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前传之剑气冲霄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第一节

  松声听五岳,剑气隐华山。那华山之静夜,清泉淌碎月,微风过虫鸣。明月朗照,银光如水漫于一高崖平岩之上,把那巨岩映的如一块纯白美玉一般。那白玉上却有一处亮点,几个黑影在摇,却是一群少年和一个年长者正在岩上围着篝火赏月饮酒谈天。
  
  “天师叔,你说这五岳之中,哪一座最好?”问话的是一个清瘦的年青人,手举酒杯遥指群山,已有三分醉意。“成不忧,这还用问么?这自然是我们华山。
  你不闻:”西岳峻增竦处尊,诸峰罗立似儿孙。‘我们华山高峻雄险,不仅四周山相形而小,天下诸峰,也都得仰视。“二师兄何不归说。
  
  “那……这五岳诸派之中,又是谁最高一些呢?”另一个年青师弟封不平问。
  
  “你说得是武功?”师叔穆清天一笑,“哈哈,你们刚入我派,也难怪不知深浅,当年你们华山师祖那辈时,就已然是五岳剑术之首,所谓”拔剑惊天下,吐气冲云霄。“说的就是我们华山派的风采,五岳之中无人可比此锋芒。你看那剑气堂中‘剑气冲霄’的匾,可不是我们自个挂的,那是当年师祖仗一剑走五岳,连败来挑战的魔教四大高手,吓退魔教教主任长天后,其他四派的掌门联名亲自把匾送上华山来的。今日师祖剑术日臻化境,而师父师叔中也出了成名十二剑客。你们清声,清一师叔更被公认为这一辈日后武林的栋梁人物。武林有传:天下十巨树,声名蔽四方,根深不可撼,指天为栋梁。我们华山就十占其三。”
  “哦,那其他七棵又是哪几位?”有人问。穆清天笑而不答。
  
  “如此说来,华山本就为武林所重,现在又大开门户,一气收了三百名弟子,日后岂不是武林中第一大派!”叫成不忧的弟子面露喜色。
  
  “哈哈。”穆清天将手中酒一饮而尽,“你年纪轻轻口气不小,想超越武当,少林啊。不过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你看这山间树木,老树之下,新秀挺拔,他日必耸入云霄,你们今日在座之人,将来会出成名的剑客,也是大有可能啊。”
  那群年轻弟子听了此言,心气大盛,越发大声笑闹起来。
  
  “一代剑客成不忧,这名字听来还顺耳么?”
  “唔,不如我了,我已想好了,要叫做无影剑客封不平。”
  “咦,我却记得上午你还偷问别人剑要如何拔出来么?他日你成名,我就去和人说,当年无影剑客连拔剑要按崩簧都不知道……”
  “你胡说什么,我四岁就开始练剑了,只不过华山派的剑与我平日用的不同,一时找不到……”
  “哈哈哈哈……”
  众青年笑成一团。
  
  穆清天微笑看着他们,真是和当年自己一样。不过一片森林,人只知赞那最后长成的参天巨木,却忘记多少树木已倒下了呢。
  
  “咦?我们新认的大师兄呢?”何不归问。“不知道,刚才还看见了呢,咦,新来的小师妹宁无双也不见了。”
  华山林中小径,白石铺成,在月光下分外清幽,如通向梦境深处。一华山少年弟子沿着这小路走向另一处崖边的傲然亭。那里,一个白衣女孩独倚在亭栏上,望着山下一直连绵到深蓝天际的悠深峡谷。
  
  少年缓缓来到她背后:“小师妹。”
  那女孩儿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一少年,赶紧去脸上擦拭,原来她一直在无声落泪。
  
  “想家了么。”少年轻声的说,微笑的看着她。这话正说到宁无双的心中,她不答话,转过头去又望着山谷。少年来到亭边,也把双手靠在栏上:“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来时也是整夜不能入睡,更何况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离家在外。”
  这几句话说的宁无双又要哭出来了,可她生性好强,抿着嘴唇不作声,只怕一开腔,就要止不住流泪。
  
  “我当年想家时,就去找人聊天,聊着聊着,就不会想家了。你为什么不和大家在一起?”少年道。宁无双心想废话,你们男子只顾自己喝酒,围着师叔聊,若有人理我,我也不用来这儿哭。
  
  “你怪师兄弟冷落你了吧,其实他们都是新入门,也不熟,互相间还放不开,你也别怪他们了。”少年好象能看出她心事,“来。”他把一样东西递到宁无双面前。宁无双一看,竟是新采的山中鲜果。她轻声的说:“多谢大师兄了。”不由笑了一笑。抬眼见少年正注视她,不由面一红低下头去。少年笑道:“你笑的样子才好看么……”
  华山玉女峰思过崖上。
  
  风清扬又把那套希夷剑法练了一遍,练到最后一式,忽长叹一声,把长剑掷了出去,插入岩壁之中。
  
  当年他学剑之时,独自练剑完毕,兴起时便这样掷剑入树,为此师父还训斥过于他。可他总觉人作大事不当拘小节,练完剑定要规规矩矩收式么?今日独自练剑,曾又年轻时的毛病重犯。他怔怔望着那把仍在岩上颤动不已的剑,难道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心性真的一点未改?
  
  再怎么练的剑法精熟,再花多少天来思过也是无用的,他知道自己的心中一直就未想通。和衡山派的过招为什么错了,就因为伤了的莫大辈分比自己小。师父连自己为什么出手都没有问,就痛斥他私自斗剑,以辈欺人。想来他最大的错就是总不记得辈分是什么。只因衡山派掌门在场的缘故吧。如果换了别的师兄,师父也不会连原委都不问,他知道师父从来就不喜欢他这个徒弟。最糟的是,他终于又忍不住在衡山掌门面前顶了师父的嘴。
  
  耳边仿佛又听见师父的怒骂:“逆徒!”今年华山派大举收纳弟子,师兄们全都又有了新徒弟可教授本生所学,自己却要被罚还在这玉女峰上面壁思过。他日下山,师父恐怕也不会放心让他教徒了。因为他自己尚是个逆徒。
  
  一想到逆徒这两个字,心中不由如钢针剌入,风清扬一声长啸,纵身而起,在巨岩高处抽出长剑,狂舞起来。他只觉心中万千愤闷无处发泄,手中剑便也如心绪般乱剌乱挥,平日练剑不敢有一点偏了剑式,此时却是故意要把一切招式打乱,全身竟不由一种快意,一团剑光把他罩起,他一个翻跃,单足而立,挺剑前刺。这一招毕,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脚正点在悬崖的最边缘,一半身子已伸出了崖外。
  
  夜间山风扑面而来,凛凛撩起长发衣衫。皓月当空,银色光华在伸出的长剑上流动,远处山中传来隐隐歌声,那是新入门的弟子在击剑而歌:
  
  长夜漫漫兮,谁与相依
  追风踏月兮,四望迷离,
  我心不怠兮,前尘扬起
  浩风永在兮,伴我习习……
  
  忽然风清扬心如静水中月,明澈无澜,他一直未收剑式,就那样一动不动立在崖畔风中。
  
  危崖之畔,生死一线,却更能令人心无杂念。
  
  良久,风清扬心中有一股莫名喜悦之情升起,忽如静潭中穿出一条游龙,直上云霄,他纵身倒翻,荡剑,抽身,飘转,到了岩壁之前,想也不想,长剑挥舞,顿时岩上白屑四溅,他从空中下落,剑锋也随着下走,双足触地之时,抬头望去,天空岩屑如雪纷纷飘落,那岩壁上赫然是三个巨字:风清扬。
  
  哈哈哈哈哈――,那些山岩上火边的弟子,忽然听见了笑声,远而真切,在山中回荡。而这笑声未落,忽然听得一声尖啸,极是刺耳,此声未落,另一处又有啸声起,竟四相呼应。
  
  火边的穆清天和对面山上风清扬同时脸色大变:“不好,魔教来袭!”

第二节

 一个黑影挟劲风从山下直射向华山派剑气堂,所掠过处,草木也被激的两边飞出。可这股劲风却在堂前被华山十二剑客的二弟子吴清一截住了。
  
  “何人深夜探访?可否报上高名?”
  “老弟这种时候还要穷酸,真让老哥他奶奶的受不了,还没动手先被你打败啦,老哥就是魔教……啊错,神教十长老里最没用的那个!”
  “哦,原来是黑风王林一中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喂,不是吧,我说我是最没用的,你居然就猜到是俺林一中?天啊,我真的那么差吗?”
  这黑衣人痴言疯语,可吴清一却笑意全无。谁知道他会在说到哪个字时突施杀手呢?
  
  可林一中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他象停不下来一般从左跑到右,又从右跑到左,吴清一起先还头随他转,后来便心定气沉,连眼睛都闭上了。
  
  “老吴头困了?回去睡吧,这么大把年纪,不用陪俺了,咱哥俩谁跟谁,你还那儿客气,俺就在这儿散会儿步。”林一中嚷道。
  
  吴清一眼皮也没跳一下,林一中正在找机会,江湖中人管林一中叫生死之交,他见敌人总是这么亲热,这会儿说话象拉家常,可是生死存亡就在此间。
  
  远处传来惊呼格斗之声,不一会火光冲起,那是新弟子在的石松院中传来的,想必正有魔教中人在那大肆杀戳新入门的弟子。显然,魔教就是为了华山派大招弟子而来的。打击每一个名门正派的气势,正是魔教要做的。这一次,来的太快了。
  
  等一等,自己在想什么,吴清一心中一惊,竟然犯了大忌,对强敌而分神,虽只是一瞬,但那腥风已扑到面前。
  
  另一处
  “武林十巨树,声名蔽四方。项清声,他们管咱们叫树,却不知,倒底是你高,还是我高!”那黑衣人狞笑道,把“高”字咬的特别重。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傅人狂,你说谁高呢?”华山清字辈大师兄项清声笑道。
  
  “唔,这句话谁说的?没听说过,你的个头是比我高一点点,不过我把你头砍下之后,你就会比我矮一点点,哈哈哈!”“却不知排名是怎么把你排进去的,你这种狂人也配称武林栋梁么?”项清声冷笑道。
  
  傅人狂又是一阵狂笑道:“所谓栋梁,需得支得天地,而这天地却不是正道一家的,黑白轮转,哪一边缺了支柱,便是要天翻地覆,改天换地了,如今天下十柱,黑白各五,正好正好。正合天地伦常。”
  他未笑完,项清声却已出手。
  
  风清扬一口气赶下山来,远见半山群院处已火光熊熊,心急如焚。正发足狂奔,冷不防从山路边窜起两个黑影,原来这两人使了化身术,不动时,如溶在山壁中一般,风清扬急奔中竟没有发觉,可见内气屏息的功夫也很是到位。两人一前一后同时出剑,风清扬顿时没了退路,只有纵身向上,那两人便在下面抢尽了步位,即便风清扬落下,也无法立足,却见风清扬足一点山壁,身子已然倒转,半空中剑已出鞘,向下疾刺,半空中这一刹那已与那两人拆了七,八招,那两人显也是一流高手,双剑交替送招,一点不乱,却是平时就合作的极熟练的,风清扬心中已然明白这二人的来历,见逼不退二人,情急之中将剑一点其中一人的长剑,剑微弯一弹,借力身子又升了起来,再在空中一个转身,人在七、丈外落地。
  
  “好,好,好。”那二人却收了剑,鼓起掌来。其中一人道:“云弟,你可有想到他这一招。”那被称为云弟的道:“风兄,惭愧,我猜到了前面,却猜不到这个变招。”
  风清扬将剑反手一背,笑道:“原来这两位就是人称‘绝对天下风云’的张乘风,张乘云二兄弟,今日风清扬能与二位过招,真是有幸。”
  张乘风笑道:“‘一对双绝谁敌手,又见天下起风云。’武林中这句话,前一句说的是我们,后一句却另有其人,清扬兄却莫要弄混了。”
  风清扬道:“不论如何,这句话赞的是天下用剑的最高手,风清扬也是爱剑之人,虽未得师父真传,但今日也当纵情一战,纵使死在二位剑下,也无憾已。”
  张乘云面色郑重道:“对令师华山掌门程涣的剑术,我们是极敬重的。不过他当年连杀魔教四长老,这仇我们是不能不报的。你是他最小的弟子,刚才和你交手,见你剑法灵气四溢,他日必有大成,老实说,你还不是我们的对手,不如现在下山去,他日或许还能有机会重整华山。”
  风清扬大笑道:“二位认为我是置师门大难于不顾之人乎?再说,今日魔教就定知能大破华山派?”
  张乘风笑道:“当年我教四高手被令师所杀,那年还另有十五位堂主死于非命,元气大伤,五岳派大盛。那时我们尚年轻,我们等了这么多年,明教新生代终于长成,人多气壮。这次来的有明教十王中四个:黑风王,傲人王,长笑王,破天王,左护法卫航领军,另有包括我们在内的十七个新任堂主……尽起我教峡西之兵,围住华山,你认为你们能逃过么?”
  他报一个名字,风清扬便觉的心寒了一分,张乘风张乘云一口气报了四十三名字,全是江湖中顶尖高手,有长者,有新锐,这些人竟全入了明教。更何况还有上千护教军。心中悲叹之间,斗志已散,知今日华山派已是不免。
  
  此时半山中华山派群院方向忽传来尖利哨声,忽长忽短,张乘风张乘云听一会,道:“在召各路人手相聚剑气堂,想是战斗已毕。清扬兄,你若不肯离去,不如就请随我们一齐到剑气堂议事如何?
  
  风清扬心中悲忧,难道华山那么多门人已遭毒手?心中又决不肯信,这大难竟会降于瞬息。心中默想:“不论如何,死也与众人死在一起便是。”当下笑道:“请。”阔步向前,张乘风张乘云紧随在他身后。
  
  剑气堂外,已密密麻麻站满了明教中人,连树上也有人站立,上千火把,将剑气堂外的场子照如白昼。风清扬从山上小路下来,一眼便看见场中放着十几具尸身,全是华山清字辈门人。心中悲愤难抑,纵身便跃出去,明教中人竟也不拦他,风清扬想找人撕杀,却见四处都是人,退在远处,只把无数弓箭相对,自己倒象困在笼中之兽,有劲无处使,只得奔到师兄弟尸身前,杵剑于地,浑身颤抖,哭出声来,忽想不能让明教看了讥笑,只把声强忍,默然泪下。
  
  忽听一老者声道:“哭什么?清字辈但有一人在,也不能叫灭了华山派。”风清扬听音惊喜,猛回头,泪眼见一人浑身血迹。步履缓慢,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但说话不失中气,挺立身子不斜,是用了极强气力定住自己,正是大师兄项清声。他身后有明教数位高手站立,一旁还有穆清天等一干华山门人。不知何故都为人所制。
  
  这时不断有明教教处从各处奔来报战果。
  
  “报,石松院长笑王陆缘古一队,已杀一百一十七人,擒八十四人。”
  “报,观涛台赤水堂主一队,已截杀十九人,包括清字辈一人。”
  “报,焰云堂主一队杀九人,擒二人。”
  “报,江南堂主一队杀二十一人,擒四人。”
  ……
  
  风清扬听着,算着,华山派已剩不下什么人了。新入门的弟子更是被杀的一干二净。几次想跃起拼命,几位师兄却都受人所制。
  
  百余被擒的华山弟子被押到堂前空地,除了一些清字辈人,多数是新入门弟子,连站也站不住了,明教教众一松手,他们就摊倒在地。风清扬忽然发现,所谓什么华山盛况,不过是空中幻影,狂风一来,便被撕的粉碎。张乘风却皱了眉头道:“怎么回事,华山十二剑客只有三个在此,其他人呢?”“嗯嗯。”他身边有人哼道,却是黑风王林一中,躺在地上,一旁有人为他疗伤,“那个吴清一,和我斗了三百多招,最后还是让他胜了,打伤我就跑没影了。真不讲兄弟情面。”傲人王傅叶也坐在地上运气调息:“为了对付这个号称天下第七的项清声,俺还真拼了老命,不过那几个兔崽子一旁帮忙坏了老子的事,不然今天定是单挑胜他。
  神算子常九也是算好有一半高手不会在华山,才敢来袭,不然哪有这么快得手?只不过你们护旗使只管听调,这些没告诉你们。”
  风清扬靠近项清声,问:“师兄,你怎么样,师父呢?”项清声轻声说:
  “在剑气堂中,他说要和魔教左使卫航单独谈谈。你也知师父的年纪……我们怎放心的下,他与卫航约好,他们未出来前,剑气堂外不再杀人,不然……你也看不到我了。”
  堂外渐渐静下来,没有说话,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门闭着的剑气堂。
  
  门开了,明教左护法卫航走了出来。明教诸护法全围了上去,只见他们在一起说着什么,卫航点了点头,明教众人面色奇怪,看不出喜怒。卫航走到堂前,大声说道:“明教与华山恩怨,只因华山掌门程涣而起,今程涣已死,明教众人,即刻退出华山。”
  堂前一片大哗,华山派中人全惊呼起来,而明教则是欢呼雷动。风清扬,项清声等就要死拼,卫航将手中一把青鞘剑一扬:“你们可认得这把剑,见此剑如见尔师,是这样吧。”项清声大骂:“贼人还我青锋剑来!”尽全力跃起,却被背后几个护法跃出击中后心,喷血摔于地上。那边穆清天等也均是重伤在身,刚一动弹,便被击倒。风清扬直取卫航,卫航皱眉道:“不要你师兄弟性命了么?”风清扬长剑僵在半空,不知是伸是收,悲愤至极,铛一声那剑被那冲突之气断成几段。
  
  卫航大喝:“不要杀了他们!”长笑王武不移惊道:“不杀他们,难道留为后患?”卫航叹一口气道:“一代英杰程涣一命,换这些人命,却不知值也不值。”见风清扬脸色惨白,木然而立,手中犹紧握那断剑剑柄,走上前道:“还不进去看看你们师父。”风清扬身子一抖却不敢迈步。卫航叹了一气,从他身边走过。
  一声呼啸。明教中人如退潮一般卷去了。片刻剑气堂外只剩下华山弟子。
  
  不知突然谁哭喊了一句,华山弟子全踉跄着爬着拥入剑气堂。堂中哭声大作。
  
  风清扬却只是愣愣站在那不动。
  
  猛抬头时,堂前门楣上,已不见了那“剑气冲霄”的红木匾!
  
  卫航骑于马上,一路上明教众人大声欢笑胜利,他却毫无笑意,不知在想什么。张乘风策马追上他:“左使,有何心事?”卫航不答。张乘风道:“华山十二剑客只有三个被擒,清字辈有三十四人,此处也只有十五个。华山主力尚在啊。
  今日你还放过那些掌心中的华山高手,大错啊。”
  卫航道:“也许作为买卖是不值,可江湖上的事,有时不能以利害来衡量的。
  我们本是以报当年之仇为名。程涣要一人担当,让我放过华山众人的时候,我明知应斩尽杀绝,却无法对他说不。一个人要致胜,不仅仅是武功,他德行修为也是远高于我吧。”
  他抬头向天,明月已西坠,两边森森树木参天,明教骑士在马上饮酒狂欢,齐声而歌: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第三节华山弟子冲入剑气堂,见掌门程涣面色安祥,如平日闭目静坐一般。已运气自闭经脉而死。众人放声大哭。风清扬却怔怔的站在堂外,一动不动。竟不敢进去见师父的遗容。
  
  忽然背后草木声响,有人从林中穿行。风清扬将身一转,腾跃入林,循声长剑递出,却听“啊!”一声惊呼。风清扬一看,却是两位少年华山弟子,一男一女。那男弟子身上还背了一人。风清扬收剑落地一看,那少年所背的正是师兄吴清一。大惊之下,忙将吴清一扶在地下,与其运功疗伤。半晌,吴清一长出一口气道:“好了,我可以自行运功了。”又望旁边站立那少年弟子道:“我与林一中相斗,均受重伤,魔教人多,我不得已走入林中,又遇几个魔教教众,多亏这位弟子相救。”那少年躬身对风清扬行礼道:“弟子岳不群参见师叔。”风清扬却不看他,只关心吴清一的伤势。少年便不直身,吴清一挥挥手道:“你是我救命恩人,是我该多谢你才对!”岳不群方直身道:“挺身而出,是每位侠者本份,我虽入华山派才两月,也已深受诸位师……”风清扬一扬手道:“莫吵!让你师伯安静运气!”“是。”岳不群面带惶恐之色,躬身轻声道。一旁的少女显是受了惊吓,跪倚在一棵树边落泪。岳不群上去拉了她的手道:“我们那边去,莫扰了师伯们疗伤。”带她往剑气堂走去。
  
  华山这一战惊动了整个江湖。程涣,这位当年声震江湖的剑客,今年已九十一岁。在强敌来攻,华山大难之时,他已身患重病,剑也拿不起来。为救华山不得已自绝而亡。英雄总会老去,声名也成尘土。如此结局,不由为江湖人扼腕。一时间四方武林,纷纷谈论。明教自上任教主长天去世,新教主何意收敛锋芒,休养生息,十几年未有大动,今日却卷土重来,华山派号称“剑气凌天下”,在明教席卷之下,竟一夜之间,一败涂地,武林各派,不由人人自危。华山派安葬程涣后,由程涣大弟子项清声暂为掌门。葬礼一毕,便派出弟子下山分别联络各门派,一向江湖表明华山派力量尚在,二便商讨联合对付明教之事。
  
  风清扬也得以再次下山,受命去联络两湖诸派。
  
  这一日进入湖北地界,入一小城天色已晚,风清扬见前面一家客栈,门庭宽大,前面一二层均是酒楼,三层及后面院落住客。便走入要了间房,在二楼点了些酒食。坐下来,又想起本门突逢大难之惨景,难以下箸。只有拿起酒壶来对酒痛饮,只求大醉忘却心中苦痛。
  
  耳边忽听得一旁桌边有人说道:“笑官兄,听说明教荡平华山后,现在各大高手已进入湖北,有人曾在几百里外的沙集渡口见到张乘风张乘云。不是这次哪一派要有祸事了。”那被称做笑官之人道:“乐兄,现在江湖诸派,除少林武当,哪一派也无力独挡明教。可惜大难临头,尚相自争斗不休。若无人出来主事联合诸派,只怕是要被个个击破。”另一人道:“可惜现在武林已没有能令诸派均折服的英雄了,当年那些声震天下的高手,已成神话了。”笑官笑道:“高手却是有,只不过英雄便称不上了。当年有人名独孤求败者挑战天下高手,愿求一败而不可得。如今放眼江湖,仍未有能败他之人。可惜他痴迷武学,不问邪正。空有一身绝世武学,却不能为江湖仗剑。”那被称作乐兄之人道:“独孤求败之名自宋朝便有传扬,历代均有人自称独孤求败,敢如此自称者,剑法自然不弱。说到剑法,华山程涣也算入前三名,可惜明教来袭时,已身染重病,不然明教不死几个高手,只怕是摆不平华山。”笑官叹道:“唉,其实程涣那两个师弟岳肃蔡子峰若在,华山也不致如此,可惜他们与程涣不和,下了华山,多年未回了。”那乐兄道:“听说他们当年闹翻,是为了那葵花……”笑官对他使了个眼色,二人声音低了下去。
  
  风清扬听他们谈到华山大难,更是心中起伏难平,手中举着酒杯怔怔出神,也忘了放下。这时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进来几个黑衣人,衣服上绣着红色日月徽。
  接着嗖嗖几声,又是几个黑衣人纵上二楼,把住窗户与楼栏。客栈大门口的黑衣人喊道:“各位,今天明教要在此办些事情,没事的请快走!”客栈中顿时一片大乱,客人皆散。偌大楼阁只剩下风清扬,几个客栈小二等几个人。
  
  风清扬心道:“定是魔教发现了我行踪,今日要在此杀我。”他正满心仇恨,见今日仇敌自己来了,正要拔剑而起。忽听楼下一黑衣人道:“任平生你这叛贼,你以为你易了容就能逃走?今天火御堂要清理门户!”一年青人声音道:“他娘的,这样也被你们认出来,真没白训练你们。可惜只教了你们功夫,没顾了教你们做人,打明教旗行不义事,真是痛心之致!”那黑衣人道:“你身为堂主,杀死总堂来使,放走囚中强敌,我们按教规行事,有何不义?”那叫任平生之人道:“明教当是行大事为苍生,那个什么使为了一点私仇,就诡计害人。我拼得这个堂主不要,也容不得这种丑事污了明教声誉!”风清扬楼上听见想:“这人到象个汉子,可惜明教四处杀伐,为图一统武林不择手段,这人还谈什么明教声誉,当真可笑的很!”又听那黑衣人道:“你反出明教之事,已惊动总堂,卫左使已派风云二使率精锐入鄂,你以为你逃的脱么?”任平生道:“张乘风张乘云兄弟也来了么?真是看的起任某了。即如此,这颗人头怎么也要留给他们来取,你们却还不配!”话音未落,只听几声呼喝,便传来兵器相击之声。
  
  忽的楼板砰一声破了个大洞:一白发老者直冲上二楼,四个黑衣人也纵身上来,围住老者相斗。风清扬方才听见是年青人声音,知这老者是人易容。他一见那四人黑色明教装束,哪里还忍的住心中怒火。长剑出鞘,直刺一黑衣人背心。
  那黑衣人仓促转身,勉强躲过这一剑,风清扬转腕一挑,黑衣人一个倒翻出去,已是肩头中了一剑。另一黑衣人弃了任平生,使刀来斗风清扬。十几回合,被风清扬飞起一脚,踢出楼外。那边任平生却还在与二个黑衣人相斗,风清扬见他剑招总有收敛,显是不愿伤人。四周黑衣人只是围住,却不上来相助,看来高手只有这四个。
  
  这时听砰砰两声,原来那两黑衣人被任平生丢出长剑,两掌齐出,凭空打的飞将出去。任平生又一个纵身,接住空中落下的长剑。风清扬想:“此人剑法一般,掌法内力倒是惊人。明教新生一辈果然不可小窥。”那四人皆被击败,一声呼啸,黑衣人立时全部撤去,瞬间不见一人,却是训练有素。
  
  楼上只剩风清扬和那老者,只见那老者扯下胡子发套,却是一个英武的年青人,与风清扬年纪相仿。他看看风清扬,皱眉道:“你为何出手?”风清扬冷笑道:“对魔教中人,我是见一个杀一个的。”那人大怒道:“今日是我明教自己教中事务,与你何干?我尚且不肯见自己兄弟之血,你却从旁偷袭!今日不教训你,你还欺我明教无人!”
  风清扬怒火中烧,心道此人既是愚忠于魔教,也就没有什么客气好讲了。亮个剑招道:“就请赐教吧。”
  忽听楼下有人大笑道:“风兄,看来这次不用我们出手了。”另有一人道:
  “嗯,我看他们武功难分高下,今天必有一场死拼,我们哥俩只需坐在旁边等便是了。”
  风清扬任平生都是一惊,知是张乘风张乘云二兄弟已到了,听他二人言语,显是自负的很,才不愿趁人相斗坐收渔利。
  
  任平生面色却缓和了:“二位兄弟到了,就请进来说话。”人影一闪,二人已在楼上,均三十岁上下,长衫紧袖,佩着一模一样的长剑,正是与风清扬相斗过的风云二使。任平生却已在桌边坐了下来,道:“来来来,咱们先喝上一杯。
  小二,上酒。”只听一声“来啦!”竟真有一小二捧着酒坛跑了上来,楼上板陷桌塌,血迹犹存,竟还有小二敢来上酒。风清扬不竟也暗暗称奇。
  
  那三人却象就在平时酒馆聊天普通客人一样,在桌前坐了下来,任平生开始给风云二使斟酒,就象这二人不是为捉拿他而来,就象根本没有一个风清扬站在旁边。风清扬心想,看此情形,若我此刻出手,他三人必先联合杀我,然后再了结教中之事,这明教中人,内外到是分明。这三人谈笑风生,以静制动,风清扬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忽背后有人拍他肩膀,风清扬大惊之下,身向前跃,同时反身一剑,一见竟是那小二,小二见他剑到,忙一伸手指夹住他剑尖,笑着说:“这位客官,如何站着,还请这边坐。”风清扬只盯住那小二,此人竟能欺到他身后而自己不知,而两个手指能夹住自己长剑,虽然自己当时已收力,但这显是个极高武学修为之人。他忽觉今日之事,远没那么简单。
  
  忽听张乘风冷笑一声道:“小二,今夜这楼,我们包了,无事闲人,还是让他们走吧。”说罢丢出一锭金子,足有二十两。那意思分明是不想对付风清扬,让他自己走人。
  
  小二上前接过金子,陪笑道:“谢这位爷赏俺的小钱。只是要包这楼一晚,需得黄金一万两。”
  他竟把二十两黄金当成自己小费,张乘风气极反笑:“好大的楼啊,不知是哪家老板开的。”
  小二笑道:“四海迎宾,来的都是客,大爷们要在这打个架报个仇,尽管随意,但咱开店的可不会厚此薄彼。其实您出多少钱,咱也不能把客人赶走喽。”
  风清扬见这小二满面笑容,说起话来却是不卑不亢,心中不由暗笑自己刚才竟在敌人前失措。心想入江湖当忘生死,自己何处放不开呢,当下心中一股意气升起,也朗声叫道:“小二,拿酒来,大爷醉后还要杀人!”小二叫声:“好嘞!”噌噌噌下楼,片刻又噌噌噌跑上来,身法却是极快。把一金字封口青花瓷坛酒放于风清扬桌前:“客官您尝尝本店的佳酿。”风清扬拍开坛封,竟闻得一股浓烈血腥气,不由一皱眉,倒酒入杯,却是殷红一片。他见那小二笑盈盈看着他,举杯喝了一口,酒一入口,便觉如火直灌入腹,大惊莫不是酒中有毒?但瞬间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只觉精神大振,浑身也热血如沸,游走全身,直让人想跃起豪歌舞剑,又片刻,才闻到浓浓的醇香,从口鼻溢出,环绕身旁,化为一股清新。正如刚经火浴,又见了星空大海,浩风拂面,激荡化为悠扬,心潮仍隐隐起伏。风清扬直定住好一会,才突然大喊一声:“好!”声音极为响亮,另一桌明教三人也吃了一惊。风清扬高呼:“好酒,好酒,世间竟然有如此……如此……”惊喜的一时找不到言语可述。“
  小二笑道:“这就是本店的特酿――英雄血。”
  他话音未落,就听得张乘云惊道:“英雄血?所谓‘四方英雄血,百代过客名’这里难道就是四方客栈?”张乘风道:“四方客栈不是在京城么?”小二笑道:“四方客栈遍四方,哪里有英雄血,哪里就是四方客栈了。”任平生大笑道:“说的好!不过你们刚才还说不厚此薄彼,怎的如此好酒,他有我们却没有?看来我们是不算英雄的了。”小二笑道:“放眼天下,敢称英雄者有几人?四方客栈开业几百年,不知多少人在此把酒论过英雄,真正能留名于客栈英雄谱上的,天下折服的,太不容易了。英雄固然当敬此酒,但若有勇气,即便是市井凡夫,也可喝得英雄血。”
  张乘风道:“怎么喝这酒还要胆量么?”
  小二道:“这英雄血以龙血石为引,烈火常年煎熬,再辅以药材,掺入百年陈酿之中,传说饮此酒者,胆量气力均倍增,但从此便不能做得亏心之事,否则如烈火焚身。华山风清扬行走江湖,真情率性,早有耳闻,今日见他遇强敌而不退,更生敬意,才敬他此酒。几位朋友若自问平生不会做亏心之事,自然也可喝此酒。”
  风清扬心想,原来他早知我是谁,自己生性不爱遮遮掩掩,虽华山大难,明知强敌在恃,仍穿华山派服饰,带孝在身,本是鲁莽之举,但心中深处也有引敌出现,以死相拼之意。原来这小二借此酒与我壮胆。他心中感激,不由又饮了一大口,自觉畅快致极,露陶醉之色。
  
  任平生见得心中极痒,他是嗜酒之人,难能受得如此引诱,大呼道:“我任某自问,平生也未做过亏心之事,今后也不会做,快拿酒来!”
  “来喽!”小二端了酒坛过来给他满满到上一碗。任平生一饮而尽,大呼痛快,狂笑不已。
  
  张乘风张乘云相视一眼,却有犹豫之情。虽明知说饮后做亏心之事便会如火焚身不过只是传说,但江湖中人,既饮此酒,便是如立了誓一般。小二抱酒坛笑呵呵望着他们。张乘风一拍桌子道:“罢了,张某这前半生确是有亏心之事,也知英雄难做,但从小也有志向,要学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人一生难逢此酒,难道我要错过吗?今后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便了!”小二也与他满上一杯。张乘风凝望那血红酒液,张乘云轻呼:“兄长。”面有忧虑之色。
  
  风清扬想,不过饮一杯酒,为何却如此慎重呢?却见张乘风一仰脖,已尽饮杯中酒。张乘云笑道:“兄长既已下了决心,小弟生死相陪便是!”也让小二倒上一碗,一饮而尽。
  
  他们三人喝完,相视大笑。张乘风道:“任兄,你所做之事,我们兄弟都认为你没有做错,但教令如山,所以这次来,心中一直犹豫不定。方才我已想通,纵然这个护旗使不当了,也不能违心与自家兄弟相残。饮完此酒,你就快快上路吧,卫左使不日也要到了。”
  任平生眼有泪光,拱手道:“二位兄长知我,此情平生不敢忘。来再饮一杯!”
  小二又给他们三人到满。
  
  张乘风饮完后,望着杯中残留几滴如血酒珠,叹道:“英雄血,英雄血,我明教连年征战,无数兄弟倒于阵前,这血,却也不知流的值不值!”张乘云道:
  “兄长不必说了,自古胜者王候败者寇,我们但尽力而为,功业还是交与后人评说吧。”
  风清扬不禁厉声道:“魔教杀人如麻,难道还想有好声名么?你们血洗华山,这却算不算亏心事!”张乘云冷笑道:“当年华山派杀我教中人又有多少呢?十年前八大门派伙同官兵围攻我教众聚居之地,男女老少一个不留,连村子也烧为白地!原来我们这些‘魔教中人’自然是不算人,可以格杀勿论的了。”
  风清扬一怔,道:“你们聚众谋反,本就是诛九族的罪!”话虽出口,却觉得不甚妥当,不免有些中气不足。“哼哼哼……”张乘云连声冷笑,笑声中含无限苍凉,“谋反?天下本就是明教的,当年千万教众的血,换来的是反贼魔教之名……哈哈哈,世事如棋,谁又能猜的到下一步?……这位兄弟,你要报仇敌就请出手,什么正啊邪啊的屁话,还请少说吧!”
  风清扬起身,长剑直指道:“就请出剑吧!”
  任平生跳了起来:“二位兄长,今日就让我代明教出战!”
  张乘云伸手一拦,起身对张乘风道:“兄长,交与我了。”张乘风点点头,张乘云拍拍任平生的肩,示意他坐下,他身为烈火旗左护旗使,身份自是比任平生这个堂主要高,任平生只得坐回座位。
  
  张乘云缓缓拔出长剑:“上次一战,是兵家相争,只图一击而胜,未来得及好好体略华山派的剑术,这次终于可以打个痛快,清扬兄请。”
  风清扬眼神一凛,手中剑顿时幻成一团银光。
  
  两人剑来剑住,转眼斗了二十余招,风清扬在思过崖上,本已能将剑法使于无心之境。但此刻深仇在胸,求胜心切,剑法虽急虽快,却反不如当日在华山与风云兄弟过的那几招精妙。张乘云不慌不忙,将剑招一一化解。他是爱剑之人,心中也并不恨风清扬,所以只是拆招,细观华山剑法,也不急于攻进。
  
  又过二十回合,眼见风清扬再无高妙之招,一旁观战张乘风叹了口气,转过脸去喝酒,张乘云脸上也竟浮了一丝笑意。忽跳出圈外道:“清扬兄,你今日剑法,怎还不及当日一半?看来你是杀不了我,还是退去养足精神再来吧。”
  当日风清扬在华山与风云二人过招,只道二人剑术与自己相差无几,今日才发现那晚根本没能试出对手的深浅。眼见自己的华山派招数,张乘云轻轻巧巧尽数破去,一旁张乘风竟还露轻视之色,不由信心大挫。心中想:难道自己今日竟奈何不得对手,死于剑下不说,还要成天下笑柄,败了华山剑法威名。想到此汗也微微渗出。又见张乘云微笑,自觉自己每一分紧张,全被人看在眼里。他向来痴迷剑法,单论剑招,在华山派诸师兄弟中已是最高,还从未遇这样高手,此时才知自己见识太少,难怪自己埋头练剑,师父却总要叹气说华而不实,难经阵势。
  
  一想到师父,平日程涣音容,尽显眼前,从前只觉师父常苟责自己,这时想来方知全是为自己好。想到师父惨死,一股悲情直冲去所有杂念,心想纵然相差千万里,我只当尽力一搏。于是精神重又抖擞,剑招随意一变又冲了上去。
  
  这次风清扬生死已置之度外,心中是空空如也,剑法也变了。张乘云咦了一声,只觉这回风清扬的剑法高明了不少。原来风清扬无意之际,将自己平日自创的剑招用上,杂在华山剑法之中。华山剑法严谨,而风清扬自创的剑招灵动,他心中抛开一切时,竟能将两种不同风格剑招融合一起,在张乘云看来,好比在与虎相博,发现虎时而变成成蛇形,时而又变回猛虎,怪异的很。张乘云打起精神应对,张乘风也又将目光转了回来。
  
  又交手二十余合,风清扬对张乘云剑术已较为适应,方才焦虑也已消去。二人身形流转,长剑翻飞,正是入了酣战之境。又二十余合,忽然风清扬一个倒翻跳出圈外,张乘云一愣,只见风清扬端起桌上英雄血的酒坛,仰头就是几大口,要知那酒一口入腹,血仿佛都烧沸一般,他连喝数口,只觉周身如有条龙在翻腾游走,长啸一声,内力直冲,砰一声手中酒坛炸成一团白雾。人直跃起来,空中瞬间长剑连挥,七八招一气呵成,竟全是即兴的招数。这几下看的张乘云大是惊叹。张乘风也不由从桌前站了起来。只见风清扬剑挟白雾,如一团疾风流云一般呼啸而来,张乘风脱口一声好,张乘云长剑急动,只听铛铛铛剑击之声连成一片。
  风清扬这一路剑逼得张乘云从楼中一直退到窗口。张乘云退无可退,长剑刺出,风清扬一翻身已在高处,以高山长瀑之势直冲下来,张乘云举剑一格,劲道相交,脚下楼板轰然而塌。二人直坠下一楼。只听惊呼一片,原来楼外早聚了许多人观看。张乘云足一触地,便向外急掠。风清扬剑尖触地,借力一荡,身又正过来,空中旋转数周,双足落地。这一下漂亮至极,四周人都不禁喊起好来。张乘云脸上再次露出笑意,却是那种如棋逢对手般快意之笑。
  
  他笑意未收,风清扬已又急攻过来,二人在楼外街上又斗了三十余招,风清扬剑气狂舞,张乘云只避其锋芒,剑法急而不乱。风清扬久攻不下,眼见剑势稍缓,楼上观战的张乘风喊道:“云弟,他气势尽了!”张乘云微微点头,猛然发力,身形忽然如疾风掣电,风清扬只觉对方剑势如倾盆大雨,逼的自己透不过气来,瞬间攻夺之势相易,方知对方此刻才用出绝活。刚开始还可应架,十几招后张乘云剑势不减,反一招快似一招,风清扬不由隐隐又生慌乱之心。方才慌乱,张乘云剑法收敛,还不大碍,此刻招招如是杀招,风清扬一招走空,心道不好,他本已即兴出剑,不循章法,心一慌,剑法便乱,每一招再也跟不上张乘云的步法。只听张乘云在背后喝一声“着!”风清扬只觉胁下一痛,身子强转时,紧接着被一掌拍在前胸,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撞倒路边摊桌,摔在地上,晕厥过去。

第四节待风清扬醒转,先闻得一股幽香,见自己正躺在一清雅室内。想起身时,却觉胸口滞闷、胁间生痛,眼前恍然张乘云那一套山呼海啸的剑法又扑面而来,不由长叹一声。
  
  却听一女子声音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丈夫何必长叹呢?”门帘一挑,一黄衫女子走了进来,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容貌俏美,如梨花落雪,娇而不艳,清丽动人。她端着一碗药汤,来到风清扬近前,微笑道:“小二已替你抱扎过了。
  你的伤无大碍,不过要在此多静养些日子。还请把这药先服了吧。”
  风清扬想坐起下地行礼,那女子忙放了药碗来拦他。风清扬只得半躺着拱手道:“多谢姑娘相救。不知……”他想问恩人名字,面前却是一女子,又觉冒昧,故而语塞。
  
  那女子却大方,笑道:“我就在这客栈作事,你就叫我罗儿吧。”她坐在一边看着风清扬饮药,忽道:“你的剑法真是太棒了,风云兄弟凭剑自负,天下闻名,今日也要被你逼的连连后退!我真是很佩服你啊!”风清扬苦笑道:“学艺不精,辱没师门,败与魔教,有何面目回山见同门啊。”
  罗儿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忽举手在风清扬肩上重重一拍,风清扬正喝药,这一下直被拍得药也呛着,咳嗽不止。罗儿道:“你是堂堂男子,怎么败了一招就灰心丧气起来,我看你不过也就二十上下,比风云兄弟小着十岁,败又何耻?
  你急攻张乘云那些招中的斗志哪去了?怎么一败就先想着面子名声这些东西,若是这样,岂不白喝了俺们的英雄血酒?”
  风清扬本不是胸无锐气之人,不过师门逢难,又败于敌手,才心中郁闷。被她这一拍,忽然心中豁亮,想:“不论敌手多强,我励志苦练,终有报仇之时,一时胜败,又何必放在心上?”心结一解,不由朗声大笑:“多谢姑娘点拔,我现在心胸畅然,姑娘这手掌拍在身上,却比药啊丹啊的要灵的多了!”却见罗儿面上微红,风清扬心中暗道:这姑娘虽有江湖中人爽朗,但毕竟是女儿家,自己怎么又唐突了。这时却见一人揭帘进来,却是那客栈小二,对罗儿道:“老板娘,外面……”罗儿止住他说,回头对风清扬道:“你便在此好好休息,我不会让人打扰你的。”说罢转身与小二出了门。
  
  风清扬心道:“原来这女子竟是这客栈的老板娘?却看不出来,不知老板是谁?能有这样女子为妻,想必也是一代英雄。”又一想:“咦,不对,见她装束,分明是未出阁女子打扮。想必是江湖中人,所以不拘服饰?那小二叫她老板娘,这还会有错么?”忽惊觉:“人家出没出嫁,关我何事,却一直胡思乱想。”当下闭目凝神,心静耳也明,却听得有人声隐隐传来。
  
  只听一男子声大声道:“你们若是不把他交出来,我们便拆了这楼,不怕找不到他!”又听那小二笑呵呵声音道:“我们开店迎四方豪侠,这每天也不知要打多少场架,拆拆修修的,我们早惯了,诸位要拆房出气请便,只不过刚才绝对天下风云在这打碎二十块楼板,也是打了欠条才走的。几位客官要拆房子,还请先交十万两押金。”只听有人大骂,随后便是呼喝之声,显是已动上手了。
  
  风清扬心道:“难道是客栈出手救我,击退风云兄弟,现在明教纠集了人众,前来要人?”忽想起罗儿走时道:“我不会让人打扰你的。‘竟是有此深意。心道我七尺男儿,岂能让他人代我迎敌?急忍了伤痛下地,却发现不见了长剑,华山派以剑法长,无剑功夫便先打了五分折扣,他急出门时,却发现自己身处石室,门外是长长的石壁走廊,石壁上点着火把,并无一扇窗户,竟如在地下一般。他在过道中疾走,找见道旁几间石门,都推不开。转弯走到过道尽头处,有一石门,风清扬一推,石门开启,只见里面却也是一间居室,用品一应俱全,似有人居住在此。案上剑架有一把长剑,剑身金色,鞘上雕着游龙,极是华贵。他无暇多想,上前取了剑便走。又走到过道另一头,见有阶梯通向上面,阶梯尽头是一扇木门,打斗声便是从门那边传来。风清扬上前推动木门,门板竟轻轻向一边移开,只见门中黑暗,打斗声却如就在身边,风清扬探身进门,才发现前面还有一层木板,而自已却象身处一大木箱中,只听外面有男子声笑到:”小二也有如此功夫,老板娘的本事可想而知了,常闻四方客栈有三宝:英雄血,过客名,俏罗儿。京城总店没能得以一睹芳容,今日得见,此生无憾也。“这人从容谈笑,声音立时盖过搏斗之声,内力甚是高强。风清扬知是强敌,正想着该不该出去相助,忽觉身边竟如有呼吸之声,猛转头间,见黑暗中近处一双眼睛闪亮,正直盯着自己。大惊之下想后退,背后却是板壁,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风声至,一只手已直点向风清扬的天枢穴,风清扬身处柜中,身体无法挪动,情急之中将手中剑一挡。那手却一变招去扣风清扬拿剑之手的脉门。风清扬若挪手,他便可顺势点穴,风清扬只得将右手剑一抛,转腕去捉那只手。使左手去抓住空中剑,不想一抓之下,那剑竟如定在空中一般,原来暗中那人也伸手去握此剑,二人在柜中各使一只手抓住剑运力争夺,另一只手却在这瞬间过了几十招,都是闪电般的短小擒拿点穴招数。风清扬只觉那人招数凌厉,内力却时强时弱,好几次自已要落败,那人内力却弱了下去,使自已得以缓手。
  
  二人相斗过招,不过是一眨眼间的过程。但外面那说话的男子却早已察觉,厉声喝道:“柜中有人!”飞身向木柜扑去。黄影一闪,罗儿已拦在他面前。那人一掌推出,掌风极是强劲,罗儿若闪避,则木柜必然粉碎,不得已伸掌接这一招。一股大力将罗儿向后震出,砰一声撞在木柜上。但此人掌力已被罗儿接去大半,木柜又是极为厚实,才没有破碎。
  
  风清扬大惊,在柜中也感一股劲力将木柜震得直颤,听声罗儿受力极重,若是她为自己受伤,怎能安心。当下只想不论如何,也要冲了出去,于是竟不顾对面那人内力未收,先转了力向柜门撞去。哪知暗中那人竟与风清扬想的相同一般。
  风清扬收力时,对方竟也同时收力,只听砰一声,柜上破开两个大口,因二人都不肯放手那把宝剑,所以罗儿却被二人揽在中间。风清扬一惊,却不敢放了手中宝剑,对面那人也不肯放手,两人出得柜来,却也还见不到对方面目。罗儿却敏捷,身子向后一翻,立时便到了二人后面,只听她惊呼:“你!你伤未愈,出来做甚!”言语极是急切,充满关怀之意。
  
  风清扬听得心中感动,心想,不过萍水相逢,这女子肯如此对我,我风清扬又怎能负她恩情。当下朗声道:“姑娘放心,我今日纵是死在此处,也决不再让人伤你分毫!”
  此话甚是激昂,出口却觉不对,怎有两个声音。原来和风清扬争夺宝剑那人,竟也在同时说了同样的话。他二人互瞪一眼,不由都甚是尴尬。
  
  此时风清扬才见那人真面目,却是面目清秀俊朗一少年,年纪被自己还小着几岁。不想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身手,只是面色苍白,却象大病初愈。见他看自己目光也有惊咤,想来自己表情也是如此。
  
  却听面前击罗儿一掌那人大笑道:“你终于肯出来了,好的很。我早说过你飞不出天罗地网,看你自称烁破天下!如今上不得天,只怕要入地了!哈哈哈!”风清扬看那人,竟是锦衣冠带,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岁,面上却是一股凌人傲气。
  他身边还站着十几个人,服饰相同,只不过颜色纹案不同,前面那人是海蓝色绣海中七重山纹案,后面皆是紫色海中五重山纹案。不象是江湖中人,倒象官差,却又未曾见到如此的官服。店小二在一边,口中血流不止,还被几柄剑指着,已是伤重被擒。
  
  风清扬伸手便去抽那把宝剑,不想那少年也伸手去拔剑,结果又是二手相碰。
  他们又对瞪一眼,都怪对方不识大体。锦衣人见二人不和,出掌抢攻,分推二人,风清扬与那少年各出一掌抵敌,招式各不相同,那锦衣人左右手使不同招拆解,脸上还是那凌人的冷笑。三招之后,风清扬这边失手,被掌风震的倒飞出去,却把少年也拉倒。二人倒在地上,少年愤愤叫道:“这是我的剑,为何你抓着不放?不是你碍事,我怎致如此!”风清扬也叫道:“我若有剑,早刺瞎了他两眼,偏你如此小气!”
  却听锦衣人哈哈大笑道:“那位兄弟,你若能把那剑夺来与我,我保你皇上亲封的三品官爵如何?”风清扬一惊,这人却真是官差,他们显不是为自己而来,难道这少年,却是朝廷要犯不成,华山派速来不与官府为敌,今日若是与官差动手,岂不是连累华山派?若得个勾结江洋大盗的罪名,华山百年清誉不就扫地了?
  那锦衣人见他犹豫,笑道:“或是你想要黄金万两?做义士还是贼子,全在你一念之间了?”风清扬一时分不清谁是谁非,正待起身相问。却听罗儿身后大喊:“风清扬!你把剑还他!”直呼其名,语气甚是严厉,风清扬一惊之下,手一松,少年运力一把夺过宝剑,松了一口气,一扬手却把剑丢给罗儿,道:“罗儿,带剑先走!”
  锦衣人喝骂道:“你这贼厮!倒很是听女人的话!”纵身便要越过二人扑向罗儿。少年跃起空中将其截住,他内力显是不极那人,一落地便被逼的连连后退。
  大呼:“罗儿,你还不走?”罗儿道:“你若不能走,我有何面目独去!”少年喝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罗儿抱着剑泪光闪闪,显是极难取舍。那十几个锦衣士也拔剑直逼了过来,地上身受重伤的小二忽用尽全身力气跳了起来,扑向锦衣士,狂吼乱打,身上瞬时又中了十几剑,血流如注,只大叫:“主人快走!”
  千钧系于一发,生死只在一瞬。
  
  忽然一道劲气掠过。
  
  是剑气。
  
  锦衣人疾跃向后,脸上还带着一道血痕:“你!你……”
  风清扬目光凛凛,手中拿着一根筷子:“我不管你是几品官,你骂我贼厮,便该死!”
  “杀了他!”几个紫袍锦衣人应声冲上,风清扬一旦能施展剑法,招数便陡然出神出化。他身入阵中,只见剑影翻飞,那长长的白色剑影之中,却忽有短而急的黑色剑气冲出,只听啊啊连声,十几招内,那几个锦衣士全被刺中手腕,长剑落地,跃了出去,有两人慌乱退后,还撞在一起。
  
  风清扬用脚勾起一柄地上长剑,握在手中道:“剑,是这样用的,看清了么?”
  啪、啪、啪,有人鼓起掌来,却是那个蓝袍锦衣人:“原来是位剑法高手,被你划了一下,也不算失了面子。我却没算到还有你这号人,不过我孟远星不是那些无能捕快,今天你们三人至少要留下两条命。”他一指那少年:“你的命我是要定了,另外两个,你们商量谁先逃吧,或者能走脱一个。”
  少年冷冷一笑:“我却算着我们都能脱身呢。”
  孟远星微微一笑:“确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但我不相信你们有那么默契!”
  少年笑道:“赌一赌吧。罗儿,你知该怎么做了吧?”罗儿点点头。少年又望向风清扬,风清扬却一点不知他要自己如何做。或许他要自己同下地道,可那地道口窄,又怎容得三人同入,任一人慢些,便难以脱身,而且小二已倒在血泊中,孟远星武功如此之高,一人之力怕起难以阻他和他手下十招,地道中人逃不远,还是会被追上。该如何是好呢?
  
  他正转念间,却听孟远星大喝一声:“开始了!”闪电般直取罗儿,少年立出手拦阻,几把长剑已刺向他背心。风清扬喝一声长剑递出,逼攻向少年的几人回剑守护。他背后又有几人攻至。却见罗儿一纵身入了地道,孟远星身形一晃,已占住了地道口,回身挡住少年。那十几锦衣士联手结成剑阵,威力大增,风清扬想再出奇破他们手中剑也难了。
  
  风清扬一看形势,心中暗叹,果然是只走得了一个。那少年却面色平静,显然是已置生死于度外。
  
  变数会从何而生呢?
  
  孟远星忽一声惊呼,纵身向上跃起,他竟是背后受袭,原来从地道走去的罗儿却复又杀回,背后出剑,险将孟远星刺伤。孟远星跃起一避,这一瞬间,少年已闪电般入了地道。内层木板嚓一下合上。孟远星笑道:“这样就能走了么?”出掌将木板拍碎,追了下去。
  
  风清扬一惊:少年与罗儿这招虽妙,可竟是以自己为断后,弃自己而去。自己就是能再挡百招千招也是无用,已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了。心中大悲,自知已无生机,心道我输了这条命,却不能输了手中这把剑!直将手中剑舞得风声呼鸣,逼得围攻他的十几名武士不由也连声惊喊,剑阵时大时小,却始终不乱,风清扬如一条猛龙在袋中左飞右突,却如终冲不开一个口子,胁间伤痛也越来越剧烈,剑招稍慢,便险些被刺中。
  
  忽然间锦衣士剑阵大乱,却是有人自外杀入,风清扬一见,那人黄衫长剑,不竟是罗儿?方才明明见罗儿下了地道,怎的她却又会从外室杀来?难道有两个罗儿不成?
  
  这剑阵最讲配合无误,突然一乱,风清扬的剑法便如虎出囚笼,龙入大海。
  转眼间三四人受伤倒地。罗儿与他近了,忽伸手一拉他的手道:“莫恋战了,快走!”二人纵身穿出客栈。
  
  此时正是深夜,罗儿拉风清扬手越屋脊穿狭巷,直奔数里,眼见后面无人追及,罗儿却还拉了风清扬狂奔不止,直出了城外。风清扬道:“姑娘,他们没追来了。你……你放手罢。”罗儿却道:“不要停!现在是要去找他!”
  来到城外一林中空地,罗儿举目远望,却无一人踪迹。罗儿道:“说好了会在此处会面的,怎的……你和我约好的,你不能……你一定要来。”言语含悲。
  
  风清扬轻声问:“那……那位兄弟呢?”罗儿忽怒目向他:“若不是他要我从另一出口出来救你,他又怎会独挡那孟远星,若不是你坏事,他又怎会被发现,他重伤未愈,若是……我却怎么是好……”她跪倒在地,泪水落在土中。风清扬知她心中担心才会失态,却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她才好。
  
  却听晚风中少年的声音朗朗笑道:“傻罗儿,哭什么?我答应你的事,又什么时候做不到了?”
  一个白衣身影立在明月下,夜风中。
  
  罗儿疾奔过去,破涕而笑:“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那孟远星怎能把你怎么样。”少年笑道:“是,我哪有……”忽咳一声,血从他的嘴中涌了出来,人晃一下,再也站立不稳。罗儿连忙把他扶住,惊呼:“你怎么了?”少年缓缓坐到地上,运了运气,笑道:“不妨事,被他拍了一下,那孟远星已被我甩在地道里,出口被我关了,他找不到,只能顺原路回客栈了。”罗儿道:“你快莫说话。”,手按上他背心要为他疗伤。少年摆手道:“此处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好。”挣着站起,罗儿只得扶他起身。少年转对风清扬道:“这次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在下将来必定图报,此处凶险,不如与我们一路同行吧。”罗儿道:“是啊,你也有伤在身,我们先去一处暂避。”风清扬听她此言,方觉胁间伤痛愈发强烈,只得点点头。
  
  于是三人隐入树林深处,天快亮时,罗儿去寻来了一辆马车,风清扬与少年坐在车上,罗儿化装成车夫驾车向西行去,行几十里,拐入一处山谷,原来此处半山有一小屋,掩映在绿树从中,三人弃了马车入屋,罗儿便扶了少年入一间室中疗伤,又来帮风清扬换药,风清扬运气调养,不觉时已入夜,只听得隔壁少年与罗儿在轻声谈话。罗儿道:“你伤如此之重,五月二十怕赶不去了,也不能去。”少年道:“但需得有人把我的话传到才好,还有那本……”二人声音小了下去。
  风清扬想不出这二人究竟是何来路,也索性不去胡想,只去静心养气。
  天将破晓时,山下传来马嘶之声,罗儿从里屋穿出,到窗前细听,道:“不好,是他们。”少年在里屋苦笑道:“这些家伙,真是烦人的很。”罗儿道:
  “他们怎会找到这里?难道……”少年扶着墙走出来:“这是一定的了,哼,他们不要让我回到大殿!否则……”罗儿上前搀了他道:“你一定能回去的,只要……有我在。”说罢含羞低头。少年转脸看着她,微微含笑。风清扬也从自己屋中走出,少年对他道:“清扬兄,此事实与你无关,连累于你,实在愧疚。你先上山走吧。”风清扬哈哈笑道:“大家同路人,莫说分道话,罗儿救我,我又岂能弃你们于危难之中?”上前也搀住少年另一只手:“我们快快上山。”
  三人在草木中穿行半个时辰,渐近山顶,背后人声却越来越近了,忽听破空之声,原来尾追之人已察觉三人踪迹,开始放箭,几只箭簇从他们身边掠过,劲道十足,显然射箭之人功力不弱。少年笑道:“徒有些手劲,眼神却忒的不好。”话未说完一口血又咳出来,罗儿急的满头是汗。风清扬道:“你们二人先走,我先挡他们一阵!”少年一把抓住他道:“不可!我岂能让无辜之人为我送了性命。清扬兄,你先行去吧!”风清扬却是不肯。少年对罗儿道:“罗儿,你带了东西和风兄走。”罗儿只一劲摇头。少年厉声道:“你不听令?”罗儿眼中含泪,伏身向少年拜下,少年一把托住她:“没有时间了!”罗儿抬头凝视他,二人目光相对,少年的面色变缓和了,语音亲切道:“好罗儿,我再答应你一次,五月二十那天,我一定会去找你……走吧!”手中运气,把罗儿猛推出去,对风清扬说:“风兄,帮我照顾好罗儿!”将手中金色宝剑抛向风清扬。风清扬一怔,知他这是临终相托了。
  
  一支利箭呼啸飞来,罗儿伸剑一挥,剑气到处,箭成二段,箭头却仍疾射而来,少年伸指一弹,啪一声箭头粉碎,但一动内力,一股血又从口中涌出来,他望向二人:“还不走?”风清扬方自犹豫,少年转身向下疾掠入敌阵,他象一阵疾风刮过草场,剑光到处,扬起无数血光,但对手象狼群一样扑上来。罗儿悲呼一声也要追下,风清扬一把抓住她纵身向山顶奔去。
  
  草木从风清扬身边闪过,背后只听有人呼喝:“抓了活的,重重有赏!”箭矢掠过耳边,风清扬不回头发力疾奔,他们一口气冲上山顶,后面人声已不闻。
  风清扬不敢回头看罗儿,不知该劝慰她些什么,只觉罗儿的手在他手中一直颤抖,忽惊觉松开紧握着的罗儿的手,回头道:“罗姑娘……”却见罗儿脸色苍白,遍身冷汗,忽然晃一晃,歪倒在地。风清扬大惊,抢上前扶住她,手触到罗儿背上一根箭柄,一看,深入身体数寸之多。风清扬悲呼:“罗儿……你……”罗儿惨淡一笑,“风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情,你要答应我……”风清扬点点头,罗儿道:“他……我不能再去赴与他之约了,这样东西……”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你在五月二十日到青云山试剑峰上……交给他……他一定会去的,他答应我的事,从来都能……他,是个好人”她一把抓住风清扬的手,“风清扬大哥,答应我,以后你们……不要相斗……”说到这眼中灵光涣散,已是香魂飘去。风清扬只觉得她的握住自己的手渐渐变冷,如何催动内力,也是不复暖了。他将罗儿背上箭柄折断,箭尾上“孟”字清晰可见。
  
  入夜,风清扬抱罗儿身体从藏身树从中出来,在山顶上葬了。又下山回到少年与追兵打斗之处,却一个人影也无了,只见地上洒着斑斑血迹,树木多有被削断处,显是经过激战。他身子一软,跪在地上。心中隐隐一个声音道:“风清扬,你有何用,当日救不了师父,今日救不了朋友。你空学这多年剑法。”他初下华山,从客栈遇敌,不过一日一夜,便遇上这许多事情,方知什么是江湖险恶,他在华山上以剑自诩,下山却连自保也难,眼前罗儿与那少年性命断送,他却无能为力,不由心悲意冷。
  
  风清扬取出那罗儿交与他的布包,里面却是一本簿子,拿在手上翻看,翻来几页,上面俱是人名与所付欠的银款账目,却竟是一本客栈账簿。簿子中还夹了一张药方,上书些药名:密蒙花、地肤子、草河车之类。风清扬不通药理,也不知是治什么病的方子,心中不解,不知为什么如此寻常的物事,那少年与罗儿如此珍视。不知那些追杀之人,是不是也为了这些东西,难道其中另有秘密?想起那孟远星一行人形同官捕,少年也不知是正是邪,不由心中迷惑,转念一想,罗儿与那少年决不似恶人,何况客栈有救命之恩,生死之际相托,岂能不顾。眼见现在方三月初,又想起此次下山,还负着联络诸门派的重任,眼见离武当已是不远,只有先上武当山向武当掌门玄微子送上大师兄的书信,心中打定主意,忍了身上伤痛,大踏步向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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