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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内容:

袁督师传
■梁启超

  第一节 发端
  有人焉,一言一动,一进一退,一生一死,而其影响直及于全国者,斯可谓一国之人物也已矣。吾粤崎岖岭表,数千年来,与中原文关系甚浅薄,于历史上求足以当一国之人物者,渺不可睹。其在有唐,六祖慧能,创立禅宗,作佛教之结束;其在有明,白沙陈子,昌明心学,导阳明之先河。若此者,于一国之思想界,盖占位置焉矣。若夫以一身之言动、进退、生死,关系国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者,于古未始有之。有之,则袁督师其人也。
  《明史》之传督师也,一则曰:“我大清举兵,所向无不摧破,罔敢议战守。议战守自崇焕始。”再则曰:“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呜呼,何其言之之有余痛耶!吾闻万季野《明史稿》,为督师立传,凡二巨册(见魏默深《古微堂外集》)。度其于督师之雄材伟略、远猷硕画,必能纤悉详尽。又督师当时所以对待敌军,及敌之所以委曲行反间者,一切重要关目,必能甄载无遗。惜乎宫修之本,忌讳滋多。原稿今虽流传人间,而鄙人m陋,未获钞读。以此率尔论述,能无恧焉?虽然,以数千年来历史上一大异动,重以乡先正之纪念,蒙虽不文,乌可以已,作《袁督师传》。

  第二节 袁督师之时代

  满洲之初起东裔,自其始非必有并吞中原之大志也。而明季之君庸、帅愎、将疲、卒孱,实有以启之。故欲知当时明、清递嬗之历史,当分三方面观察焉。
  一曰北京政府。当时北京政府之权力有四:一曰帝,二曰内监,三曰阁臣,四曰本兵。袁督师时代之政府,其帝则熹宗之昏弱而无能也;怀家之卞急而善疑寡断也。其内监则与魏忠贤相终始也。其阁臣则皆□冗伴食之辈也。而制阃外将帅之命者,尤在本兵。明末本兵之权至重也。今将天启以来,任兵部尚书者列表如下:

万历四十四年至四十八年 黄嘉善
天启元年 王象乾 张鹤鸣
二年 鹤鸣 孙承宗 董汉儒
三年 汉儒 赵彦
四年 彦
五年 彦 高第 王永光
六年 永光 冯嘉会
七年 嘉会 王之臣 霍维华 崔呈秀 阎鸣泰
崇祯元年 鸣泰 王在晋 王洽
二年 洽 申用懋
三年 梁廷栋
四年 廷栋 熊明遇
五年 明遇 张凤翼
六年至八年 凤翼
九年 凤翼 杨嗣昌
十年至十一年 嗣昌
十一年 嗣昌 傅宗龙
十三至十四年 陈新甲
十五年 新甲 张国维
十六年 国维 冯元飙 张缙彦
十七年 缙彦

  (表之说明)崇祯二年以后之本兵于袁督师无关,并列之者,为末节叙督师逝后之时局须资参考也。凡与东事最有关系着,添・符于其旁。
  二曰东北边将。边将之任免,政府主之。而边将之得人失人,大局系之。岂惟袁督师。即如熊廷弼、孙承宗之流,使能久于其位,东事之败坏,尚不至此极也。今将当时任东北兵李之将帅列一表,次乃论其功罪。

人 官 年 摘要
杨 镐 巡抚辽东 万历三十八年 旋罢。
杨 镐 经略辽东 万历四十六年至四十七年 四十七年三月帅师出塞败,逮治罪。
熊廷弼 宣慰经略辽东 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元年 四十七年三月代杨镐,四十八年八月罢。
袁应泰 经略辽东 天启元年 代熊廷弼。其年三月,清兵入辽、沈死之。
薛国用 经略辽东 同
王化贞 巡抚广宁 天启元年至二年 化贞以元年五月,廷弼以六月受任。
其明年清兵取西平堡,化贞弃广宁与廷弼走入关,俱被逮。
熊廷弼 经略辽东 同
王在晋 经略辽东 天启二年 其年八月告归,孙承宗代之。
王象乾 蓟辽总督 同
孙承宗 经略蓟辽 天启二年至五年 五年十月为魏忠贤所排去,高第代之。
袁崇焕 监关外军 天启二年至六年 时实官由佥事进按察史。
高 第 经略辽东 天启五年至六年 六年七月,以不救宁远罢黜。
王之臣 经略辽东 天启六年 寻罢经略不置。
袁崇焕 巡抚辽东 天启六年至七年 至是罢经略不置,以关内外专任崇焕。
王之臣 巡抚辽东 天启七年至崇祯元年
袁崇焕 督师蓟辽 崇祯元年至二年

  三曰满洲之势力。满洲之势力与明达将之贤否为消长。
  今列一略表,与前表参观,而大势可知矣。

  万历四十四年  清太祖始改元天命。
    四十六年  始伐明,克抚顺。
    四十七年  明以兵二十四万伐清。不克。
  天启元年    清攻克沈阳。
    二年    清攻克西平堡。
    六年    清兵大举,西渡辽河,攻宁远不克。其年,清太祖崩。
    七年    明、清议和不成,清来攻,不克。
  崇祯元年    复议和,不成。
    二年    清大举入寇。

  合观三表,然后当日之时局可得而论次焉,万历四十六年以前,清兵方有事于扈伦四国(哈达、叶赫、乌拉、辉发也),未有窥中原之志也。及天命建元(四十四年),四国已服其三,惟叶赫恃明援不下。欲图之则狼顾,恐明之议其后也。故四十六年,以七大憾誓天伐明。是为明清交兵之始。
  其年虽克抚顺,然未尝守也。时杨镐始为经略,镐镇朝鲜者十余年,丧师数次,本无军略。朝廷以其谙辽事,故畀以重任。而大学土方从哲、兵部尚书黄继善等,日促镐进兵。御史王象恒力言非策,引哥舒翰出潼关为戒。不能用也。乃集沈阳兵二十四万,分四路深入,袭清都。清太祖以五万人拒之,并力破其一路,阅五日而三路皆破。镐遂以丧师逮罪。
  是为清军第一次得志。则杨镐之溺职,与部臣之调度乖方为之也。
  于是乃起熊廷弼代镐。延弼者,前于三十六年巡按辽东,兴屯田、察军实,辽人所以神明视也。时辽湾大震,诸城堡军民尽窜,数百里无人迹,中外谓必无辽,廷弼兼程冒雪,遍阅形势,招流移,缮守具,简士马,肃军令,主固守,不浪战。集兵十八万,分布パ簟⑶搴印⒏顺、柴河、三岔、镇江诸口。小警自御,大警互援。更选精锐为游徼,乘间收零骑,扰耕牧,以俟窍会,清人惮之。为之按兵不出者岁余。
  而明臣忌廷弼者,争劾其不战。廷弼遂不安其位,愤愤抗疏乞罢斥。(疏云:今朝堂议论,全不知兵。冬春之际,敌以冰雪稍缓。哄然言师老财匮,马上促战。及军败,始愀然不敢复言。比臣收拾甫定,而愀然者又复哄然责战矣。自有辽难以来,用文将,用武吏,何非台省所建白?何尝有一效?疆场事当听疆吏自为之,何用拾帖括语徒乱人意?一不从辄怫然怒哉。)
  以袁应泰代之。应泰吏事敏练,然非将才。会蒙古诸部大饥,多入塞乞食。应泰言不急收之,且为敌有。招降数万,分处辽、沈二城。降者多占民居、妇女,辽人大怒。而清又阴抚之,于是降人与辽人皆为敌耳目。敌伺廷弼之既去也,乃于天启元年引兵七万攻沈阳。明军以万余众拒敌,殊死战。史家谓辽左用兵以来第一血战云。然遂不支,辽阳随陷,应泰与巡按御史张铨死焉。坐是辽河以东堡寨营驿及海、盖、金、复、耀诸州,大小七十余城俱陷。是为清军第二次得志,则政府妒嫉廷弼,而袁应泰用违其才之为之也。
  辽、沈既失,朝廷大震,乃尽谪前劾廷弼诸臣,而起廷弼于家。乃建三方布置策,广宁、登莱,各设巡抚,而经略驻山海关,节制三方。初廷弼之未至也,广宁巡抚王化贞,先部署军事,沿辽河置六营,又分戍西平、镇武、柳河、盘山诸要害。及廷弼至,言今日但宜固守广宁,若驻兵河上,兵分则力弱。敌轻骑潜渡,破其一营,则诸营皆溃。河上止宜游徼兵,更番出入,示敌不测。而大兵悉屯广宁,深濠高垒以俟。此实一时制胜第一义也。化贞素I不知兵,与廷弼议不合,徒为大言。谓用毛文龙,用降将李永(芳)等,用蒙古插汉助兵四十万,可以一举荡平。尽懈营垒城濠,不复设备。廷弼既屡与龃龉,乃相互劾。而兵部尚书张鹤鸣袒化贞,无言不从。化贞拥兵十四万于广宁,而廷弼关上无一卒,号称经略,乃一匹夫。十月冰合,清兵复将渡河,边民争窜。
  鹤鸣方集廷议,以经、抚不和,欲去廷弼,专任化贞。而清兵已围西平矣。化贞稗将孙得功阴通敌,伪言敌骑已薄广宁。
  化贞不知所为,跄踉弃城单骑走,遇熊廷弼大凌河,乃相与尽焚积聚,护难民数十万入关。廷弼数年来之心血全空,比清兵至广宁,化贞窜已二日矣。锦州、大凌河、松山、杏山右屯、前屯四十余城堡旨陷。时天启二年正月也。是为清军第三次得志。则鹤鸣、化贞相狼狈,以厄廷弼,罪不容于死。
  然且化贞以轻罪末减,而廷弼被戮,传首九边,田产籍没,家属为奴。明之政府,殆不可与处矣。至是而袁督师乃受命于败军之际,始渐预兵事。

  第三节 袁督师之履历及监军时代

  督师名崇焕,字元素,广东东莞县人。万历四十七年成进土,授邵武县知县。史称其少年慷慨,负胆略,好谈兵,遇老校退卒,辄与论塞上事,晓其厄塞情形,以边才自许云。天启二年正月,朝觐在都,御史侯恂请破格用之,遂擢兵部职方司主事。无何,广宁师溃(即王化贞失事之役),廷议守山海关。崇焕即单骑出阅关内外,部中失袁主事,讶之,家人亦莫知所往。己,还朝,具言关上形势,曰:“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廷臣益称其才,遂超擢佥事,监关外军。盖廷臣监军,明制然也。乃发帑金二十万,俾招募。时关外地悉为哈喇慎诸部所据,崇焕乃驻守关内。未几诸部受款,经略王在晋命崇焕移驻中前所,监参将周守廉,游击左辅军,经理前屯卫事。寻令赴前屯,安置辽人之失业者。
  崇焕即夜行荆棘虎豹中,以四鼓入城。将士莫不壮其胆,以是在晋亦深倚重之,题为宁前兵备佥事。
  守关外以捍关内,此袁督师毕生之方略,而亦兵家一定之形势也。时王在晋以兵部尚书代熊廷弼,无远略,徒作偷安计,以故崇焕不能尽其才。至是,在晋议于距关八里筑重城,崇焕力争,以为非策。争不得,奏记首辅叶向高,亦不省。会在晋与蓟督三象乾争论不决,而十三山难民十余万久困不能出。乃使大学士孙承宗行边。崇焕自请将五千人驻宁远,以壮十三山势,别遣骁将救之。宁远去山二百里,便则进据锦州;否则退守宁远。奈何委十万人置度外。承宗以谋象乾,象乾以关上军方丧气,议发插部护关者三千人往。承宗以为然,告在晋,在晋竟不能救。众遂没脱,归者仅六千人。呜呼!崇焕一言之用否,十余万人之性命系之,此既可为一长叹者也。
  承宗既驳八里重城议,集诸将谋所守。阎鸣泰主觉华,崇焕主宁远.在晋及张应吾、邢慎言皆持不可。承宗竟主崇焕议。已而承宗代在晋督师,崇焕之政略乃得实行。时关以外、宁远以西诸城堡悉为蒙古所据,声言助守边。崇焕议尽驱之边外,毋倚以为累。九月,承宗乃使崇焕与副将满桂屯军宁远。是为袁督师领兵之始。

  第四节 袁督师之守宁远

  宁远在山海关外二百余里,面辽东湾,与桃花岛相对。
  今者榆营铁路所经过之一要驿也。初承宗令祖大寿筑宁远城,大寿度中朝不能远守,筑仅十一,且疏薄不中程。三年九月,崇焕至,乃定规制:高三丈二尺,雉高六尺,址广三丈,上二丈四尺。使大寿与参将高见、贺谦分督之。明年工成,遂屹然为关外一重镇。崇焕与将卒共甘苦,抚民庶如父兄,人人皆乐为尽力。由是商旅辐辏,流移骈集,远近望为乐土。旋遭父忧,夺情视事,时尚官佥事也。
  天启四年九月,偕大将马世龙、王世钦率水陆马步兵万二千,东巡广宁,历十三山(按:十三山即大凌河出海处也),抵右屯,遂由水道泛三岔河而还(按:三岔河入辽河,汇辽河入海,即今之营口也。督师此行,殆由辽东湾航海返镇)。寻以五防叙劳,进兵备副使,再进右参政。崇焕之东巡也,相度地势,策画战守,为恢复之计。时承宗委任甚专,言听计从。五年夏,种种准备既具,崇焕乃说承宗遣诸将分戍锦州、松山、杏山、右屯及大、小凌河诸要害,扩地复二百里,几尽复辽河以西旧疆,而宁远且为内地。循此以进,则敌军欲越雷池一步,盖其难哉。故自承宗、崇焕之戮力,而敌军戢伏,不敢犯明边者四年。
  古未有奸臣在内,而名将得立功于外者,斯言谅哉。时魏阉之势,炙手可热。其党日排承宗,遂至不安其位,以高第代。第b怯柔媚之小人也。既至,谓关外不可守,令尽撤锦、右诸城守具,移将士于关内。崇焕谏曰:“兵法有进无退。诸城已复,安可轻撤?锦、右动摇,则宁、前震惊,关门亦失保障。今但择良将守之,必无他虑。”第不听,且欲并撤宁、前二城。崇焕曰:“我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
  我必不去。”第无以难,乃撤锦州、右屯、大、小凌河及松山、杏山、塔山守具。尽驱屯兵入关,委弃米粟十余万,死亡载途,哭声震野,民怨而军益不振。崇焕愤悒,三抗疏乞终制,不许。十二月,进按察使,视事如故。然数年心血委于一旦,敌志始骄矣。
  清军知经略之易与也,又窥崇焕之无援也。天启六年正月,大举渡辽河捣宁远,兵十三万,号二十万,越城五里,横山海关大路而军。边将皆震恐,无人色。崇焕乃偕大将满挂、副将左辅、朱梅、参将祖大寿、何可刚等,集将士誓死守,更刺血为书,激以忠义,为之下拜。其书语多触犯本朝,故《明史》缺焉。而将士诵书,咸涕泣不可仰,慷慨请与将军共生死焉,盖至诚之感人深矣。于是尽焚城外民居,携守具入城,坚壁清野以待。令同知程维模诘奸,通判金启具守卒食,辟道上行人。檄前屯守将赵率教、山海守将杨麒,凡遇宁远将卒逃至者悉斩。人心始定。
  是时我军仅万余人,而敌之强且十二、三倍。经略第、总兵麒并拥兵关上不救。中朝闻警,兵部尚书王永光大集廷臣议战守,无善策,盈廷皇皇,谓:必无宁远。越十日,崇焕以捷闻,朝野上下,罔不失色挢舌,额手以相庆者。先是,清军进攻,戴J穴城,矢石雨下,不能退,城垣圮丈许。崇焕身先士卒,辇石塞缺口,身被再创。部将劝自重,崇焕厉声曰:“区区宁远,中国存亡系之。宁远不守,则数年以后,父母兄弟皆左衽矣!偷息以生,复何乐也?”自裂战袍裹左臂伤处,战益力。将卒愤厉,奋争先,相翼蔽,城复合。呜呼!若于吾先民中求完备之军人资格者,袁督师当之矣。明日复攻,崇焕乃令闽卒发巨炮,一发决血渠数里,伤数百人。凡三日,三攻三却,围遂解。崇焕复开垒袭击追北三十余里,清军大乱,死者逾万人,乃分兵略觉华岛。宁远军虽以城初完,方缮守备,不克救,然敌之锐气大挫。故《明史》大书曰:“我大清举兵,所向无不摧破,诸将罔敢议战守。议战守自崇焕始。”呜呼!岂敌之果强?毋亦我之太弱而已。请太祖自起兵征尼堪外兰以来,未尝一遇偷校至是为崇焕所破,悒悒不自得,不数月而殂落矣。

  第五节 袁督师之初督师

  捷报闻,擢崇焕右佥都御史,玺书奖厉桂等,进秩有差。
  初高第镇关门,尽反承宗所为,务折辱诸将,诸将咸解体。
  至是坐失援褫职去。三月复设辽东巡抚,以崇焕任之。魏忠贤遣其党刘应坤、纪用等出镇,崇焕抗疏谏不省。旋叙功加兵部右侍郎,赍银币,世荫锦衣千户。时代高第者为兵部尚书王之臣。之臣亦庸才,与崇焕不相协。中朝乃命之臣专督关内,以关外属崇焕。崇焕知廷臣忌己也,上书曰:
  “陛下以关内、外分责二臣,用辽人守辽土,且守且战,且筑且屯,屯种所入,可渐减海运。大要坚壁清野以为体,乘间击瑕以为用。战虽不足,守则有余;守既有余,战无不足。顾勇猛图敌敌必仇,奋迅立功众必忌;任劳则必召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则劳不著,罪不大则功不成。谤书盈箧,毁言日至,从古已然。惟圣明与廷臣终始之。”
  盖崇焕保守进攻之大计划,皆略具于是。而此后死于敌之间,死于朝廷之疑,皆若先见之矣。书上,优旨褒答。
  其冬,崇焕复巡历锦州、大、小凌河,议大兴屯田,渐复高第所弃旧土。盖当时满洲游牧水草之性,志不过卤获,得土而不居。如廷弼、承宗,崇焕等之政策,实足以自固其圉,而无启戎心。惜珠之弃,视为固然,一误再误。数年而缮之,一旦而堕之;复数年而后再缮之,复一旦而堕之。今日崇焕所掷心血以欲易之地,皆其数年前掷心血而既得之者也。呜呼!明之日蹙,其有以自召矣。于是崇焕益上书言,辽左之坏,虽由人心不固,亦缘失有形之险,无以固人心矣。兵不利野战,只有凭坚城用大炮一策。今山海四城既新,当更修松山诸城,班军四万人,缺一不可。帝报从之。

  第六节 袁督师之和议及宁锦之捷

  以和为守,以守为战,此袁督师对满洲之大政策也。李牧之所以破虏,羊祜之所以沼吴,名将之最上战略,往往在此点。于是清太祖方殂落,崇焕乃遣都司傅有爵、田成等同李喇嘛往吊丧,贺新君,且觇虚实焉。清太宗遣方吉纳、温克什送之还,且来报聘。崇焕乃复书申和议。(书云:“再辱书教,知渐息兵戈,以休养部落。即此一念好生,天自鉴之,将来所以佑汗而昌大之者,尚无量也。往事七宗,汗家抱为长恨者,不佞宁忍听之漠漠?但追思往事,穷究根因,我之边境细人与汗家之部落,口舌争竟,致起祸端。作孽之人,即逭人刑,难逃天怒。不佞不必枚举,而汗亦所必知也。今欲一一辨晰,恐难问之九原。不佞非但欲我国家忘之,且欲汗共忘之也。然汗家十年苦战,皆为此七宗,不佞可无一言乎?今南关、北关安在?辽河东、西死者宁止十人?仳离者宁止一老女?辽、沈界内之人民已不能保,宁问曰禾?此极惨、极痛之事,我国家所难消受,而汗家之雪怨固已满志快心者也。今若修好,则城池地方作何退出,官生男妇作何送还,是在汗之仁明慈惠,敬天爱人耳。天道无私,人情忌满,是非曲直,原自昭然,各有良心,偏私不得。一念杀机,起世上无穷劫运;一念生机,开后来许多吉祥。不佞愿汗熟思之。来书中所开诸物,以我国家之财用广大,亦宁靳此。然往牒不载,多取违天,又汗所当酌裁也。
  方以一介往来,又称兵于朝鲜,何故?我文武官属遂疑汗之言不由衷也。兵未回,即撤回;已回,勿再往,以明汗之盛德。息止刀兵,将前后事情讲析明白。往来书札无取动气之言,恐不便奏闻朝廷。惟汗坚意修好,再通信使,则凛简书以科理边情。有边疆之臣在,宁或虚汗美意,壅于上乎。”
  据《开国方略》补录。)太宗复书,词甚倨,然方欲有事朝鲜,惧崇焕蹑其后,和议遂粗定。
  七年正月,朝议以崇焕与王之臣不相能,召之臣还。罢经略不设,以关内、外专属崇焕,与镇守中官应坤、用并便宜从事。崇焕锐意恢复,乃乘清军之出,遣将缮锦州、中左、大凌三城,而再使之特书议和。会朝鲜及毛文龙同告急,朝命崇焕发兵援。崇焕以水师援文龙,又遣左辅、赵率教、朱梅等九将,将精卒九千,先后逼三岔河,(按:即在田庄台、营口之间,今正日、俄陆战之烧点也。)为牵制之势。
  会朝鲜降,乃还。
  初,崇焕议和,中朝不及知。及奏报,优旨许之。后以为非计,频旨戒谕,崇焕持益力。而朝鲜及文龙被兵,宝官因谓和议所致。四月,崇焕上书云:
  “关外四城,虽延袤二百里,北负山,南阻海,广四十里尔。今屯兵六万,商民数十万,地隘人稠,安所得食?锦州、中左、大凌三城,修筑必不可已。业移商民,广开屯种,倘城不完而敌至,势必撤还,是弃垂成功也。故乘敌有事江东,姑以和之说缓之。故知,则三城已完,战守又在关门四百里外,金汤益固矣。”
  崇焕议和之真相,盖在于是。其时清太宗复移书相诘,有“今将军遣使议和,又修葺城垣、潜图侵逼”等语。盖崇焕议和之故,敌军知之,而明之君臣懵焉。明之为明,殆难言哉!奏上,帝优旨报闻,然非其意也。后崇焕莫须有之狱,遂伏于是。时率教驻锦州护版筑,朝命尤世禄来代,又以左辅为前锋总兵官,驻大凌河。世禄未至,辅未入大凌。
  五月十一日,清兵南抵锦州,四面合围。率教偕中官用婴城守,而遣使议和,欲援师以待救。使三返,不决,围益急。
  崇焕以宁远兵不可动,选精骑四千,令世禄、大寿将,绕出清军后决战,别遣水师东出相牵制。且请发蓟镇、宣、大兵,东护关门。朝廷已命山海满桂移前屯,三屯孙祖寿移山海,宣府黑云龙移一片石,蓟辽总督阎鸣泰移关城,又发昌平、天津、保定兵驰赴上关,檄山西、河南、山东守臣整兵听调。世禄等将行,清军已于二十八日分兵趋宁远。崇焕与副使毕自肃督将士登陴守,列营濠内,用炮距击。而桂、世禄、大寿大战城外。士多死,桂身被数矢。清军亦旋引去,益兵政锦州。以溽暑不能克,士卒多损伤,六月五日亦引还,因毁大、小凌河二城。时称宁锦大捷,是为明军对清军第二次血战,皆袁督师节制调遣之成效也。惜大、小凌防守未完,而敌军奄至,未免有亏蒉之憾。观此,益信“以和为守,以守为战”之政策之不容已矣。使督师能久其位而行其志,则成就亦安止此?
  时魏忠贤方专权,炙手可热。中外争颂功德。崇焕不附,衔之滋甚。叙宁锦战捷功,文武增秩赐荫者数百,忠贤子亦封伯,而崇焕止增一秩。犹以为未足,复使其党劾罢之。七月,崇焕遂予告归。

  第七节袁督师之再督师

  熹宗崩,怀宗即位,忠贤伏诛,削诸冒功者,廷臣争请召崇焕。其年十一月,擢右都御史,视兵部,添注左侍郎事。
  崇祯元年四月,命以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所司敦促上道。七月,崇焕入都,先奏陈兵事,帝召见平台,慰劳甚至。咨以方略,对曰:“方略已具疏中。臣受陛下特眷,愿假以便宜,计五年全辽可复。”帝曰:“复辽,朕不吝封侯赏。卿努力解天下倒悬,卿子孙亦受其福。”崇焕顿首谢,目曰:“陛下既要臣,臣安敢辞难?但五年内,户部转军饷,工部给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调兵选将,须中外事事相应,方克有济。”帝为饬四部臣如其言。崇焕又言:“以臣之力,制全辽有余,调众口不足。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忌能妒功,夫岂无人?即不以权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见乱臣煤。”帝起立倾听,谕之曰:“卿无疑虑,朕自有主持。”大学士刘鸿训等请收还王之臣、满桂尚方剑,以赐崇焕,假之便宜。帝悉从之,赐崇焕酒馔而出。
  崇焕以前此熊廷弼、孙承宗皆为人排构,不得竟其志,乃再上疏曰:
  “恢复之计,不外臣昔年‘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著,战为奇著,和为旁著’之说。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此臣与诸边臣所能为。至用人之人,与为人用之人,皆至尊司其钥,何以任而勿贰,信而勿疑。盖驭边臣与廷臣异,军中可惊可疑者殊多,但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为怨实多,诸有利于封疆者,皆不利于此身者也。况图敌之急,敌亦从而间之。是以为边臣甚难。陛下爱臣知臣,臣何必过疑惧?但中有所危,不敢不告。”
  呜呼!督师此言,字字血,语语泪矣。明所以亡者不一端,而朝廷不能见信于其臣,则亡征之尤剧而不可药者也。
  不然,以磊落飒爽之袁督师,而何以自危至是?而明之所以待督师者,后此乃皆不幸而言中焉。呜呼!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书上,帝优诏答之,赐蟒玉、银币。疏辞蟒玉不受。
  是月,川、湖兵戍宁远者,以缺饷四月,大噪,余十三营起应之。缚系巡抚毕自肃、总兵官朱梅、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于谯楼上。自肃伤重,兵备副使郭广初至,躬翼自肃,括抚赏及朋桩二万金以散,不厌。贷商民足五万,乃解。自肃疏引罪,走中左所自经死。崇焕以八月初抵关,闻变,驰与广密谋。宥首恶张正朝、张思顺,令捕十五人,戳之市,斩知谋中军吴国琦,责参将彭簪古,黜都司左良玉等四人。发正朝、思顺前锋立功。世荣、涵淳以贪虐致变,亦斥之。独都司程大乐一营不从变,特为奖励。一方乃靖。
  时关外大将四、五人,事多掣肘。后定设二人,以梅镇宁远,大寿仍驻锦州。至是梅将解任,崇焕请合宁、锦为一镇,大寿仍驻锦州,加中军副将何可刚都督佥事,代梅驻宁远,而移蓟镇率教于关门。关内、外止设二大将。因极称三人之才。谓:“臣自期五年,专藉此三人,当与臣相终始。
  届期不效,臣手戮三人,而身归死于司败。”帝可之,崇焕遂留镇宁远。自肃既死,崇焕请停巡抚;又登莱巡抚孙国桢免,崇焕又请罢不设,帝亦报可。哈喇镇三十六家向受抚赏,后为插汉所迫,且岁饥,有叛志。崇焕召至于边,亲抚慰,旨听命。
  二年,闰四月,叙春秋两防功,加太子太保,赐蟒衣、银币,荫锦衣千户。

  第八节袁督临之杀毛文龙

  杀毛文龙一事,袁督师冤狱之近因,而其为功为罪,又当时舆论所最嚣嚣者也。文龙之应诛与否,该《明史》本传自明。而督师此等举动,非有霹雳手段者不能学也。今录本传全文如下:(以下引自《明史・袁崇焕传》中华书局点校本第六七一五页至第六七一页。略)
  程本直《漩声记》评文龙之案曰:“自武登抚相与争而去,其欲得而甘心于文龙者,非一日也,非一人也。辱白简、挂弹章,可数百计也。是左右诸大夫皆曰可杀,国人皆曰可杀也。其不杀也,非不杀也,不能杀也,不敢杀也。是以崇焕一杀之而通国快然。”观此则当时舆论之所存,可以见矣。夫以举国不能杀,不敢杀之人,而督师毅然去之,若缚一鸡而探一彀也。指挥若定,声色不惊。呜呼!非天下之大勇,其孰能与于斯?自文龙之死,其部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次第叛,后卒为满洲伥,扫定西南。或以是为袁督师实有以致之。虽然,吾以为此亦有乎其人耳。文龙不死,安知其不执梃为诸降王长?而督师死后,其最得力之部将祖大寿,虽降而旋反正;而何可刚被执不屈,义烈炳千古,则又何说焉?彼不徒感激主将之私恩,而服从主将之公义者,盖有素也。

  第九节 袁督师之冤狱

  子胥湛而吴沼;鄂王J而宋夷。古来豪杰以一身生死系一国存亡者,历史上前例往往不乏。若袁督师者,其重要之一人哉。先是半年前,崇焕上疏通筹全局,略言:“臣身在辽,辽无足虑。惟蓟门单弱,敌所窃窥。请严饬前督,峻防固御,为今日急著。”时督蓟者为刘策,巽懦不知兵事。崇焕一疏不省,复再疏之,三疏之。得旨下部科会议,迁延不行。
  是年十月(崇祯二年),清兵十余万人,以蒙古兵为向导,大举入犯。惮崇焕之威,乃改道入龙井关、大安口、喜峰口,所向披靡,如行无人境,果如崇焕言。崇焕于十月二十八日闻警,即檄调诸辽将祖大寿、何可刚等入卫。所历抚宁、永平、迁安、丰润、玉田诸地,逐路置防,逐城设守。
  戴星犯雪,于十一月初十日驰至蓟州,欲背捍神州,面拒敌众。十二、十三等日,与敌兵相持于马升桥诸要隘。清军不意袁军骤至,相视骇眙,乃宵遁,疾趋而西,直犯京师。崇焕心焚血注,愤不顾死,士不传餐,马不再秣,由间道飞抵郊外。两昼夜疾行三百余里,先清军至三日。清军初遇崇焕救蓟,意欲避坚攻瑕,乃越蓟西,蟠踞潞中。将中断京师,使与崇焕首尾不相应。一面结营困潞,一面张势撼京。谓潞困而京可不俟攻也,不知崇焕之舍蓟而蹑其后也,不知崇且舍潞而绕其外也,不知崇焕业据京而出其前也。时崇焕军营于广渠门外。敌军初在高密店遇侦,咸大失色,诧以为袁督师之兵从天而降。二十日,转战于广渠门,自辰达申,却敌十余里,追北至运河,清将阿巴泰、阿济格、恩格德尔之军皆溃。太宗及诸贝勒相语,谓十五年来未尝有此劲敌。于是不复逼京师,惟出没于海子、采囿之间以观变。先是,崇焕以兼程赴援,仅以马兵五千从。其步兵不能兼进,以五千而当十余万之大敌,势力太相悬绝。故朝议虽日促战,而崇焕犹持重不发,即广渠门之役,犹非其志也。而盈廷乃以“逍遥城下,拥兵纵敌”,呶呶为崇焕罪。计步兵全军,十二月初三、四间可至,而初一日遂有逮崇焕之旨。
  先是崇焕至蓟,奏报达,帝甚喜,温旨褒勉,发帑重犒将士。及兼道入卫,帝立召见,深加慰劳,咨以战守策,赐御馔及貂裘,倚重甚至,时清军新挫,畏崇焕如虎。借贝勒有请攻城者,太宗托以不欲损将卒,二十七日,乃退驻南海子。适前获明太监二人,以副将高鸿中、参将鲍承先、宁完我、巴克什达海监守之。至是鸿中、承先遵太宗所授密计,坐近二太监故作耳语,云:“今日撤兵,乃上计也。顷见上单骑向敌,敌有二人来见上,语良久乃去。意袁巡抚有密约,此事可立就矣。”时杨太监者,佯卧窃听悉记其言。三十日命纵杨太监归,具窃以所听者上闻,狱遂起。
  十二月初一日,崇焕再被召对,遽缚下诏狱。大寿在旁,战栗失措,出即拥兵叛归。帝取崇焕狱中手书往召,大寿乃归命。(事详《剖开录》。略)时辅臣温体仁,毛文龙乡人也,衔崇焕杀文龙,每思有以报之。适兵部尚书梁廷栋,曾与崇焕共事于辽,亦有私隙。二人从中持其事,崇焕由是得罪。又崇焕尝与大学士钱龙锡友善,龙锡故主定逆案者。
  魏忠贤遗党高捷、袁宏勋、史Z辈,谋兴大狱,为逆党报仇,见崇焕下吏,遂以擅主和议、专戮大帅二事为两人罪,捷首疏力攻,Z、宏勋继之。又前者东江岁饷百万,大半入权宦囊中,自崇焕斩文龙,尽失其赂,咸相衔刺。至是清军犯京师,中官、勋戚在围城中,思旦夕解围,咎崇焕不即战。会总兵满桂,初与焕共守宁远,丙寅之役,首主弃城,为焕所叱。至是入援,令其部曲大掠近郊,皆伪称袁兵,以鼓众怨。后因败入瓮城,浸润中官,乘机谮之。合此诸原因,故崇焕遂不得不死。于是,铺臣周延儒、成基命,吏部尚书王永光各疏救,不报,总兵祖大寿以官阶赠荫请赎,不报;兵科给事中钱家修请以身代,不报。布衣程本直诣阕抗疏呼冤,与钱龙锡同论死;御史罗万寿以申辩崇焕非叛逆削职下狱。凡崇焕在狱中半年余,关外将吏士民日诣督辅孙承宗所号哭雪冤、愿以身代者未尝绝,承宗知内旨已定,不敢上闻。于是崇焕遂死,会审之日,风霾昼闭,白日无光。崇祯三年八月十六日,遂弃市。兄弟妻子流三千里。籍其家,崇焕无子,家亦无余赀,天下冤之。

  第十节 袁督师死后徒东北边事

  督师下狱之明日,命大同总兵满桂为武经略,督步骑四万阵永定门外,严濠栅,环以枪炮十重。清兵宵进,效明兵甲裳旗帜,黎明乘不意,突冲入其营,满桂战死,生擒总兵黑云龙、麻登云等。帝以庶吉士金声之荐,擢游僧申甫为总兵,造战车,又擢庶吉士刘之纶为兵部侍郎,募义兵。皆以仓卒未训练,败死。举城皇皇,不可终日。会祖大寿、何可刚得督师手书,引兵还救。初清军料崇焕下狱后,大寿辈非叛作贼,即降从彼。至是,见辽兵还为明战守,乃遽为议和书,分置永(安)定门、德胜门外,移军略蓟而还。盖督师一书纸,犹足以却敌也如此。
  清军既还,沿途侵略。明年正月,克永平、克迁安、克滦州,遂班师,留贝勒济尔哈朗统兵万人守永平各城。三月,复命二贝勒阿敏益兵五千助镇守。时明帝已复起孙承宗镇关门,而祖大寿统各路援军相为犄角。五月,遂连复滦州、迁安、遵化、永平诸城。清军殆尽覆。六月,阿敏逃还沈阳,太宗震怒,议罪幽禁。皆祖大寿力也,皆袁督师教也。
  崇祯四年,清军复攻大凌河。时孙承宗率由袁督师政策,已复关内四城,复理关外旧疆,欲并力先城大凌河为屏蔽。巡抚邱禾嘉违其节制,中央政府复掣肘,遂败衄。十一月,廷臣复劾罢承宗,而明益不可为矣。令将此后明清之交涉复列略表:
  崇祯七年 清兵四路来侵。一从尚方堡之宣府,趋应州,至大同,一由龙门口入,会于宣府;一由独石口入,会于应州。一由得胜堡入,历大同,趋朔州。
  八年  清多铎攻锦州,多尔衮由朔州毁武宁关入,略代、忻、应、,斩俘七万余。
  九年  清阿济格等分路逾独石口,入居庸,克昌平,逼燕京,过保定,克十二城,五十六战皆捷,俘人畜十八万。督师张凤翼、宣大总督梁廷栋皆按兵不敢战。
  十一年 清多尔衮,岳托两路来侵,一沿山,一沿运河,山河之间,六道并进。督师卢象升拒战,于庆都死之。清兵遂蹂躏真定、广平、顺德、大名,至山东临清州,渡运河,破济南。克城五十,俘人口四十六万有奇。
  十二年 春,清太宗亲攻锦州、中后所、围杏山。九月,略锦州、宁远,扰其秋获。
  十三年 遣兵屯义州城南,逼明关外诸城,扰其春耕,宁远总兵金凤战死。
  十四年 清多尔衮、豪格攻锦州,围之经年,饷道断绝,祖大寿死守。
  十五年 二月,松山副将夏承德应敌,清军遂入城。蓟辽总督洪承畴生降,锦州亦陷。十月,清阿巴泰等复来侵,直抵山东兖州。
  克府三、州十八、县六十七,俘人民三十六万。
  十七年 三月,以流寇内遏,尽弃关外四城。召宁远总兵吴三桂统兵入关卫京师,途中闻燕京陷。适清多尔衮率师将收关外地,并经略中原,三桂迎降,清兵遂长驱入,明亡。
  当十四、五年间松山、杏山之役,清太宗谕诸将:以士军屡入塞,不能得尺寸地,皆由山海关阻隔,而欲取关非先取关外四城不可云云。以故倾举国之兵,竭两年之力,以必克为期。
  及宁、锦陷,而明、清之兴亡决矣。凡此皆袁督师所逆料之而经营之于二十年前者也。祖氏兄弟,大寿、大弼、大乐以督师裨将,遵其方略,犹能为睢阳之守着岁余,非洪承畴之降,锦州固未易下也。呜呼!使袁督师而在也,雷池一步,敌其能飞渡耶。督师始终一贯之方略曰“守关外以捍关内”,而此后明卒以弃关外而亡。甲申之事,督师其知之矣。抑督师以擅主和议为冤狱之一口实,而明亡以后,史家追惟覆辙,乃知当时竭天下兵饷大半以事关东,为直接引起中原盗贼之原因,卒至东西交哄,驯即于亡。使循督师“以和为守,以守为战”之策,则有余力以靖内难,然后休养国力,从容以抵制外寇,亦何至自坏长城,引虎入卫也耶。呜呼!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斯之谓矣。崇祯十五、六年间,山海关内外仅千里间,有督臣四(关外总督、关内总督、昌平总督、保定总督),巡抚六(一宁远、二永平、三顺天、四密云、五天津、六保定);总兵八(宁远、山海、中协、西协、昌平,通州、天津、保定)。事权愈分,大局愈坏。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专阃十数,能赎一袁督师乎?痛哉!

  第十一节 结论

  程更生(名本直,以布衣为袁督师讼冤数四,卒与俱死者。自言:尝三求见袁公而不予见。予非为私情死,不过为公义死。且谓愿死之后,有好事者瘗其骨于袁公墓侧,题其上曰:“一对痴心人,两条泼胆汉”,则目瞑九原矣。云云。
  此亦一奇士,崇拜袁督师者宣并崇拜之。)之为袁督师讼也,曰:“客亦闻敌人自发难以来,亦有攻而不下,战而不克者否?曰:未也。客亦知乎有宁远丙寅之围,而后中国知所以守;有锦州丁卯之功,而后中国知所以战否?曰:然也。(中略)今日滦之复,遵之复。永之复也,谁兵也?
  辽兵也。谁马也?辽马也。自崇焕未莅辽以前,辽亦有是兵,有是马焉?否也。”又曰:“崇焕十载边臣,屡经战守,独提一旅,挺出严关。迄今山海而外,一里之草莱,崇焕手辟之也;一城之垒、一堡之堞,崇焕手筑之也。问自有辽事以来,谁不望敌数百里而逃,弃城于数千里而遁?敢与敌人画地而守,对垒而战,翻使此敌望而逃弃而遁者,舍崇焕其谁与归!”呜呼!此岂阿好之言哉。使督师以前而有督师其人者,则满洲军将不能越辽河一步;使督师以后而有督师其人者,则满洲军犹不能越榆关一步。故袁督师一日不去,则满洲万不能得志于中国,清军之处心积虑以谋督师,宜也。而独怪乎明之朝廷,自坏长城,为敌复仇,以快群小一日之意见,而与之俱尽。天下古今冤狱虽多,语其关系之重大,殆未有袁督师若者也。呜呼!岂惟前代,今日之国难,急于明季数倍,而举国中欲求如一袁督师其人者,顾可得耶?顾可得耶?“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读袁督师传,二百年前事,其犹昨日也。
  程氏又评袁督师之为人曰:“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唯其痴,故举世最爱者钱,袁公不知爱也;唯其痴,故举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惜也。于是乎举世所不敢任之劳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辞也;于是乎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而且举世所不能耐之饥寒,袁公直耐之以为士卒先也;而且举世所不肯破之体貌,袁公力破力之以与诸将吏推心而置腹也。(中略)予谓掀翻两直隶,踏遍一十三省,求其浑身担荷,彻里承当如袁公者,正恐不可再得也。”呜呼!读此言也,则袁督师之为人,虽百世以下,犹如见之矣。余大成氏复记袁督师之论曰:“予何人哉?十年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孥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予何人哉?直谓之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可也。”呜呼!吾侪昔读加富尔传,称彼无妻,以意大利为妻。稍有热血者,闻之罔不感叹焉!若袁督师者,岂所谓无家而以中国为家者耶?乡人有传录督师遗诗者,有云:“慷慨同仇日,间关百战时。功高明主眷,心苦后人知。”(《南还别陈冀所总戎》)又云:“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杖策必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候。”(《边中送别》)又云:“荣华我已知庄梦,忠愤人将谓杞忧。”(《偕诸将游海岛》)呜呼!若袁督师者,真千古军人之模范哉!真千古军人之模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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