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前任是种怎样的体验?-3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他最穷的那年,我提了分手。
声声哀求里,我没回一次头。
六年后的同学聚会上,他开着豪车,带着漂亮的女朋友。
他女友和我说:「你当初要是没放手,这会儿傅氏集团的太太就是你了。」
他坐在对面,神色冷淡:「都是过去的事。」
众人不嫌事大,纷纷起哄。
在他的注视下,我默默捂住了手腕上的疤痕,牵强地笑笑:「是,我们两个……早没关系了。」
1
「我记得当时,是唐嘉提的分手吧?」
趁他女朋友去洗手间的功夫,同学们开始八卦。
唐嘉就是我。
傅祯坐在对面,唇角含着淡笑,眼神却冷淡至极。
这是分手六年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一切都有些猝不及防。
因为班长说傅祯不来,我才来的。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
如今的傅祯,功成名就,市里杰出的青年企业家,海归人才。
西装革履,容貌英挺。
光手腕上的表,就价值连城。
无人不捧着敬着。
反观我,已经大不如前了。
「的确是她先提的分手。」
傅祯语气从容,回答了众人的疑惑。
大家各有臆想。
无非是,我拜金,受不了苦,押错了人,满盘皆输。
「唐嘉,听说你后来跟的那个,进去了是吧?」
「还替他背了债,这次同学会是来要钱的吧?」
在众人的讥讽中,傅祯那双沉静深邃的眼始终落在我身上,一言不发。
我尴尬地笑着,没有回答。
门被推开,傅祯的女朋友重新走进来,察觉到奇怪的氛围,笑问,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傅祯一改刚才的沉默,温和地牵住她的手,「没什么,叙旧而已。」
她从容落座,视线定格在我身上,微笑牵起了嘴角的梨涡,
「傅祯跟我提过你。当初要是没放手,这会儿傅氏集团的太太就是你了。」
不少人眼里浮现出幸灾乐祸。
在当年,唐家盛极一时,我走在哪里,都是众星捧月。
这份嫉妒不会随着时间消磨干净,反而会在多年后,成为他们落井下石的理由。
傅祯出声打破了这份尴尬,声线清冷又不容抗拒:「都是过去的事了。」
众人噤声,明白大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纷纷说起别的。
他女朋友朝我敬酒,「谢谢你的放手之恩,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来。」
我默默捂住了手腕上的疤痕,木然地说了句:「恭喜。」
2
「你为什么不跟他解释清楚?」
电话里,闺蜜小秋正替我打抱不平。
同学聚会结束得早,我裹着大衣站在冷风里,吐了口热气,「他有女朋友了。」
电话那头一顿。
「有女朋友了?」小秋难以置信。
「嗯。」
同学三三两两结伴离去,路灯的光辉折射在雪地上,宛若碎开的琉璃。
「可惜你好不容易见到他,努力了这么久――」
「小秋,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有些话,当时不说,过后说出来,除了徒增恶心,没有任何作用。
冷风吹得眼睛又冷又疼,我眨了眨酸涩的眼,「我放弃了。」
即便努力了这么多年,从泥沼里挣扎出来,想用最体面的方式跟他重逢,可是已经晚了。
「好,那你回来再说。」
春节前的温度已经降至零下,出租车难打,我站了一会儿,手就冻僵了。
手机上显示――正在排队。
身后传来高跟鞋笃笃的声音,伴随着女人温柔似水的声音:「阿祯,雪真漂亮。」
「外面冷,先去车里,我一会儿过去。」傅祯的声线极具标志性。
「那你快点。」
女人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随后走向不远处,拉开车门,动作刚好暴露出悬在腕上的手镯,格外刺眼。
那是傅家的传家宝。
当年曾戴在我手上,后来分手时,我托人把它还给了傅祯。
所以她不只是女朋友,还是未婚妻。
人群都走光了,只剩下我和他。
我叫的车还没到。
傅祯始终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路灯下有交叠的两片影子。
我思绪恍惚回到了当年,分手那晚,傅祯在赶来见我的路上出了车祸。
他兄弟打来电话,语气不善,「傅哥在医院。」
「他有生命危险吗?」
「没有你就不来了?」
「麻烦你照顾好他。」
「唐嘉,他拿到了出国名额,早晚会有出息,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你就那么缺钱吗?他为你做的那些,你几辈子都还不完,你统统忘了是吗?」
他兄弟在电话里几乎崩溃,就差没骂我白眼狼了。
那头突然被人夺过去,摔了电话。
可以说,是我把他抛下的。
他恨我也正常。
「你欠了多少?」傅祯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语气冷漠。
「跟你没关系。」
我吸了口冷空气,刚才被酒刺激过的嗓子一疼,突然呛咳起来。
冷气割裂气管,剧痛。
我弯下腰,扶着路灯杆,刚才喝下去的酒液开始在胃里翻腾,呛得眼泪直流。
傅祯站在我旁边,冷眼看着。
出租车缓缓停在我面前,司机从里面探出头,「是去万禾公馆吗?」
「是。」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喘了口气去拉车门,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拖过去。
猝不及防地撞进傅祯的怀里,他问:「你去那儿干什么?」
万禾公馆是富人区,轻易不会放人进去。
我潦草去推傅祯的手,被他反手抓住手腕。
滚烫的体温贴着皮肤,传进了心口。
我挣了两下,没挣开,抬头望着傅祯沉暗不明的脸色,「傅总想说什么?」
他抿唇,黑眸深沉平静,看不清情绪。
冷风呼啸,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扯起嘴角,说出了他的想法,「您跟别人一样,认为我赚的钱不干净是吧?」
「一个月五万,够吗?」
傅祯冷着脸打断了我的话。
「什么意思?」
傅祯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一层讥诮,「不是缺钱吗?五万,十万,不够你来开?」
我突然扬起手,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夜色。
傅祯脸上出现了清晰的五指印。
远处响起女人的惊呼,她打开车门冲出来。
「好好过你的日子,手别伸太长。」
我丢下这句话,坐车离开了。
3
「你打他了?」小秋给我倒了杯热水。
「嗯,他想包养我。」我缩在沙发里,忍着一波接一波的胃绞痛,缓缓把水喝下去。
待了会,突然转头跑到厕所吐出来。
小秋拍着我的背,「胃不好还喝酒。」
我喘了几口气,擦掉冲洗过后,留在唇边的水渍,食道里火辣辣的。
「喜欢了这么多年,值得吗?」
我抬眼,盯着镜子里睫毛打湿的自己,黑发湿漉漉黏在额头上,脸色有些苍白。
小秋的牢骚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听不真切:「要不是你狠心分手,哪来的他今天啊……」
我又想起了傅祯的未婚妻。
比起我,她身上多了份灿烂和明媚,依稀记得,很多年前,我也是这样的。
只不过后来我摔得太惨,等从沟里爬出来,一切都变了。
等小秋结束万和公馆的工作,我俩拉着手,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我突然接到傅祯兄弟打来的电话。
「唐嘉,你要是困难,我可以给你安排工作。」
我没说话,等着听他下文。
「他们下个月结婚。张筱禾人挺好的,家境也不差,你……」
「我不会再去打扰他了,你放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徒劳解释:「我们只想让傅祯过得好点。」
「嗯。」
当年的朋友,无一例外,站在了傅祯那边。
电话挂断,小秋眼圈都红了,「他们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
由于我还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便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找了份工作。
面试的时候,HR狐疑地问:「你有抑郁症?」
「以前的事,现在好了,有医生开具的证明。」
之前几家公司都在背调的时候,因为这个原因把我拒了。
这家公司比较小,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入职的通知。
我以为,同学聚会,就是我和傅祯最后的交集。
没想到三天后,傅祯空降我们公司,成了我的上司。
而我的工位,被挪到了傅祯办公室门口。
「我拒绝。」
「可以。」傅祯头都不抬,冷冰冰道,「辞职报告交给人事部。」
我气笑了,「就因为不同意换位子,您要炒了我?」
他笔尖一顿,终于纡尊降贵,抬头跟我对话。
「我只是给你提供了选择,难不成你以为我图你点啥?」
我一噎,想起昨夜小秋为了一点房租,跟人家据理力争,勉强笑着,「傅总高风亮节,我自然不怕。」
傅祯略一点头,「谢谢,出去的时候关下门。还有,椅子方向要背对着我,我不想看见你的脸。」
「……」
剩下的日子,我们几乎没什么交集。
一周之后,公司团建。
由于我是新人,被灌着喝多了酒。
「小唐,不喝可要扣工资了。」
「放心,醉了我们带你回去,都是女人,怕什么。」
经理笑着劝酒,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我灌下了今夜的最后一杯,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第二天,我在一张大床上醒来。
明媚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我撑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裹在身上绵软的浴袍。
我愣了下,起身走出去。
敞亮的客厅里,傅祯正跷着二郎腿读晨报,也穿着酒店的浴袍。
见我出来,他掀起眼皮淡淡看了眼,「醒了,早饭在桌上,吃完再去睡会儿。」
一股悚然席卷了全身,我脸色煞白,「我们……」
晨报被傅祯随意掷在茶几上,略微拉开领口,露出暧昧的吻痕,「很不幸,昨夜是你主动的。」
我如遭雷击,昨夜的记忆完全空白。
「不可能。」
傅祯把一份合同放在我面前,上面摁着我的手印,大致内容是――我给他做情人,每月他会给我十万块钱的报酬。
「这不可能是我摁的……」
「是吗?」傅祯轻笑一声,「你确定?」
面对他认真又坦然的注视,我张了张嘴,一个字没说出来。
他无视我的局促,掏出一份录音笔,
「昨夜不小心,录下了你的独白。唐小姐,要不要听听你龌龊不堪的心思?」
我浑身一抖,如堕冰窖。
一股巨大的耻辱席卷了我。
这种心思,藏起来尚且觉得龌龊,如今说出来了,还被当成了证据,就像犯了罪一样。
傅祯眉眼压得低低的,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觊觎有妇之夫,啧,唐嘉,这份录音,给他们听听,怎么样?」
我紧紧攥着手,指甲掐进了手心里,「你是在报复我吗?」
「是。」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你当初没想让我好过,我凭什么要让你好过?」
「两个选择。」
「要么履行合约,要么,我把录音公之于众。」
墙角的钟表滴答作响,伴随着心跳声,一下下撞着耳膜。
我嘴唇干裂,木然抬头,「那就公之于众吧。」
在他阴冷的注视下,我麻木地说道:
「傅祯,我不做第三者。」
傅祯认真地盯着我,笑了笑,「唐嘉,你以为你是谁?」
「你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4
我在浴室发现了自己凌乱的衣服。
而傅祯的衣服,规整地搭在门口的衣架上,泾渭分明。
眼前场景刺痛了我的眼,我叹了口气,默默换下衣服,走出酒店。
小秋打来电话,语气艰涩,「唐嘉,他们要五十万。」
天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
为了给我治病,小秋并没有存下什么钱,我的积蓄也少得可怜。
「他们说,如果不给,就把你的事捅出去,阿姨的遗物和骨灰,也不会告诉你在哪里。」
「我试着预支一部分薪水,再问人借一点,下个月应该会凑齐。」
「好。」
几番犹豫之后,我摁下了一个号码。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唐小姐,有事吗?」
我吐了口哈气,说:「江医生,很抱歉打扰你,我……」
江言周那边似乎很忙。
他几经辗转,最终到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耐心问:「遇到难处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您能借我四十万吗?」
这是我第一次问人借钱,说完之后,浑身都像着了火一样。
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江医生,急诊手术。」
「知道了。」
我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做好他直接挂电话的准备。
最后一刻,江言周简短地丢下句:「卡号发我,今天之内打给你。」
说完,电话挂断了。
天依旧灰蒙蒙的。
冷冰冰的忙音突然有了温度。

傍晚,经理敲了敲我的桌面,「晚上要跟客户吃饭,你跟着。」
几个小时前,我刚刚跟他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
加上借来的钱,和以前的积蓄,勉强凑够五十万。
走进包间的时候,我看到了傅祯。
看那道高挑的身影游刃有余地与众人寒暄。
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辉勾勒出他俊逸的侧脸。
经理轻轻把我往前一推。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傅总,这是您公司的人?」
傅祯随意一瞥,笑道,「是,新人。」
「什么新人需要傅总亲自带啊,模样不错。」
闲谈间,众人落座。
经理把我安排在傅祯旁边,低声说:「今晚机灵点,该挡酒就挡酒。」
众人含蓄地问:「傅总,您这位新员工是能喝?还是不能喝?」
不等傅祯回答,经理急忙回复:「能喝,能喝。」
说完把酒杯往我面前一推,「先敬一个。」
傅祯含笑不语,轻轻敲着桌子。
我端起酒杯,秉着气,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肆无忌惮地冲进食管,一路点火,在胃里叫嚣翻腾。
众人叫好,正准备乘兴追击,傅祯开口转移了话题:「刚才说到哪来着?咱们继续。」
其间气氛热烈,不少人要敬傅祯酒,他借口说胃不好,一口没喝。
最后都被经理变着法地灌进了我的肚子。
最后我实在撑不住,去了洗手间。
洗手台的水龙头被打开了,我一个劲儿地干呕,头发变得松散,落进水池里,不大一会儿变得湿漉漉的。
给小秋发完短信后,我彻底没了力气,低着头趴在洗手台上,闭着眼睛剧烈喘息。
门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
我以为是某个来上厕所的女人。
谁知道傅祯的声音传来,语气平静,「这就撑不住了?」
我养足了力气,撑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错开身子往外走。
被傅祯抓住胳膊,拖回去。
大手抚上我的后颈。
滚烫炽热。
「你放开我。」
胃酸腐蚀了喉咙,每说一句话,都能感到疼痛。
傅祯轻而易举地将我拖到镜子前,让我面向镜子,托起我的下颌,冷笑,
「好好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出去,不怕被别有居心的人盯上吗?」
镜子里的我双眸湿润,两颊酡红,发丝凌乱地垂在耳边,领口也开了。
傅祯就透过镜子,幽深的视线肆无忌惮打量着我的身体。
我闭上了眼,浑身微微发着抖,「还有谁能比你更别有居心?」
傅祯轻笑一声,吻在我耳边,「今晚跟我回去,好不好?」
「滚――」
他无情地堵住了我嘴,肆意压榨我肺里的氧气。
血液在酒精的作用下,像烧沸了的岩浆,疯狂地在身体里冲撞。
光线模糊成团,水滴像隔了一层膜。
一下一下,如同滴在心上的硫酸。
让人痛不欲生。
我出了一身虚汗,无力地拍打着他。
仿佛又被拖回那段黑暗的日子。
绝望地凝视着这个炫彩斑斓的世界,与他们格格不入。
「傅祯,能不能放了我?」
我在无声地坠落,狠狠撞入井底。
大概是痛的。
但是我感受不到了。
「唐嘉!」
傅祯在喊我。
不再是那种恨不得我去死的眼神。
他慌了。
以至于我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年轻时候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我说:「傅祯,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5
这场高烧来势汹汹。
我意识混沌,浑身痛得要死,缩在被窝里不停地打摆子。
窗外北风呼啸,迷迷糊糊中,我梦到了当年。
我趴在傅祯的背上,问:「傅祯,如果我死了怎么办啊?」
他背着我稳稳向前走,轻声哄我:「别瞎说,只是发烧而已,打完针就好了。」
「喂,你的生活费够用吗?打针很贵的。」
「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打了几份工啊?」
傅祯没有回答,他把我放在护士站,蹲在我面前,认真地说: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我缩在厚厚的羽绒服里,纠结道:「等爸爸妈妈不吵架了,我就跟他们要生活费还你。」
傅祯摸了摸我的头发,眼神温柔,「相信我,我们以后会有钱的。」
可是我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平平安安。
傅祯去外省参加竞赛的那晚,我回家时,推开了爸妈的卧室。
爸爸把另一个女人护在怀里。
我光鲜亮丽的人生从那时候开始崩溃。
随之而来爸妈剧烈的争吵,爸爸不告而别,唐家债台高筑。
某个深夜,那群讨债的中年男人上门。
头顶摇曳的灯,男人兴奋的叫嚣,皮肤的钝痛和恶心的触感,以及妈妈撕心裂肺的怒骂,混杂成一锅浆糊,在脑子里奔腾翻涌。
镜头像按下了快进键。
妈妈被债主们逼死在浴缸里。
小秋发现了衣不蔽体的我,带我去了遥远的南城。
一个阴雨天,我蜷缩在医院的角落里,穿着孝服,神情潦草。
「她有家族遗传性的抑郁症,还有亲人吗?」
小秋担忧地望着我,「还有个男朋友,在外地参加竞赛。」
「通知他过来吧。」医生的话,混杂着一些专业术语,「她现在自杀倾向明显,治疗难度很大,几年之内,都离不开人,家属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那时候我的精神状态,已经没法支撑我去报警取证讨回公道了。
我和小秋,就像两个丧家之犬。
丢盔卸甲逃离了从小生活过的地方。
同一天,竞赛的获奖名单上,傅祯的名字是第一个。
他拿到了出国名额。
打来电话。
接起后,对面是呼啸的风声。
「唐嘉,」傅祯的声音温柔至极,「不负所托,三年后,我娶你。」
我看向缓缓闭合的铁门,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傅祯,我……可能没法跟你一起了。」
我忍着哽咽,眼泪悄悄落下来。
他屏住了呼吸,「为什么?」
我张了张嘴,那一瞬间,犹豫了。
他的前路光明。
真的要自私地将傅祯的后半生,困在阴雨连绵的南城吗?
一窗之外,女孩子隔着栅栏,失声痛哭。
男孩的脸上是令人难过的麻木和厌恶。
我看见了爱从眼睛里消失的样子,让人绝望。
风吹起了头发,露出颈下乌青的咬痕和掐痕。
我擦了擦眼泪,说,「傅祯,你好好的,咱们就算了。」
6
耳边传来仪器滴答声。
夕阳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来,落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像一层漂亮的洒金。
我眨了眨眼,噩梦渐渐退去,我坐起身子。
男人坐在沙发上,低头安静地削着苹果。
白皙纤长的手指十分灵巧,不大一会儿,一颗完整的果子出现了。
圆润干净。
是傅祯。
他听见动静,抬眼,对上我的视线,默默起身,摁响了铃。
医生很快走进来,照了照我的瞳孔,确认我没有问题后,转而对傅祯说道:
「她营养跟不上,平常饮食上,可以着重补充一些蛋白质。」
傅祯点点头,「谢谢。」
门关上了。
他走到床边,把苹果递给我,「什么都别想,先把病养好。」
我没有接,而是下床,兀自打开柜子翻找。
手机不见了。
也没有外穿的衣服。
他任我在病房里折腾。
「傅祯,你想干什么?」
我光脚站在地上,一束阳光透进来,玻璃上倒映出我苍白憔悴的脸。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
傅祯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我想要你。」
他就坐在光里,一双黑眸不加掩饰地盯着我,视线炙热而……令人耻辱。
我颤抖着,攥紧了手,「傅祯,你不能这么对我。」
傅祯起身,两三步来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替我把头发顺好。
「为什么不能?」
「我有喜欢的人了,请你别再纠缠我。」
「是吗?」傅祯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他捧住我的脸,低头靠近,唇在离我唇瓣还有一公分的地方,停住。
我挣不开他,侧头的那一刻,闭着眼睛,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傅祯笑了,清冷的声线灌进耳朵里,「唐嘉,你说谎。」
7
私人医院坐落在郊区,窗外是绵延不尽的树林。
我走不出去,也联系不到任何人。
我曾经试图向医生护士求助,他们表示无能为力。
傅祯每天都来。
多数时候是傍晚,他风尘仆仆地赶来,跟我说会儿话。
我十分抗拒和他的亲昵举动,傅祯也不强求。
最近,我总是梦见以前的事。
那时候我整天把傅祯的名字挂在嘴边。
我说,「傅祯,你将来一定会大富大贵。」
傅祯无声叹气,「今天要什么味的牛奶?」
「香蕉的。」
结果为了给我买香蕉牛奶,尖子生傅祯第一次逃课,被老师抓。
后来,上了大学。
学校开始传他和校花的绯闻。
我坐了十几站地铁,坐在男生宿舍楼下哭。
傅祯大半夜穿衣,急匆匆下楼,轻轻替我擦去眼泪,「别哭了,你要我,我就是你的。」
「以后,也只有你一个。」
「告白不是这样的。」
他一愣,紧紧抱住我,「我爱你。」
那时候的我们,大概也猜不到,十几年后,会是这个局面。

「明天,我要结婚了。」
窗外夕阳还没落下,余温尚在。
傅祯的声音将我旷远的思绪拉回,「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捧着喝了半杯的牛奶,望着他的脸出神。
突然明白最近频繁做梦,是因为什么了。
我在跟过去的唐嘉和傅祯告别。
电视上每天都在播放他和张筱禾的新闻。
金童玉女。
天作之合。
那曾经是我们期许的未来。
可是如今的唐嘉,一身烂账,有什么资格呢?
「恭喜。」我说,「早生贵子。」
傅祯削苹果的动作一顿,刀口蹭在指腹上,很快渗出殷殷血迹。
他愣了下,抽出纸巾摁住,低头笑笑,
「没关系,我和她只是走个过场,你想要孩子吗?我没意见。」
「傅祯,就这么算了,行吗?」我忽然觉得很累,「大家都体面一点。」
傅祯也不削苹果了,把东西丢回果篮里,死死盯着窝,露出一丝讽笑。
「就这么算了?」
「凭什么?」
「是你先开始的,最后你一句玩腻了,云淡风轻抽身离开,那我算什么?」
「一条狗吗?」
我闭了闭眼,驱散了太阳照在眼底的光晕,「那我还给你。」
傅祯一僵,「你说什么?」
我望着即将落山的夕阳,「你不想让我好过,我可以去死。」
下巴突然被人掐住,掰过头去,我对上傅祯饱含怒火的眼。
「唐嘉,你是不是有病?」
「那么想死,当初为什么不去死?」
8
他什么时候走的,我记不清了。
当晚,傅祯的兄弟――张衡,也是我很多年前的朋友,推开门闯进来。
「唐嘉,你跟我承诺过什么?」
他劈头盖脸一顿质问把我问蒙了。
「你知道解除婚约,傅祯要损失多少吗?」
「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能不能别像当初一样,任性妄为,什么都让傅祯给你兜着。你能不能为他想想?」
「怎么了――」
「怎么了?」张衡气笑了,对着我咆哮,「傅祯因为你,要悔婚!你还问我怎么了?」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茫然地坐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
他公然悔婚,把我置于何地?
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吗?
张衡强横地把我拖下床,「你跟我走,你当年不是很会吗?玩腻了,有新欢了,那么多借口,你随便说一个!」
「张衡――」
「唐嘉!」张衡气得发抖,「你不回来,这些事情还会发生吗?」
怒吼回荡在风雪里,北风呼啸,冻结了我所有的感官。
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憎恶。
仿佛这样的我,就该去死。
「张衡,是他不肯放过我。」
张衡脸色冷了冷,「办完这件事,我送你走。」
深夜的办公大楼灯火通明。
张衡拉着我闯进去,可惜,记者会已经开始了。
傅祯从容地坐在聚光灯下。
「听说您悔婚的原因是第三者插足?」
面对记者的提问,他游刃有余。
「我和张小姐存在一些分歧,和平分手。」
张衡脸色铁青,紧紧掐着我的手腕,不许我乱走。
「……可是据知情人士透露,您与自己的初恋,旧情复燃。」
傅祯气定神闲,「都是传言,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天的发布会到此为止――」
他起身的刹那,突然有人喊道:
「她来了!」
「就是她!」
全场的摄像机瞬间对准了这边。
我暴露在聚光灯下,狼狈又错愕。
记者蜂拥而至,短短几秒钟,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
接二连三的提问响起:「请问您与傅祯什么关系?」
「你真的插足别人婚姻了吗?」
快门声此起彼伏。
傅祯笑容突然凝住,起身拨开人群向我走来。
「不是。」
「我没有。」
我无力地辩驳着,但声音很快压倒在他们强烈的求知欲中,问题接踵而至。
「有新的爆料!」
一个记者惊喜大喊,举着手机,里面传来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朦胧的醉意,如同呓语,「阿祯,我爱你。」
是录音笔。
我心中惶然。
曾经我以为,再也没有什么会让我的人生变得更糟糕了。
这场风暴真正到来时,我被彻底毁掉了。
「这不就是小三吗?」
「不要脸。」
众人的窃窃私语,像一记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录音将我死死钉在耻辱柱上。
「对不起。」
「张衡!带她走!」
傅祯推开人群,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的表情。
我眼前花白一片。
只听那人一字一句地念道:「爸爸欠债,妈妈自杀,本身患有严重的家族遗传性的抑郁症,在南城精神病院关了五年……这不就是精神病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哗然。
「精神病出来祸害人干什么?」
「有病吧。」
「这么不去死呢?」
傅祯的脚步一停,豁然抬眼,望向我。
震惊。
错愕。
难以置信。
我无助地坐在喧嚣的人群中,血液一点点凉下去,直至浑身都冷透。
「唐嘉……」
傅祯在喊我,语气颤抖。
我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只是在平静地,等待闸刀落下,将我的人生,彻底毁掉。
「她还被人侵犯过。」
这是匿名爆料的最后一句话。
听到的瞬间,傅祯的脸,惨白如纸。

9(傅祯视角)
自从那天,从公司回来,傅祯就再也没说过话。
百叶窗闭了三天,光线挤不进昏暗的室内。
手机上的未接来电霸占了屏幕。
他没点开一下。
时间仿佛在他身上按下了暂停键。
傅祯坐在那里,垂着头,了无生气。
他还记得那个男人带唐嘉走时,冰冷的语气。
他说,「我们所有人都盼着她活,傅先生不愧是铁血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我们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小秋被保安拦在外面,对着他嘶吼,「傅祯,你知不知道她不吃药就会犯病?你关着她,跟杀人有什么两样!」
抑郁症。
精神病院。
这些名词,像无数根锐利的刺,在他的思绪里,肆无忌惮地翻搅成团,狠狠牵着神经。
张衡敲了敲门,最后推开一条缝隙,站在门口,「哥,你好点了吗?」
「为什么?」
傅祯声音嘶哑,心口传来的钝痛让他痛不欲生。
张衡沉默了片刻,「对不起,我当时觉得,没必要查,所以……」
「资料是假的,是吗?」傅祯声音很轻,「张衡,在你跟我说她在国外换了几个男友的时候,唐嘉她,正在南城的精神病院里关着。」
「对不起,哥,我不知道。」
这句解释苍白无力。
他知道不能全怪张衡,哪怕细问一下,也许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傅祯已经没有精力去听张衡的辩驳。
小秋不顾秘书的阻拦,推门而入。
刺目的光线让傅祯眯了眯眼,却并没有制止。
秘书连连道歉。
「对不起,傅总,没看住。」
「出去吧。」傅祯说。
秘书小心翼翼替他们掩上了门,室内重归于昏暗。
小秋就那么站着,似乎不想跟他沾上一点关系。
「傅总,有些话,现在可以说了。」
窗户开了条小缝,冷风彻骨。
傅祯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做了错事,总会遭到报应。
或早或晚。
「……去年,唐嘉过生日的时候,我曾经开玩笑,问她这个世上最喜欢谁。」
「她说,第一个是妈妈,第二个是傅祯。」
傅祯闭上了眼,只觉得这句话,让他冷到了骨子里。
「……那时候,她的病刚好。每天只需要吃一小片药,就能跟正常人一样。」
「所以今年,为了给阿姨收拾遗物,我带她回来了。」
小秋眼圈发红,「她总说,当年分手分得太不体面,这次想好好地跟你重逢,甚至远远看一眼她的大企业家,就够了。因为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了……」
「傅祯,她配不上你吗?」
「你知道竞赛资格,是怎么争取来的吗?」
傅祯的手慢慢收紧,似乎看到了那些足以击垮他的真相。
「当时已经内定了,是唐嘉写了举报信,要求公正公开,这个名额才落在你头上。可是相应地,她得罪了很多人,以至于后来,在她爸爸跑路之后,她和她妈妈,被很多人刁难。」
那只无形的大手扼在傅祯脖子上,他疼得无法呼吸。
她被人欺负过。
是因为这个吗?
小秋继续说:
「当时你在外省参加竞赛,大概有一星期没有打电话回来。所以你应该不知道,这边天翻地覆。唐家倒了,她爸爸带着小三跑路了,一堆要债的天天堵在家门口,要唐嘉和她妈妈的命。阿姨自杀了,留下唐嘉,被人欺负,之后就犯了病。」
「……最严重的时候,我眼睛都不敢离开她身上一秒。她那时候都被折磨得没个人样。」小秋死死盯着傅祯,「你出车祸的时候,唐嘉哭着让我放她去死。你让她怎么过去?」
傅祯面如死灰,闭上了眼。
这几个月来的记忆疯狂折磨着他。
他默许经理将唐嘉灌醉,送进了他的房间。
引诱她酒后吐露真言,又丧心病狂地伪造了份毫无法律效益的假协议,只为了看她纠结又痛苦的样子。
一次次地羞辱,戏弄。
最后偏执地将她关进了郊区的私人医院,小秋来找过他很多次,他见都不见。
他问她是不是有病,问她当年为什么不去死。
唐嘉眼神日渐空洞,时常望着他,一动不动。
他误以为,那时她还爱着自己。
可是现在想想,唐嘉在无声地质问,他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地对待她。
「为什么……没告诉我?」
小秋失声痛哭,「怎么解释?」
「她病了,连活着都是奢望,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在乎的人,不要被自己拖垮。她把你的学业,看得比一切都重要,那场竞赛,是你的翻身仗,是她拼了命才换来的机会。她只是希望你好好的。傅祯,她该死吗?」
她该死吗?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狠狠抡在傅祯的心头。
纠缠她,折磨她,看她笑话的是他。
知道她有教养,拿合同来侮辱她的是他。
该死的也是他。
「我们试过很多办法,让唐嘉燃起求生的欲望。最后发现只有一点对她管用。」
傅祯突然不敢往下听了。
小秋苦笑说道,「你的名字。她永远记得她的大企业家。」
10
当时离开的时候,我跟小秋开玩笑,说这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事实证明,flag不能轻易立。
我又病了。
南城只有冬天是干燥一点的,往年都是下冻雨,今年却破天荒下起了雪。
医生护士闲谈的时候,说,「今年是冷冬,啧啧,地球的气候,越来越不适宜人类生存了。」
快过年了,窗外树枝光秃秃的,一片都不剩。
我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哈气熏出一层水雾。
「楼下有个人。」
「他每天都站在那儿,不冷吗?」
小秋端着一杯热牛奶,面无表情地路过,「哦,是吗?大概是不冷的。」
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就连江医生也是。
以至于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把他俩惹毛了。
小秋一顿,发现自己似乎吓到了我,放缓语气,
「把牛奶喝了,过一个小时再吃药,江医生说晚上要带你去堆雪人。」
我又看了那个人两眼,觉得有些眼熟……
小秋给我拉上了帘子,「别看了,小心瞎了眼。」
「哦。」
我回到床上,吃过药之后,靠着抱枕玩游戏。
外面传来小秋和江医生说话的声音。
随后,他推门走进来。
我飞快地藏起手机,正襟危坐,「我吃过药了。」
消毒水味顿时弥漫了室内。
江言周的视线在我身上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唐小姐,我不会因为你玩游戏骂人的。」
我闹了个大红脸,慢吞吞把手机拿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玩游戏?」
「我也玩,背景音乐我很熟悉。」
江言周洗过手,脱掉白大衣,视线透过镜子,看向我,略微带着笑意,「不去穿衣服吗?说好要带你堆雪人的。」
他是同医院胸外科的。
第一次见他好像是一个秋天。
天气难得放晴,我隔着栅栏,蹲下捡外面突然出现的毛线球。
江言周路过,低头看着我。
我累得气喘吁吁,「劳驾,帮我捡一下。」
他抬头看了眼院子的挂牌,说:「按照规定,你不能触碰任何有危险的东西。」
见我没动,他又问:「你想干什么?」
「翻花绳。」
江言周看了眼时间,蹲下来,「那我陪你玩,玩完之后,我把绳子带走。」
他的午休时间很短,我安静地隔着栅栏伸出手去,和他玩了一会儿。
最后他要走的时候,我说「谢谢。」
后来,又遇到过几次。
他很忙,也没理我。
直到有一天,他又来了,掏出花绳,「不好意思,最近太忙。」
后来,他开始跟我聊天。
「你好像话很少。」
「嗯,我不能说太多。」
「为什么?」
「我病了,大概也说不出令人高兴的事,不能向别人倾倒情绪垃圾。」
江言周当时盯着我,没有说话。
后来,他来得比较频繁。
有时候会很疲惫。
我试着学几个笑话,讲给他听,每次江言周都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
他问:「唐嘉,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希望所有人都开心快乐,包括我自己。」
11
我飞快地套好装备,等江言周穿上羽绒服,牵住我的手下了楼。
这里每隔几步就有个门禁。
只有他能带我出去。
夜幕下,大雪纷纷扬扬,我的帽子很快变成了白色。
江言周递给我一把小铲子,「量力而行。」
「好!」
冷空气莫名让我心情大好,拎着铲子在结了冰的喷泉那儿绕了一个圈。
转身时,突然看见傅祯就站在不远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下巴上堆满胡茬,就这么看着我。
「傅祯?」
我语气很轻,有些诧异。
傅祯嘴唇动了动,「嘉嘉,我错了。」
换做以前,我一定会骄傲蛮横地问:「你错哪儿了?」
现在,却只是抱着雪铲,有些局促地低着头,「没事。」
我经历了太多苦难,早已被磨平棱角。
风雪在黑夜里呼啸。
傅祯慢慢走近,蹲在我面前,语气发涩,「怎么会没事?嘉嘉,求你跟我说点什么,好吗?」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祝我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
那一瞬间,傅祯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
他眼泪流出来,颤抖着,「别这么对我,求你了。」
我摸了摸他的脸,很冰,很凉。
于是像当年一样,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地说:
「本想选个体面的方式,见你一面,结果搞得一团糟。」
「对不起,是我不好。」傅祯说道,「如果我当时……」
「是我选择从你的人生里离开,怨不着别人。」
我说得很慢,也有些难过,「同学聚会,我问过班长,你不在我才去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骗我。我只是想听一听你的消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傅祯哭得不能自已,「对不起,是我……是我故意的。」
「这样啊……」我笑了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嘉嘉,对不起,在你最难的时候,我没能陪着你。」傅祯捧着我的手,最终发现了我手腕上的疤痕。
「你不用感到抱歉。我不想把你强留下来,很多年以后,我们一起过苦日子,吵架的时候翻旧账,数算到底是谁欠了谁。」
我耐心地替他摘下落在睫毛上的雪花,「阿祯,看到你功成名就,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我说过要给你赚钱花的……」傅祯捧着我的手,「没有你,我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我眨了眨眼,鼻头冻得通红,「你看,我的围巾一百多块钱呢,我的钱已经够花了。」
傅祯眼中的光消灭殆尽,颤抖着问,「回不去了,对吗?」
「阿祯,你有你的人生,我也要走我自己的路。」
「北城,我就不回去了。」
伤人的话,怎么可能会轻易忘掉呢?
大家都是有记忆的。
我被钉死在耻辱柱上,倘若回去,往后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
那将比割舍掉一段感情,痛苦一万倍。
傅祯轻轻吸了一口气,捉住我的手,像当年一样,重新将它们捂热。
「录音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引诱你说的,那天晚上,我没碰你。」
我眼眶发热,「傅祯,那就跟我道歉吧,说句对不起。」
他痛不欲生,贪婪地将我的脸刻进记忆里,做最后的告别。
「对不起。」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最终,也没有把那句「没关系」说出口。
「傅祯,余生要平安快乐。」
天上的雪越来越大。
我转身,卖力地迈开步子,努力向前走,身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身后风雪呼啸,声音渐远。
也不知道,是风声,还是傅祯的哭声。
江言周穿着驼色大衣,双手插兜站在昏黄的路灯下。
依稀能看见他清峻的眉眼,和专注的视线。
我走近了。
他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问,「看到什么了?」
我拍到帽檐上的积雪,抬头,眼睛有些红,「江医生。」
「嗯?」
「谢谢。」
12
几天后,我在娱乐版块的新闻上看到了傅祯的身影。
他瘦了很多。
面对采访,他将自己做过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媒体。
是他强迫我,那支录音,也是他引导我说的。
同时,他还晒出了一张协议书。
签字人是他与张筱禾。
两年的订婚期,到期和平分手,合作共赢。
两人本也没打算结婚。
那天晚上,是协议书里原本写的,开发布会,宣布解除婚约的日子。
这件事无疑对傅祯的公司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多年积攒的名声和地位一落千丈。
后来的日子,张衡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他说:「对不起,唐嘉,我欠你一个解释。」
他说他识人不清。
张筱禾动了私念,曝光了我的事情。
当初那些债主,曾经勒索我50万,后来我被傅祯带去了私人医院,他们联系不上,转头以两倍的价格,卖给了张筱禾。
他还说,很担心傅祯的工作状态,问我能不能回去。
我还是同样的答案。
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我无能为力。

三个月后,我病情稳定,就要出院了。
暖洋洋的日光在身上铺陈,窗外春暖花开。
熟悉的消毒水味儿又传来。
我知道是江言周来了。
「有吃的吗?我忙了一天,赏我一口。」
他太忙了,最近总是在我这里觅食。
我揭开羊毛围巾,露出捂得热气腾腾的豆沙小面包。
江言周毫不客气地拿过去,撕开外包装,大快朵颐。
我就这么盯着,直到他好笑地问:「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很好养活。」
江言周吃完,「你有没有考虑在这里定居?」
「为什么这么问?」
「是这样的,我有间公寓,正在出租……」
我思考了片刻,「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因为他看起来的确很真诚。
「我现在没什么收入,所以可能没法负担昂贵的租金。」
「我很便宜的。」江言周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没有邻居,我一个人害怕。」
我眨了眨眼,他看起来在套路人,但是不太确定。
出院那天,一缕春风吹得人心头欢畅。
我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过马路的时候,忘记看红绿灯,被江言周拽着后脖领,无情地拖回去。
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怀里。
他牵住我,没放手。
「你……」
「嗯,追你。」
他声音很轻,很随意,唇角微微挑起,像是说了句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话。
砰砰……
远处的小孩摇着玩具鼓,咿呀玩闹。
怦怦……
是我心脏的跳动。
我声线不稳,却仍然勇敢地抬起头,看着江言周:「我爱了一个人很多很多年,我不确定……」
风吹乱了江言周的头发,他眼神温柔,「唐小姐,我也爱了一个人很多很多年,给个机会。」
那一刻,我眼眶有些湿润。
「我……很不好的,我得过病,身体也――」
「唐小姐,你曾经说过,你希望所有人都开心快乐,包括你自己。」江言周眨眨眼,「我希望你愿望成真。」
微风吹来。
日光闯过树梢,落在他眉梢。
曾经我以为遥不可及的春天,不知何时,已花开遍野,春色正浓。
13(傅祯视角)
第二年的冬天,张筱禾的公司宣布破产。
当初那些欺负过唐嘉的人也被傅祯送进去了。
历经几次危机,傅祯的公司终于起死回生。
这天,傅祯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很久。
窗外大雪飘扬,楼下的车灯连绵成片。
这已经是他连续工作半个月后了,恍如隔世。
他突然记起,一年前的这一天,也下了雪。
唐嘉出现在同学聚会上。
看到他带着张筱禾出现的那一刻,眼睛里充满了错愕和慌乱。
后来的他,无数次梦见当时那个场景。
也曾无数次在梦里做出改变。
他提前解除了婚约,在经理给她下迷药时,报了警。
没有逼她喝酒,也没有对她说过重话。
他就像唐嘉预想的那样,迎来一场体面的重逢。
唐嘉回来了,在深夜缩在他怀里,跟他说当年的遭遇,委屈得直掉眼泪。
傅祯抱着她,亲吻,安抚,跟她求婚。
后来,他们有一个家。
他和唐嘉拍了婚纱照。
照片上的她笑得很漂亮,五指跟他交握在一起。
每次梦醒,他孤零零躺在床上,听着钟摆滴答滴答向前走的声音。
他才会意识到,时间在向前走,唐嘉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余生里。
她彻彻底底离开了。
南城的那个雪夜,唐嘉祝他余生平安快乐,眼神真诚又坦然。
她说她不回来了。
她为没有一次体面的重逢,而感到难过。
她说话时,眼睛是红的。
因为他伤害了她,所以她决定离开。
没有责备的话语,恼恨地埋怨,那句余生平安快乐,像一把温柔的刀,深深扎进他的心口,带来永远无法消磨的隐痛。
由于长期不规律作息,他患上了胃病。
发作起来,疼得要命。
这一晚,他再次从梦中醒来,躺在冰冷的床上,窗外一弯冷月。
依稀记得,唐嘉陪他看月亮,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突然很想唐嘉,第二天订了去南城的机票。
时隔一年,再次踏足这个地方,依然是同样的天气。
风大雪重。
路上行人匆匆。
傅祯寻着地址,找到了一处公寓。
天色将晚,二层的住户却没有亮起灯。
傅祯就站在一个角落里等。
半个小时后,唐嘉的声音传来,温柔又认真:「那家的番茄牛腩不好吃,下次你买一些牛腩,我给你做。小秋也喜欢,喊她来吃。」
傅祯下意识望过去,那道熟悉的身影蓦地撞进他的视线里。
她戴着小白帽子,也许是小粉帽,小灰帽。
反正被雪一盖,只剩下白色。
身子丰腴了一些,走在雪地里,再也不会东倒西歪。
旁边,是一道高挑的身影,戴着眼镜,总是温柔地注视着她。
他微微一抬眼,视线落在傅祯身上,突然不动了。
两个男人隔着风雪,谁都没有说话。
「喂,江言周,我说话你听见了吗?」
还是熟悉的语气,只是却是对另一个说了。
江言周收回视线,「听见了,你要做番茄牛腩,可是上次你把锅烧煳了,我还没有买锅。」
唐嘉沮丧地耷拉着头,「哦,对不起。」
江言周拍拍她头顶的帽子,像在拍一个可可爱爱的大白熊,「你先回家,儿子还没喂呢。」
「你去哪?」
「买锅。」
「牛腩呢?」
「一起买。」
「这么急?」
「嗯,今晚就要吃。」
唐嘉一溜小跑,进了楼道。
江言周这才望过来。
傅祯无话可说,就先说了句,「恭喜。」
江言周笑了笑,「谢谢。」
其实他知道傅祯误会了。
儿子,是他和唐嘉养的猫。
但是江言周并不想解释,去年他把唐嘉带下来堆雪人的时候,曾经给过他机会。
不论怎么说,唐嘉和他都已经结束了。
应该各自安好。
「她的病情――」
「稳定。」江言周很直接,「她性子很好,也不爱生气,是个很好的姑娘。」
傅祯知道,她过得很好。
因为他知道唐嘉开心起来是什么样。
江言周视线透过眼镜片,带着锐利的审视,「傅先生,你跟她认识多少年了?」
「十四年整。」
「你比我了解她,生日快到了,我想送她生日礼物。」
「零食,膨化食品最好,不喜欢巧克力。」
傅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江言周公事公办地点点头,「谢谢。」
十四年整。
你比我了解她。
这些话,是江言周对他表露的不满。
倘若了解,为什么会对唐嘉恨之入骨。
为什么在后来的日子里,让她受尽折磨。
「傅祯?」
一道清澈的声音穿透了风雪。
傅祯豁然侧头,望过去。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闯进视野里。
就连笑起来的弧度,都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唐嘉撑着伞,怀里还抱着一把,错愕地瞪大了眼。
「你怎么来了?」
傅祯心一疼,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清澈和坦然。
她已经放下了。
他沉默了片刻,说:「谈生意,路过,遇见江先生,就聊上几句。」
路过……小区吗?
唐嘉有些疑惑。
江言周问:「你怎么又下来了?」
唐嘉想起什么,把伞递过去,「我看雪下太大,怕你感冒,下来送伞。」
她跟江言周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温暖。
这一幕刺痛了傅祯的眼。
「要不要来家里坐坐?」江言周客气地问。
傅祯笑笑,「不了,晚上的飞机,赶时间。」
唐嘉裹紧了外套,突然想起什么,「你等等我。」
说完转身跑进了楼里。
江言周面无表情,也跟着上去了。
傅祯在楼下等了一会儿,雪越来越大。
天灰蒙蒙的,压得人心头发闷。
胃又开始疼了。
张衡打来电话,「哥……」
他欲言又止。
「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了,胃癌。」
傅祯站着没动,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仰头看着渺茫的大雪,嗯了声,「知道了。」
然后挂掉了电话。
他像个没事人,继续等,眼神始终看着楼道门口。
一束温暖的光从里面探出来,落在雪地上,照成一个梯形。
过了会儿,是唐嘉独自下来的。
江言周把她裹成了个行动不便的棉球。
她揣着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吃力地走过来,递给傅祯。
「我自己烤的小饼干,你拿着路上吃吧。」
傅祯接过,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唐嘉就喜欢烤。
那时候还很难吃,一股蛋腥味。
失败品全进了他的肚子。
她在厨艺上,实在没什么天分。
傅祯还说,以后家里的厨房,唐嘉禁止出入。
一眨眼,也能做得有模有样了。
唐嘉十分真诚地说:「谢谢你给我们捐款。」
傅祯知道,她们组织在帮助一些有心理疾病,生活困难的人群。
所以每个月都会捐。
自己则留很少的一部分作为生活费。
傅祯说了句:「不客气。」
然后盯着她的脸,「天冷,你回去吧,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唐嘉笑了笑,「怎么会呢,以后颁奖,还得请你。」
傅祯喉咙发堵,没说话。
她转身,雪地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即将进门的前一刻,她回头,喊了他一声,「傅祯。」
傅祯即刻抬头望去,一颗心骤然活了。
他等着她说点什么。
只见唐嘉对着他笑了笑,「新年快乐。」
一句很平常的新年祝福。
连健康快乐都没有了。
傅祯的心重归于寂静,他站在冰冷的风里,回道:「新年快乐。」
(全文完)备案号:YXA1186r1vC4pXPEkHmJ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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