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墉二三事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越苏】天墉二三事 之一
by 阿艾仔
昆仑的冬日一如既往的天寒地冻,远方的山峦早已模糊在了皑皑白雪中。白茫茫的山道上,两个道装少年牵着手向山上走。
矮些的少年眉间一点朱砂,脑后留一条麻花辫,眉宇间神采飞扬,高些的少年亦是剑眉星目,更兼有几分老成持重。
这两名少年,正是昆仑山天墉城紫胤真人的两名爱徒,陵越和百里屠苏。
“阿嚏……”山风凛冽,屠苏鼻尖冻得微微泛红,察觉到陵越用一种‘你又不穿外袍就到处跑等下叫你好看’的眼神望了过来,不由有些心虚的低了头。
“师弟,师兄不过是下山半日,天气这样冷,你委实没有必要等在山脚下。”一件紫色外袍搭在屠苏身上又被塞了回来。
“师弟……”
“师兄的袍子我穿着像裙子……”屠苏小声嘟囔了一句。
“师弟,要是不要?”陵越眉尖一挑,从袖子里摸出两包百味堂的招牌肉干高高举过头顶。
屠苏看一看自己和陵越的身高差,只得接过袍子披上。
山上清修的日子枯燥无味,仗高欺人,是陵越不多的乐趣之一。
陵越看屠苏老老实实的披上了袍子,又替他拢了拢领口,这才牵着屠苏的手往山上走。
很多年以后,陵越和屠苏还常常会回忆起他们一起在山上的日子,那样简单而快乐的日子,实在是一种享受。而对于接下来那件事,两个人一旦想起来,必定会扶额在心里默念一句――蠢毙了。
虽然,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上山的路还有很久,屠苏莫约是走得不耐烦了,停下脚步两手握住陵越的手,爽朗一笑。
“师兄,后跑回去的那个叠一个月被子!”
屠苏是很少这样笑的,所以看呆了的陵越反应过来的时候屠苏已经蹿了出去。
但是……
陵越气定神闲的看着雪地上小小的脚印和撒腿跑的正欢自以为跑出去了老远的屠苏,微微一笑――师弟,腿短,是没有办法的啊。
而且,被子本来就是我在叠啊。
很容易就追了上去的陵越揉一把屠苏的头,语重心长道:“所以让你多吃点肉才长得快啊,师兄好不容易偷买回来的肉干都被你拿去喂了阿翔……”
既然提起了阿翔,陵越便顺口一问:“天墉城乃清修之地,我们私下养鸟实属不妥,若被戒律长老发现了少不得一顿责罚……今天你跑出来接我,藏好它没?”
“藏好了。”干净利索的回答
“藏哪了?”
陵越还记得,屠苏藏东西,总是喜欢藏在床上,还喜欢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譬如说上次他下山带回来的那提被屠苏藏在被子下,他又正巧坐了上去的桂花糕。后来陵越唬他,说戒律长老平素最爱掀弟子们的被子,屠苏这恶习才稍稍掰了过来。
“藏在师尊床上了,戒律长老肯定没胆掀师尊的被子,师尊在闭关也不会发现的。”屠苏信心满满的说。那张神气十足的脸上一副‘师兄我干的好吧,你快夸我’的表情让陵越看的直想哭。
有一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以,或许陵越对于屠苏把阿翔藏在紫胤真人床上这件事,早该有觉悟了?
“师兄,怎么不说话?”
“师兄,你手好冷。”
“师兄,你好重!”
陵越摇摇欲坠,整个人摊在屠苏肩上,痛苦的呻吟一声:“师弟,你……还记得今天我为何下山吗?”
“买肉。”听到这个回答,陵越实在想敲屠苏一个爆栗。
“今天是你生辰,师尊闭关前特意叮嘱我买瓶屠苏酒回来,待他今日出关后与你庆祝。”
“…………”生辰。
陵越看着屠苏瞬间呆掉的木头脸,哭笑不得。当徒弟的,不记得师傅出关的日子也就罢了,却有人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
“抱好了,先去找芙蕖玩儿,晚些再回后山。”将一直小心提在左手的屠苏酒塞进屠苏怀里,陵越大师兄向后山疾奔而去,慷慨赴死。
天上又开始飘雪,纷纷扬扬的雪片遮住了陵越的脚印,模糊了屠苏的视线。
山中不知岁月过,原来,转眼已是一年。
他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在那个南疆的小小村落里,他那四季如春的家乡,他带着小蝉去湖边捉金毛的狐狸,遇到了熊。
还有阿敏酿的屠苏酒,他想偷偷尝一口,总是不成。
还有一水哥,三淼哥,一直提心吊胆的守在冰炎洞外面等他出来。
还有娘亲……
他们都不在了。
所有人都躺在冰炎洞里,除了他。
他被一个人留了下来,直到……
衣袂飘飘的白发仙人将他带回了昆仑山,给了他一个新家。
师尊是个严厉又温柔的仙人。练剑术心法时偷懒是绝对不行的,但若是他病了,师尊也会在床前守上一夜。
还有师兄,从一开始的连踢带打到后来的满心依赖,好像是因为陵越的一句话――师兄就是要保护师弟的啊!
为了这句话,陵越正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等候紫胤真人的发落。
紫胤真人一向好涵养,然而再好的涵养也有破功的时候。
比如说现在。
难得想要小憩,掀开被子看到的却是一床鸟毛和一只脚上捆着绷带不住挣扎的幼鸟时,任何人都会生气的。
“也罢”,紫胤真人掸一掸袖子,开了口,“为师知你本是为屠苏顶罪,且将这里打扫干净了,去经堂默书一夜。”
昆仑山的夜晚寒凉更甚白日,陵越放下手中的笔,搓了搓手――真冷啊。
经库里自然是没有火炉的,何况,他是被罚来默书的。
这么冷,还好被罚的不是师弟。
这时候,要是有壶酒就好了。
上天仿佛听到了陵越的心声,窗边忽的“吱啦”一响,陵越循声看去,只见屠苏一手够着窗框往里翻,另一只手上还小心提着什么,奈何身高却不太够,实在是有几分狼狈不堪。
“师弟,你……”
“师兄快来救我!”
“你跑来这里作甚?”陵越拉着屠苏在灯旁坐下,掸掉他头上身上的雪花。
“师兄不在,我怕黑睡不着”,屠苏回答的理直气壮,“何况师兄是为我受罚……”
陵越哑口无言,屠苏又献宝似的拿出那瓶屠苏酒来递给他:“师尊只喝了一小杯,剩下的……”
“剩下的都是我的,你还小,不许喝。”
“师兄……”其实你只比我大五岁。
“……那,只能喝一小口。”
“咕!”幼鹰从屠苏怀里探出头来。
“阿翔你也带来了?”
“师尊同意我们养他了,阿翔,你也想喝一口?”
“师弟,它还是只小鸟……”
“咕咕!”
中宵夜静,蓝衣白发的仙人轻声推开经库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
睡成一团的两个徒弟、晕晕乎乎的幼鹰和滚落一旁的酒瓶。
或许,下次该罚他们一个在经库默书,另一个在剑阁思过?
“师兄,好冷啊……”小徒弟的梦呓唤回了紫胤的思绪。
“古钧……”
“是,主人。”
次日天明,伴随着“碰”的重物落地声响起的,是陵越大师兄例行的低声抱怨:“师弟你又踢我下床,下次我真的不要跟你睡了……”
“师兄你好吵,天还没亮再睡一下……”床上的屠苏睡眼惺忪,坐起来没一会就又抱着被子往床上倒。
陵越坐在地上揉着肩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床……
“师弟,我们怎么会睡回床上的!还盖了被子!”
“不知道,师尊什么都知道你问他……师兄,今天有没有早课?”
“没有。”天墉城的早课并不那么严厉,尤其是冬日里,一月总有一两天是让弟子自行调息的。
亦即让弟子睡懒觉。
“接着睡。”
“……好。”同样很困的陵越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爬回床上倒头就睡。
“师兄不要跟我抢被子……大不了我抱被子你抱我。”睡的迷迷糊糊的屠苏抱紧了被子不撒手。
“好。”
门外,向来早起的紫胤真人轻轻放下治好了伤的幼鸟,悠然而去。
――End――
【越苏】天墉二三事 之二
少年陵越蹑手蹑脚的在丹室里翻翻拣拣。
舒筋定痛散舒筋定痛散舒筋定痛散在哪?
翻找了小半个时辰无果后,陵越自行降低了要求。
金创药……不,鹿活草在哪。
不管什么,只要能治脸……不,是治伤就行了。快让他在第二个人进来这里之前找到吧。
奈何,天不遂人愿。轰隆一声,丹室的石门升起。陵越一惊,手上一瓶不知什么药险些摔的粉身碎骨。待看清来人后,陵越急忙躬身行礼。
“弟子陵越,见过凝丹长老。”
“陵越,你怎在此?”
“弟子……来寻一根鹿活草。”在长辈面前,陵越一向恭敬,有问必答。
“可是伤了哪里?怎不来让我看过,却自己在此找药。”凝丹长老于治病疗伤一道最是热衷,只是弟子们大多恪守门规戒律,少有机会让他施展所长。
“一点皮肉伤,弟子不敢劳烦长老。”陵越依然毕恭毕敬的低着头。
“皮肉伤……”不知为何,凝丹长老总觉得陵越的态度今日尤其恭敬,自他进门,就没见陵越抬起头来。莫非……
“鹿活草在最上层第一格,金创药在旁边一格。”
!!!
难怪他找不到,陵越心中泣血,为什么寻常的疗伤药却放的那么高啊。他……不,换了任何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都是一定够不到的!
“弟子……够不到。还请长老帮忙。”
“过来。”
“……是。”陵越磨磨蹭蹭的走过去。
“伤哪了?”陵越磨磨蹭蹭的伸出手。
………………
片刻的静默。
“怎么伤的?”凝丹长老端正庄重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痕。
“……猫咬的。”陵越低着头,小声含糊的说。
“抬头。”
“弟子……”
“抬头。”
“……是。”陵越视死如归的抬起头。
“……怎,怎么伤的?”
陵越发誓,他听到凝丹长老“扑哧”了一声。
“……猫挠的。”
“嗯,挠的还挺对称。”左三道,右三道。
“长老,您……”失态了。
“咳,你且下去吧。我要在此静思片刻,勿要让人前来打扰。”
“弟子告退。”闻得此言,陵越如蒙大赦,忙不迭行礼告退。
石门在身后缓缓落下,陵越轻轻抚摩着脸上的抓痕,真痛啊。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陵越猛地回身,正好迎上石门完全闭合。
……………………………………
长老,您忘记给我疗伤了!
于是,陵越只得流着血泪一路避人走回居所。
刚从传送阵下来,陵越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紫胤真人屋里跑出,朝着他疾奔而来。
来接我的……
来接你的……才怪。
看着直奔身后传送阵而去的小屠苏,陵越来不及抚慰自己碎成渣渣的玻璃心,赶忙一把拦住小屠苏,“师弟你去哪?”
回答他的是干净利索动作娴熟的一咬一推。
“呲……好痛。”毫无防备的陵越被推的往后一跌,待回过神来时,小屠苏的身影已消失在了传送阵上。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这下,手上也对称了。陵越摊开手来,两只手上整齐排列着的月牙形齿印让他忍不住怀疑,师尊给他带回来的,究竟是一个小师弟还是一只小野猫。
陵越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小屠苏的时候,小屠苏窝在他床上睡的正香。
――屠苏年纪还小,又忽逢巨变,你身为师兄要多加体谅。
紫胤真人这么说。
于是陵越小心翼翼的守在床边,小屠苏一睁开眼他就凑了过去。
然后――
“师弟,我是……”师兄。左脸挨了一下。
“师弟,你饿不饿?”左手被咬了一口。
“……看来你是饿了。”
“师弟,该睡了。”爬上床的时候右脸挨了一下,于是陵越又默默的爬了下来。
那天晚上,平生第一次睡地铺的陵越躺在地下恶狠狠的看着在他床上蜷成一团的小屠苏。
给我走着瞧!
现在你还是个小团子,师兄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抓我,我忍。
咬我,我也忍。
但是,有朝一日,等你长到像师兄这么高的时候,师兄一定把你揍的服服帖帖的,跟在师兄屁股后面端茶倒水伺候着。叫你吃饭就吃饭,叫你睡觉就睡觉!你敢不听,师兄就拳头伺候。
很久以后,屠苏真的跟在陵越屁股后面端茶倒水服服帖帖了一段时间。
至于谁揍谁,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夜已深,小屠苏还是没有回来。
那时他本要去追,却被古钧拦住,道是主人有言,百里小公子孩童心性,不必去追,待他想明白了自会回来。左右天墉城内很是安全,陵越公子勿要挂心。
师弟,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想明白吗?
该不会是……迷路了。
只是天墉城内道路虽然复杂,各处却都有便利通行的传送阵,又怎会有迷路一说。
手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着,仿佛在提醒陵越什么。
罢了,去找一找,总是没有错的。
夜晚的天墉城是极安静的,陵越挑着灯笼细细找了一遍,却是无甚发现。
或许是回去了?
屋内依旧空无一人。
该不会是……
一定不会吧……
不,很可能会。
夜色更浓。
紫胤真人屋里已熄了灯,陵越不敢惊扰,仍是一个人挑了灯笼向后山行去。
山风啸啸,鬼影幢幢。陵越站在后山的树林子外,头皮发麻唇角抽搐――死小子,看找到以后我怎么收拾你。
“师弟,你在里面吗?”
“呜……呜……”回答他的,只有风的呼啸声。
陵越咬了咬牙,大着胆子朝里走去。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陵越的脚已走的有些麻了,不知道走了多远,除了手上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四周都是一片黑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师弟……师弟’的回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陵越硬着头皮循声而去,终于在一棵大树下看到了揉着眼睛的小屠苏。
很多年后,据百里屠苏回忆,陵越找到他的时候脸色煞白手脚颤抖,把他搂在怀里说的第一句话是:“师弟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屠苏回忆的时候,还用一种‘师兄你胆儿真小啊’的眼神朝着陵越挑衅的看了过去。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天墉城掌门眼神飘忽的看着窗外悠然飞过的一排仙鹤,猛地敲了执剑长老一个爆栗:“我那句话的重心是师・弟・你・没・事・吧,还有,别当我忘了,你当时哭的跟个猫儿样的。”
屠苏就不说话了。
树下,搂成一团的师兄弟俩大眼瞪小眼。
“嗷呜!”林子里不知什么野兽叫了一声,惊得两人搂的更紧。
“师弟,我们快回去吧。”
“……”小屠苏不说话,只是用一种‘你谁啊要你管’的眼神看了过来。
“回去吧,师弟。”陵越忍气吞声又说了一次。
这次小屠苏变本加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回答。
哼哼哼哼哼哼……
那个哼字在陵越的脑中无限次的回放,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哼哼哼哼……死小子,师兄千辛万苦跑来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你那是什么态度啊,对着师兄哼哼,还敢不回去!你不回去是吧哼哼……”
“师兄算什么,就不回去!”小屠苏看一眼陵越铁青的脸,心下骇然,却还在嘴硬。
师兄有什么了不起的,能比娘更凶吗?!
“师兄算什么哼哼哼哼,我这就告诉你师兄算什么哼哼……”陵越把小屠苏圈在怀里,深吸一口气,“给师兄我听好了!”
“师弟犯了错,师兄就要亲自管教他。”陵越轻轻敲一下小屠苏的头,“不许咬人。”
“师弟被人欺负了,师兄就要亲自给师弟出头。”陵越握住小屠苏的手,“抓人也不行!”
“师弟遇到危险了,师兄就要亲自保护他。”陵越揉揉小屠苏的头,软软的,像小猫一样。“听明白了?”
小屠苏别扭的点了点头,现在他觉得,有个像陵越这样的师兄,真好啊。
“明白了就快跟我回去。”
“……还有呢?”
“还有……”陵越看着小屠苏水汪汪的大眼睛,叹了口气,就算他栽了吧。
“还有任师弟欺负,行了吧?”
“……”小屠苏低下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师弟你刚才笑了吧。”笑了吧笑了吧笑了吧。
“师兄你的脸……”
“不许笑!”
“对不起,师兄,屠苏以后不会了。”
“这才像样。”
其实,师弟笑起来,还挺可爱的。陵越在心里默默的想。
“霍霍霍……霍霍霍。”树枝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猫头鹰,绿莹莹的眼睛直盯着师兄弟俩看。
“师弟,我们还是快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陵越被那猫头鹰盯的直发毛。
“……走不动了。”小屠苏小声说。
“上来,师兄背你。”
陵越背着小屠苏低头大步向林外走去。小屠苏趴在他背上,两只小手环着他的脖子,下巴也枕在他肩上,呼吸的气息轻轻柔柔的拂在他颈上,身体温温软软的。
……这小子还真重啊。
这是这个时候的陵越唯一能想到的。
“以后别跟师尊赌气了,师尊虽然严厉了些,但却是真心对我们好的。师尊带你回来的时候,你一直晕迷着,都是师尊亲自照看的。”
“……嗯。”
仿佛已经走了很久,陵越觉得自己快背不动小屠苏了,可他们还没走出去。灯笼里的蜡烛也早已燃尽。
“师兄,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没有。”斩钉截铁的。
“师兄,这里好黑,会不会有……”
“休,休得胡言。天墉城内,怎,怎会有……”自我安慰的。
“师兄,万,万一碰到熊家婆,我们,怎,怎么办?”
“师弟你,别,别说了。”结结巴巴的。
一阵轻风吹过,屠苏抬头看天。
“师,师兄,天,天上有个白,白色的在飘呢。”
“…………你,你看错了吧。”
“师兄快跑那个白色的飘追过来了啊啊啊啊!好可怕!”小屠苏闭眼伏在陵越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不是叫你别说了吗师弟啊啊啊啊啊!”
“师兄,我,我好像听见白色的飘喊我们停下来……”
“傻瓜才停下来啊啊啊啊!” 陵越背着小屠苏闭眼撒腿狂奔。
“碰”的一声,撞在什么身上的陵越一下跌在地上。
“师弟你没摔着吧?师弟,师弟。”陵越伸手在屠苏眼睛前面晃了晃,屠苏却全无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陵越身后。
陵越胆战心惊的顺着小屠苏的视线看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面带薄霜的紫胤真人。
“为师叫你二人停下,何以却发足狂奔?”
“弟子……”以为您是白色的飘。这是绝对不能说的。
陵越正踌躇着怎么答话,小屠苏就一下子抱住紫胤真人的裤腿呜咽了起来。
“师傅我好怕啊呜呜,林子里好黑,还有飘。”
小屠苏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在这种阴森可怖的地方,骤然出现了一个可以全心依赖的长辈,会有这种反应正在情理之中。
彼时年方十三的陵越大师兄,也还是个孩子。
所以他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抱住紫胤真人的另一条裤腿抽噎了起来。
“师尊,陵越也好怕……”
好怕的,又岂止你们俩呢。
双腿都被抱住的紫胤真人摸摸小徒弟的头,又拍拍大徒弟的肩。
“在这里哭哭闹闹成何体统,且随为师回去。”
小屠苏抹了一把脸,怯怯的抬起头来看着紫胤真人:“师傅,我走不动了……”
“陵越也……”
“………………”
那天晚上,道骨仙风的紫胤真人放下形象,抱着小徒弟,背着大徒弟,一路回了居所。
陵越睡着之前最后的印象是――师尊的背,真暖啊。
――end――
【越苏】天墉二三事 之三
这个故事发生在陵越被百里屠苏重伤,卧床养伤的某一天。
天蒙蒙亮时,一个提着食盒的身影轻轻推开门探了个头进来,见陵越犹在好睡,身影连忙带上门,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跪坐下来。
门外,两个巡查的弟子路过。
“刚才是不是有人进大师兄屋子里了?”
“看打扮像是芙蕖师妹。”
“师妹今天真早啊……我怎么觉得师妹像是长高了。”
“杵在这里干吗?还不快走,吵了大师兄休养有你好看的。”
陵越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眼睛坏掉了。
今天的芙蕖,怎么长的这么像那个人呢……
连眉心那颗朱砂痣都一模一样。
如果让那个人知道,莫约要笑自己是脑子坏了
陵越合上眼,用力摇了摇头再睁开。
“师兄你醒了,今天好点了吗?”床边跪坐着的人关切的靠了过来。
“不好,耳朵也坏了。”连声音也像……
“……师兄,是我。”‘芙蕖’靠的更近了些。
“你……师弟?”陵越惊疑不定。
“……嗯。”轻如蚊呐的应声。
得到回答的陵越瞬间瞪圆了眼直直的看着一身少女装扮还梳着两个包包头的屠苏,半天说不出话来。
――都是师兄没把你教好,几日不见,你竟去跟芙蕖抢衣服穿。
这句话在第一时间飘过耿直的陵越大师兄脑内。
“师兄,你还好吧?”屠苏拿手在陵越眼前晃了晃,小声说:“事急从权,若非借了师妹的衣服,我……”
“哈……哈哈哈哈对,对不起师弟,哈哈哈哈实,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哈笑的停不下来,哈哈哈哈伤口好痛……”
如果不是痛的不能动,陵越大概要捶着床板笑了。
“师兄别笑了,小心伤口!”
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还笑的流出眼泪的陵越,百里屠苏突然有了夺门而出的冲动。
“所以,你就跟芙蕖换了衣服,她代你在思过崖面壁……准是芙蕖那丫头的点子”,好容易缓过气来的陵越看一眼床头坐立不安的屠苏,“那今日就有劳你了,师弟……师弟你在作甚?”
“拆头发……”屠苏很后悔,他应该在陵越醒来之前就把头发拆掉的。
“别拆了,挺好看的……不,我是说,拆了的话等下出去的时候师兄可不会梳,还有……”,陵越正色道:“师弟切记,换装此事,可一不可再,师兄看了,心情复杂得很。”
“至于现在”,陵越话锋一转,“快去给师兄打水洗脸。”
屠苏小心翼翼的扶着陵越半坐起来,拿了毛巾给他擦脸。
软软的带着热气的毛巾触在脸上很是舒服,陵越闭了眼在心里概慨万千――别人家里都是师弟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师兄,到了他家就变成他上要侍奉师尊下还要照顾师弟洗脸梳头吃饭睡觉,只有重伤在床的时候才能享受一下师弟温柔周到的服务。
辛酸呐辛酸呐。
屠苏拿着毛巾,全神贯注的给陵越擦脸,仿佛这是一件极重要的事一般,之前从没做过这项活计的他心里有些紧张,擦完了就拿着毛巾忐忑不安的站在一边等陵越发话。
陵越看了好笑,他这向来不听话的师弟乖觉起来竟是这个样子。都说一脉相承,师弟方才给他擦脸时那严肃认真的小模样简直像极了他们的师尊紫胤真人。
陵越刚从昏迷中醒转的那天,是紫胤真人在照顾他。
如果不是喉咙干涩疼痛的说不出话来,在紫胤真人卷起广袖拿了条毛巾一板一眼的给他擦脸时,陵越简直要叫出声来了――弟子惶恐弟子当不起您太折杀弟子了。
不止陵越惶恐,紫胤真人身后的古钧也很惶恐。
当紫胤真人擦完脸又拿了杯水喂给陵越的时候,两个人的惶恐一起达到了最高点。
后来陵越又晕晕沉沉的昏睡了过去,下面那段话,他一个字也没听到。
“古钧,方才我给陵越擦脸时,有何不妥?”
“完全没有,主人擦的很好。”
“喂水时呢?”
“主人动作很美。”
“…………”
之后陵越回忆说,这世上擦脸擦的活像练剑一般的,大概也只有这两个人了。
听到这话的紫胤真人和百里屠苏不约而同甩了袖。
――师兄,下次帮我梳头请务必在一个时辰内完成。这是屠苏说的
――……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的紫胤真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扭开了头。
“师兄,你饿了吗?我带吃的来了。”不知何时,屠苏从食盒里拿出一盘子点心捧在手里端给陵越。
小巧玲珑的桃心形糕点堆了一盘煞是可爱。
“这是……”陵越不记得天墉城的厨房有供应这样的糕点。
“昨天晚上师妹教我做的甜心糕。”
听到这句话,陵越很想把那小小的点心拿到眼前来细看一番,只是……
“师弟,我手动不了。”
“……我,我喂你。”屠苏把一块点心放进陵越口里,紧张的问,“怎么样?好吃吗师兄?”
“………………挺甜的。”你做完之后连尝都没尝就端给我了吗?
甜的过分的糕点在嘴里化开,陵越欲哭无泪――芙蕖师妹,师兄昨天不过取笑你做糖饼忘了放糖,你居然这样报复师兄。
仿佛受到了鼓舞,屠苏又将一块甜心糕送到陵越嘴边。
陵越张口咽了下去。
然后是第三块……
第四块……
第五块……
…………
盘子终于见了底,被一片糖海包围脑内除了太甜了还是太甜了的陵越听见屠苏喃喃自语了一句――师兄都吃完了,看来味道还不错,下午再做一些给师尊吧,说不定师尊高兴了就让我少面壁两天来照顾师兄了。
师兄都吃完了师兄都吃完了师兄都吃完了。
做一些给师尊吧做一些给师尊吧做一些给师尊吧。
喂,你做的师兄我才吃完的!要是厨房做出这玩意,我才不吃!
还有,相信我,师弟。拿这个给师尊吃的话,他一定会罚你再面壁一个月的。
看着屠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陵越觉得他必须想个什么法子阻止惨剧的发生。
“师弟,你听我说”,陵越大师兄陡然严肃起来,“这个甜心糕一定不能做给师尊……不,一定不能做给除了师兄以外的任何人吃。”
“为什么?”屠苏茫然的眨了眨眼。
看着自家师弟纯良的小表情,陵越硬着头皮撒起慌来:“因为太好吃了……不,我是说因为这是我们师兄弟间的秘密……不,我什么也没说。”
越说越乱。
如果手可以动,陵越想扶一下额头。
屠苏却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师兄。”
后来,屠苏一直遵守着这个约定,即使是在他私自下山后也一样。
陵越永远都记得,他千里寻人在甘泉村拦下屠苏后,众目睽睽之下,屠苏从背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塞在他怀里。
“下山以后做的都在这里了,师兄。”
身后众师弟齐刷刷的盯着那个碎花包裹,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于是陵越很佩服自己,那天摆阵居然没有出错。
天已经很亮了,一室阳光照的人也懒懒的,一夜没睡的屠苏不由打了个哈欠。
“师兄,我好困,让我趴一下。”
“嗯。”
手能动的话,真想摸一摸师弟毛绒绒的头啊。
趴在床边的屠苏很快就睡着了,正当陵越也昏昏欲睡时,房门又被人轻轻的推开了。
陵越迷迷糊糊的去看,入目的一袭蓝衣让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师弟快埋脸!师尊来了!
紫胤真人亦是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陵越见他走近,只恨不得自己能把屠苏塞进被子里去。
“今日可好些了?”
陵越点头如啄米。
“这是……”紫胤真人看着趴在床前睡的正香的小徒弟,面色阴晴不定。
“师尊见谅,弟子这就唤醒师弟。”
“罢了”,紫胤真人轻轻摇一摇头,“按屠苏的性子,不来看你一眼是不会安心的。为师只是没想到他竟……”
紫胤真人看一看屠苏的打扮,实在不知该做何评论,只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床毯子盖在屠苏身上,嘱咐道是天气寒凉不可让你师弟睡久了,也不必告诉他为师来过,你且歇着吧便径自离去了。
“弟子恭送师尊。”
一个时辰后。
“师兄,谁给我盖的毯子?”
“大概……是田螺姑娘吧。”
――end――
【越苏】天墉二三事 之四+番外
Part 1 收徒
“选一个吧。”涵素真人指着面前一排道童打扮的孩子对紫胤说。
“何意?”紫胤顺着涵素的视线看去,打扮齐整的道童们一个个低眉顺目敛气屏声,偶有两个偷偷抬起头来打量的,望向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让他不明所以的希翼之情。
涵素真人捻了捻长长的白胡子,不紧不慢的说:“紫胤来我天墉三百年余,身边却连个端茶倒水的人也没有,我们几个合计着,你也该收个徒弟侍奉左右了。”
“徒弟……”紫胤沉吟片刻,极认真的问涵素,“徒弟,是不是和师侄差不多?”
“是差不多,但徒弟还要更亲些。”
还要更亲些……
紫胤真人脑内恍惚浮现起了某些打了三百年马赛克的回忆。
――哎呀好人做到底带我们上去算了嘛。 得寸进尺。
――这件事办完我们就下山去了,你修成剑仙记得来看我们啊。 过河拆桥。
――陪我去陪我去陪我去,不然我死在里面你们别来找。 无耻之尤。
比这还要更‘亲’些的情景……那大概是他再修上三百年的仙也无法想象的吧。
涵素真人眼见着向来好修养的同僚面色阴沉额角隐有青筋浮现,不由想起了当年他师傅的殷殷嘱咐――千万别在执剑长老面前提‘师侄’二字。
“紫胤只管放心”,涵素真人察言观色循循善诱,“这几个孩子都是涵究自新入门的弟子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断不会是那没心没肺过河拆桥养不熟的白眼狼。”
“掌门好意,紫胤……”
紫胤心领了。
原本他是要这么说的,然后好脾气的涵素真人也不会勉强,徒弟什么的,依旧是云那边的马赛克。
但是……
堂下某个孩子,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包子脸,亮澄澄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被发现了就赶快低下头,过一小会又不安的抬起头来,腮帮子还鼓鼓的,不知道含了什么。
这个情景不禁让他想到,已经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也是在这昆仑山上,另一个孩子躲在铸剑炉后听掌门和师公说话,含着颗糖的孩子总是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被师公发现了就赶紧缩回去,过一小会再探出头来……
“紫胤却之不恭。”
紫胤牵着小陵越的手往居所走,空气中流转着浅浅淡淡的桂花香气。小陵越安安静静的低着头走路,依旧鼓着的腮帮子合着那桂花香,让紫胤愈发确认了一件事――
紫胤半蹲下身,面对面的看着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一个徒弟的小陵越,正色道:“今后,长辈面前,不得吃糖。”
小陵越眨巴着眼看着一脸严肃的师傅,良久,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浓郁桂花香气的荷包来递给紫胤。
紫胤不明就里的伸出手去接荷包。
“那,今后我们一起吃吧,师傅。”
紫胤伸出的手陡然僵在半空中。
“胡闹!”
这是小陵越从他敬爱的师尊那里学来的第一句口头禅。
天墉城的弟子们都说,大师兄天纵奇才根骨绝佳,这才被执剑长老收作弟子。却没有人知道,两人的师徒缘分,其实是源于一块桂花糖。
Part 2 同眠
当晚,玄古居里,小陵越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滚去不亦乐乎。才入门没几天便被向来不收徒的执剑长老收作弟子,实在是一件让人高兴得睡不着觉的事。
怎么也睡不着的小陵越索性起身下床打开窗子数星星。
窗外不远处,紫胤真人的房里还亮着灯。趴在窗子上的小陵越挠挠头――该不会真像天墉传说中的那样,醉心于剑的他家师尊看起剑谱来能三天不吃不睡吧。
一盏灯、一杯茶、一卷剑谱,这就是紫胤的一个夜晚。
剑谱所载的内容早已熟记在心,能悟的道也早已悟了,之所以还在每晚每晚的看着剑谱,大概只是一种积年的习惯。
窗边传来OO@@的响声,紫胤循声看去,只见窗外探出一个小小的头来。
“何事?”莫非他新收的徒弟还要来查师傅的寝?
“师傅我怕黑……啊。”话没说完,伴随着一声哀叫,小陵越不见了。
紫胤放下手里的剑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探出头去,只见小陵越抱着个枕头摔在一床被子上,旁边还散落着几块砖头。
小陵越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师傅的窗子太高了,陵越够不着。”
“胡闹!”
小陵越被骇的闭了眼,等着师尊继续训斥的时候,却被一双手从地上拎了起来。小陵越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对上自家师尊面无表情的脸。
“伤着哪了?”
“没,没有。”
紫胤不知道,这个时候小陵越心里想的是――师尊不愧是师尊啊,跳窗只在瞬息之间。
“进来吧。”
小陵越抱着枕头,有点委屈的磨蹭着紫胤的衣角:“师傅,被子脏了不能睡了。”
“……睡为师的罢。”
次日清晨,紫胤醒来的时候,小陵越已去上早课了。他平日里替换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边,脸盆里已打好了洗涮的水,甚至桌上还放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古钧,怎么回事?”
“是陵越公子……”向来老实的剑灵的声音里有点郁闷,“他说徒弟侍奉师傅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不让古钧插手。”
比剑灵还体贴入微的服侍让紫胤生平头一次觉得,或许涵素真人说的是对的。
“古钧,明日早些叫我。”让徒弟看自己睡着的样子,实在是不妥。
“是,主人。”
这天晚上,小陵越改从门外探头。
第二天早上,紫胤依旧晚起一步。古钧蹲在墙角郁闷的很:“主人,古钧叫了您的,真的。但是您……”打我了。
紫胤看一眼眼角一片淤青的剑灵,顿时哑然。
后来紫胤就慢慢习惯了这个体贴周到的徒弟,只是有时候,会稍微体贴的过头了点。
譬如说现在。
――你在作甚?
――回师傅,掌门说上了年纪的人到了这个季节就会肩膀痛,陵越在帮您揉肩膀。
――…………
原来,他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师傅我怕黑不敢睡”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几年后他收了小徒弟为止。
小屠苏对于要和师兄挤一间房这件事一开始是十分不满的。
陵越也没办法,只得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给小师弟讲道理:“后山一共就两间房,不跟师兄睡,就跟师尊睡。”
小屠苏看一眼勉强板着脸的师兄,又看一眼天崩于前都能波澜不惊的师尊,毅然投入了师兄的怀抱。
陵越揉一揉师弟的头,又看一眼远方巍然不动的师尊,在心中感叹道――师弟你不知道,其实跟师尊睡挺好的。还有,师尊,您睡着了和徒弟抢被子的事,陵越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陵越有一个或许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其实,他从来也不怕黑。
很多年后,天墉掌门才坦白从宽了这个秘密。紫胤真人品了口茗茶,云淡风轻的说:“此事为师早已知晓。”
见陵越愕然,紫胤又道:“昔年里屠苏还在的时候,为师常见你深更半夜提着剑气势汹汹的去接了侠义榜上的委托来换食材跑厨房做宵夜,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全然没有半分怕黑的样子。”
“…………”这次,轮到陵越哑然了。
“师尊,师弟会回来的吧。”
“会的。”
Part 3 师弟
转眼,小陵越拜在紫胤真人门下已两月有余。再过几日,便是他的八岁生辰了。
唯一的徒弟的生辰要到了,而且这个徒弟向来勤于修行侍奉周到从不懈怠,他的师傅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紫胤真人于此道并不擅长,便唤了两个剑灵出来一道参详。
――古钧以为,送剑如何?
――不好,陵越公子尚幼,主人所藏皆是世间神兵利器,公子怕是驾驭不了。
――红玉你来。
――红玉以为,送糖如何?
送糖?紫胤想起小陵越含着颗糖心旷神怡的小模样,觉得这个主意或许不错。
――便送糖吧。 紫胤真人微一颔首,剑灵立刻会意。
――古钧这就去买糖。
当晚就寝时分,小陵越一如既往抱着枕头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紫胤真人招招手,小陵越就老实跑到师傅身边来。
“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有何心愿,不妨说与为师知道。”
说吧,要桂花糖还是松子糖?
小陵越的双眸一下子变得水汪汪的,抱紧了怀里的小枕头满怀期望的望着敬慕的师尊:“什么都可以嘛?”
“需是为师力所能及范围之内。”
软糖还是硬糖?
“那……陵越想要个师弟。”
“………………”紫胤一下没稳住,一个油纸包从袖子里滑了出来。小陵越眼疾手快的接住了,油纸包里散发出熟悉的桂花香。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这是……”为师本来想送你的。
小陵越把枕头放在一边,双手捧着油纸包递还了回去,挣扎了半天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口:“师傅,晚上少吃点糖,对牙不好。”
“简直胡闹!”紫胤差点没捏碎那包桂花糖。
熄灯就寝后,小陵越窝在被子里扯了扯师尊的衣角,小声说:“师傅,师弟的事……”
“随缘。”这个真的勉强不来。
“那……陵越能不能要一包糖?”小陵越知道,那包桂花糖亦是自家师尊的一番心意。
紫胤从枕头下摸出一包松子糖递了过去。
小陵越拿着那包糖泪流满面――师尊您,究竟藏了多少。
“想要个师弟”的事仿佛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其实再有新弟子入门时,紫胤也去看过,却总是没有合意的。
涵素真人抚须道是师徒亦是一种缘分,缘未至,不得营求,缘至时,无从规避。
小陵越旧事重提是在第二年的生辰。
――要个师弟。
――随缘。
然后是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第六年的时候,小陵越已是个少年了。昔日包子脸大眼睛的孩子渐渐成了个器宇轩昂剑眉星目的少年。
只有看着徒弟的变化,紫胤才会切实的觉得时间是在流逝着的。
少年陵越放下手里的剑,毕恭毕敬的向紫胤行了个礼:“师弟……就不要了,要只猫吧。”
“这是什么缘故?”从师弟到猫,其间跳跃未免也太大了。
少年陵越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小声嘟囔道:“芙靥养了只小鸭子,陵端有条胖头金鱼,陵越这辈子……师弟是无望了,不如养只猫吧。”
“什么品种的?”紫胤看着徒弟分外委屈的小眼神,脸上有些绷不住了。
“多谢师尊成全,一般的小花猫就好。”
昆仑山上自然是没有猫的。次日里,紫胤真人便御剑下了山。少年陵越在山巅遥遥望着师尊御剑而去,自言自语道:“忘记说了,不要母猫啊。”
几日后,依旧是山巅上,陵越遥遥望着紫胤真人怀里抱着一团什么御剑归来,隔的远时陵越尚看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这猫,真大啊。师尊该不会是捉了只小老虎吧。
再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少年陵越吃力的从紫胤怀中接过他要的‘小花猫’,心里百感交集――这大概,就是掌门说的,缘来了吧。
后来,百里屠苏问陵越师尊为何收他为徒时,陵越只用一句‘这都是缘分啊’寥寥带过。
只有他知道,那一年,紫胤真人的本意,只是下山抓只小花猫。
至于他为何去了千里之外的南疆,又为何给他带回一个师弟,大概,真的是缘吧。
Part 4 诀别
后来,小团子也长成了个英挺的少年,抚着苍松感慨时间流逝的,除了紫胤真人,又多了个大师兄。
再后来,到了那一天。
百里屠苏躺在玄古居的石床上,辗转难眠。
陵越夹着枕头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屠苏亮着灯睁着眼躺床上发呆的样子。陵越走过去放下枕头,屠苏很自然的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个空。然后陵越脱了外衫,熄了灯。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陵越没有睡,屠苏也没有。
除了两人的呼吸声,黑暗里只有一片静默。
良久,平躺着的屠苏翻了个身,面对着陵越。陵越跟着翻过身来,于是两个人就面对面的躺着,依然不说话。
又过了很久,屠苏终于开了口,他说――师兄,你今年都二十二了,怎么还这么怕黑,要来跟我挤一张床。
黑暗中,陵越觉得自己嘴角挤出了一丝狞笑。
你不怕黑你不怕黑你不怕黑你别在床上跟我挤成一团睡!床大的很!
…………
陵越忽然想起来,屠苏确实早已不和他挤成一团睡了。
挤成一团什么的,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屠苏又说,师兄,床好像变小了,有点挤。
陵越拍拍屠苏的肩,给他盖好被子,说那是我们大了,小时候你还从床头滚到床尾玩呢。
――……是吗?
――是啊,睡吧,明日须得早起,不可让掌门与长老们久候。
――嗯。
屠苏合上了眼,他知道,他该好好睡一觉。
因为,明天他就要解封,他该养精蓄锐的。
因为,过了今天,他就没什么休息的机会了。
还因为,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睡在这张床上了。
最后一次……
“师兄,你睡了吗?”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陵越均匀的呼吸声,屠苏轻声问。
“怎么了?”
“其实,我……”
陵越耐心的等着屠苏的下文,只是直到他睡着,屠苏都什么也没说。
次日,屠苏走后不久,陵越便辞别了紫胤真人去青龙镇协助那里的镇民。他去青龙镇的时候,又遇见了正要离开的屠苏一行。
看到他的一瞬间,屠苏的眸子亮了亮。
陵越就笑了。
似乎是从很久以前,他把屠苏从后山的树林子里捞回来的那天起,屠苏每次看见他,眸子都会无意识的闪一闪。
“师兄,你来了……不”,屠苏想起了什么,苦涩的笑了下,“昨日竟忘了,你已不再是我师兄了。”
听了这话,陵越气不打一处来,想也没想一个爆栗就敲了上去:“混小子连师兄也敢不认了,告诉你我不光是你师兄我还是你未来掌门!三年之约你敢不回来看我不把你逐出门墙!”
“师兄,我……”已经被逐出门墙了。
“即使我们不再是师兄弟了”,陵越放轻了声音,“我,你,还有师尊,我们总是一家人的。”
“……我知道。”雨中的青龙镇,仿佛温暖了起来。
――师兄,我去了。
――……等等。
――?
――昨晚,你想说什么?
――……回来再说。
那时候陵越不知道,屠苏此去即是诀别。回来再说什么的堪堪成了天边千万朵浮云中的一朵。
陵越不知道的另一件事是,那天他前脚离开昆仑山,留守的弟子们后脚就一个接一个倒了霉。
天墉城的经堂里向来是一片肃静的。被罚来默书的弟子皆是安安静静各默各的,无一人大声喧哗。
今日,却有些不同。
人满为患的经堂里,三两个弟子聚成一团交头接耳。
――你也是啊……
――原来你也是……
――你们不是一个人啊。
其间还夹杂着芙蕖委屈的哭声――呜呜呜呜屠苏师兄走了芙蕖心里难过芙蕖就去跟松树讲话遇见执剑长老执剑长老就罚芙蕖来默书呜呜呜呜……
不知什么时候,众弟子纷纷停了议论,一个个坐的端端正正默起书来,只有芙蕖还埋头低声呜咽着。
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芙蕖的背,她熟悉的慈爱声音在耳边响起:“别难过了,芙蕖。”
于是芙蕖抬起头来,蹭着涵素真人哭得更委屈了。
过了一会,芙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抹了抹眼泪小声说:“掌门师傅,您回去吧。芙蕖知道执剑长老心里也不好受,芙蕖默书就是了。”
涵素真人抚了抚白胡子,斯条慢理的说:“芙蕖,替为师研墨。”
这一瞬间,芙蕖仿佛明白了什么。
“掌门师傅,该不会你也……”
“呵呵,呵呵。”
众弟子再也不敢说什么。那天,经堂里,在掌门的带领下,默书的气氛,一片和谐。
被执剑长老罚默书的天墉掌门,涵素真人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
很多年后,每当执剑长老‘身体抱恙’,弟子们就能看到陵越掌门在经堂老神在在的默着书。
三日后,青龙镇大雨倾盆,雨中,陵越隐隐看见一尾巨大的黑龙划破天际往西北方飞去。
他并不知道那条龙要飞去哪里,只是莫名的觉得,他失去了什么。
看见黑龙的那晚,久不做梦的陵越做了个梦。
梦里,百里屠苏一本正经的说师兄我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阿翔,你帮我把它接回来吧,它认你。
陵越板着脸说,那是,它怎么能不认我呢,这么多年来你养它捅的篓子,全是我去顶的罪。
――师兄,我走了。三年之约,对不起……
――那天晚上,你究竟想说什么?
――……回不来了,不说也罢。
――师弟!!!
陵越自梦中惊醒的时候,窗外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陵越把枕头翻了个面,藏住那可疑的湿痕。
“青龙镇真潮湿啊。”陵越喃喃自语道。
Part 5 来归
陵越没费什么工夫就带着阿翔回了天墉城,纪家村里瑾娘忿忿的收起了阿宝的食盘――没良心的阿宝,老娘每顿两块上好五花肉伺候着,结果百里公子的师兄刚进村,你就扑腾扑腾的停人家肩膀上不下来了。
――师尊,陵越回来了。
――嘎!
――嗯。
陵越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梦见屠苏是在他即位掌门的那天,梦里的屠苏扔下一句‘师兄你修仙一定不能偷懒,不然等我回来了,你就不在了’便跑得无影无踪。接着他就追着屠苏跑,边跑边喊“给我回来!回来!再不回来就罚你每天都面壁!”
然后,梦醒了。
“真过分啊”,夜半时分,年轻的天墉掌门抚树长叹,“好歹也说完什么时候回来再跑啊。”
近些年紫胤总是在闭关,卸下了执剑长老的位置,陵越又将天墉城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他的日子愈发的清闲。偶尔出关来看看,就总是见着陵越孜孜不倦的身影。
――修仙不可急进。 他说。
――弟子知道。 陵越恭谨的回答。然则他下次出关,见着的依旧是废寝忘食的陵越。
――修仙要清心寡欲,弟子心中却有执念。 有一次陵越这么说。
――有执念,未必是件坏事。 紫胤远眺着昆仑云景,淡淡道。
然后,时光流走。
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岂长在。
黑发变了灰发,灰发又成了白发。
那天,展剑台上三道天雷历下,烟雾散去,守在展剑台下的紫胤看见陵越提着剑朗朗跄跄下来的身影,微微睁大了眼。
陵越摸着头发笑了:“师尊,看来天雷把我的头发又劈黑了。”
自此,昆仑山上少一白头的掌门,多一得道的仙人。
徒弟也得道成仙了,于是无事可做的紫胤又去闭关。
这一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人在门口“长老长老”的唤着,神游太虚的紫胤才回过神来。
紫胤和陵越说,他已不居于执剑长老之位,让弟子们勿要再如此称呼。陵越一脸无奈的劝他打消了念头。
――不以长老称呼,弟子们大概会称您紫胤仙君。
――……
于是紫胤只得让弟子们继续长老长老的叫着。
“何事?”紫胤打开门,门外陵越新收的小徒弟明白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正扶着门沿大口喘气。
“师……师……”明白手舞足蹈了半天,终于喊了出来,“师娘回来了。”
“……………………”你哪来的师娘?
紫胤恍惚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陵越这个小徒弟是山下牧民家的孩子,上山不久,汉话说的还不流畅,常常用错词念错字。
“你是想说,师叔回来了?”
明白点头如捣蒜。
“我知道了。”
终于,回来了啊。
“你师叔人呢?”
“师傅罚师娘面壁一月,凝丹长老让明白来找您说情。”
……
紫胤觉得自己已经懒得纠正明白的口误了。
“不守承诺,累人久等。当罚。”
话虽这么说,紫胤还是去找了陵越。
――屠苏甫一归来你就罚他面壁一月,终是不太妥当。
――师尊说的是。陵越知错。所以陵越已罚了自己与师弟一道面壁一月。
――……
他该说胡闹,还是甚好?
――end――
番外
有的时候陵越会忍不住想一把掐死自家师弟的爱鸟。
比如说现在。
师弟曾有一个愿望,是与一人一道看遍这万里河山。但如今师兄位至掌门,不可擅离天墉城,我有阿翔相伴,不日即返,勿念勿挂。
――百里屠苏
陵越拽着屠苏留下的小字条,终于明白了何谓自作孽不可活――昔日里他不遗余力的助阿翔修炼成精,如今看来,真真正正是自食其果。
不日即返是几日?百里屠苏告诉你。
明白拿着封信火急火燎的来找陵越:“师傅,师娘来信了,还有个包裹。”
山下春色正好。江南一带,风景如画,与师兄共赏。不日即返,勿念勿挂。
――百里屠苏
信里寥寥数字,随信附上的是一朵风干了的桃花和一罐上好的明前龙井。
――令人对此清心魂,―啜如饮甘露液。
陵越仿佛能想象到自家师弟带着爱鸟,在江南临水的茶楼里,心旷神怡的叫一壶龙井,赏那灼灼桃花的情景。
此时,距百里屠苏留书出走,已有十日。
啊哈,啊哈哈。
春色正好风景如画桃花灼灼不日即返勿念勿挂是吧。
“愣着干什么,泡茶去!”
春寒料峭的昆仑山上,天墉掌门头爆青筋的喝着龙井茶。
次日,明白战战兢兢的拿着封书信去见紫胤。
“紫胤长老,师……师娘前几天跑了。”
紫胤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明白这孩子的口误,这辈子大概是正不过来了。
“此事陵越自有决断。”
“可,可是……”明白双手捧着书信躬身递给紫胤,眼一闭心一横说出了口:“师傅也跑了!”
陵越不肖,寻师弟去了。天墉城上下事务有劳师尊费心。不日即返,师尊勿念。
――陵越
“简直胡闹!身为一派之长却如此不识轻重”,紫胤真人面如寒霜,“速叫你师兄领人去寻。”
明白连连应声,忙不迭地去了。紫胤再看陵越那信笺,亦是寥寥几笔言简意赅,与屠苏的留书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屠苏离了杭州便一路往扬州行去。此时正是琼花盛开的时节,扬州城外满树璀璨晶莹的琼花,花香扑鼻美不胜收。
“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屠苏低声对停在肩上的阿翔说:“虽然对不起师兄,但还真美啊。”
“原来你还知道对不起师兄……”
“!”屠苏循声看去,只见陵越面带薄霜的站在身后。
“师,师兄……”屠苏有点心虚,虽然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偷跑下山,但上次还能说是事出有因,这次就……
“师兄身为掌门,怎可擅自离山。”
陵越愕然,不知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恶人先告状’。
“那身为执剑长老就可擅自留书出走了?”
“我……”屠苏别开眼去。
“好,好,真是我的好师弟啊。春色正好是吧?风景如画是吧?还有桃花灼灼是吧?山下可逍遥自在啊?”
陵越一步步逼近,屠苏一步步后退。连阿翔都察觉到陵越的怒意,整个身体缩到屠苏身后,只机敏的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师兄我……”
“你还有何可说!”
“我饿了……”‘咕噜’一声,好像是肚子的叫声。
“……”
“从早上起就没吃饭……”咕噜咕噜。
“…………”
“嘎!”
“阿翔也是。”咕噜咕噜咕噜。
“………………”
陵越在心里抹了把辛酸泪,好容易长起来的气焰就这样消磨在了咕噜咕噜声中。
小吃摊里,屠苏放下碗,小心翼翼的看着陵越的脸色道是山下春色正浓师弟还想再盘桓几日。
陵越喝一口桂花糖藕粥,淡然道那便再盘桓几日吧。
“多谢师兄”,屠苏心道果然还是自家师兄最好不过了。“此地的核桃酥最是有名,稍后师兄可以捎些给师尊。”
陵越咬一口糯米烧卖,不紧不慢道:“谁说我要回去了?”
“师兄你……”屠苏微微睁大了眼。
“师弟说的不错,山下春色正浓,师弟既还想盘桓几日,师兄自当奉陪。”扬州烧卖皮薄馅多,果然不错。
“未知山上诸事……”
“自有师尊代为打点。”
“师尊怎肯……”
“师弟岂不知先斩后奏一说”,陵越夹一个笋肉锅贴给屠苏,风淡云轻道:“大不了回去面壁一月,师尊自然也就消气了。”
“…………”屠苏目瞪口呆。
原来师兄你……也是偷跑下来的。
“不是饿了吗,快吃吧。”陵越遥想起天墉城里的师尊,也有点心虚,不由在心里多默念了几声弟子不肖。
有句俗语说是自古僧道不往来。扬州北郊,大明寺里,又一个与他二人擦肩而过的僧侣目光灼灼的盯着一身天墉道袍的陵越。
屠苏不禁小声抱怨道是师兄你好歹也换件衣服再下山。
陵越却不甚在意,依旧兴味盎然的朝那大雄宝殿走去。他自幼便上了昆仑山修道,偶尔下山办事也是即去即返从不多做停留,后来做了掌门更是潜心钻研道法不曾离开昆仑半步,算来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进到寺庙里来。
“师弟,那边怎么围了那么多人?”本该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一角,却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也不知是在做甚。
“大概是在求平安符吧。”像大明寺这样的千年古刹开出的平安符,总是不乏有人来求的。
“平安符……”陵越心念一动,也快步走了过去。
“师兄你……”
堂堂天墉掌门,也要和一群小姑娘挤在一起求平安符?
不如回去让师尊给你画一个吧肯定比这灵验……
千万不要是求给我的……不,师兄也是一番好意要是求来了我戴戴也无妨……
百里屠苏站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陵越一只手背在身后走了回来,不知为何脸上竟青一阵红一阵的。
“没求到?”
陵越摇头。
“那是……”百里屠苏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自己修道有成的师兄露出这样精彩的表情来。
“本想为师弟求个平安符……”
果然是给我的……
“那僧人让我将你我二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符纸背后我便写了,却不想……”陵越面色愈发的难堪。
“却不想怎样?”屠苏注意到陵越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心里愈发的好奇。
“却不想……”陵越咬了咬牙,终是说了:“却不想他将此物递给我后道了声祝二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
师兄你这是被人拿姻缘符耍了吧耍了吧耍了吧!
叫你换套衣服再来你不听吧你不听吧你不听吧!
你一个道士哪来的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啊啊啊啊啊!居然还拖我一起下水!!!
一时间百里屠苏脑内千回百转什么也说不出口。
“师弟,这个该如何……”既已说了,陵越索性便将藏在身后的物什拿了出来,粉红色的桃心锦囊小巧而精致,明晃晃的搁在屠苏眼前,二人又是一阵无言。
“此物……”师兄你还是自己留着擅自珍重吧。
屠苏没来得及这么说,陵越就一把抓起屠苏的手将那锦囊塞在他手里道是师兄我身为掌门留着此物实在不妥,还是由师弟保管的好。
这个时候就知道摆掌门架子了,偷跑下山的时候也没见你说自己是掌门。同一时间,山下的百里屠苏欲哭无泪,山上的小明白泪流满面。
――世风日下伤风败俗啊。
――这年头连道士也……
――没想到这么英俊的两位公子竟是……
二人这才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身旁竟多了好些个围观的人,一下子好不尴尬。
“师兄,怎么办?”小声。
“跑吧。”更小声。
于是,天墉掌门和执剑长老顶着围观群众的灼灼目光落荒而逃。
出了大明寺,二人见天色已晚,索性寻了间客栈落脚。
“一间……”
“两间上房。”
“师兄?”屠苏有些惊愕,“何须两间上房。”
“今时不同往日。”陵越看一眼叼着个蟹壳黄啄的正欢的阿翔,神情有些复杂。
“??”
屠苏不明所以,却也不再追问,只是默默的跟在陵越身后上了楼。
师兄,该不会还在在意那个姻缘符的事吧?
师兄弟二人一起在房内用了晚饭,又商量了接下来几日里的行程,天色便渐渐晚了,陵越却丝毫没有回房的意思。
屠苏小声打了个哈欠:“师兄,我困了。”
言下之意,既然要了两间房你就快回去吧我要睡了。
陵越看一看天色,颔首道:“是该就寝了。”说着走到床边脱了外衣就要熄灯。屠苏拦住陵越熄灯的手,狐疑道:“师兄你不是要了两间房?”
“师弟不说我倒忘了。”陵越在屋内看了一圈,果断的拎起躲在角落跟一片肉脯奋战的阿翔走了出去,不过片刻便又走了回来。
“师兄你这是……”屠苏盯着陵越空荡荡的手,有点茫然――你把阿翔弄哪去了?
“从前也就罢了,如今阿翔既能化形了,虽然它还是习惯做只鸟来得自在,但也该给它间屋子,不好再委屈在床边鸟架上了。”陵越说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这段话简单的翻译一下就是――从前是只鸟也就罢了,现在做了人还想蹲床头上看我们睡觉?门也没有。
屠苏却不疑有他,只道师兄果然周到,对阿翔也好。
陵越熄了灯脱衣上床,正色说那是自然,怎么说师弟不在的时候我和它也相依为命了好些年。
――……师兄。
――嗯?
――对不起,我不会再走。
――……嗯,上次跟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便罚阿翔三天不许吃肉。
――师兄,阿翔何辜……
――睡吧。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要师兄帮你脱衣服?
――……嗯。
二人一夜好睡,次日在客栈用了早点便神清气爽的出了门,没走多远却蹙了眉。
“师兄。”
“嗯。”
扬州城郊的空地上,一团混战――天墉掌门和弟子们打作一团,执剑长老在一旁拿了肉干喂鸟作壁上观。
陵越干净利索的用剑柄撂倒了最后一个天墉弟子。一旁喂鸟的屠苏低声嘀咕了句――和师兄一起走走看看就是麻烦,不过一天就有人来寻。
陵越收剑的手猛的一滞,悲愤的看了屠苏一眼――师弟你该不会以为他们要捉的没你一份吧。他们刚才口口声声喊得可都是掌门长老(师傅师娘――小明白)回去吧。
昔日领队捉人如今被徒弟领队捉的天墉掌门觉得自己愈发辛酸了。
让自家徒弟就这样晕在官道上实属不妥,陵越把徒弟们一个个拖到路边草丛里藏好,他下手并不重,不过一时半刻弟子们就会醒转,还是趁着这时候御剑快跑的好。
拖到明白的时候,屠苏眯着眼走了过来。
“师兄,我来。”
陵越有点感动的看着屠苏拖着明白往草丛里走――师弟他,终于知道体贴师兄了啊。
然后,草丛里――
“碰”的一声。
“嗷呜,师娘不要……”好像是明白的惨叫声。
“谁是你师娘!”
又是“碰”的一声。
这次,没声了。
屠苏拍了拍手从草丛里走出来,看一眼膛目结舌的陵越,小声道是师兄勿怪,师弟不过是要让他明白谁是师傅谁是师娘。
明白他已经明白了啊……这话陵越没敢说。
二人在江南一带又盘桓了数日,天墉城派来寻人的弟子一批比一批人多一批比一批精锐,当下山寻人的由徒弟变成师弟的时候,二人不约而同的觉得,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不然,等寻人的从师弟变成了师尊,就悔之晚矣了。
回去前陵越带着屠苏御剑又回了杭州,寻了家老字号的糕饼铺排起了队。
队很长,糕饼很诱人,屠苏很好奇。
“师兄,我们来此作甚?”
“买桂花藕粉糖糕孝敬师尊。”
“师尊喜欢这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屠苏更好奇了。
“小时候师尊买给我吃过。”陵越怀念的吸了口气,丝丝甜香直沁肺腑。
“师尊怎么没买给我吃过?”屠苏有点纳闷了。
“其实师尊他给你买过……”陵越突然眼神飘忽起来,怎么看怎么心虚,“我琢磨着你每天吃甜心糕应该挺饱了,就没给你吃。”
!!!!!
“师兄……”
“嗯?”这次,轮到陵越小心翼翼了。
“回去之后师尊必罚我二人面壁。这次你自己去思过崖吧,我自在经堂面壁,不与你一处。” 夺食之仇,不共戴天。
“……”
天朗气清的杭州城里,糕饼铺前排队的天墉掌门又一次自食其果。
――end――
【越苏】天墉二三事 之五
小屠苏刚来天墉城的那阵子并没有换上统一的道袍,每日里依旧是穿着他那开领露脐的南疆小衫跟在师兄身后跑。
师尊向来是不管吃穿的,管吃穿的师兄觉得他这样穿也挺好,后来小屠苏回忆起来,那段不用换上束手束脚的道袍的日子是多么的欢快而美好啊。
然而,随着秋风起天渐凉,小屠苏穿着小马甲短裤衩的日子也到了头。那天陵越在经堂里抄录一卷典籍,小屠苏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看他抄书。一阵秋风吹过,小屠苏打了个喷嚏。
“师弟,冷吗?”陵越蹙眉。
小屠苏用力摇了摇头。陵越看着自家师弟光溜溜的小胳膊,若有所思。
次日,玄古居旁,树上树下,师兄弟俩对峙着,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师弟,下来吧。”天色渐渐的阴沉了下来,像是要下雨,树下的陵越也焦急了起来。
“不。”树上的小屠苏裹着床被子摇晃着脚丫子,好像在说有本事你上来。
陵越确实没本事上去。
天墉城众人皆知,陵越大师兄德艺双馨俊才毓秀,上能侍奉师尊下能教养师弟,出得剑阁入得厨房,唯独不会凫水与爬树。
这两项,陵越算是和他师尊紫胤真人一脉相承的。
事情起源于今早摆在床头的那套崭新的道袍。
小屠苏看了看那道袍,撇开脸,“不换。”
“师弟听话,天气冷了,再穿那衣衫怕是会得风寒。”陵越好声好气好言相劝,“再说山上的冬天来得早,你总不能穿着那衣服过冬”。
“我穿棉被。”裹着床被子的小屠苏灵机一动。
“胡闹!”那时陵越毕竟年纪尚小,一时竟被这‘穿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屠苏若是真穿了床棉被出去,着凉倒是不会的,只是愈发的像个白面团子了吧。
“还我衣服!”
“休得胡闹!”
后来不知小屠苏说了什么,陵越又回答了什么,小屠苏便当真裹着被子跳下床跑出门上了树。
事实证明,会爬树的人裹着床棉被也能上树,不会的人脱光了(误很大)也上不去。
小屠苏刚刚窜到树上的时候陵越本是想求助于师尊的,想了想却还是打消了念头――都说言传身教以身作则,紫胤自己并不穿天墉的道袍,又如何好迫屠苏去穿。
天色愈发的暗了,眼看着一场豪雨就要来临,小屠苏却仍没有下来的意思。陵越在心里憋闷的咬牙切齿――叫你不下来叫你不下来待会淋湿了被子看你晚上盖什么!随即又想到,若是小屠苏没有被子盖自是盖他的被子,于是陵越更憋闷了。
黑压压的乌云渐渐密集了起来,云中隐隐雷声作动,陵越忽然想起一句俗话――雷先劈树上的。于是也不管自己不会爬树,脱了外袍扔在一边就要上树,树上的小屠苏见师兄急了,心里也有点怯怯的,不由自主的就往后挪,然则这不是榻上是树上,屠苏略往后挪了挪便重心不稳的往树下掉,正攀着树干想法子往上蹭的陵越赶紧着跑过去接……
轰隆一声雷响,大雨随之倾盆落下,树下,师兄弟二人并一床被子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
“师兄,屠苏知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快随我回屋换衣服。”一如既往垫了底的陵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平时也没见师弟吃几两肉,怎么就能这么重。
很多年后百里屠苏背着陵越偷偷下了山,山下有个叫风晴雪的姑娘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捆在树下自己晃悠着腿坐在树干上乐得欢的时候,百里屠苏恨不得一记玄真剑把风晴雪抽下树来,也是这个时候,百里屠苏才发现,师兄对自己,真不是一般的耐心。
屋里,师兄弟二人正忙着。
陵越简单拿毛巾擦了下身上的雨水,一回头就看见小屠苏将好端端一套道服穿的是乱七八糟,便过去接了手。
“师兄……”小屠苏有点不好意思。
“别乱动。”陵越一脸认真的给小屠苏理了理衣襟,又系好腰带,打理好一身道服。
陵越后退两步去看身着道服的小屠苏,却总觉得有点奇怪,似乎……。
“师兄,好像太长了……”
陵越终于了然的点了点头:“确实太长了。”
窗外仍在下着雨,这样的天气是不好去麻烦负责制衣的师妹们改衣服的,陵越思忖片刻便道无妨,师兄给你改改就行了。
“师兄擅于女红?”小屠苏有点好奇。
“一窍不通。”意料之中的回答。
“那……”
“师弟放心,我自有办法。”陵越说着便拔出腰间的佩剑,执起小屠苏道服下摆比划了起来。
“师兄难道你……”要拿佩剑当剪子用?
“嗯。”陵越全神贯注,一剑斩下,干净利索姿势优美,瞬间手里便多了段衣摆。小屠苏看的忘了眨眼,只觉得师兄果然不愧是师兄,剑气收放自如不说,力道也控制的极好,斩下的衣摆都不带毛边的。
只是……
“师兄,好像割斜了。”
陵越定睛一看,果然是斜了。
“无妨,再来一次。” ‘刷’的一声,道服又短了一截。
“好像又……”
“……再来。”
“……”
“刷!”
…………
“刷!”
………………
“刷!”
……………………
不知过了多久,陵越收剑回鞘,擦了擦额上的汗,长吁一口气:“好了。”
“多谢师兄。”小屠苏看着比从前的小裤衩还短些的衣摆,心里满意的很。
次日里,戒律长老罚了给小屠苏制衣的两名女弟子去思过崖,说是她二人不辨雌雄,竟拿了师妹的衣服去敷衍师弟。两名女弟子委屈的很,怎么也想不通――她们给陵越大师兄送去的分明是男款,怎么不过一日就成了女款呢。
这却是后话了。
――end――
以上为书籍的全部内容,祝您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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