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打电话,请到我家来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请打电话,请到我家来作者:阿列克辛
一、远 亲
 
  有时夜里会响起不同寻常的铃声,不是很长很长,就是很短很短,这些都是长途电话,是爸爸过去的病人或他的大学同学打来的。听爸爸和他们谈话的那腔调,仿佛我们家里谁也没躺下睡觉似的。妈妈很诧异,爸爸却解释说:
  “他们知道,这时候家里准有人!这能怪他们吗?”
  要不就说:“这能怪他们吗?是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那儿已经是早晨了,应当理解他们。”
  “不过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这儿还是夜里。”妈妈回答说。
  “这能怪他们吗?”这是爸爸的口头禅。
  有一次,妈妈说:“你真该当个辩护人。”
  “这总比当控诉人好。”
  “那要看具体情况!”妈妈反驳道。
  不过,爸爸还是当他的外科医生。
  有时夜里在很长很长的或很短很短的铃声响过之后,我们就知道了,爸爸的朋友要到我们城里来。
  碰到这种情况,爸爸总是说:“好啊,你从车站直接到我们家里来吧!我家有折叠床。”
  “幸好只有一张,”妈妈叹了口气。 “真是些怪人!即便推辞一下,装装样子也好呀,总要客气客气吧!又不是没有旅馆。”
  “旅馆里住不进去,”爸爸回答道。“再说,谁都愿意和亲近的人待在一起。”
  “亲近的人!你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得啦。”
  第二天,外婆就要教训爸爸了,不过,和平时一样,用的是那种独特的方法。
  她说:“我们那个邻居的丈夫不和妻子商量好,在大事情上从来不一个人作主。”
  那么,爸爸就该领会到,他也不该如此自作主张。
  “比你只高两班的那个彼嘉已经成了教授啦,”外婆说。 “一心一意只搞学问,从来不让别人来打扰他。”
  爸爸由此可以作出结论,如果他不再把别的城市里的朋友请回家来,那么,他很快就能成为教授了。
  ……当从别的城市里又传来长长的、断断续续的电话铃声时,当然,我们大家都醒了,妈妈就对我说:
  “准备折叠床!”
  她的判断是对的。没过一会儿,爸爸就对着话筒说道:“这不成问题!让他来吧……就住在我这儿,我找几个专家给他看看,会诊会诊!如果需要的话……”放下听筒,他就对妈妈解释说:“她的儿子得了重病……”
  “他们城里就没有医生?” “那是个小城市,没有大专家。”
  “一定要大专家吗?”
  “如果是他病了,”爸爸向我这边点了点头, “你能不担惊受怕吗? 她在电话里哭了,“请给我的孩子看看……”,这能怪她吗?”
  妈妈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
  早晨,妈妈问道:
  “这个妇女是谁……就是那个打电话的?”
  “远亲。”
  “很远吗?”
  “好像很远。”
  “她到底算是你的什么人呢?”
  吃早饭时,爸爸一直在想,但就是没有想得起来。
  “我只知道,是父亲那边儿的……”他说。“不过,如果她的孩子病得很重,那这又有什么关系……”
  过了三天,她的孩子来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他说:“我用名字加父称【用名字加父称称呼别人,表示尊敬――译者注。】来称呼您,因为母亲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了。”
  “多巧!我们也想不起来了。”妈妈说。
   “这是什么话?”爸爸反驳了。“我们总是亲戚呢,我就知道,是父亲这边的亲戚。”
  来客说:“我懂,远亲不如近邻。譬如说,熟人总不会不认识,而远亲则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也没交谈过。说实话,如果不是他们把初步诊断告诉了妈妈,我是不想来打扰你们的,我必须尽快向妈妈证明,他们的初步诊断是错误的。”
  “那么到底……怎么说的?”妈妈问道。“是什么病?”
  “就是那种病。”来人答道。他叫伊格纳季,少有的名字。
  “什么……‘那种病’?”妈妈不懂。
  “喏,就是那不知道病源,但却知道经常性结局的那种病。”
  “为什么是‘经常性’的?”外婆不同意地说。 “在这个领域内已经有了许多发明。”
  “是的,真是这样。”爸爸大声证实道,虽然他平时说话总是很轻,而且当外婆谈起医学时,他总是到走廊上去抽烟。这一次,他却留在房间里了。
  除了偏头疼,外婆这辈子还没得过其它病,但她总怕亲人中有谁生病。
  她详细地研究各种报刊上刊载的《医生讲话》,在这以后,好几天之内,你得不能在家里咳嗽或打喷嚏。
  外婆说:“我读过的那篇文章里,那些人就是从一般的咳嗽起病的。”
  她对伊格纳季说:
  “您绝对不像得那种病的人,他们的怀疑是错误的。我有三个熟人都得过那种病,您完全不像他们。再说,他们也都治好了,就是给他们割掉了……情况很好!”
  爸爸问: “您怎么知道初步诊断结果的?” “有一次,医生一下子都来了,他们让我相信,说我的病不重。我并不着急,但他们却安慰我。后来,我偷偷看了看他们写的病历,但是并没害怕。在诊断旁边还画了个大问号, 喏,如果医生打的是问号,那我自己为什么要打惊叹号呢?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告诉了母亲,这下我可火了!干嘛要告诉她呢?”
  爸爸说: “从手续上来说,他们是对的,应当通知亲属。”
  “但是他们通知的不是亲属,是母亲。”伊格纳季喊道。 “因此我就来了,为了让她相信,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来打扰你们了。不过,你们不用操心,我可以睡在厨房里,或者用折叠床睡在走廊上。”
   “让他睡折叠床……”妈妈说着,向我这边点了点头。 “您睡床,就在这儿,在这个房间里。”
  “只是请别为我麻烦,要不,我就会以为诊断已经得到证实。”伊格纳季说。“你们知道,”他又说了,“是妈妈一人把我拉扯大的……我没有父亲,她可真不容易啊,先前,我们老是算啊,算啊:‘还有两年中学,然后五年大学,就是说一共七年!’后来,中学、大学都少用了一年,总算大学毕业了,走上工作岗位了,可忽然……难道这可能吗?母亲盼了多少年啊!总算盼着了,可我却给了她这样一份礼物……从我这方面来说,这是可怕的忘思负义啊!最好能快点给她拍份电报:‘良性。即回。’”
  “她不会相信电报的。”妈妈说。
  “我发过誓,一定将真实情况告诉她。她就有这么个弱点……喜欢发誓。所以我呢,一有什么事情,就用我的健康起誓,而她说:‘用我的健康起誓!这样你就不会骗我了。’往常我竭力回避,这次却顺从了她的心愿。”
  第二天清晨,爸爸把伊格纳季领到一个学院去,再从那儿去爸爸的医院。
  爸爸告诉我们: “晚上你们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不,打电话到我的工作单位去吧,”妈妈说。 “如果我有事不在房间里,你就请人转告:一切都好。”
  “或者事情很糟。”伊格纳季精神勃勃地说。
  “这绝不可能,”妈妈喊了起来。 “我相信……”
  “和任何一种疾病都是可以进行斗争的。”爸爸说。
  “能战胜吗?”伊格纳季问。
  “当然……能战胜!做母亲的,当然会很着急,等着你的消息!这能怪她吗?但您是个男子汉,应当相信,这种病在多数情况下是能被战胜的。”
  “但最好不要得这种病。”伊格纳季说。
  他一直微笑着,但我知道,他的内心是焦急不安的。
  我请求说: “你也把结果告诉我。”
  爸爸点了点头。
  第五节课后本来还有摄影小组活动,但我没有留下。
  外婆通常都是晚上来帮妈妈操持家务,但这次白天就来了。她用抹布擦擦电话机、放电话机的圆桌,然后把走廊上圆桌旁的东西都擦了一遍。
  外婆家里没有电话,因此,当晚上外婆在我家帮助操持家务的时候,旁人就别想给我们打通电话。每次通话以后,外婆总要告诉我们她和谁讲话了,她就有这么个习惯,而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是我学生时代的女朋友!”并且总要叹一口气。她有那么多学生时代的朋友,仿佛不久前她刚上十年级,其实,她还是在革命前上的中学。
  但是那一天,她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她在等待,我也在等待。
  我们终于等到了,爸爸打电话来了。平时,外婆不喜欢我干涉大人的事情,这一次,她把爸爸说的每句话都转述给我听。
  “伊格纳季没有那种病,已经确诊了,他病得很重,要做复杂的手术,但不是那种病!谢天谢地!”外婆说着,走到房间里,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显得十分疲倦。
  我也马上感到累得要命……
  但在半个小时或者四十分钟以后,又响起了不同寻常的铃声,先是很长很长的,后来又是很短很短的,我冲进走廊,一把抓住听筒。“这是从伊格纳季住的那个城市里打来的,”我告诉外婆。 “叫我等一会儿,不要挂上听筒。我要先告诉他的母亲……我先说!”
  外婆说:“我们邻居家的小孩从来不抢在大人前面做事。
  由此我应得出结论:必须将听筒交给她。但是,我没有做出这个结论,而她也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只是带着询问的眼光抬起了头……她对我让步了。
  “他会好的!”我对着听筒大声喊道。“他没有那种病,已经确诊了,没有那种病。我以我的健康发誓,也以您的健康发誓!……”
  伊格纳季的母亲在电话的另一端哭起来了。
  这时传来了接线员的声音,她想说什么,但只说了一个字:“您……”就沉默不语了,虽然长途电话接线员是可以随意插话的。
  伊格纳季的母亲还在哭着。 于是,我高声地喊了起来:
  “他病得很重!要做复杂的手术!但是没有那种病!我用我的健康发誓,也用您的健康发誓!您别着急,他会好的,会很健康的!”
  在学校里,我们常常以《我的志愿》为题写作文。
  为了避免重复,我第一次写的是我希望成为地质学家,第二次是要成为生物学家,第三次则要成为宇航员。实际上,我还没有选定职业。
  那天,我也还没有明确长大以后究竟干什么。但是,我想:如果从手术室或爱克司光透视室里走出来,看见做母亲的那专注的目光里流露出担心与期待的神情时,能微徽一笑,轻声说道:“他没有生命危险……会好的,请别担心……他会好的!”这该多棒啊!

请打电话,请到我家来作者:阿列克辛
二、最幸福的一天
 
  瓦连季娜・格奥尔基耶夫娜老师对我们说: “明天开始放寒假,我相信,你们每天都将过得十分幸福,展览会啊,博物馆哪,都在等着你们呢。不过,你们也会有最幸福的一天,一定会有的!那就把它写下来,作为寒假作业,写得好的文章,我将在全班朗读!作文题目就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我发现;瓦连季娜・格奥尔基耶夫娜喜欢我们在作文中总要写上“最”字的东西:《我最可靠的朋友》、《我最心爱的书》、 《我最幸福的一天》。
  除夕夜间妈妈和爸爸吵架了。我不知道吵架的原因,因为他们是在朋友那里迎接新年,很晚很晚才回家的,到了早晨,两人就不说话了……
  这是最不好的事情! 宁可他们吵―顿,闹一顿,然后就和好。要不然,别看他们走起路来若无其事,和我讲话也是轻声细语,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总觉得出事了。而这事儿什么时候了结呢?那是无法知道的,因为他们两人不讲话啊!就好像在生病的时候……如果体温突然上升,哪怕升到40℃,也没什么可怕的:可以用药把体温压下去嘛。而且我总觉得,体温越高,越容易确定病症,然后就治好了……
   譬如有一次医生完全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了看我,对妈妈说: “他的体温正常……”,我马上就感到很不自在。
   总之,寒假的第一天,我们家里就出现了这种宁静和轻声细语,我也就没有兴致去参加枞树游艺会了。
   妈妈和爸爸吵架时,我总是非常难过,虽然,在这种时候,他们对我总是有求必应,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譬如,我刚说不想去参加枞树游艺会,爸爸马上建议我到天文馆去;妈妈说,她愿意带我去溜冰。在这种时候,他们总竭力表明,他们的争吵绝对不会影响我的生活水平,而且,这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但是我很难过。在吃早饭的时候,我的心情更加忧郁了。起先,爸爸问我:
   “你向妈妈祝贺新年了吗?”
   而妈妈呢?看也没看爸爸,接着说:
   “给父亲把报纸拿来,我听见刚才已经送到信箱里了。”
   妈妈很少把爸爸称做“父亲”,这是第一;第二,他们两人都想使我相信:不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达只是他们的事情。
  但是,实际上这也与我有关,而且很有关系!于是,我拒绝去天文馆,也不去溜冰……“最好别让他们分开,别让他们各去各的地方,”我打定了主意。 “或许,到了傍晚,一切就都过去了。”
  然而,他们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如果外婆到我家来,我想,妈妈和爸爸就能和好了,他们总不能让外婆伤心。但是外婆到别的城市去了,去找她中学时代的女朋友,要十天后才能回来。
   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在假期里去找这个女朋友,好像她们两人至今仍然是中学生,因而其它时间不能相会似的。
  我始终竭力注意观察我的父母亲。他们刚刚下班回来,我马上向他们提出各种请求,迫使他们两人都留在家里,甚至在一个房间里。我的请求,他们总是满口答应,在这一点上,他们简直在相互竞赛呢!而且,他们一直悄悄地、不让人觉察地抚摸着我的头。我想: “他们可怜我,同情我……这就是说,发生了一件严重的事情!”
   瓦连季娜・格奥尔基耶夫娜老师坚信,寒假里我们每天都将过得十分幸福,她说:“对这一点,我决不怀疑。”但是,已经过去整整五天了,可我一点儿幸福也没有。
  我心里暗暗想道: “要是他们老不讲话,那以后……”我感到十分可怕,于是,我下了决心,一定要叫妈妈爸爸和好。必须采取迅速、果断的行动。但怎么做呢?……
   我记得在哪本书上见过,或在广播里听过,欢乐和痛苦能把人们联系在一起。当然,使别人痛苦容易,使别人欢乐可就难了。要给别人带来快乐,使他感到幸福,必须想方设法,必须勤奋、花力气,而破坏别人的情绪,这是最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我不想这样做……于是,我决定从令人欢乐的事情做起。
   如果我仍然在上学,那我可以做一件难以达到的事情:几何得一个四分。数学女教师说我没有任何“空间概念”,为此还写了一封信给我的爸爸。而我要突然拿回来一个四分!妈妈和爸爸一定会吻我,然后他们也相互亲吻……
   但这仅仅是幻想:还没有人假期里得过分数呢。
   在这些日子里,什么事情能给父母亲带来欢乐呢?
   我决定在家里进行大扫除。我用抹布、刷子忙乎了好一阵子,不过真倒霉,除夕那天妈妈已亲自打扫了一整天。如果你冲洗了已经洗过的地板,用抹布擦拭没有灰尘的柜子,那又有谁能发现你的劳动呢?晚上,父母亲回来后,并没有注意到整个地板干干净净,而只看到我浑身邋里邋遢。
  “我做大扫除了,”我报告说。
   “你能尽量帮助妈妈,这很好。”爸爸说,但没往妈妈那边儿看。
  妈妈吻吻我,摸摸我的头,仿佛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第二天,虽然还是假期,我七点钟就起来了,打开收音机,开始做早操,用湿布擦身(以前我一次也没做过)。我在家里跺着脚,大声喘着气,往身上浇水。“父亲不妨也擦擦。”妈妈说,也没看爸爸一眼。
  爸爸只模了摸我的颈子……我差点儿没哭出声来。
  总之,欢乐并没有把他们联在一起,没能让他们和好……他们的欢乐是分开的,各归各的。
  这时,我决定采取特别行动,用痛苦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当然,最好是能生病。我愿意整个假期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说着胡话,吞服各种药片,只要我的父母亲能重新相互讲话,那一切就仍然和以前一样了……是啊,最好能装出生病的样子,而且病得很重,几乎无法医治。但是,真遗憾,世界上还有体温表和医生。
   剩下的办法只有从家里消失,暂时失踪。
   晚上,我说:
   “我要到‘坟墓’那儿去一趟,有重要的事情!”
   坟墓――这是我的朋友热尼卡的绰号。热尼卡不论讲什么,总是先说: “你发誓,不告诉任何人!”我发了誓。“守口如瓶。”我答道。
  不论别人对热尼卡讲什么,他总是一个劲声明:“我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讲,就像坟墓一样守口如瓶。”他老是让人家相信这一点,于是得了个绰号“坟墓”。
   那天晚上,我需要一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你要去很久吗?”爸爸问。
  “不要很久,二十分钟左右,不会再多了。”我答道,用力吻了吻爸爸。
  然后我又使劲吻了吻妈妈,就像出发上前线或者开到北极去似的。妈妈和爸爸对看了一眼,痛苦还未降临到他们身上,目前仅仅是惊慌,但他们已经有一点点儿接近了,我感觉到了这一点。接着,我就到热尼卡那儿去了。
  我到了他家,一看我的模样,他就问我:
  “你从家里逃出来的?”
  “是……”
  “对!早该这样!不用担心,谁也不会知道,我像坟墓一样守口如瓶!”
  热尼卡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但他喜欢别人逃跑、躲藏、失踪。
  “每隔五分钟你就给我的父母亲打一次电话,告诉他们,说你在等我,着急得很,但我还是没有来……明白吗?一直打到你觉得他们快急得发疯了,当然,不是真的发疯……”
  “这是干吗?啊?我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会说,像坟墓一样守口如瓶!……你知道……”
  但是这件事就连“坟墓”我也不能讲啊!
  热尼卡开始打电话了,来接电话的有时是妈妈,有时是爸爸,这要看谁恰好在走廊里,电话机就放在这里的小桌子上。
  但是,在热尼卡打了五次电话以后,妈妈和爸爸已经不离开走廊了。 后来,他们自己打电话来了……
  “他还没有到吗?”妈妈问。 “这不可能。要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我也很着急,”热尼卡说。 “我们有重要的事情必须会面,不过,也许他还活着?……”
  “什么事?”
  “这是秘密!我不能说,我发过誓。但是,他是急着要到我这儿来的……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别说得太过火了,”我预先提醒“坟墓”。 “妈妈说话时声音发抖吗?”
  “发抖。”
  “抖得厉害吗?’”
  “现在还不太厉害,但是会抖得十分十分厉害的,你不用怀疑。有我……”
  “绝对不可能!”
   我很可怜妈妈和爸爸,不过我这样做是为了崇高的目的!我拯救了我们的家庭,必须克制同情心!
  我控制住自己,过了一个小时,我受不住了。
  在热尼卡又接到妈妈不断打来的电话后,我问他:“她说什么?”
  “我们要发疯了”他高兴地报告说,显得特别兴奋。
  “她说‘我们要发疯……’?是说我们吗?你没记错?”
  “如果记错了,让我立刻就死!不过还得让他们再难受一会儿,”热尼卡说。 “让他们打电话到警察局,到无名尸公示所……”
  “完全没必要了!”
  我拔起腿就向家里奔去!……
  我用自己的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门,几乎没有一点儿响声,然后蹑手蹑脚地溜进了走廊。
  爸爸和妈妈坐在电话机的两旁,脸色惨白,痛苦不堪,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他们两人在一起受苦,这是多么好啊!
  突然他们跳了起来……他们吻我,拥抱我,然后又相互亲吻。
  这就是我的假期生活中最幸福的一天!
  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第二天便坐下来写作文。我把参观特烈基亚科夫绘画陈列馆那天写成是我最幸福的一天,虽然事实上这还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
  我可不能写爸爸和妈妈的事情……瓦连季娜・格奥尔基耶夫娜说过,优秀文章要在全班朗读,而我们六年级二班有四十三个人哪,万一我的作文写得最好呢!

请打电话,请到我家来作者:阿列克辛
三、您的身体好了吗?
 
  外婆认为我的爸爸是个倒霉的人,她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但常常告诉我们,爸爸所有的大学同学,仿佛有意和人作对似的,都成了主治大夫、教授或者起码也是候补医学博士。谈到爸爸朋友的成就,外婆总是高谈阔论,显得那么高兴;在这之后,我们家里就出现一片沉寂,笼罩着忧郁的气氛。我们知道,爸爸是个“掉队的人”。
  “尽管他们都来请教过你,考试时你还提示过他们!”有一次,外婆感叹地说。
  “就是现在,他们也常把学位论文带来给他看,”妈妈轻轻地说,不知是为爸爸感到骄傲,还是责怪他什么。 “他们有撰写科研论文的创作假,而他已接连三年连例假都没有,成天就是这个医院!手术,手术……别的什么也没有。哪怕弄张一个星期的病假证也好:生一场病,休息休息,有什么不行……”
  妈妈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爸爸患了流行性感冒。
  医生给他开了药,又说:
  “还需要安静,安静……”
  我们家的电话开始每隔两分钟就响一次。
  “他的身体好了吗?自我感觉如何?”一些不熟悉的声音问道。
  起先,我很恼火,吵得爸爸不能睡觉呀。晚上,妈妈下班回来,我告诉她说:
  “电话打来大概有二十次!”
  “多少次?”妈妈反问了一句。
  “三十次左右,”我答道,因为我突然觉得妈妈很诧异,但很高兴。 “他们吵得他没法睡觉,”我又说。
  “我知道。不过,这说明他们很关心他。”
  “那还用说,有的人差点儿都哭了……着急得很……我安慰了他们。”
  “这是什么时候?”外婆也感兴趣了。
  “你恰好出去拿药了,要不就在厨房里……我记不清了。”
  “可能。电话确实来得很多。”外婆说着,用惊奇的眼光往爸爸睡觉的那个房间看了看。
  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打电话来,他们两人都没有料到!
  “爸爸生病了,这多妙啊!”我想。 “让他们知道……就会明白过来了,特别是妈妈!”是的,我特别想让妈妈知道,一些毫无关系的人是多么关心爸爸啊。
  我说: “有一次,我去照顾大学生尤拉,喏,就是住在隔壁单元的那个……你们记得吗?”妈妈和外婆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他也是流行性感冒,人家也给他打电话,一天就两三个人,再也不会多了。而我们这儿,简直铃声不断!”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请原谅……”我在话筒里听到一个妇女轻轻的、压抑的声音。“是谁在接电话?”
  “他的儿子!”
  “很高兴……那么您知道,我也有个儿子,他定在明天动手术,但是我想等到您的爸爸恢复健康,如果可能的话……请您问问他,如果可能的话……我只有一个儿子,我很担心。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您的爸爸亲自……那我就放心了!”
  “请您对他的妻子再说一遍,”我说。“也就是我的妈妈……我马上就喊她来!”
   我把妈妈叫来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或者四十分钟左右,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里问我:
  “请问您是谁?”
  “他的儿子!”
  “好极了!那么您不会不理解我的。我的老婆明天要切除胆囊,说好由您的父亲主刀,正因为是他动刀我才把她送进这个医院的,虽然我还有其它一些路子!他们答应我,由您的父亲……可突然出了这么件意外的事情!怎么能这样呢?应该让他早点恢复健康!或许,需要什么特效药吧?缺少什么药?我倒能……总之,我要等他开刀,这不是剧院,可别给我安排个B角!…… ”
  “请把这些话告诉他的妻子,就像您刚才我说的那样……一字不差,就那么说!也许,她能帮忙。”
  我又把妈妈叫来了。
  接连几天,我对所有关心爸爸病情的人说:
  “现在还很难说,您晚上打电话来吧,那时,他的妻子正好在家,她会把一切情况告诉您的……”
  下班后,妈妈就坐在走廊里摆着电话机的小桌旁,不断地与那些白天我让他们晚上打电话来的人通话。
  有时我对外婆说:
  “你不能帮帮她吗?”
  于是,她替换了妈妈,坐在小桌旁。
  打电话给爸爸的病人、医生、护士每次都问: “体温高吗?”
  真遗憾,爸爸的体温不高,我真希望所有的人继续为他的健康担心!
  有一次,我说:
  “体温?不知道……体温表打坏了。但额头很烫,并且总是睡不安稳。”
  “那天,我对所有的人都作了这样的回答,我在走廊里低低地说,不让爸爸听见。
  我的悄悄话对所有的人都挺发生作用,他们也用勉强可以听到的声音回答我:
  “情况还不好吗?”
  “是的……请您过一会儿,等他的妻子在家的时候再打电话!”
  晚上,人家给我们送来的体温表就有三支。
   “真希望他的体温正常,”就是要爸爸替她的儿子开刀的那位妇女轻轻地说,然后把体温表递给我。 “他还是睡得不安稳吗?”
  “不,已经好一些了,”我说。 “好得多了, 请别担心……”
  “让他用这支体温表吧,”她请求道,好像体温表能起什么作用似的。
  “依我看,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我又安慰这位妇女。
  她掏出手帕,低下头,走了。
  我对妈妈和外婆说: “莫非你们以为,如果你们那位……大提琴手得了流行性感冒,也会有这么多人给他打电话?也会买上这么多体温表?……”
  “嘿,你啊!……这能比吗?”外婆扬声说道。“这可关系到人的性命哪!”
  “对,人们需要他,”我说。
  “当然!”妈妈高声说道。
  要是爸爸不得流行性感冒,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也就是说,她也许会讲同样的话,但不会这么响亮,这么自信。
  所有的报纸都讲到要与病毒性感冒进行无情的斗争,而我对这些病毒却很有情,甚至爱上了它们……有什么办法呢?它们可给我帮了大忙啦!
   那天,我打定了主意,如果以后家里人低估了我,我也要生一场重病,最好是死去……死一段时间,只要让他们大家都明白他们失去了一个多么宝贵的人就行!但是,很遗憾,这是办不到的,因此我就要生一场病!那时,我们全班(四十三个同学)都会给我打电话。我可真得好好努力啊,到那时大家马上就能明白……

请打电话,请到我家来作者:阿列克辛
四、叶戈罗夫
 
  有一次,爸爸对我说: “你知道,我几乎也感觉到我的病人所忍受的那些肉体上的痛苦。”为了不让妈妈和外婆听见,他说得很低。爸爸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对她们说这些话,因为他觉得她们会过于夸大其词。也许,他只是不想让妈妈知道,他经常在“肉体上”感到痛苦。
  但是爸爸对我无话不讲!他这一辈子,从四年级开始,就只喜欢妈妈一人,就连这个他也告诉我了。
  “有的朋友对这感到很奇怪,”有一次爸爸对我这样说。
  “让他们去奇怪好了!”我说。“真是些不幸的人!这只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妈妈这样的女人罢了……”
  总之,爸爸对我从不保密。
  我觉得,如果什么时候我必须动大手术,我定能轻松愉快地挺过去,因为所有爸爸做过的大手术,他都详细地对我说过,我对这些手术好像已经习惯了。
  爸爸总得要和别人谈谈心啊!他不愿意让妇女难受,而男人,除他以外,家里只有一个,这就是我!
  我知道所有重病人的名字和父称,也知道他们的亲戚,因为他们总是不断地往我们家打电话。爸爸向他们报告说:“今天我们开始给您的丈夫翻身了!”“您的儿子已经学会走路了!是的,又走了……已经能够走到窗户那儿,祝贺您!……”
  “我看,你们医院里一定没有问事处,”有一次外婆说。
   “动手术时,往往亲近的人比病人更难受,”爸爸回答说, “因为不给他们上麻醉啊!因此我总设法哪怕是通过电话来产生一点‘麻醉’作用。”
  爸爸对病人的情况,譬如他在哪儿,干什么工作,有什么理想,几个孩子都了如指掌。
  “不了解别人的生活就无法干预别人的生活,”他说。
  “对于我们外科医生来说,这一点尤为重要……”
   爸爸总是很怕引起妈妈和外婆的不安,因此,每当早晨爸爸愉快地放声歌唱时,我就知道,他的心里十分忧郁,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担心。那时,我就悄悄地把爸爸拽进厨房,问他:
  “是不是今天有大手术?你很激动吧?”
  “轻巧的手术是不存在的。”爸爸几乎每次都这样回答,然后又说: “是啊,有不少麻烦事儿……”或者诸如此类的话。
  我的回答呢,就是我相信爸爸。爸爸的心情马上就变得轻松了,也不再唱歌了。
  白天,我对外婆说:
  “我要问问热尼卡几何的事情。”
  拨的电话号码却是医院的,等爸爸来接电话时,我问:
  “怎么样,你的作业做出来了吗?”
  爸爸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和他总是相互了解的。
  晚上,爸爸回到家里,我从他的脸色可以准确无误地猜出:病人有没有并发症,体温高不高……
  但是,有一次,爸爸的脸色叫我无法捉摸,他既不忧郁,也不愉快,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走起路来也不同往常,就是说,从走路的样子也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害怕了。
  “出事了吗?”我悄悄地问他。
  “他死了。”爸爸回答说。
  “谁?”
  “叶戈罗夫……伊凡・巴甫洛维奇。”
  在这之前,我从没听说过叶戈罗夫的事情,而且那天早晨爸爸既没激动,也没唱歌。是的,妈妈和外婆是到城外去了,要离家三天。不过,不论怎么说,我还是应当察觉出来的呀!
  “他多大岁数了?”
  “是啊……这是这种状况下的第一个问题。多大岁数,这有什么关系!他应该活着。”
  “那他是……什么病?”
  “病例不重。问题就在于他患的不是重病!手术情况很好,可后来……怎么对你说呢?血凝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血栓。”
  “那就是说你没有责任? (爸爸看了我一眼)我不是想说这个,不过,你没做错。”
  “他死了。前天,他的母亲来找过我……你懂吗?”
  “那么,他很年轻?”
  “五十七岁。”
  “那……他的母亲呢?”
  “七十八岁了,但还麻利,眼睛也很有神……她说,‘幸亏瓦宁的妻子在疗养院,孩子们都在别的城市里,要不夜里发起病来他们要吓坏了。’我还开玩笑地说:疾病发起猛攻并不可怕,我们定能把它击退!”
  “她已经知道了?……”
  “我告诉她要过五天左右才动手术。叶戈罗夫让我这么说的,免得她担心……”
  “呵,伊凡・巴甫洛维奇要给他的母亲来点麻醉剂。”我想着,又问: “那现在怎么办呢?”
  “我马上到她那里去,亲自把一切情况告诉她。”
  “我也去。”
  “去吧,不远,就在曙光电影院的院子里……她对我说过:‘瓦尼亚回家时,您也来……”
  我挽起爸爸的手,扶他走了出去。他没感到惊奇,也没把手抽出来,这说明他需要我!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在意。
  “她对我谈起他的情况。做母亲的几乎都是这样,想要让我喜欢他们的孩子,也就能精心地做手术……”
   爸爸和我谈论叶戈罗夫时,仿佛叶戈罗夫是和我一般大的孩子,而他的母亲的年岁与我的妈妈相差无几。
  “世界上,母亲最怕失去自己的孩子,”爸爸说。 “他们相信,我们医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可现在,你看,竟是这样……”
  我走着,心里在想:“为什么小小的血块会胜过世界上所有的人?为什么细细的血管能决定人的生死?为什么?”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了爸爸,他回答说:
  “我们正努力设法克服这种状况。”
  爸爸很刻苦,这我知道……
  “你说,你能预料到这个吗?”
  “医生应当事先估计到所有的情况,”他生气地答道。
  不过,我还是又提了一个问题:
  “要不让这种情况产生……你能吗?”
  “我应当这样。”
  我突然明白了,爸爸不是生我的气,他是生自己的气,我可不能让他这样!
  “你应当这样?还是你能这样?你告诉我……”
  “你永远不能成为一个医生,”爸爸说。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在考虑我,也就是考虑自己,而不是……算了吧……”爸爸挥了探手。
  “既然你从来不会考虑自己,那就应当有个人为你考虑,”我重复了不止一次从妈妈那儿听来的话。
  我们走进了院子。马上我就发现,爸爸不知道门牌号码,他只记住了电影院,可忘记了门牌号。
  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在给树丛,草地浇水,从抓软水管的姿势,我马上就判断出他不是管院子的人,是自己来浇水的。看到我们东张西望,他问:
  “你们找谁?”
  “叶戈罗夫家住在哪里?”爸爸问。
  “啊――您带儿子来请他管教?”不知为什么,他显得高兴起来。“我们这幢房子里只要有哪个小孩碰到难处,马上就带他来找伊凡・甫洛维奇,他对他们可有办法了!可现在,别的房子里的人也来找他啦?……他住在第一单元,二楼……几号我忘了!不过,他眼下住在医院里。”男人叹了口气,皮管里的水径直对着一棵树不断流着。“她不在,喏,孩子们把桌子也搞坏了……玩武术,这些运动家!在他回来之前我们不修理,看他们怎样向他交代!要是他在,那桌子是不会被搞坏的,绝对不会!都尊敬他……对这些花啊,树啊,孩子们可关心呢!为什么?是伊凡・甫洛维奇载的。这棵苹果树也是他的……他住在第一单元……在几号?”他问拎着手提包从我们身边走过的一位妇女。
  “谁啊?”
  “叶戈罗夫。”
  妇女立即将手提包放在地上,神情十分忧郁,很沉重。
  “他就住在那个单元!七号。他快点回来吧!我的儿子就怕做算术,他可喜欢伊凡・甫洛维奇了,后来,因为他的缘故也就喜欢算术了,总得四分。孩子没长成人,我就不离开这儿!我送你们去,他的母亲大概在家……”
  我真担心,生怕爸爸会说:“伊凡・甫洛维奇已经不在了……”但是爸爸没吱声,大概他为了这些人想让叶戈罗夫的生命哪怕稍微延长一点也好。
  我们随着妇女走去,我拎着她的一只提包,爸爸拎着另一只。她仍然说个不停:
  “学校里的朋友们常来找我的儿子,他们可想伊凡・巴甫格维奇呢。我也上过学,我记得……要是有一课不上了,我们就高兴得要发疯了!可这些孩子惦记着他,他们还打算到医院去看他。我住在这里,一楼……你们上楼吧,他住在那儿!”
  她信手按了按门铃,女邻居给她开了门,一脸忧虑的、不满意的神情。
  “您怎么不带钥匙?打断别人的事情……”
  “这儿有人找伊凡・巴甫洛维奇家。”拎着手提包的妇女不知为什么说了这样一句话。
  女邻居笑了,仿佛在找他家的客人面前感到不好意思似的。
  “伊凡・巴浦洛维奇就住在我们楼上,就在我家楼顶上!”
  我们上楼了……我们走得很慢,就像在数楼梯的级数,又像是大病初愈之后。
  “他活着……活着……活着!……”我的耳朵里反复响着。“活着……”

请打电话,请到我家来作者:阿列克辛
五、“成年人”晚会
 
   我认为,一个人不是去参加晨会,而是被人邀请去出席晚会时,他就可以算作是成年人了。
  一次,爸爸邀请我去医院,也就是去他的工作单位参加节日晚会……我答应了,而且立即感到自己好像更有自信心,更加大人气了。
  妈妈、外婆在和我们告别的时候,最后一次对我们仔细端详一番,再三叮嘱我在医院里别说傻话,要时时记住,我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了。其实,就是我想忘记这一点,那天晚上也是办不到的,因为爸爸的每个同事都要问我:
  “喂,你上几年级啦?”
  “六年级。”我答道。
  “不可能!”
  然后每个人又必定对爸爸感叹道:
  “你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真叫人难以相信……不过长得真像你,真像!”
  妈妈也总说我长得像她,因此我对自己的外貌不能得出固定的看法。
  妈妈长得很漂亮,至于爸爸,外婆有一次说:“他,当然很难说是漂亮……”
  “要是你难说,那就别说!”我回答她说。 “随你便,反正大家都喜欢他!”
  “达一点我同意,”外婆说。 “你干嘛生气呢?外貌对于男人来说,一般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真的,确实没有。”当我看到大厅里的妇女轮番走近爸爸,竭力赢得他的好感,并对他说我长得像他时,心里这样想道。
  那天晚会上我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这倒并不仅仅因为我是和爸爸一起来的……文学老师常常要求我们,也就是她的学生们,尽可能要有“鲜明的个性”。在那挂着大标语、饰有鲜花的大厅里,我生平第―次做到文学老师所希望看到的那样:除我以外,大厅里没有一个六年级的学生,因此,我感到我的个性极其鲜明。终于,大家都坐下来了……我听到自已的姓,差点儿没像在课堂上那样,跳了起来,原来是爸爸被选进主席团了。
  “这就对了……”坐在我旁边的一个老奶奶说,她有一张生气的面孔,那双眼睛也是爱找碴儿的样子。听到这种人说恭维话,叫人特别畅快。
  其他人在听到我和爸爸的姓之后,没有讲话,但使劲鼓起掌来,于是,我懂了,他们与老奶奶的意见完全一致。
  “真可惜,妈妈和外婆没有看到这些!”我想。 “当然,我可以告诉她们……不过,第一,爸爸一定不准我讲,而且,即使我把事情说得很小很小,他们也会说我夸张得很大很大。第二,百闻不如一见嘛,这是早就知道的格言。”
  我生平第一次听报告!报告很短。
  “不错!”坐在我旁边的老奶奶脸色阴沉地说,往主席台上报告人离去的地方点了点头。 “很快就讲完了。”
  可我还想再听下去!
  “现在谈谈我们医院里的好人好事。”主席说。
  大厅里的人都静下来了,并且稍微有一点紧张,我也担心起来,当然,不是为自己……”是为爸爸。
  主席继续说: “我们把我们过去的病人请来了,让他们说吧……”
  我用心地到处看了看,但是分不出谁是过去的病人,谁是健康的人。
  “这儿有谁……病过?”我轻轻地问那好像在生气的老奶奶。
  “怎么,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对啊,就是这么回事。”她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双唇稍微张开了些:大概,她这是在笑。
  一个高大的男人向主席台走去,我觉得,大厅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的身体更好。
  “安德柳沙……”老奶奶说,又像刚才那样笑了笑。
  从大厅的四面八方传来了耳语声:
   “安德柳沙……安德柳沙……”
   “这儿大家都认识他吗?”我问老奶奶。
   “怎么会不认识呢。他本来身体可差啦,真差……”
   我也认识这位爸爸过去的病人。
   “要是能让他站起来就好了!”爸爸说过。 “要是我能做到就好了!……”他能……过去的病人已经站起来了!
   主席台只到安德柳沙的腰部,他用双手撑住主席台,仿佛想撑起来跳上去。
   “我又参加工作了,”安德柳沙站在讲台上说道, “我打冰球!这是由于世界上有这样一些人……有这样一个人……”
   我往主席团那边看了看,就知道这是指的谁:爸爸不见了。在这之前他就坐在那里,在台上,最后一排,现在他完全弯下身子,躲在另一个人的背后。
   还有两个过去的病人说,由于爸爸的帮助,他们“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我明白,他们并不希望在爸爸的帮助下再次得到生命……但是,他们看着爸爸的那种神情使人觉得,仿佛那些非常美好的、非常愉快的回忆都是与爸爸联系在一起的,要知道,我顺便说说,是爸爸给他们开刀的……
  我坐在那里,做了各种虚构的设想:“如果我在学习上门门功课都得五分, (不过这在我的生活中还从未有过!) 那么,全校大会上就会突然表扬我,对这件事,许多同学可能会不喜欢,真会这样……”可在这儿,所有的医生、护士和阿姨都很高兴,瞧他们那笑容,就像是在感谢他们似的。我想:“这是为什么?大概,这是因为他们都喜欢爸爸……”然后是音乐会,再后来是舞会……妇女们又走到爸爸这儿来了:他们请他跳舞。我心里又感到十分懊恼,因为妈妈和外婆没看到达一切。
  “我不会跳舞……”爸爸抱歉地说。 “最好请安德柳沙跳吧!”
  “到他那儿,简直走不过去。”一位年轻妇女对爸爸说,她穿着白大褂,大概那天晚上值班,是抽空跑出来的。
  真的,简直没法走到安德柳沙那儿去。他跳的次数最多,笑声最高,讲话最响,仿佛他想向自己证明,他什么都能干……
  爸爸没伤害我的自尊心:他一次也没看表,没有说该回家了,因为我已经该睡觉或者该做功课了。我们是和大家一起到存衣室去的。
  我们已经下了楼,爸爸已经将号码牌递过去了,突然,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跑来,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请送送我的儿子……”不知他是对安德柳沙还是对生气的老奶奶说的,或者是对别人说的。
  大家都愿意送我。
  “我要留在这儿……不会太久,”说着,爸爸就跟着穿白,大褂的人匆匆走了。
  “他干嘛……要留下?”我问。
  “他有事。”长着一副好挑剔别人的眼睛的老奶奶说。
  “什么……事?”
  “他要救人……”
  我走在街道上。虽然离过节还有整整三天,但街上已是一派节日的景象。爸爸过去的病人安德柳沙走在我的旁边,看着五光十色的灯光,他显得那么高兴,仿佛有个时候他已不再指望能看到这些灯火似的。
  快到我们家的时候,安德柳沙也忍不住了,他说:
  “你长得像父亲!真的……很像!”
  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这是对我的夸奖。
  这时我想到,大概我仅是看上去像爸爸,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外貌像……我想:“如果要真正像他,那我还得……我知道,要使别人得到幸福,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以上为书籍的全部内容,祝您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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