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 时未寒3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小古狠狠心:纵然今夜死在此处,亦要杀了左通天。只是要想除去这个叛徒,还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左通天知道为了引小古来杀自己,王仲良特意撤去了巡夜的守军,只留平百川一人,亦只有平百川这样的武学高手才能避开小古的感应。而纵以平百川之能,在正面交手的情况下要想生擒小古这样的高手亦是难于登天,所以平百川也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金华城的春夜。寂、暗、静。
唯有二道翻飞的人影与兵器相碰的脆响与火花。
而那一把墨刀与那出手绝不空回的“惊神斩”会在何时出现?平百川在等,左通天在等,小古亦在等!
酣战中小古脸色一变,大喝一声,右手运剑若刀,横劈竖砍,与左通天的长刀硬碰,左手却是骈指如剑,轻妙灵动,不离左通天胸前数穴。这一路剑中夹指正是小古轻易不用的绝技“丹心刺”,拼得大耗内力,亦求速战速决。
左通天果然抵挡不住,边战边退入一小巷中,后心一紧,已被迫入墙角,心头一慌,手忙脚乱之下,眼见数招内就将中剑。
“斩!”一声低沉而悠长的闷喝传来,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突现于小古身后,耀目的光华乍起,照得小巷中明若白昼,犹若雷霆霹雳,电殛而下。墨刀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向小古的右肩斩来。
平百川与他的“惊神斩”终于出现了!
小古一震,急急收回刺向左天通的破天剑,往那柄墨刀上格去。
左通天精神大振,见小古胸腹露出破绽,一刀往小古的丹田刺去……
“你中计了!”小古突然淡淡一笑,目中闪过一丝悲壮。格往墨刀的破天剑在空中虚晃一下,复又点向左通天的咽喉。
这正是他等待以久的机会,料定平百川一现身,左通天必是转守为攻,这稍纵即逝的一刻就是他给死去的兄弟复仇的一刻!
左通天何曾料到小古竟会置背后的“惊神斩”于不顾,再也变招不及,嘶叫一声,虽一刀搠入小古的小腹,但颈间一凉,已被破天剑一剑断喉。
平百川一心生擒小古,这一招“惊神斩”有意未尽全力。本是算定小古必是回身格挡,早预伏下无数后着,却不料小古便若存心送死般不避不挡,反而趁左通天转守为攻露出破绽之际先杀了左天通。
平百川心神大震,墨刀在斩入小古身体的一刹那侧翻过来,以无刃的刀脊重重拍在小古的右肩上,但惊神斩的威力何等巨大,这一刀虽不入肉,却已将小古的右肩骨拍得粉碎……
小古大叫一声,破天剑“当啷”一声掉落地上。口中鲜血狂喷,借着平百川的狂猛刀劲踏出几步,脱出墨刀的攻击距离,左手一把将左通天插在自己小腹上的长刀拔出,横在颈间,缓缓回过头来。
他虽是浑身浴血,摇摇欲坠,但神情中却有一夙心愿的轻松,更是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倨傲,像是在接受一份封帅拜将的赐赏更多于像接受一次足可令人崩溃的重伤!
倒在地上的左通天尚未完全断气,手抚咽喉格格有声,黑色的血沫泛着气泡从喉间涌出,一张脸已变得漆黑如墨,正是破天剑上的蛇毒发作了。
平百川也不追击,面上露出一种极为古怪的神情。
因为疼痛,小古的面容在不停的抽搐,却犹自笑道,“你这一刀虽未要我命,我却毫不感激。我的命我自己会取!”他此刻全身经脉欲裂,左通天刺入丹田的一刀加上平百川那一记“惊神斩”已让他武功尽废,现在的他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壮汉。
可是,他依然那么骄傲!因为,他至少还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
平百川目光炯炯。小古本有机会挡住他的惊神斩,却宁可为杀左通天而放弃,他生平杀人无数,却尚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视生死如无物的人,心头涌起一份敬憾,默然无语。
“只可惜,我杀不了你!”小古望一眼尚在地上垂死挣扎的左通天,长吸一口气,就要引刀自刎……
“停!”平百川大喝一声,怔了半晌,又长叹道,“你走吧,我不杀你!”他目光如炬,早看出小古武功尽废,生怕稍有松懈便为自己所乘,所以才急于自尽。
小古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平百川将墨刀提至面前三寸,眼望墨刀,肃容道,“我对着我的宝刀起誓,你现在离开我绝不阻止,亦绝不跟踪。如违此誓,不得好死!”说罢退开三步,墨刀还鞘。
小古见平百川神色不似作伪,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我敬你是个英雄!” 平百川转身就走,“你放心,这附近只有我一人,官兵全都撤走了。”
小古动容,这一句从敌人口中说出的“英雄”足以让他心潮起伏,难以自抑。
他虽武功尽废,但左通天已死,任务好歹也算完成了。只是现在的他已与废人无异,日后再不能随着岳元帅去杀金兵,只好带着小凤找个无人的地方平凡终老……想到小凤,求生之念终起。
平百川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放过你,亦是因为左通天早已写下供词,岳飞大限恐不远矣……”
“岳元帅,我救不了你!”小古心头一沉,双膝一软,几乎倒下。心中有个声音仍在不停的狂叫,“但我已尽力,我已尽力……”
八、怅别情
小古一离开山洞,小凤就哭了。
忍了许久的泪在此刻尽都渲泄而出,为了孟流泉、为了母亲、也为了小古。
短短十天的相聚,竟似是相识了很久。
他的沉着、他的坚强、他的骄傲、他的毅力、他忧郁的眼、他赧然的笑、他强忍伤痛的相持以礼、他冷峻面容后的善良、他略带羞涩的孩子气……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心上烙上了深深的痕迹,再也抹擦不掉。
可是,她只能让他去为了他的信念而牺牲,她无力阻止,也不能阻止。她只能在他决然离开后用最纯洁的眼泪将记忆中他的面目一一洗净……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口忽有响动,小凤抬起泪眼,来人竟是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小古。她大叫一声,再也顾不得矜持,跳起来扑入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他已是她这世上唯一的兄弟,唯一的亲人。
小古的白衣已被血水染透,眼中一阵眩晕。他努力站直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他强撑着回来,也就是为了能再见她一面,她亦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姐姐,唯一的亲人。
那不是一种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一种比爱情更伟大的感情,一种患难与共、生死相依、浓烈的亲情!
小古咬住嘴唇,强抑悲伤,“我终于杀了左通天,但已是个废人……”
小凤轻抚着小古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右肩,噙着泪笑道,“没关系,你能回来就好。还有姐姐,姐姐有两只手,能替你做好一切……”
“可是,”小古的泪水终于流下,他努力别过头去,不让小凤看见,“我还是失败了,我救不了岳元帅。”他一口气终泄,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小凤的怀里,口中尚喃喃不休,“我已尽了全力,我宁可一死,但还是救不了岳元帅……”
他一剑刺向王仲良,剑递至王仲良的咽喉,却不能寸进,软绵绵的右手再无半分力量。
“你杀不了我吧。”王仲良哈哈狞笑,从怀中取出一纸卷宗,“岳飞谋反的证据都在此处,你救不了他,救不了他……”
小古大叫一声,睁开眼睛,原来只是一场恶梦!
山洞内大亮,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你醒了!”小凤轻轻道。
小古苦苦一笑,“我宁可一睡不醒。” 他试着动一下麻木的右肩,却是毫无半点知觉。
“傻孩子!”小凤轻轻的笑,“别说气话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就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总会有办法的……”
“不!”小古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嘶声喊道,“我要救岳元帅,你有什么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他从小凤明亮的眼睛中发觉了自己的失控,悻悻地垂下了头。
他从来都是骄傲的,从不对人说“对不起”和“谢谢“,最多只在心里面默默说。
他恨自己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乱发脾气,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甚至希望昨夜平百川那一记“惊神斩”杀了自己。
“我有办法!”小凤静静地说。
小古愕然抬头,迎向小凤素定的目光,突然发现别在她头上的那支凤形银钗已然不见了。他忽心有所悟,一转眼,果然见到那支凤钗正泡在那杯残留的蛇毒中。
“你要做什么?”小古惊道。
“记得么?我说过,我从小就想去做一个侠女,像越女、婉儿、红线、公孙那样。”小凤眉目间闪过一丝忧伤,“你不要劝我,我也要为母亲报仇。”
“别乱来,王仲良身边高手如云,你根本无法接近。”
“我是女人!”小凤轻声道,“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
小古情急下口不择言,“可你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他自知失言,急忙收口。
小凤嘴边泛起一丝凄凉的笑,“如果我把你交出去呢?”
小古心中一震:这种方法或许可行。可是,他怎么能让小凤去冒险?他想了想,缓缓摇头,“王仲良知道你是孟大哥的未婚妻,不会信任你。”
“你错了。像我这样一个残疾女子,要想日后衣食无忧,哪怕用出卖别人的条件嫁与豪门作小妾也是心甘情愿的。”小凤似在自嘲,神情中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更何况,我有一个把你交出去的最好理由,”她望定小古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亲手杀了流泉!”
小古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怎么知道?”
小凤淡淡一笑,“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昏迷中说了许多……”
小古不敢看她,别过头去,怔怔地望着那支浸在蛇毒中的凤钗。银遇砒霜变黑,但在蛇毒中却不变色,只是上面似蒙了一层灰朴朴的物事,凤嘴的针尖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射着暗灰色、妖异的光。
“我知道,我们原也可以这般苟活一生。”小凤长叹一声,“可是,那样谁也不会快乐。为了岳元帅,为了天下的黎民,我请求你!请求你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帮你完成这件事!”她略顿了顿,语气庄重而镇静,“哪怕付出最大的代价!”
泪水再度迷蒙了小古的双眼。是的,她的代价不但包括她的贞节,还有她的生命!
他转过头深深凝视着小凤,再也不怕她见到自己的眼泪。嘴唇哆嗦了几下,一句“谢谢你”终还是哽在了唇边,只是一下一下地重重点着头,算是接受了她的“帮助”。
小凤微笑着拍手,“流泉说得没错吧,你看你果是多愁善感,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
小古哪还有心开玩笑,沉吟道,“最关键是要毁了左通天的供词。”
“你放心吧。”小凤从容地将垂在脸上的头发往上一拢,“我不会急着下手的,我要先取得王仲良的信任,找到诬陷岳元帅的证据,销毁之后才杀了他。”
小古呆呆地看着小凤:原来她娇柔若花的面上还可以这般刚毅,原来她清澈如水的眼波还可以这般果决!
原来她一头如瀑青丝还可以这般的飞扬,原来她唇边还有一颗如此俏皮而慧黠的小痣……
昨夜在黑暗中说了许多话,他甚至不敢再看到阳光下的她,仿佛怕看走了昨夜的默契。而直到现在,他似乎才真正认识了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流露出的不但有无所畏惧的坚强与勇敢,还有舍身求仁的豪情与昂扬……
小凤被小古看得不自然,转身用竹筷将那支凤钗从蛇毒中夹出,放在桌上阳光处,低声道,“浸了快一日了,待晾干就可以了。”
小古暗叹,原来他一回来她就定下了计划。如此决断的女子,怎不让人敬重!
小凤苦涩地一笑,“不要那么忧伤地看着我,开心些吧,也许过几日我便要做新娘子了。”
“我刚才说错了一句话……”小古喃喃道。
小凤转过脸来,奇道,“什么话?”
“我说你不是国色天香,”小古嗫嚅道,这算不算是道歉呢?“其实,你很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一抹潮红从小凤发烫的脸上泛起,她第一次在小古面前显得如此娇羞。又急急的转过身去,却不知做什么好。
小古话一出口,亦觉太过唐突,只好闭口不语。
二人目光都停在凤钗上,看着阳光一点点将上面的毒液蒸发,心中却不知是否希望它快些晾干,偷眼望向对方,却恰恰发现对方亦是一眼望来,又慌忙别过头去,回想着刚才的对话,心中百感交集,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隔了良久,凤钗已干。小古长吸了一口气, “事不宜迟。你,去吧……”
小凤身体一颤,猛然转过头来,半跪在床边,迎着小古的目光含着泪缓缓点头。
二人默然相望,四手互握,均知道这一别已是永诀。
泪水犹挂在颊边,小凤却突然笑了,“你若不是流泉的兄弟多好!”
“为什么?”小古不解。
小凤将双手从小古的掌心中轻轻抽出,跳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洞外走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那样我至少可以先把这个尚清白的身子交予你……”
小古心中猛然一跳,掌内似乎还留着她的温暖。
“小凤姐,珍重!”他想着,呆呆地、虔诚地、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山坡后,就似要在心底永远刻下这弯美丽的弧线。
九、锵金石
“啪啪啪”,皮鞭击在肉体上的闷响伴着狱卒的气喘吁吁的呼喝声有节奏地传来,牢房内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蝼蚁尚且贪生,古少侠何必这般冥顽不化?”王仲良将一根铁条放在烧得正旺的火炉上,望向倒吊在牢房中央一身鲜血的小古,叹道,“只要你如实招了,不但性命得保,还会有大好前程。尚请古少侠三思。”
“不!”已处在半昏迷状态的小古努力从喉中挤出一个字来。
为防止自尽,他满口的牙早被敲落,但这个“不”字仍是锵铿有力,掷地有声,若金石相击。与这个锵铿的字节一并吐出的,还有大口的鲜血。
王仲良再叹,“其实你招与不招都是次要的,我早已掌握了岳飞谋反的证据,只不过见到古少侠凛傲不屈,风骨可敬,不忍相害,这才给你一个机会。古少侠何苦执迷不悟?”
“小凤、小凤。你现在倒底是生是死?”小古对王仲良的话语置若闻,闭上了眼睛,模糊的意识中闪现过那个坚强勇敢的女子。
自从被官兵抓来,他再也没有见到小凤,整日的严刑拷打已让他迹近崩溃,仅靠着内心里顽强的意志抵抗着肉体上的痛楚。他不能问小凤的情况,甚至还要努力装出一种对她的鄙薄,可是他相信,她一定会做好要做的事,如果她失败了,这一切的牺牲都是枉费!
王仲良一摆头,狱卒提着一大桶冷水兜头泼在小古身上,水珠溅在火炉上,嗤嗤作响。血水顺着小古的身体流下来,滴落在地上,被泥土吸干,只留下一片暗褐色的斑痕。
“你给我听好了。”王仲良一把揪住小古的头发,“过几日便将你押往京师面见丞相,你若还不招,届时我可保不了你。”
冷水让小古的神志清醒,他睁开眼睛,冷冷看着王仲良,眼神中混合着一种嘲弄与不屑。
王仲良狞笑道,“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只要我写好状纸,强自令你画押,亦可定岳飞的死罪。”
小古身子一颤,紧紧缚在铁链中的左手下意识地握成拳。
王仲良看在眼里,寒声一笑,悠然道,“若是一双手都被砍下来,还能握紧拳头么?”
小古脸肌一搐,若是由得王仲良信笔胡写,再有自己的花押,确是令人真伪难辩。
王仲良以为小古意动,语声转历,“所以少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是从实招供为好。”他虽有左通天的供词,但左通天已死,若能让这岳家军的第一勇士亲口指控岳飞自是事半功倍,所以才这般软硬兼施,千方百计诱小古就范。
“先放我下来!”小古呆了半晌,轻声道。
王仲良大喜,亲手将小古从铁链中解了下来,柔声道,“少侠若早与本官配合,何用吃这许多苦头?”他知道小古全身武功尽废,再加上这几日的酷刑,别说反抗,便是想自尽也是有心无力。
小古平躺在地上,不住喘息。王仲良也不催促,换上一付关切的面容,“我知道古少侠一言九鼎,不妨先休息一下,我这就叫人端些食物来。”
话音未落,小古已拼着最后的力量就地一滚,却是滚向房角的火炉,左掌托起已无知觉的右手,一并按在那烧得通红的炉壁上,屋中刹时满是一股焦臭。
两个狱卒急忙上前将小古拉开,但一双手早已烤得焦烂,血水横流,惨不忍睹。小古一扑之下再无余力,一任狱卒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一面呛咳一面大笑,奋声道,“你便是砍下我一双手,也无法令我画押!”
王仲良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拎起皮鞭没头没脑地狠狠地向小古抽去,心头恼怒至极,不顾一向的斯文,破口大骂起来。
接连三日,王仲良不再来审小古,狱卒也不再拷打他,就似已将他当做了死人。
痛楚已变得麻木,死亡已一步步地走近。
但他还不愿这样死去,恍惚的心里只是想着小凤与那支沾着蛇毒的凤钗。她会成功吗?若不能,他将死不瞑目!
牢门一响,小古感应到一个人走了进来,却懒得睁眼。心中冷笑:最多又是一场酷刑罢了!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平百川对狱卒吩咐道。低下身来给小古输入一股微弱的真气。他的劲力掌握得恰到好处,只能令小古开口说话而不能稍有动作。
小古睁开眼睛,喃喃道,“你来做什么?”上次平百川放走了他,让他恶感稍减。
平百川细细打量小古残缺不全的躯体,沉声道,“我并非来劝你投降。只是告诉你一声,秦相已至金华城,明日将亲自提审,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小古心脏怦然一跳,那日王仲良说要将自己押往临安,为何秦桧又会亲自来到这金华小城?莫非小凤已得手了吗?
他心念电转,却不知是否应该开口相问。如果平百川只是来试探,他的话就可能反害了小凤。满是伤痕的面上努力露出一丝冷笑,“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会屈伏?”
“不,我不会这般小看你!”平百川长叹一声,将握着的手伸到小古面前摊开,“我私自来牢中看你,只不过想让你见见这个。”他的手里平放着一支凤形银钗,钗尖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暗红的血迹。
小古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那一瞬间,小凤秀美的面容仿若栩栩在前:如云的长发、纤细的腰身、闪亮的明眸、俏丽的脸庞、甜甜的微笑、唇边的小痣……
“你赢了!”平百川垂下头望定小古,面无表情的淡淡道,“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身有残疾、不通武功的弱女子竟能杀了王仲良。”
她终于“帮”了自己,帮了天下百姓!小古胸中一哽,再也忍不住问道,“她怎么样了?”
“她用了三天时间方获得王仲良的信任。前晚王仲良死在卧室中,浑身发黑,唯有心口一道刺痕。”平百川缓缓抬头望向屋顶,似是不想让小古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在刹那间,小古已从平百川漠然的眼中读出了一份敬重之色。“小凤姑娘先烧了所有的案宗,然后才用这支凤钗自尽。”
无法自抑的悲痛与剧烈翻腾的快意一并冲击着小古,鼻子又不争气地开始发酸。他想起了她的话:“看起来十分冷漠的一个人,有时却会像孩子一样哭鼻子,真是笑死人了……”
于是,他咬紧唇,似是咬住了一腔沉痛。只是平静地长吸一口气,强忍住激涌至眼眶的泪水,再把这口气缓缓吐出来。
“黄泉路远,君自当保重!”平百川目光复杂,起身往牢门口走去。
“谢谢你!”小古轻声道,生平第一次对人说出了这三个字。
“你不必谢我!”平百川头也不回,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我知道,这样你会死得安心一些。”
小古盯住平百川的背影,心情复杂,这个生平大敌手上沾满了飞龙营兄弟的鲜血,但却似已不再恨他,“平、平兄留步。”
平百川应声止步,“你还有什么话说?”饶是他饱经事故,这一声惺惺相惜的“平兄”亦让他心潮澎湃,良久难定。
小古诚声道,“岳元帅精忠报国天下皆知,平兄一代宗师,又何苦为虎作伥、助桀为虐?”
“精忠报国!”平百川嘿嘿冷笑,“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小古血气翻腾,大声怒喝,“你还算是宋人么?”
平百川目光闪烁,盯了小古好久。又侧耳听听门外,似在确定周围是否有人,这才低声道,“我本就不是宋人。”
小古骇然惊呼,“原来你是金国奸细,怪不得秦桧……”
平百川衣袍无风自动,一股强劲的内气迫来,将小古的话尽数逼住。“你错了,我也不是金人,我是西夏国的子民。”言罢收回内劲,等小古开言。
小古这才恍然大悟,大宋在与金国交兵之前,先后与西夏国与辽国开战。虽现今西夏国力薄弱,仗着宋金交战无暇顾及,残喘于西域,但旧日的战火自是结下了不少血仇。
小古道,“纵然你是西夏人,好歹也算是个人物,有本事便与我大宋正面对决,又为何暗害岳元帅,做这般鬼鬼祟祟的勾当?”
平百川也不动怒,“你又错了,害岳飞全是秦相定计,与我无关。”
小古心中犹是不忿,“纵然如此,你便任其下手?”
“你自是猜不透我的用意。”平百川长叹一声,“岳飞是百年难遇的帅材,所向披糜,谁人不惧?若待其平金后,下一个目标便是拿我西夏开刀了。”
小古一呆,“岳元帅对大宋忠心耿耿,率军抗金,只为保万民不受金人所辱,决计不会对你西夏动武。”
平百川沉声道,“坏就坏在岳飞的忠心上。若是皇帝让他发兵西夏,他可会抗命么?”
小古不语。平百川又道,“现在的宋家皇帝被金人吓破了胆,自是顾不上我西夏,但自古做皇帝的谁不想建千秋功业,等金国一灭,西夏、辽、吐蕃、高丽……这些国家随时都可能遭受战火……”他的情绪亦不由激动起来,“你只知岳飞忠心为国,又岂知我亦是在为家乡数万百姓着想!?”
小古知他说得有理,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
“我现在虽是秦府的门客。”平百川冷声道,“但若有一日秦桧想出兵攻我西夏,我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小古一震,“你为何对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秦桧么?”
平百川凝视小古,眼中满是一种诚恳,“你武功虽不及我,但却是我心中敬重的英雄。我虽不能救你,但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平某定会为你做到!”他再长叹一声,声线里带着一丝怅意,“普天之下,能让我心甘情愿做一件事的,你是唯一一个。”
“好!我只有一个请求!”小古深吸一口气,按住一腔似要沸腾的热血,一字一句,“我知我明日必死,请让我死在平兄刀下!”
平百川一愣,“我从不杀无力还手之人。”
“平兄莫要食言。我亦是敬你是个汉子,才不愿让其余屑小之辈斩我大好头颅!”小古哈哈豪笑,居然还开起了玩笑,“还要请平兄换把兵器,你那墨刀杀气太烈,怕会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我答应你!”平百川眼中带着七分尊敬与三分遗憾,郑重道。
犹若晨曦对于黎明、飞雪对于寒冬必至的承诺。
十、浩丹心
金华县府大堂,肃然无声。
秦桧高座于上,平百川立于其后。数十人站于两边,均是一身便服,俱是相府的客卿与秦桧的心腹。
秦桧斜靠在虎皮交椅上,半眯着眼睛,漠然地盯着两个家将把五花大绑的小古拖到堂下。
“见了相爷,还不跪下!”一客卿喝道。
一个家将用手中长棍在小古腿弯一点,小古身不由己半跪于地。他挣扎了一下,腿上的伤让他无法站立起来,索性就地一滚,坐在了堂中。
“大胆!”发话之人喝道,正待上前。秦桧举手止住,“古少侠铮铮傲骨,深为本相所敬,许他不跪。”他的声音刚断有力,不怒自威。
小古缓缓抬起头来,定睛打量这个只手遮天、权倾一时的奸相。
秦桧方面宽额,鼻高唇薄,眉长近鬓,人中逾寸,颌下五缕长髯,颇有一副道骨仙风,只是一双小小的三角眼中凶光隐露。
小古的目光掠过平百川的腰间,墨刀果然不见,换上了一把厚背大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我大宋国强民泰,四海皆服。岳飞借伐金之机,拥重兵而挟天下,不思报国,私设亲卫,伺机谋反……”
“你住口!”小古强提一口气,在四围不绝的叱责声中朗朗喝道,“岳元帅赤胆忠心,精忠报国,一心直捣黄龙,迎二帝回国,以雪靖康之耻。只有你这样的奸贼方会忌他功高,意图陷害。只可惜纵你满口诬言颠倒黑白,蒙主欺上,却瞒不了这天下亿万百姓的耳目!”
秦桧当着这许多心腹的面被这样一个小兵当众驳斥,脸上阵青阵白。但他城府极深,干笑一声,“本相为大宋鞠躬尽瘁,其心天地可鉴。古少侠被岳飞花言巧语所惑,方有此想。如若待得岳飞起兵谋反,其势晚矣。”
“你为大宋鞠躬尽瘁?!”小古冷哼一声,“后人自知评说功果,百年后不知有多少人唾骂你。大宋若亡,你便是第一罪臣,若说谋反,我看便是你这自毁长城的奸相!”
“好大胆!”秦桧大怒,拍案而起,又强抑怒火,冷冷道,“古少侠莫要只顾逞一时口舌之快,徒害了性命。”
小古哈哈大笑,“我本就没打算活命,你这种威胁又有何用?”
秦桧目光闪烁,若不是因为王仲良一死,搜罗的岳飞罪证统统化为乌有,早下令将小古碎尸万段了。他心头恼恨,面上却不露声色,“少侠正值青春华年,纵不羁于浮名荣利,岂可不留恋这花花世界,十里红尘,何必为一时意气命断黄泉?”
小古朗然道,“我一介武夫,不与你辩什么道理,我自有决断,任你巧舌如簧也不能憾我半分!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若帮你陷害岳元帅,岂不被天下人耻笑。是以宁可毙命于此,也不会从你所愿!”
“本相素敬意志坚定之士,实是不忍见少侠为岳飞所欺。”秦桧强按恶气,对平百川使个眼色,走到堂下,待要亲手给小古松绑,口中犹道,“只要古少侠与我合作,助我定罪于岳飞,日后自可拿着大把的金银远走高飞,找个无人的地方与小凤姑娘双栖双宿,何惧天下人的耻笑?” 平百川亦步亦趋跟着秦桧,防小古蓦然发难。
小古见秦桧不能晓之以理,便妄图动之以情。却不知他早从平百川的口中知道了小凤身死的消息。
想到小凤,他深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有一种切金的悲愤沉郁与断玉的清越爽利,“你欺君罔上,残害忠良,天下人恨不得将你食肉寝皮,要我与你这等人合作,一并做那遗臭万年的殃民祸国之贼,真真是痴心妄想。”提起最后一分气力,一口浓痰直向秦桧啐去。
平百川看在眼里,身形微微一动,却故意慢了半拍。
秦桧早知小古武功全废,再加上平百川紧紧跟在身后,这才敢走下堂来。却不虞小古变起发难,这一口浓痰虽不劲疾,但秦桧猝然不及,正中在右眼上。惊呼一声,捂面而退。
秦桧向有洁癖,这一击虽不甚疼痛,但张手处仍可见痰中瘀血,一时心中烦闷欲呕,再也按不住憋了良久的怒火,愤声道,“杀!”
不等他开言,平百川长刀已脱鞘而出,同时传音于小古耳中,一字一句,“古君,珍重!”
小古傲然抬起了头,望向那道斩向自己颈项的雪亮刀光。
令在场诸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他面上流露出的不是惊怖的畏惧,不是流恋的不甘。
而是,而是一种从容顾盼间的欢愉与奋悦……
就仿似是君临的炽阳,对大地的俯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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