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余话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溪山余话  (明)陆深 撰

  周谞延之,尤溪人,字希圣,宋熙丰间人。知广之新会县,不肯奉行王安石新法。有寄子弟诗:浪有虚名落世间,自惭无实骨毛寒。未年三十身先倦,才得一官心已阑。卜宅拟寻栽药圃,买田宜近钓鱼滩。他年子弟重相见,藜杖蓑衣笋箨冠。诗虽浅,颇不类宋,一时门人称周夫子,其风致可想也。又著孟子解义礼记说,亦一博学之士。

  嘉靖己丑,予谪延平,将以八月到任,故自七月冒暑渡浙江,沿途皆以疾谢遣人事。二十六日过兰溪,谒枫山章文懿公祠堂,公讳懋,字德懋。是日始具衣冠。文懿家甚寥落,八十岁外生一子,时年已十五矣。祠中塑像乃公服,不甚肖,似为赋一诗,曰:大明启运接虞唐,成化初年士气昌。岁晚旧京施木铎,日长过客奠椒浆。盖棺论定知消长,节惠恩深识播扬。青眼门生今白首,敢于初志负升堂。(公丙戌会元,入翰林为编修。因鳌山应制,上疏谏止,遂谪外。是时罗一峰伦方论时相起复后,先就贬士论翕然称之,稍迁福建佥事,遂致仕家居近三十年。孝庙末始因论荐起为南京国子祭酒,自祭酒迁南太常寺卿,不赴再迁南礼侍,再不赴复乞致仕家居,复以论荐升尚书,年八十六卒。赐祭,赐葬,赐谥,复廪食其幼子,皆异典也。深卒业南雍,极蒙公器待,时年二十六,今五十三矣。)

  公和易不事边幅,喜为后生辈谈论讲说,终日不倦。其言若不甚切深,而其应皆如影响。所谓国家之蓍蔡若人是已。每为诸生言甲子岁更天下多事云云,乙丑孝庙宾天而刘瑾擅权,武宗朝事无一不验,所闻者非一人,世当有记之者。别有一二事得于独闻,因忆正德壬申秋,深以编修使淮府,毕事还经兰溪,与今佥都御史唐虞佐龙同谒公于白露山下。公留饭于厅事,惟虞佐与深侍公,一一询朝事,并及当道诸公。因曰万一今上无嗣,则孝宗绝其继承云何?深不敢对。又曰当论昭穆,昭穆亦有数说,不同若据。左传曰文之昭也,武之穆也,则昭穆当视庙制。深益不敢对。虞佐时以剡城尹持服素喜议论,是时亦默默。公微笑字谓深曰:子渊意何如?深遂避席对曰:此非小臣所敢道。公又笑曰:官也不小,李纲在宋朝许大担负,只是起居注耳,起居注正是今编修之官。深逊谢,不省何谓。公亦遽以他语易之。深至杭遂上疏,移疾还家。丙子秋告起迁司业,辛已奔先太史公丧还家。戊子始召迁祭酒,明年三月以经筵面奏,再上疏得旨降延平同知。其事颇与李忠定合。按:忠定字伯纪,梁溪人,梁溪今之无锡县。其生则在予华亭县公廨,故至今有相公阁,以忠定故也。忠定在讲筵以面奏谪沙县,沙县今隶延平,予亦以面奏得延平。虽文章勋业万万不敢望忠定,而事有偶然相类者,不知文懿当日何以特举忠定为深励耶?古人何限亦何必忠定,其有意耶,其无意耶,皆不可知也。漫书于南剑州之九峰吏隐处。

  予为庶吉士时,一日侍坐于少师洛阳刘公健,因问予章德懋可为今日何官,予亦逊谢不敢对,公大声曰:以尔知德懋故问。予始起对曰:恭而安,宜为日讲经筵官,以辅养。圣德公摇手曰:不得,不得,德懋居山林久未间,讲筵礼数万一,山野使人主不肯亲近儒臣自此始。同年,崔子钟铣闻之,曰此公私意,孰谓德懋不习礼度耶?由今日观之,深之去讲筵也,虽所自取,亦以少诚意无感悟之效。如盛庶子端明、魏祭酒校,皆以生疏改秩,半岁之间屡有变动。圣心可想矣。乃知前辈练事久,自有长识,后生未易以一言断也。

  我朝君臣隔绝,实以宪庙口吃之故。至孝宗末年,有意召见大臣与议机务,李西涯文正公东阳,载在燕对录比来南剑闻之萧少卿九成韶言。一日,孝庙尝问司礼监,祖宗时召见大臣其礼如何,当在何处,萧敬对云:英宗多在文华殿,尝见临殿前楹见吏部尚书王公翱问。对毕,王公辞去,顾见其衣后破损,再呼还,问衣破何不令家人补之。王公答曰:今日偶服此到部适,闻命不及更衣。英庙抚掌笑,命赐一绮。孝庙闻之曰:朕不能如祖宗简易若此。数日间,遂召见兵部尚书刘公大夏,见后称好好向见。邃庵杨公一清亦谈一事,云时甘肃阙总兵官会推恭顺侯吴瑾,英庙以为得人,召问王公如何,王公以为不可用。英庙遽曰:老王执拗,外庭皆道此人好,独尔以为不好,何也?王公叩头曰:吴瑾是色目人,甘肃地近西域,多回回杂处,岂不笑我中国乏人?英庙即抚掌曰:还是老王有见识,即命另推。祖宗时君臣之间契会如此。孝庙有意修复真,圣政也。

  户部尚书杏冈李公瓒,尝为兵部主事,言东山刘公大夏,当孝宗之朝最为得君公,亦以天下为任。议汰冗食,凡军戢皆以军功为准,通查裁革。既得旨行之,而一时侍卫、将军、力士之流,皆以才艺选。初无军功,该司失于照详类行报罢,一时哄然。时驸马都尉樊凯官红盔将军特过兵部,为言此辈不宜裁革。东山概拒之,凯积不平,适当驾升殿,凯立午门外语诸人曰:尔辈不用了,昨已奉旨裁革,虽我亦无地位矣。盖激之也,众人遂散出。孝宗上殿,平昔执瓜带刀之人皆不在仪卫,简寂恐恐不安,屡顾左右问故。既退,遂宣樊驸马面究,凯奏昨兵部以行裁革去矣。孝宗大声曰:刘大夏敢如此!玉色不怡,复宣兵部东山至,走急气促,不能了了,而裁革之事悉罢,圣眷遂衰矣。夫以东山之公忠,与孝庙之有为,事机一失乃至于此。信乎,臣不密则失身一时疏略,甚可惜也。该司可谓无人矣。谚云:幸门如鼠穴,此言可以谕大。

  尝记宋时漕运,自荆湖南北米至真扬,交卸舟人皆市私盐以归,每得厚利。故舟人以船为家,一有损漏旋即补葺,久而不坏,运道亦通。太宗尝谓侍臣曰:篙工柁师有少贩鬻,但无妨公,不必究问。真帝王之度哉。

  亡国之君多善文辞,如隋炀帝、陈、李二后主,使与词人才子争长,亦居优列,岂浮华者无实用耶。南汉刘鋹疑鸩,对宋太祖曰:臣承祖父基业,违拒朝廷,烦王师致讨,罪在不赦。陛下既待臣以不死,愿为大梁布衣,观太平之盛,未敢饮此酒也。其文章质直,有西汉风骨,不知五代衰乱僻在南服,何以能此此,岂有才质耶!

  罗仲素云,中庸之书,孔子传之曾子,曾子传之子思。分明是有一本书相传到子思,却云述所授之言著于篇。朱晦庵作大学章句,又说经是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传是。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如仲素所谓述而成书,犹有可言。若谓不得其言,徒记其意,遂乃支分节解,以不失本书之旨,微恐于理有碍。诚如所云,则曾子有此门人不应无闻也,是二家之说不免学者之疑。毕竟大学、中庸却有原书,不若程子只说大学孔氏之遗书也恰好。

  今东南之田有二,则曰官田,曰民田。然官田未必尽重,而民田未必尽轻也。存诸册籍有此异同。其在耕种各有肥瘠高下。而官民之名若于田,无与者非如轻重二则之有利害也。惟编审差徭则官田轻而民田重,故受田之家亦尝校论官民之则。然官田之得名,莫能推求所始,或指为近世抄没之田,或以为贾似道所买之田。偶见李忠定公奏议中已有东南官田之说,元丰间检正中书五房公事毕,仲衍投进中书备对,所述四京十八路田税数目,已见官田,则西北并有之。又熙宁八年诏,凡官田及已佃,而或佃租违期应划,佃者别召佃。悉籍之官当时又有总领措置,官田所名目之设,其所从来远矣。拈出以俟参考。

  邓肃字志宏,沙县人,别号栟榈,有栟榈先生文集。栟榈山水奇绝,今属永安县。志宏有文行,与朱韦斋先生交好。一日韦斋觞,客栟榈,以冠带寓之。醉起,韦斋曰留以质纸笔,明日如约,韦斋受笔还冠,而以纸少留带。曰:傥无千幅竟不还栟榈。为寄一诗曰:归帽纳毫真得策,要笺留带计还疏。公如买菜苦求益,我已忘腰何用渠。闭户羽衣聊自适,推窗柿叶对人书。帝都声价君知否,寄付新传折槛朱。前辈风流,调笑蔼蔼,若此。

  天下水各不同,而篙师柁工不相为用。邓栟榈称闽水曲折,行乱石间,鼎烹雪喷相应而起,亲见之方知其工。

  晋共太子曰: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志也。其言如此,异世悲之。我朝宪庙最宠万贵妃,万尝得罪孝庙,外传万自尽。尝见一中官说万体丰肥,一日以拂子挞一宫人,怒甚,遂痰厥而死。盖卒疾(云内)人传报,宪庙五色怃然,云万使长去,我也待要去也。不久,遂宾天。钟情之伤若此,申生之言益信。清心寡欲自是人主寿命之源,可不慎哉!

  吴文恪公讷,吾乡常熟人。所著文章,辩体一书,号为精博。自真文忠公正宗之后未能过之。但联句小序谓联句始著于陶靖节。而盛于东野,退之则失考矣。若论联句实始于赓歌,而柏梁之作其体著矣。

  歌辞代各不同,而声亦易。亡元人变为曲,子今世踵袭,大抵分为二调,曰南曲,曰北曲。胡致堂所谓绮罗香泽之态,绸缪宛转之度,正今日之南词也;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使人超乎尘垢之表者,近于今日之北词也。

  予尝谓张子房之出处,其后有李泌、韩退之,文笔惟陆宣公可敌。

  己丑十一月九日,予闻山西之命,以明年夏四月六日入太原。李忠定公起用。即往援太原事,亦颇类章公之言,予益以愧,无所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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