房的。但是护士没有发现。那天晚
上值班的护士说,吴可能进来的时间里,她正在另一个病房里为患者做治疗。她也
是值班军官上楼来才知道出事的。”
“又是巧合?”
“这回我看不象。夜班护士治疗,一般都是例行的治疗,几点几分,几床,做
什么样的治疗,都标在护士站里的一块小黑板上。吴伟业稍微用些心,就能找到护
士不在护士站的空档时间。”
“有道理。最后一关就是病房了。只要找到护士不在护士站的空档时间,吴进
入后从护士站拿到病房的钥匙也就容易了,从卷宗上看,钥匙是所有病房的串在一
起的,一般都是放在护士站的固定位置。我想,既然他注意到护士的空档时间,也
一定注意到钥匙一般放在哪个位置,也注意到护士需不需要带走钥匙。这样看来,
最关键的关口就是不被值班护士发现而拿到病房的钥匙。”
“那么另外的条件呢?”
“接下来, "文静又开始写。“吴伟业必须肯定那天晚上刘应学必定在病房。
我在卷宗上看到,刘应学住院期间,社交活动仍旧没有停止,而且集中在晚上。手
术前后都有几天没有回病房过夜。即使是过夜,也总是有亲属陪床,不是妻子,就
是他的女儿。肯定那天晚上刘应学单独一人,这也是吴伟业必须肯定的。这两个条
件他是怎么具备的呢?”
“可能是到医院探视时在寒暄时偶然听到的。”
“又是巧合?有没有不是巧合的可能?”
“这恐怕只有吴伟业自己说得清楚了。”
文静皱起了眉头,本想说什么,但又一想,高明这句话中,显然带有很重的沮
丧意味,所以换了一个话题。“我看,咱们归纳一下吧。”她低下头用笔在刚写的
内容上面上下划了两遍。“吴伟业的预谋必须包含:选择得了作案的时间,选择得
了作案的方式。我们就从这两点入手。”文静站起身来,开始收拾卷宗。“你带我
出去转一圈。坐在办公室里思路太窄了。”
“到哪儿转?”
“就从大坪建设中学开始转好了。”
文静与高明按照吴伟业那天晚上行走的路线走了一遍,结果除了已经知道的,
其它的一无所获。
从外科大楼后门出来,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块占地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绿地,主
要是草坪,不多的几棵树。绿地正中,一条笔直的通道,是上下班的工作人员必经
之路。在绿地靠大楼一侧,有一座抽象意味十足的雕塑,要看它象什么,它什么也
不象,可是要想让它象什么,那就越看越象。围绕雕塑有规则地安置着几张铁制的
双人座椅,文静选了一张面对外科大楼的坐了下来,又招呼高明说:“高明,坐一
会儿,走这么大一圈,真够累的了。”
两人并排而坐,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文静笑出声来,高明扭过头问:“文姐,想到什么了?”
“我想刚才在电梯间的门口,值班的让买票,我准备掏钱了,却被你拦住了,
你说是‘本院的’,我心里一紧,万一人家问是哪个科的,不就露馅了。可没想到,
那人一听,什么都不问了。你挺会骗的。”
“本院的工作人员太多了,守电梯的人认不完。”
“是呀,可能象你这样的人不少呢。”
“凡是来过几次的,都学会用这种办法逃票了。”
“吴伟业也可能学会?”
“那当然。”
“那当然?可为什么他那天晚上没有说是‘本院的’呢?”
“也许他觉得有比这种说法更牢靠的。”
文静又不说话了。
突然背后一个人问:“你们是公安局的吧?”
两个人回头一看,是一位身着文职军装的女军人。高明站起身来对她说:“是
你呀,刚才到科里找你,说你今天是夜班。”又对文静说:“文姐,这位就是那天
晚上的值班护士。”
文静也站起身来,女军人转到正面,说:“我叫王莉娜。”又对高明说,“这
位是你姐?”
文静笑了笑说:“我叫文静,是公安局的。来,坐一会吧?”
王莉娜在文静身边坐了下来。“你们还是为那件事来的吧?”
王莉娜给文静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种让人只想盯着看的美,犹如眼前的雕塑。
身材颀长,姣美,气质优雅高贵,面容虽算不上漂亮,但皮肤极白,那种充满活力
的弹性,微微泛红的白。鼻梁直挺,嘴唇厚而不憨,眼神透着机敏和几分女人少见
的刚毅。兴许是从事护士职业的缘故,举手投足之间,表现出从容和温柔。文静带
有几分感慨地说:“我原先就想当护士。”
“是吗?”王莉娜迟疑不定地应着。“你穿便服,特象当老师的。”
“护士一定很累吧?”
“那要看患者了,要是遇到刘应学那号人,不光是手脚累,还累心。”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真要是大官来住院,反倒不累。就怕要大不大的官,摆起谱来,象
是世界上最大的官。”
“听你的语气,好象你对刘应学挺反感的?”
“不光是我,你到科里一问就知道了,谁都烦他。”
“能说说吗?”
“他太爱挑剔了,好象护士都是他出钱雇来的。他住院的时候,他的房间就象
是庙会,人来人往的,烦透了。”
“探视的人多?”
“多极了,但没有几个送花送水果的。”
“不会吧,空手来?”
“不会空手,都是揣着钱来。一送就是一大堆儿,数都数不过来。”
“有点夸张了吧?”
“你不相信?有一次他妻子找我,说是帮她找把尺子。我说要尺子干啥?她也
不说。后来我进去换药,看见床上一堆堆的都是钱,两口子撅起屁股正用尺子量高
呢,一边量着,一边记着多少堆,然后再数堆看看共有多少钱。”
文静见王莉娜越说越偏激,连忙换了话题。
“刘应学晚上睡觉锁门吗?”
“那还不锁?谁进去顺手一抓,就抓成一个万元户。”
“那睡觉关窗户吗?”
“关,有时白天也关,说是怕风。”
“灯也关?”
“有人陪着就关。自己睡时不关。”
王莉娜离开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外科大楼里不少的
房间都把灯给打开了。但文静还是面对大楼坐着,没有走的意思。
文静凭借以往的经验,知道目前到了最让人左右为难的关口了。她无法肯定什
么,也无法否定什么,尽管有不少的证据证明吴伟业当时身处现场,但若现在认定
他就是凶手,总还是缺点儿什么;而反过来认定他不是凶手,就缺得太多了一点儿
什么。她呆呆地盯着大楼看,从底层看到最高一层,又从左面看到右面,心里空极
了,空得她发慌,空得她茫茫然。她的眼光扫描般地巡视着那些窗户,有些开启,
有些关闭的窗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若有所思地念叨:“为什么是从九楼跳下来
的呢?为什么一定是从那个房间里跳出来的呢?”
高明听见了,不假思索地说:“保安看见只有那间病房的窗户开着,其它都关
着,所以,”高明说到这里,象是被电触了一样,“文姐,你是说不一定就是从那
间房里跳出来的?”
文静全身也是一震,扭过头来惊奇地看着高明:“对呀,有可能不是,甚至有
可能不是从九楼跳下来的。一开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昏了头了。看样子,
咱们撞进了想当然的误区里了。保安听见有人摔下来的声音,跑出去一看,人死了,
接下来最自然的动作当然是仰头往上看,当看到除了九楼那间病房的窗户是开着的,
其它的都是关着的时候,他想当然地认定是从那间房间摔下来的。值班军官赶到时,
只想到那间病房里住着一位重要的患者,最为紧迫的当然也就是查验。我们的办案
人员搜集到有关不利于吴伟业的证据后,也当然认定二者之间的联系,既然有联系,
吴伟业从那间病房里跳下去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无需证明的事实。也就是说,从一开
始,就一步步地形成了惯性思维,我介入后也没能摆脱这种惯性,所以越查越艰难,
越查思路就越窄。我们必须换一个角度来看,”
“怎么换?”
“从原来的吴伟业肯定是的角度换成吴伟业可能是的角度。”
“这区别有多大呢?”
“肯定是一种可能,可能就变成两种可能。”
“文姐的意思,吴伟业可能不是凶手?”
“先前的推断,实际上是建立在保安想当然的基础之上的。如果吴伟业可能是
从那间房里跳下来的,那也可能不是从那间房里跳出来的,"
“假如可能不是的话,不就一定有第三个人在现场了吗?文姐是说凶手可能另
有其人?”
“你想,假如保安的断定,可能是,可能不是的话,那么另外那些证明吴伟业
在现场的证据不同样也是可能是,可能不是了吗?”
“难道那些证据都有可能是假的?”
“现在还不好说,这样吧,晚上我们按吴伟业的时间再走一遍,怎么样?”
高明嘴上答应了,但心里却是疑惑重重。如果说保安的想当然可能是错了的话,
其他证据错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高明没有想到,转了一圈儿回到办公室,尽管已经凌晨一点多钟了,但文静却
越发显得兴奋,眼睛发亮,脸上发红,高明弄不明白文静到底发现了什么。更让他
惊奇的是,文静连身子都没有坐下,就对高明说:“我敢肯定吴伟业不是凶手。”
高明预感到文静会对现有的证据产生疑问,特别是走过两遍之后,但怎么也预
感不到文静会如此断然地否定吴伟业的作案嫌疑。他极想知道文静如此断定的理由,
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思维轨迹。于是问道:“难道先前的证据都是假的?”
“这不是真假的问题,而是可不可能的问题。”
“那一步是不可能的呢?”
“大致地说,吴伟业进入医院的前几关都是可能的,但就是进入耳鼻喉科可能
性不大。假定说,吴伟业出于与刘应学同归于尽的动机,事先做一些准备,就算是
掌握了刘应学案发当晚一定会单独住在病房里,也找到了值班护士的空档,但他还
是进入不了现场。护士站对吴伟业而言,就象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值班护士就
是他进入病房的最大的障碍。”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呀?”高明不想掩饰自己的困惑。
“这样吧,假如你是吴伟业,你准备怎么进入病房?”
“我趁护士到别的房间做治疗时,从护士站拿到病房的钥匙,然后进入病房。
进入之后,吴伟业绝对不会为如何出来发愁的。”
“那你非得把时间拿捏得分秒不差。”
“一定要分秒不差吗?”
“你若提前了,护士还没有离开护士站,你若是迟到了,护士回到护士站,你
都可能被护士阻拦。”
“那就分秒不差。吴伟业有这样的可能。值班护士夜班治疗时间一般都写在黑
板上,卡着时间进入可能吧?”
“困难的不是吴伟业能不能卡住时间,而是护士守不守时。我问过护士长,护
士长说夜班护士大都做一些常规性的治疗,除非是高级别的护理,或是有值班医生
介入的护理,护士才会严格守时。而一般性的护理,护士的治疗时间没有必须分秒
不差的要求,有可能提前几分钟,也有可能推后几分钟。是提前还是推后,也仅仅
是值班护士视当时的情况而定。”
“这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所谓的空档时间是不确定的。吴伟业不能确定,甚至就连值班护士自
己都无法确定。吴伟业卡不住这个时间,他的整个预谋就是残缺的,就有可能前功
尽弃。”
“那他会不会提前到,先在科室的门外候着,看着护士走了以后再进入护士站
呢?”
“他可以这么做。你注意到没有,科室门上面有两扇并排的玻璃,在门虚掩的
时候,吴伟业只能从这两扇玻璃朝里看,但是他能看到什么呢?吴伟业的身高是一
米七,玻璃最下端的高度是一米六左右,再加上护士站与门有一定的距离,那么他
就是踮起脚朝里看,也看不见坐在护士站围台里面的护士,还不能凑得过近,否则
就有可能先被护士发现。既然他看不见护士,他怎么确定护士走没走呢?他不可能
把门推开看吧?开门一定会发出声响的。还有就是,吴伟业提前多少呢?也无法确
定。就算是提前到了,护士有没有可能比他还提前了呢?护士提前走,也一定会提
前回来,因为治疗时间是相对固定的。万一正在吴伟业准备进入病房时,护士从别
的病房出来看到了,吴还是进不了病房。”
“假如吴伟业不可能进入病房,他就不可能是凶手。但是前面的那些证据又如
何解释呢?”
“其实,只要吴伟业可能不是凶手,先前那些证据就得重新确认了。我们从头
开始吧。”文静拿出一张纸来,大致画出了大坪校门口传达室的轮廓。“你看,这
是传达室,这是唯一的一扇窗户,窗户与大门的角度差不多是九十度了吧?出入大
门的人只要在出入时不转身朝传达室里看,传达室里的人实际看到的是出入人的侧
面。我们第二次去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看麻将桌的摆放位置,正对窗户坐的只有一
个人。我们不是问过吗?当时先看到吴伟业出去的就是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但实际
上他也是仅仅看到了吴伟业的侧面,又是夜晚,从明处往暗处看,能看清楚什么呢?
另外三个人就更看不清楚了,他们是在先看到的人说了以后,才站起身来往外看的,
而吴伟业没有停下来,那么另外三个人看到的也仅仅是吴伟业的背影。”
“你是说他们看到的可能不是吴伟业?”
“有这种可能。与其说他们看到的是吴伟业,倒不如说看到的是一个象吴伟业
的人。什么地方象呢?先看到是那人的侧面,而且是朦朦胧胧的侧面,而另外三个
人看到是背影,也同样是朦朦胧胧背影,照常理推断,他们其实无法看清楚那是谁。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断定就是吴伟业呢?另外三个人的断定来源自第一个人的说法,
而第一个人是根据什么呢?”
“那一定是蓄起来的长头发。”
"正是如此。 断定的根据就是蓄起来的长头发。这样看来,就不能肯定这个人
就是吴伟业。因为蓄起长头发是吴伟业的外部特征,而又是很容易改变的特征,仅
仅根据一种极易改变的外部特征而断定就是吴伟业,显然是草率的,不确定的。”
高明由衷地佩服文静的细腻思路,也被文静新的视角而激动起来。他站起身来
双手来回搓着问:“文姐,还有什么?”
文静笑着说: “还早着呢。 ”说着,又把桌上的三个杯子摆成一个三角形。
“高明,你看,大坪建设中学,大坪电影院,大坪医院,三处地方刚好象一个三角
形。这里是大坪建设中学的角,从这个角到大坪医院是直线。但若要先到大坪电影
院,再到大坪医院,不就是绕了一个角吗?”
“对呀,吴伟业完全可以步行到大坪医院,为什么要绕到大坪电影院然后乘出
租车到大坪医院呢?我原先想,大概是到电影院先找地方喝了酒,下了决心后才乘
出租车到大坪医院的。可是经过刚才校门口的推导后,我也觉得这个证据也不确切。”
“不可思议。吴伟业既然有预谋,就必须卡准时间,而想要卡准时间,最好的
方式就是步行了,步行可能控制快慢。乘出租车就难以控制了。另外,他进入医院
大门和外科大楼都用的是‘住院的’的说辞,而为什么没有用‘本院的’说辞呢?
相比较而言,用‘本院的’说辞风险最小。前一个说辞,万一遇到认真的盘问起来,
进是进得去,但时间就控制不住了。”
高明这时有些急不可耐了。“文姐,你干脆说你的假设吧。”
“我想兴许是有人冒充吴伟业,给我们演了一场戏。”
“为什么呢?”
“为的就是制造出吴伟业在现场的证据。”
“那就是说,另一个人,另一个蓄起长发的人出校门,故意把手机包丢弃在出
租车里,然后进大门,再进大楼,电梯。目的就是证明吴伟业在现场。
“很有可能。”
“但另一个人是谁呢?”
“尽管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但有一点儿是可以肯定的。那另一个人也无法真正
把握住值班护士的空档时间,他可能也进入不了病房。”
“但刘应学确实是被人捂死的呀?”
“我是说,假如得不到值班护士的配合,就进不了病房。假如……”
“假如得到值班护士的配合?文姐你是怀疑王莉娜?”
“你没有感觉出来王莉娜对刘应学的反感的程度过于偏激了吗?”
“可是王莉娜为什么要参与谋杀刘应学呢?”
“现在还说不出来什么。查查看。”
文静与高明来来回回地推测,一直搞到了天亮。文静说还是先去吃早点吧。高
明说:“文姐,我说一个地方,保证你满意。”
高明领文静到了大坪建设中学对面的一个面馆, 文静一看, 不明所以地说:
“我当是什么地方,不就是吃面的地方吗。”
“文姐,你先别下结论。你看它的招牌”
文静注意看,见门口的墙壁上,歪歪扭扭地用墨汁涂着三个字“开半天”,文
静心想,字写得不怎么样,名字倒挺有意思的。高明让文静坐下后,如数家珍似地
说道起来。
“这家的面馆在这一片名气可是响当当啊。面是切面,煮得不软不硬,盛上骨
头汤,上面再浇上油炒过的肉馅,洒些葱末,色香味俱全。再佐以一小碟猪头肉。
那更是绝了。这里的猪头肉切得极薄,拌上花椒,辣椒油,味精,葱花,和着面吃,
那真是赛过活神仙了。”
“那为什么叫开半天呢?”
“这家店是几个铜梁来的农民开的,也没有店名,按照他们老家的习惯,从早
上开到中午时就收摊了,下午、晚上都坐着玩。时间长了,来吃面的人就戏称他们
是开半天。久而久之,大家都这么叫起来了,名声越叫越响,后来他们自己就用这
几个字当招牌了。你瞧,文姐。”高明突然用目光指向了马路对面。文静顺着高明
的眼光看过去,见是穿便服的王莉娜正站在路边象是等人,又象是等车。王莉娜今
天打扮得格外地鲜亮,这与穿着军装的王莉娜截然不同,似乎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里面一件白色的高领薄毛衣,外罩一件同样是白色的短风衣,下着一条白色休闲裤,
脚上一双白色的旅游鞋,从上到下通体白色,与那高贵的肤色融成了一体,越发显
出披肩黑发的飘逸。尤其让文静惊叹的是王莉娜雕塑般的表情:专注,凝聚,孤傲,
还有几分凄切般的婉柔。
“气质的确不凡。”文静眼光没有离开路对面的王莉娜。“她的家庭一定层次
很高吧?”
“父母都是医药设计院的高工。”
“那怪说不得呢。”
“只可惜都去世了。”
“是吗?按说岁数不会太大吧?”
“要说起来,王莉娜是挺惨的。她在三医大上护校的最后一年,她的妹妹正读
高三,也就是那一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跳江自杀了,出事后不久,王莉娜的父母
相继病逝了,有人说是被气死的,是不是我们没有查过,但肯定是受了特别大的刺
激才病的。”
“那王莉娜没有别的亲属了?”
“有是有,但来往很少。噢对了,王莉娜的妹妹也是大坪建设中学的。”
文静一惊,差一点儿跳了起来。“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呢?”
高明一脸委屈地瞧着文静看,不知该如何解释。
文静若有所思地说:“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去年局里通报批评大坪派出所两
位民警,就是因为一个女中学生自杀的事,好象那个中学生也姓王,叫什么来着,
我记不清楚了。”
“是不是叫王小宁?”
“想不起来了。哎,你看,王莉娜是在等人。”
高明抬起头来一看,嘴里不禁“咦”了一声。文静问:“怎么啦?”
“文姐,那男的你知道是谁?”
文静看过去,见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人,个子不很高,正跟王莉娜说着什么。
文静摇摇头。高明说:“那是刘应学的女婿。”
刹那间文静似乎从一片黑暗中走了出来。这时,王莉娜和那个男的招手拦住一
辆出租车。文静赶紧对高明说:“高明,快去跟着他们,我们随时用手机联系。”
高明走了以后,文静径直来到相距不远的大坪派出所。
从调出来的卷宗上,文静一看自杀的确是王小宁,迅即与高明联系。高明说他
一直跟到了重庆宾馆, 王莉娜与那个男的进了504房间。文静说,先别动作,并说
自己正在大坪派出所。过一会儿再联系。
王小宁的自杀,假如孤立地看,倒是顺理成章的,但若是与刘应学的死并在一
起看,就变成了另一种含义的顺理成章了,因为王小宁的死与刘应学有着非常紧密
的联系。
去年的11月4日下午五点二十分, 大坪建设中学在校高三的女学生王小宁到大
坪派出所报案,声称校长刘应学在校长办公室里强奸了她。派出所作了询问笔录后,
将刘应学传唤到派出所。 刘应学对此一口否认。他的解释是:那天下午3点来钟的
时候,三个男青年到学校找王小宁,一看就知道是几个社会上游手好闲的小青年。
传达室拦住不让进,于是双方发生了争执。身为校长的刘应学闻讯赶到大门口,扬
言再胡闹就要报警之后,那三个人才离开。刘应学说,王小宁平常在学校表现就不
好,学习上吊而郎当,经常与社会上一些人鬼混。今天又闹到学校来了。刘应学说
他越想越气,于是把王小宁叫到校长办公室,狠狠地批了一顿,后来说好晚上与班
主任一起要到王小宁家家访后,就让王小宁走了。谁知她竟然到派出所报假案,诬
告强奸,真是太过份了,并说这一定是那几个小青年给她出的主意。
派出所的民警一时也难以分辩出谁在说假话,就先暂时让刘应学和王小宁回去,
准备第二天再到学校取证。
就在当天晚上,王小宁又生事端。
晚上11点过几分的样子,有人打电话举报说,大坪电影院旁边一家歌舞厅里,
有一帮子人吸食摇头丸。民警赶到那家歌舞厅,把确是吸食摇头丸的三男一女带回
了派出所。那女的又是王小宁。这一下子,白天处理王小宁报案的民警就有理由认
定王小宁是报的假案,目的是报复校长刘应学。于是突审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
亮王小宁还是不承认是报的假案。民警大概是疲劳而疏忽了,竟然让王小宁一个人
出去吃早饭。谁也没有料到,王小宁却一口气跑到长江桥上,跳下江中自杀了。
文静看完卷宗后,立即与刘应学的死联系起来。
王小宁的死,在其亲属看来,百分之百是冤屈而死。不说情理上的偏见,单就
报案强奸而言,一个女高中生被审了一夜还是咬定被强奸,那十有八九是真实的了。
既然是真实的,民警不连夜突审刘应学,却一步不让地紧逼王小宁,自然会被认定
是官官相护。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却又被民警怀疑是报的假案,本就没有多少精
神承受力的王小宁精神崩溃那是必然的,若是不让她单独走出派出所,或许就不会
有自杀,也就是说,王小宁的自杀是被逼出来的。可是应该由谁来为此事负责任呢?
民警是一种工作上的失误,罪魁祸首当然就是刘应学。可惜的是,刘应学非但没有
受到牵连,反倒官升至市教育局的副局长,这更加使王小宁亲属官官相护的看法愈
来愈强烈了。在父母双双病逝,而且可能也是因为此事而撒手人寰情景下,身为王
莉娜决意要惩治刘应学就是非为之不可的事情了。在官官相护的定式思维的前提下,
正常的办法都不可能奏效,于是只有采取非正常的方式——谋杀。
如此看来,王莉娜与刘应学的女婿在一起,绝非偶然,也许是王莉娜主动采取
的行动。目的当然极为明确,那就是利用刘应学的女婿来达到谋杀的目的。
刘应学住进大坪医院,又恰恰是住进了王莉娜所在的耳鼻喉科,这对王莉娜而
言,那可真是天赐良机。王莉娜绝对不会放过这一个机会的。经过预谋,一个吴伟
业杀人再自杀的局就设置出来了。
吴伟业一定是先期到达大坪医院,然后王莉娜利用工作之便,将他藏匿起来。
到夜班接班后,让刘应学的女婿头戴假发,扮作吴伟业的模样出传达室,到大坪电
影院,再乘出租车进医院,故意遗留放有吴伟业身份证的手机包在车上,之后进入
外科大楼,上电梯,然后到病房。捂死刘应学后,再设法将吴伟业从另一个房间推
下楼。他们所需做的,就是开启刘应学病房的窗户,关闭推吴下楼的窗户,整个过
程就算是完美无缺了。
但让文静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到大坪电影院乘出租车这一步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儿,何必如此呢?究竟是什么原因,王莉娜要精心设计出这一步,目的是什么?文
静想起方才见到的王莉娜,前面的推断与方才王莉娜的形体外观似乎是风马牛不相
及,这样类型的女人真的会预谋杀人吗?那种内在的典雅,那种呼之欲出的鲜活,
还有自命不凡的自爱,女人至高的魅力就是那种雕塑美,那种无法据为已有,也无
法回避的美。王莉娜偏爱白色,白色当然是最美的颜色,冰清玉洁,内涵无穷,偏
爱这种颜色的人,怎么会去从事丑恶不堪的犯罪呢?不对,文静突然心跳加速,王
莉娜今天白得太彻底了,彻底得步入了极端,美到极端那就是丑,那就是一种惨然,
文静叫通了高明。
“高明,有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们还在房里,‘请勿打扰’的灯一直亮着,”
“有多长时间了?”
“三十几分钟了。”
文静痛恨自己在关键的时刻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高明,立即带人进房间看看,对,立即,我感觉要出事。什么?用什么借口,
用什么都行。我马上赶过来。”
高明进入重庆宾馆504房间时, 已经不需要任何借口了。王莉娜与刘应学的女
婿双双中毒身亡。
文静看着王莉娜的尸体,不禁为之汗颜。她一当看见王莉娜与刘应学的女婿在
一起,就应该想到结局必定如此。王莉娜杀死了刘应学之后,不论是警方解了迷还
是没有解迷,她都会追随她的家人而去。王莉娜衣着整洁,是坐在圈椅上服的毒。
而刘应学的女婿,则是睡倒在房间的地毯上,上衣象是很随意地扔在了床上。单从
这种情景来看,王莉娜显然是有备而来,而刘应学的女婿却象是毫不知情,想象中,
进入房间之后,坦然地脱下上衣,准备真正地轻松一下。文静猜测,两个人可能不
是同时中毒的,一先一后,王莉娜必定在后。王莉娜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瘫死在了地
毯上,然后再饮毒而亡,想必当时的心态可怖而又怪异。
两人都是喝了掺入氰化钾的洋酒中毒而亡。
法医鉴定,王莉娜仍是处女之身。
在搜查王莉娜的居室时,在她的电脑里找到了一份文件,象是写给警方的,又
象是写给媒体的。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只有篇名《我没有忏悔》。
……
在我准备向刘应学讨还血债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抓住他的把柄,然后向有
关部门举报。但当我真正要做的时候,我发现我遇到了一个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
那就是我拿不到实证。正在这个时候,刘应学的女婿找到了我。起初我对他很反感,
虽然我并不认识他。我对刘应学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共戴天。他似乎对我的反感早有
准备,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便立即进入了敏感的话题。他说有证据证明刘应学真
的强奸了我妹妹,并且也知道我极想置其于死地。他可以利用他的身份帮助我。不
用他说,我就知道他是另有目的的。我耐住性子问他有什么样的证据。他说那天他
正巧去找刘应学,在窗户外看见了全过程。我当时就想煽他一个耳光,够卑鄙的,
当时他只需咳嗽一声,就能避免一切,但他没有,他只是不出声息地旁观着,我立
即意识到此人不简单。这样的证据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不要说他出具旁证的可能
性不大,即便是出了,也没有多少人相信。他见我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急切,
便又建议说,他手里有许多刘应学收取家长钱财的证据,这就使我想到了惩治刘应
学的另一途径:举报他受贿。然而再细想,刘应学之所以能够官场得意,十有八九
是有靠山。没有十分过硬的东西,搬倒他谈何容易。于是我对他说,我不想他撤职,
也不想他坐牢,我只想亲手杀了他。刘应学的女婿呆住了,他的确没有想到我要达
到的目的是如此的彻底。他想了想说,他也可以帮我做到。我问他条件是什么,他
色迷迷地看着我,大言不惭地说,只要你同意与我保持情人关系。我这时才细细地
打量起来眼前这个男人,老鼠眼不说,眼角总是有洗不干净的眼屎,鼻子发红,布
满了小红籽,象是性病患者。一口黄牙,正中的两颗还是朝里撅着。如此一副讨人
嫌的德行,竟然,竟然会对我提出保持情人关系的要求。但是我一想到跳江的妹妹,
一想到中风的母亲,一想到心脏病发作时父亲的痛苦不堪的样子。我立即答应了他,
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让我亲手杀死刘应学之后。其实那时我就想好了。
我绝对不会让眼前的丑陋的男人得逞的。
也许是天不饶恶人。刘应学住进了耳鼻喉科。从第一天开始,我们就着手策划
起来。
最初的想法是制造一次医疗事故。而就在这时,吴伟业与刘应学的冲突发生了。
刘应学的女婿提出了让吴伟业当幌子的计划。
……
我的条件是我只杀刘应学。
那天下午四点多钟,刘应学的女婿拉着吴伟业到大坪电影院附近一家餐馆里吃
饭。假意劝说了一番后,说是刘应学晚上在病房里要会情妇,如果能够当场捉奸的
话,出了一口恶气不说,还能让刘应学声败名裂。吴伟业与刘应学女儿女婿同在一
个单位,也素知他们夫妻关系很紧张,于是相信了这样的说法,跟着来到医院。我
按计划把吴藏在了刘应学病房隔壁的卫生工具间里。刘应学又在酒里掺了安定药放
在了卫生工具间里。
……
本来约定是11点30分动手的,但刘应学的女婿来晚了。事后我才知道他到大坪
电影院旁边那家餐馆去了一趟,目的就是找回下午请吴伟业吃饭时少补的一块钱。
我进入刘应学的病房后,刘应学已经睡得很死了,打着呼噜,嘴角还淌出了口水。
我没有任何犹豫地扑了上去,坐在了他的胸膛上,双手用被子死死地捂住了刘的面
部。刚开始刘应学因呼吸困难而挣扎起来,后来刘的女婿也扑了上来,死死地按住
了乱动的刘应学,倒好象他对刘应学的仇恨远远的深过了我。我死死地捂住,脑海
里全是我的家人,我们一起出游,一起畅谈。我敢说我们一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
家了。可是就是因为我手底下的这个恶棍把一切都摧毁了,毁得无情而又残酷。也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应学的女婿把我从刘应学的身上硬拉了下来,低声说人早死了。
我掀开被子证实确是死了以后,便呆呆在坐在窗户下的沙发上,看着刘应学的女婿
收拾房间。他收拾得很细致,随后拉开窗户,拉着我出了病房。我去护士站,他去
了卫生工具间。
事发后很长时间,刘应学的女婿没有同我有任何联系。但我知道他是不会放过
我的。我也在等,我知道警方迟早会探出真相的。因为事后我也发现了一个极大的
破绽。那就是没有我的配合,任何人进入病房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后来我见
到了那位女警官,她的眼睛很深,好象永远看不到底似的。当我看见她直直地盯着
外科大楼的窗户看时,我就预感到我的时间不多了。一天之内两次来到科里查看,
这说明她已经找到最为关键,对我而言也是最为致命的点了。
我也该走了,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妹妹在召唤着我,我们是不可能永久分离的。
但是我还要做最后一件事,我非要让刘应学的女婿殉葬。我非要彻彻底底摧毁刘应
学,摧毁他的一家,就象刘应学摧毁我的一家那样。
……
文静把这份文件打印出来,附在了卷宗的最后,黯然地合上了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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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为书籍的全部内容,祝您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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