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 - (TXT全文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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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公元前6世纪。
一
浅苍,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小心?我嗔怒地责怪,很有姐姐的气势。略微俯身,用唇轻吮着浅苍幼小而白皙的手指。他方才疯跑出宫的时候被石头绊到,刺破了左手无名指,红色的血汩汩地流出来。
浅苍抬起他美丽而稚气的的脸孔看我,天使一样纯净的面容。怯生生地问,梵歌姐姐,为什么父皇那么讨厌我?
我轻拍他的头,手指碰触到他金色柔软的发,丝丝爱怜。浅苍,你还小,等你长大了父皇自然就会疼你了。
浅苍于是释然地对我笑,露出洁白而幼小的牙齿,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很灿烂的笑容。梵歌姐姐,那我一定要快些长大。
我拉起他的手,默默地走往皇宫的方向。虽然只有七岁,可是当时的我已经知道父皇对浅苍的憎恶是绝对不会随着他的成长而消失的。三兄妹之中,父皇最疼灵景,最讨厌浅苍,这是众多嫔妃臣子一目了然的事情,也包括只有七岁的我。我是父皇的二女儿梵歌,与灵景一样都是庶氏所出。不最得宠,也不最惹他讨厌,平庸而沉默。
其实我从小就有些察言观色洞悉世事的天分的,这也是我特别疼爱浅苍的原因。他像个尊贵而脆弱的玻璃器皿,外面是钻石一样的光芒,内里是通透清澈的心。浅苍本应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又是皇后所生。可是父皇独独讨厌他,五岁的浅苍甚至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皇的一个笑容。
七岁的我暗自猜测,父皇对浅苍的恨也许源自他的母后朱姬,那个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父皇表面上是很讨厌她的,从来不去她的宫里看她,也不许别人提她的名字。生下浅苍之后,父皇就一直住在我和灵景的母后的宫里,仿佛偌大的皇宫里根本不曾有过一个叫做朱姬的王后。可是我知道,父皇的种种冷漠与逃避,都是因为怕被拒绝,怕自己浓烈的爱换不来对等的回报。他每次听到朱姬名字的时候,眉毛总是纠缠地蹙在一起,解不开的结,抹不平的怨。虽然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为什么,可是我觉得浅苍是无辜的,他很可怜。所以,我加倍地对他好。
阿德拉国位于地中海西岸,是东罗马帝国的附属国之一,背山面海,盛产银器。我的父皇是阿德拉的王,虽不是坐拥四海,倒也算是统领一方。
今天是我十六岁的成人礼,父皇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将二公主成人的消息宣告天下。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我看到了浅苍,金色的长发,英俊绝美的面容。一向阴霾的眸子里闪着一丝明媚的光,我知道他是真的为我高兴。十六岁的我从此成人,束缚也自然会少很多了。
浅苍已经长大了,比起从前那个乖巧单纯的孩子,他桀骜偏激了很多。他的母亲,也就是王后朱姬在二年前去世,从此浅苍的脸上再也见不到笑容。除了对我。我依旧很疼他,浅苍曾经靠着后花园里青色的樱花树高高地仰起下巴对我说,梵歌,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原因。
不知从何时起,浅苍已经再不肯叫我梵歌姐姐。
我记得他在十二岁那一年曾经因为顶撞父皇而差一点被杀死。我从来没见过父皇那么暴怒的样子,眼睛里好象有红色的火焰熊熊地燃烧,手里的剑直直地指着浅苍的颈。面前的浅苍静静的站着,冷漠不屑的表情,眼神飘忽。
就在父皇的剑就要刺破浅苍喉咙的时候,我从大殿门外跌撞着跑来,重重地跪在父皇的面前。
父皇,浅苍年纪尚小,您何必跟他计较呢?
浅苍,你还不快跪下认错?
父皇一定会原谅你的。我边说使劲地拉扯着浅苍的衣角,心急如焚。
浅苍原本漠然而决绝的神色竟然一点一点地融化,他低着头看我,眼神温热而苍凉。梵歌,你要我认错,可是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父皇本来些许平息的怒火再一次腾起,你没错,那也就是我错了?他的声音有如撕裂旗帜般酸涩和凌厉,眼睛直直地望着浅苍,满满的恨意。
浅苍的眼睛里萤火一样微弱的光芒霎时熄灭,颓然地叹口气,没有辩解。只是轻轻地俯身扶起跪在地上的我,淡淡地说,梵歌,你又何必如此袒护我。这样的生命,我早就不想要了。他亲手杀了我,也许我可以恨他少一些。
他的话音未落,我又一次狠狠地跪到地上,膝盖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父皇,浅苍年少气盛,求您原谅他。说毕飞快的抽出随身的佩剑抵在脖子上。
父皇,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管教无方,倘若要罚,就先罚女儿吧。
梵歌,你这是干什么。他怎么对我你也看到了,何必如此护着他。父皇已经老了,他的声音在盛怒之后开始变的沙哑而微弱。
父皇,浅苍幼年丧母,您就当可怜他,不要与他计较了罢。
这句话是我最后一着,倘若再命不中靶心,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我知道父皇这么多年来容忍着浅苍就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
父皇良久没有出声。最后虚弱地挥挥手说,你们出去吧。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倾泻而下。
浅苍,父皇心里也很苦的,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浅苍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将我从地上抱起,眼神里充满怜爱。
梵歌,我答应你日后会珍惜自己这条命。为你。
我的心一热,浅苍,你终于懂得怎样为别人着想了。倘若你死了,梵歌姐姐会难过的。
很多宫女大臣们猜测浅苍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否则父皇不会那样讨厌他,皇族唯一的血脉,王后朱姬唯一的儿子。其实我也曾经怀疑过这个问题,可是我总是能真切地感觉到浅苍身体里流淌着跟我一样的血。他是我最疼爱的小弟弟,我会永远保护他。
中国。公元2005年。
二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聚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
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这么喧嚣城中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王菲《暗涌》
我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听MP3。耳机里音乐流转,我捧着教科书,很认真地看。我比较喜欢自己看书,文字像跳跃的音符,有着穿透我心的力量。所以,我过目不忘。
下课的时候,我飞快地拿掉耳机,拉起同桌灵景的手跑到走廊的窗户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操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出神地望向窗外,双手托腮。灵景白皙的手指忽然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梵歌,你每天下课都来看他,你不觉得累吗?
我侧过头去朝她笑,灵景,你身为我的好朋友,怎么可以在揭穿我秘密的时候这么直接呢?做人要厚道,你应该换个含蓄的方法……”
我忽然住了口,眼光绕过灵景直抵她身后。黑色的制服,白色的衬衫,领口处微微露出锁骨,细碎的刘海垂在额前,淡淡的冷漠眼神。
灵景顺着我眼睛回头望,娇滴滴的声音冲口而出,“浅苍。”
我低下头,清晰地听见自己重重的心跳。浅苍,浅苍。我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这短暂的一个照面,将赋予这漫长而平凡的一天无比重大的意义。
当我再抬起头的时候,浅苍已经走远了。刚才还站在我身边的灵景正跟远处的浅苍说些什么,笑魇如花。我心中涌上一丝不悦,转身独自走进教室。
上课的时候,灵景传来纸条,上面写着,梵歌你别生气,我跟浅苍搞好关系还不全是为了你。
粉红的纸条,闪着亮光的天蓝色水性笔,再加上这样直率的话语,我又怎么还能再生她的气。只好在心里轻轻叹气,在纸上画了个心形传回给灵景。
除了学习,我没有什么能比上灵景的。她是学校里的文艺部部长,会跳很漂亮的孔雀舞。身材高挑,眼睛明亮,长长的头发染成淡淡的咖啡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会发出亮丽的光。在我穿着黑色的制服老老实实地在烈日之下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她通常会穿着坡跟长靴和呢子短裙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没办法,谁让几乎全校的男孩子都认识她呢,而检查教学楼的值周生又通常是男生。
用灵景的话说,倘若不是我喜欢浅苍,这个全校最拉风的男生早就是她的了。
凭心而论,浅苍的确是校园里最配得起灵景的男子。桀骜不逊,成绩优异,身形修长,眼神冷漠。可是当灵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是很生气。怏怏地说,你若喜欢浅苍,去追就是了,不必让我。
灵景见我生气了,跑过来挽着我的手臂说,梵歌你别生气啊,我说着玩的。浅苍真的是个很有性格的男孩子,那次老师让他跟我一起主持迎新会他都不肯呢,要是换了别人,早就答应了。我跟他总算认识了,以后你接近他也就容易了。
我嗅到灵景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味,沁人心肺。我都尚且如此,试问又有哪个男生可以逃过这种气息的诱惑呢。灵景曾经告诉我,香水是女人最好的身份证。她的香水从来都是BURBURY的,真是一张昂贵的身份证。
灵景是学校里唯一一个能让浅苍开腔的女子。浅苍一向待人冷漠,走路讲话从来目不斜视。虽然他跟灵景说话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样子,可是这已经是让全校女生为之愤恨的事情了,其实也包括我。可惜灵景是我的好朋友,否则我一定会好好地嫉妒她一阵子。
罗马。公元前6世纪。
三
在我十六岁生日后的第二天,罗马帝国三皇子沙罗的使节来阿德拉提亲。父皇面无表情地回答,听说沙罗王子仪表不凡,文武双全,我现在就将长女灵景许配给他。不过他要亲自来迎娶才算是我们阿德拉的驸马。
父皇似乎对罗马帝国有着强烈的怨气。倘若换做别的小国,能与罗马帝国皇子联姻必定是值得举国欢庆的喜事。而父亲的态度则是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欣喜。
我的成人礼之后,父皇下令让阿德拉最好的占星师辛卡教我占星术。梵歌,你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我知道。父皇抚摩着我的头慈爱地说。你跟灵景不同,她总是想很多办法来讨我欢心,而你却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当然,除了浅苍。
我略微低头说,父皇,其实你也很爱浅苍的,对吗?只是你不知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
父皇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说这番话,怔住片刻,随后轻轻的叹息。
梵歌,你还是不懂。
那天晚上,我站在高高的占星台上望向悠远的星空。浅苍坐在下面仰头看着我,大声地喊,梵歌,你真的能看懂星相吗?
我笑着扬起双臂,宽广的袖口在风中来回飘荡,我大声地对浅苍说,我虽然只是初学者,可是我可以预测到浅苍的未来。你的未来,必定是幸福完满的。
浅苍深深地微笑,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望向我的眼睛里有火花闪过。我心一惊,一种很复杂的情感霎时涌上心头。浅苍一向是个任性的孩子,他对我的感情恐怕已经要比单纯的亲情复杂的多了。其实我早就应该发现这一点的,只是自己不愿意去面对而已吧。又或许是我多心了,可是我心中笃定地相信着,我对浅苍的所有关怀与疼爱都只有一个原因,他是我唯一的弟弟,阿德拉不受宠爱的小王子。
当天晚上,我躺在寝宫里温暖舒适的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披了薄薄的睡衣走到屋顶上看星空,夜凉如水,我居高临下地望着静谧的大地,心事如麻。抱紧了双肩,重重地叹息。
忽然身后有双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扶住了我的肩,我惊讶地回头,竟然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孔。我本能地后退,抽出随身的佩剑飞快地抵住他的颈,厉声地说,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的寝宫里?
他银色的披风在月光下耀眼的白,夜风吹动他长而细碎的金发,深而细长的眼睛里有戏谑地笑意。
我的心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因为他的眼睛好象能看穿我所有的心事,直抵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始终笑而不语。片刻之后,他忽然轻轻地抱住我,温暖而深情的拥抱。我手上的剑被徒劳地震落到地上,在这寂静的午夜时分发出清脆而铿锵的响声。
我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地闭上眼睛,静静地呼吸着他身上特有的迷人味道。梵歌从来都不是一个含蓄矫情的女子,这个英俊的男子让我欲罢不能。他的肩膀是世界上最温暖安全的地方,午夜微醺的空气里弥漫着他的味道。这也许是我十六年里最幸福的时刻吧。虽然只是第一次相遇,可是我知道这个拥抱,我已经等了很多年。
一声破晓的鸡鸣将沉醉中的我惊醒,睁开眼睛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他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说,你是阿德拉的二公主梵歌对吗?相信我,我们会再见面的。说毕,他转身离去。我呆呆地站在这里,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问。只是心里暖融融的氤氲着幸福的水汽,这可就是传说中爱情的样子。
中国。公元2005年。
四
在我默默而长久的祈祷之下,我与浅苍竟然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我终于可以走进他一点了,水瓶座冷漠自由的性格,整个校园里最英俊的男子。高二的数学学年组长指定我和浅苍作为学校代表去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也就是说,我将和浅苍单独坐四十分钟的校车去市图书馆参加考试。我一面开心,一面狂乱地紧张起来。在这方面我并不是个聪慧的女子,我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他相处。我只好向灵景求助。街角音乐流转的咖啡厅里,我很认真地问她,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浅苍的好感呢?只怕到时会激动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给他留个神经质的印象就完蛋了。我的语气十分沮丧。对面的灵景竟然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边欣赏着自己刚涂的指甲油边对我说,你啊,到时候只怕会手足无措,不如干脆什么话也不说。浅苍喜欢矜持的女子,你没看多少自动献身的女生都被他狠狠地拒绝了。
我开心地抓住灵景的手说,呵呵,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校花,说的话都这么有道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是没有胆量跟他表白的。可以那么近地呼吸,已经让我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灵景点着头说,恩,总之你不要跟他表白,等他对你有好感了再说。
随后的几天里,我不眠不休地看了好多数学书。这个数学竞赛是跟浅苍一起参加的,我不想失败。我像一朵等待盛开的花朵,充满希望地颤抖着,日子忽然变得温暖美好起来。
那一天前一天的晚上,我站在镜子前面试遍了整个衣柜的衣服,终究无奈地脱下了蓝色绒布外套和及膝的粉色短裙,我不是灵景,这种娇艳可爱的衣服根本不适合我。最终选了白得一塌糊涂的衬衫和湛蓝的牛仔裤,素净而平和。
这是我和他之间最近的距离,他坐在我身边一尺远的位置上,侧着头望着窗外的景色,面无表情。我不敢长久地看他,直直地盯着前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浅苍,我喜欢了这么久的浅苍就坐在我身边,可是我一句话也不敢跟他说,甚至连直视他眼睛的勇气都没有。我忽然觉得有一点灰心。
数学竞赛的考场上,题目出奇的适合我,都是我这几天研究过的题目。我边孜孜不倦地答,边用眼角轻瞥着坐在我斜前方的浅苍。他只有一只右手放在桌子上,左手插在裤袋里靠着椅子坐着,很冷漠英俊的一个姿态。他就是这样,一个侧脸都那么的迷人。
出考场的时候,我跟在浅苍身后小心翼翼地走。忽然身边有温和的男声对我说,你考试的时候都一直看着他,真是情有独钟呢。
我诧异地抬起头,是个有着干净面容的男子,微笑着看我,右侧嘴角有浅浅的酒窝。纯白的衬衫,湛蓝的牛仔裤,竟是跟我一样的装束。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加快了脚步。身边的他居然也同时加快了脚步,当我不得不停下来和他理论的时候,他恭敬地伸出右手到面前说,我叫沙罗,很高兴认识你。
空旷的操场上,午后的阳光明媚而温暖,耀眼而不灼热,明亮而不清晰。一直走在前面的浅苍侧过身来,远远望着远处双手紧握的我和沙罗。一瞬间,我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浅苍寂寥而挺拔的背影就在我目光可及的地方,却又仿佛在另一个世界般遥远。沙罗的手宽厚而温暖,十指纤细而修长,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漾一漾地向我袭来,像春天略微冰澈的风,清新而温柔。
沙罗问我要电话号码。我奇怪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写给了他,仿佛从此再不愿与他失去联络。浅苍在回程的路上仍旧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没有表情的脸上若隐若现着一丝愠怒,直直地目视前方,始终不曾看我。
罗马。公元前6世纪。
五
清晨的时候,浅苍忽然来寝宫找我。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好奇地看着浅苍。他脸上的表情庄重而肃穆,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他缓缓地朝我地伸出手来,梵歌,跟我一起走。
我把右手掌心搭到他的手上说,浅苍,你要我跟你去哪里?
他将我的手紧紧握住,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门外,说,梵歌,我们离开这里,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
我心里一惊,猛地挣脱他的手说,浅苍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的惊讶转为愠怒,这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跟浅苍生气。
浅苍用手扳住我的肩膀,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说,梵歌,我喜欢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们一起离开,不好么?
一个响亮的耳光。我余劲未消的手扬在半空,我的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盘旋。浅苍,只要你现在转身离开,我可以当你什么都没有说过。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我看见浅苍受伤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像被击碎了的冰,撕裂般的痛楚。他慢慢地倒退了几步,终于笃定地转身离去,决绝而苍凉的姿态。
我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浅苍与我的童年过往一幕一幕地重现在我眼前,天使一样的面孔,无比清澈的笑容。我忽然想起那晚在阳台上遇见的男子,疯狂地想念他扶住我肩膀时那种宁静的幸福感。浅苍,你还是个孩子,不懂感情和爱情的差别。
这时,有侍女来传话。国王在殿里大设宴席,欢迎罗马帝国的皇子,我姐姐灵景未来的夫婿。我艰难地挪动僵硬了的双脚,一阵麻木的刺痛,我前倾着跌倒在地上,左手无名指尖汩汩地流出血来。我心中用彻骨的凉意闪过,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征兆。
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姐姐灵景步伐轻盈地向我走来,梵歌你知道吗,我就要嫁人了。昨天我还在埋怨父皇把我许给素不相识的人,可是当我刚才见到他的时候就什么忧虑都没有了。他是我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我觉得父皇真是赐了件最好的宝物给我。
我微笑着说,灵景姐姐,祝你幸福。心中腾升不好的预感,却又夹杂着浅浅的希望。
当我走进大殿里见到罗马皇子沙罗的时候,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我曾经在屋顶上一见钟情的男子,就是我姐姐灵景的未来夫婿。他静静地在远处望着我,目光深沉而凝重。及腰的海蓝色头发像悠远的湖水,波澜不惊的表情。我听见自己的银制凉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声声震颤的声响。今天真是凄凉的一天,我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左手无名指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可是我心里的伤口却开始狠狠地流血。生命中第一个爱上的男子,恐怕就要离我而去了吧。
当父皇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准备宣布沙罗和灵景婚约的时候,沙罗忽然大步地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说了些什么。我看见父皇紧蹙着眉毛望向我,又看了看灵景,终于缓缓开口宣布了婚约。我轻轻的闭上眼睛,怕绝望的神情会出卖我所有的心事。可是,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本来属于灵景的位置,换上了梵歌。我猛地睁开眼睛惊讶地望向父皇,他也正在看我,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我看见沙罗慢慢地走到我眼前,轻轻地握起我的手,庄重地吻了我的手背。紧接着传来银制凉鞋与大理石铿锵的碰撞声,我看见灵景姐姐提着裙角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充满怨气的背影。我知道以灵景的性格,恐怕这一生她都不会原谅我了。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公主,永远要得到最漂亮的衣服和最华美的宫殿。从小到来,我从来未曾跟她争过什么,这一次,请原谅我的贪婪。
我感受着沙罗掌心的温度,碎梦般唯美的幸福感。我终于握住了爱情。在阳台握住双肩给我温暖的男子,我第一眼就爱上了的人。
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四处张望,找遍大殿里的每个角落,仍旧没有浅苍的身影。
我在得到爱情的同时,失去了浅苍和灵景。
中国。2005年。
六
数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了。全市第一的是浅苍。整个校园哗然不已,浅苍,浅苍,英俊的浅苍,冷漠的浅苍,聪明绝顶的浅苍。到处是他的名字。
我是第四名。第二名的位置上是沙罗,那个第一次见面就问我要电话号码的男孩子。
灵景吵着要我请她吃饭,梵歌你真是个才女,不见你学习居然也能拿奖。莫非爱情的魔力真的这么大,浅苍拿手的数学你也非精通不可。
我轻轻地推了推她的头说,倘若你把买衣服的时间花一点在学习上,你也能获奖的。
灵景不易察觉地怔住片刻,然后继续云淡风轻地说,是啊,我从来都不学数学的,我讨厌那些冰冷的图形和数字。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我穿一件绿色的风衣走在去车站的路上。新买的衣服,湛绿的颜色好象一只青色的苹果。
我走到11号公车的站牌前,双手插进口袋里满心欢喜地站着。新的一天,朝阳尚未脱掉鲜嫩的颜色,半个小时的车程之后我就可以见到浅苍了。忽然有个深蓝色的身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抬头,竟然是沙罗。
我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沙罗故做忧伤地叹了叹气说,其实我每天都站在你对面的站牌下等车。只是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发现罢了。
对面的11路车来了,沙罗朝我挥挥手,向马路对面跑去。我看着他的微黄的头发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活泼地上下跳动,情不自禁地微笑。
MP3里正在放着的歌是孙燕姿的《遇见》。原来每天清晨,有着清澈笑容的沙罗都跟我坐着同一路的公车去往相反的方向。他的学校在城南,我的学校在城北,我想象着暮色四合的时候,我们回到城市中央时擦肩而过的样子。脑中忽然想起《卜算子》中的句子。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我到学校的时候才猛地想起来今天轮到自己扫除,于是急匆匆地拿了拖把冲到走廊里。
无意中凭窗而望,楼下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亲密地交谈。我愣住,许久之后才迈着沉沉的步伐回到教室。
是灵景和浅苍。
我坐在灵景的座位上,重重地喘息。灵景桌上有本厚厚的数学题,轻轻地打开来看,已经做了一大半了。
我想起灵景昨天跟我说的话。“是啊,我从来都不学数学的,我讨厌那些冰冷的图形和数字。”
我行尸走肉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回想起与灵景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其实我是个不善言辞的孩子,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能收放自如。灵景,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灵景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开始早自修了,我知道她在从我身旁经过,可是我没有抬头。
下课的时候,我依旧牵了灵景的手站到窗前,可是这一次,我没有看浅苍。
灵景,你可知道有关太阳神阿波罗神谕的故事?
灵景轻轻地点了点头。听说阿波罗的神谕是靠灵媒来传达的,他曾经很明确地说,苏格拉底是希腊最有智慧的人。
我点点头。可是灵景,你又知不知道,很多时候神论也是有玄机的。比如里底亚国王克罗伊斯曾经问,如果他进攻波斯会有什么后果。回答是,一个伟大的帝国将要灭亡。克罗伊斯以为是指波斯,就率军进攻波斯。结果,却是自己的帝国灭亡。
灵景眨眨眼睛笑着说,没想到梵歌你对历史也这么精通。
我的意思是说,人有的时候太相信自己并不一定是好事。直白总好过迷茫。灵景,倘若你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不妨直说,不要骗我。
灵景怔住,良久之后笑着说,梵歌,我又怎么会骗你。
我长吁口气,牵起她的手摇晃着进了教室,说,我知道,开玩笑的。
在走廊和操场上见到浅苍,我没有看他,始终视若不见。灵景诧异地问我,你怎么忽然对浅苍免疫了呢?我淡淡地笑笑,自始至终浅苍都不曾了解过我,陌生人又何来爱情呢。不如洒脱地放手,也成全了我爱的人们。
灵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当晚回家的时候,竟然遇见沙罗。从数学竞赛的那天起,他好象忽然出现在我生活中,一次次的不约而遇让我对沙罗的存在感大大的曾强。
他微笑着朝我跑来,说,叶梵歌,你今天好象一颗青苹果。
我忍俊不禁,说,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这湛青的颜色很像青苹果。
于是我与沙罗边走边聊,他说,其实我早就注意你了,每天站在11路车的站牌下自顾自地笑,好象很虔诚地等待着上学时的欢聚时光。你喜欢的人就是那天数学竞赛得了第一的浅苍吧。
他的眉毛略微扬起,用眼角假装不经意地看我。我仿佛没听见般继续向前走,傍晚的街上有人在卖七彩的鱼,早春微凉的气息里流动着不容察觉的温存。
许久之后,我轻轻地说,本来是很喜欢很喜欢的,可是从今天起,也许不会再喜欢了。眼泪应声而下,我猛地靠在沙罗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浅苍,浅苍。能在心里念着你的名字也是好的。
罗马。公元前六世纪。
七
罗马皇子沙罗带我回启程回国的前夕,宫中传来占星师辛卡的死讯。他是阿德拉最好的占星师,曾经教过我一些简单的占星术。我想起他苍老的面容和雪白的头发在风中飘舞的样子。他曾经对我说,梵歌,很多时候,忘记,就是宿命中最好的结局。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河边与沙罗嬉戏,他把我横抱起来轻轻浸到水里再提起来,乐此不疲,像个顽皮的孩子。我的手不小心撕裂了他的衣袖,看见他左肩上有金色的胎记,三叉戟的形状。我轻轻地抚摩这道痕迹,诧异地看着。
沙罗看出我的疑惑,说,这是我们罗马王族子孙的标志,天生的烙印。
我闪电击中般地怔住,久久没有出声。因为我清晰地记得浅苍的左肩上有个一模一样的印记。
我回宫去见父皇,他背着手站在窗前,很出神的样子。我轻轻地说,占星师辛卡的死是不是与浅苍有关?
父皇慢慢地转过身来看我。梵歌,你一向是个直觉敏锐的孩子。我也正要把一切告诉你。
我看着父皇苍老的面容,心中暗暗地叹息。为浅苍,为辛卡,为父皇,也为朱姬。
很多很多年以前,罗马唯一的公主出使阿德拉,爱上了当时年少英俊的父皇。父皇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爱上了罗马公主的侍女朱姬。这时适逢罗马皇族内部政变,公主匆忙回国,仓促中留下了朱姬。于是父皇封朱姬为后,并与她度过了生命中最快乐宁静的一段时光。
两年以后,已经做了皇后的罗马公主来阿德拉暗访,她为了保住皇族的血脉被迫嫁给了当时罗马最有势力的一支贵族。罗马公主仍然深爱着父皇,而父皇也珍惜她浓厚而绵长的感情,终于在一个晚宴后微醺的午夜里意乱情迷。
阿德拉始终是罗马的附属国,朱姬始终是她的侍女。罗马公主生下浅苍之后回国,从此朱姬视浅苍为己出。也许是出于对父皇的幽怨,也许是出于对罗马公主的恭敬,从此朱姬与父皇只以君臣相称。
说到这里,父皇轻轻地叹气。她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女子,让我在此后漫长的年华里无数次问自己,她的蹉跎我的寂寞,是不是都是我的错。
梵歌,浅苍他为了爱你可以毁灭一切。他去向问辛卡追问自己的身世,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希望他不是你弟弟。可是辛卡告诉了他相反的答案,所以他杀了他。你也许不知道,现在的浅苍已经是阿德拉最好的骑士,有上乘精湛的剑术。
其实这都怪我对浅苍的态度太过冷漠,让周遭的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他不是我亲生的,徒曾了诸多烦恼。可是每次见到浅苍我总会想起拒我于千里的朱姬,心口隐隐作痛。
梵歌,都怪我,当年由我造成的恩怨影响到了你现在的人生。
我轻轻握起父皇的手,微笑着说,原来父皇也曾经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父皇拍着我的手背,良久没有说话。有关过去的种种猜测和经年的恩怨在父女的相视一笑中泯灭。浅苍,果然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浅苍走了,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阿德拉。我就要跟沙罗回罗马去了,我很想念浅苍。可是我没有机会对他说了,即使有机会我想我也不会说。浅苍,一个如此疼痛而温暖的名字。而沙罗,始终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中国。2005年。
八
沙罗真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曾经会在下课的时候发短信过来对我说“Totheworldyouaresomeone,buttosomeone,youaretheworld”(对整个世界来说,你只是某个人,而对某个人来说,你就是整个世界。)
他总是不远不近地站在我身边,不着边际地抚慰着我失去浅苍的痛苦。
我已经放弃了浅苍,尽管灵景始终未曾跟我说她喜欢他,可我看得出来。叶梵歌不是一个驽钝的女子,她对浅苍的感情也许是出去锋利的占有欲,毕竟全校男生只有他没有发疯一样地爱上她。也或许是出于对我的抵触之情。其实我早应该认识到,像灵景那样好胜的女子,又怎么甘心被面容如水的好友抢尽了风头,她那么努力地做数学题,获奖的却是我。
我的心开始空前的荒芜。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我和灵景彼此间都知道有一些事已经暗暗发生,无法再回到从前。沙罗开始坐11路车从城市的南边跑到城市的北边来看我。他也是个显眼的男孩子,和他并肩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地遭到旁人探询的目光。于是,流言四起。有关叶梵歌男友的传闻也以N种版本开始肆无忌惮地流传。
仍然总是看到浅苍。我曾经那么那么喜欢的男子。可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暗恋曾经让我那么绝望。也许灵景是比我更适合他的女子,希望,聪慧如她真的能带给他幸福。
我依旧与灵景相依为命。我以为我对爱情的退让可以换来长治久安的友谊。可是,灵景却不肯放过我。
上体育课的时候,看见浅苍颀长的身影横穿过操场,阳光细碎地洒在他身上,我看见他乌黑而密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闪动着金色的光。我强迫自己重重地低下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身边的灵景忽然箭一样地跑出去。良久之后我抬头,竟然看见灵景挽着浅苍的手臂直直地向我走来。我的心剧烈地跳动,手心里丝丝渗出汗来,不好的预感。
灵景以无比幸福的姿态做到我面前,漫不经心地对浅苍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好朋友叶梵歌。
梵歌,这是……。哦,对,我差点忘了。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呢,浅苍啊,你暗恋了那么久的人。哎,梵歌,我之所以不敢跟你说也是这个原因,他现在是我男朋友了,你不会怪我吧……千万不要因为这种事影响到我们的友谊啊……
我看见灵景的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如此刻薄的表情。眼泪不争气的肆意蔓延,灵景,我最好的朋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这般尖利地伤害我。
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一走了知,可是倘若我走了,以后再无法面对浅苍,灵景,以及所有在阳光下看着这场闹剧的人们。
我用手背轻轻擦干泪水,走到浅苍跟前说,是啊,我真的曾经很喜欢你。可是既然你选择了灵景,我祝你们幸福。
浅苍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那么冰冷。片刻之后,他不屑地侧过头去,说,你这样也算喜欢我。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又为我做过什么,你甚至从来不曾亲口对我说喜欢,这样的人本来就没有权利得到幸福。
我从来没想过一向寡言的浅苍会对我说这番话,而且是在如此这般的场景之下。可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了,凭什么说我不配得到幸福。
我走过去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浅苍英俊的脸上。林浅苍,你可以不喜欢,也可以讨厌我嘲笑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可是你不能轻视我的感情。我曾经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情去喜欢你,也许真的是错了。我这样的人之所以得不到幸福,根本是因为我爱错了人。
眼泪再也忍不住,我哭着跑开,远离这个阳光明媚的操场,远离众人惊讶的目光,远离浅苍。
我第一次坐11路车从城北跑到城南看沙罗。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哭得无泪可流。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说,我恨他。我真的恨他。我好恨他……眼泪忽然像涌动的泉水一样喷出来,我扑进沙罗怀里大声地哭泣,双肩颤抖得如秋天的落叶,凄凉而脆弱。
罗马。公元前6世纪。
九
沙罗与我回到罗马帝国境内的时候,我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浅苍,好象就在这片天空下。皇宫里派了军队来接我和沙罗,身边开始充斥着陌生的面孔。我拉着沙罗的手说,我们不要回皇宫了好不好?我们回阿德拉,过平静而自由的生活。
沙罗轻轻拍着我的手说,梵歌,你怎么了?
我沉默。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忽然想逃开,不顾一切。
刚踏进皇宫的时候,忽然觉得殿内的气氛如冰凌般冷峻。沙罗身边的侍卫忽然扳住他的手臂,迅速而决绝。我一惊,上前抽出沙罗身上的佩剑朝他身边的人身上刺去。忽然,一支银制的箭飞来打落了我手里的剑,掷地有声。
梵歌,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颤抖着抬头,浅苍,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微笑地看着我,嘴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邪邪的笑容。他说,梵歌,我已经是罗马帝国下任的王了,这座王宫是我的,罗马是我的,倘若你愿意,整个世界也可以是我的。
我怔怔地望着他,这个任性又尖锐的孩子。
梵歌,其实你知道的,整个世界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件宏大的装饰品,我想得到的,从来就只有你。纵使你是我的姐姐,纵使你不爱我,我依旧爱你。
如此直白的话语。浅苍他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听话的小弟弟,也不再是那个处处为我着想的浅苍。
我放低了声音对他说,浅苍,你放了沙罗,我答应你我和他从此不会再踏上罗马帝国一步。浅苍,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你不记得了吗?
浅苍忽然风一样的冲过来,手上的银剑直直地指向沙罗。他笃定地说,梵歌,我不是你弟弟。
再我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的时候,殷红的血已经在我眼前触目惊心地流淌,银白色的剑与深红的颜色鲜明地刺痛了我的眼睛。浅苍,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梵歌,沙罗是你最爱的人。只要他不在了,你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对吗?浅苍美丽的睫毛向上翻卷出好看的弧度,无比空灵清澈的眼睛殷切地望着我。
哀莫大于心死。我无力地跪在地上,从此没有再说话。沙罗死了,死在我眼前,因我而死。世界于是海市蜃楼般的虚无,从此,我的眼睛里再也没有灵魂的颜色。
浅苍将我软禁在一座华美的宫殿里,我如木偶一般任人摆布。每天宫女都会给我穿上最美艳的华服,轻纱罗绮,粉妆云鬓。浅苍每天清晨都会过来看我,紧蹙着眉,很疼痛的样子。我能感觉到他深刻的心痛,就像沙罗死在我面前的时候那么痛。
宫女们谈到浅苍的时候总会露出无比仰慕的神情,浅苍,我们英明的王,已经把罗马帝国的版图扩展到了地中海沿岸的土耳其。
浅苍,始终是个孝顺的王。被他软禁的罗马王后已经原谅了他,只有这个叫梵歌的女人,平白辜负了他的爱。
我默默地听。死去的心永远无法复活。浅苍,我曾经深爱的弟弟,已经成了我最恨的人。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可是一切总要有结束的时候。我想起曾经教我占星术的辛卡曾经对我说,梵歌,很多时候,忘记,就是宿命中最好的结局。
三年以后,我十九岁生日。我想起在我曾经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看着浅苍,金色的长发,英俊绝美的面容,一向阴霾的眸子里闪着明媚的光。此去经年,人生竟然充满着如此苍凉的变数。
浅苍来看我,走到我身边轻轻抚摩着我的脸颊说,梵歌,还记得你十六岁那一年的成人礼吗?
我依旧目光空洞地看着他,没有丝毫的反应。浅苍重重地叹气,几年过去了,他比以前更英俊了。
片刻之间,我猛地上前抽出他的佩剑向自己的心脏刺去,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死对我来说,也许早已是种解脱。
血色氤氲的雾气中,我看见浅苍无比痛苦的表情,他从来不曾落下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洒在我身上,温热而湿润。
浅苍,如果可以再相遇,希望我们只是平凡年代的平凡男女,可以行云流水般地相遇相知。浅苍,你始终是我此生最恨的人,你杀了沙罗。可是你也许不知道,没有爱,是不会有恨的。
中国。2005年。
十
国立博物馆正在展览的古罗马帝国文物,沙罗约了我来看,他对历史一向很感兴趣,他的目标是以后考到北京大学历史系。
几千年前的壁画和雕塑震撼了我的心,我驻足在一幅精巧的壁画前再也挪不开脚步。画中人直挺的鼻梁,冷漠的眼神和嘴角扬起的好看弧度与浅苍竟有着惊人的相似。我心里忽然有内而外地涌动着一股积重难返的幽怨。
沙罗,你可相信宿命?
沙罗回头看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前世有什么样的因,后世便有什么样的果。沙罗,你说我和浅苍的前世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呢?是不是前世我欠了他的情负了他的爱,所以我注定要在此生偿还?
沙罗长叹一口气说,梵歌,你始终还是忘不了他。
我笃定地点点头。自己至爱的人给的伤害即使那么深刻那么疼痛,心里始终依旧隐忍地爱着他。看到这幅壁画的一瞬间,我是如此的想念浅苍。
沙罗和我都没有注意到壁画的底部写着的小字。“公元前6世纪东罗马帝国第七任君王浅苍之像”。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黑暗中忙不迭地接起,一阵沉默。
我屏住呼吸,也没有说话。
梵歌,我是浅苍。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呼吸都觉得困难,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
梵歌你这个笨蛋。你喜欢我居然也不早说,像我这么骄傲的人,又怎么会先开口。其实那天……,我真的不是有心伤害你……
你在哪?我打断他。我想见他,我要见到他。
你家楼下。
我飞快地挂上电话向楼下冲去,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披上。浅苍,我好想念你。泪水随着我的奔跑挥洒在无边的夜色里,仿佛等待了千年。
夜色中我看到他熟悉而挺拔的身影,月光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恍若隔世的感觉。他的浓密的睫毛向上弯成好看的弧度,定定地看着我。
我缓缓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他的目光羞涩而温存。倔强地抿起嘴唇把头朝向月光的方向。
浅苍,我曾经那么恨你。我一字一顿地说。
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我在午夜里飞奔下来见他第一句话竟然会这么说。
所以,请你以后好好爱我。我紧紧地抱住他,把头狠狠地抵到他的胸前。他怔住片刻,将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轻轻地摩挲。
梵歌,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是行云流水般的相遇相知。浅苍幽幽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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