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点绛唇
点绛唇序
――当你吻上我的唇,我的生命就已经消失在你温柔的怀中。
心疼的感觉不过如此,就象在漫天细雨中的独行,细柳如烟,幻出你前世的身影,而我满面的泪,也许都只是雨。
雨,在心里飞。
漫天漫地的杨花在风中飘,新春与旧春有什么不同呢?不同的是人罢了。
新春杨花似旧梦,梦中飞花乱人心。
茶都凉了,喝茶的人都散了,茶杯上,我淡淡的唇印,如印在心上的烙痕,美丽而伤痛的烙痕啊,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远,永远……
我闭上眼,回忆起每一个细节,如细刀划过心头,虽然如此真实地痛,但却无法阻止。
在这深深的,对思念浓浓的,化不开的夜里,点上一支烟,烟雾中还有前世的影子,可是,脸上却只有痛,如你最后看我时的眼神,放开手后狠心走掉。生生世世了,便是如此吗?坐下来,在淡淡的烟香中,听我说,听我说这个故事,也许这个故事有点太长,会占用你整夜的时间,但,请必须听我说。
点绛唇
点绛唇一
女子是细细弱弱的样子,仿佛不经风吹似的,脸上有些淡淡的忧郁和落寞,素色的长裙仿佛是女子的注解,把整个人儿衬托得更弱不禁风。长发随意飘着,那随意却让人觉得就是那样了,只有那样随意的长发才属于她。
只是,女子的嘴唇是苍白的,苍白的一点颜色也没有。
彦生轻轻翻了一个身,从梦中醒来。梦中女子的容颜忽然象隐在了烟雾中,彦生再也无法清楚地想起她的模样,只是记得她一脸淡淡的忧郁和落寞,还有那苍白的,没有一点颜色的唇。
身边的妻还在沉睡,脸上仿有淡淡的笑,似乎梦见彦生金榜题名之时的欣喜。
彦生轻叹一声,再也无法入睡,只是望着窗外的月光,想着梦中女子淡淡忧郁的脸。
街边新开了一家书画斋,彦生踱步进去看看,书画斋老板胖胖的,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职业性的微笑。
彦生在书画斋里踱了一圈,确实有不少精品,只是,精品的意思就是要有等同的价格,那是彦生所付不起的。
彦生正准备离开,忽然一副画一下子跃进了彦生的视线,彦生呆呆地望着那副画,画中人也用忧郁的眼神望着彦生,彦生呆在一瞬间,那画中人的模样,分明就是他梦中的那个女子啊,随意的长发,素色的长裙,苍白的,没有一点颜色的唇。
这副画的价格不是很贵,可是于生活拮据的彦生来说,也抵得上半月的饭金了。只是,梦中那凄美如此的女子,今日就在画中,彦生如何可以不动心呢?
彦生终是掏出了半月的饭金,买下了那副画,小心地捧在手中,已经想不出回去后如何面对妻的唉叹,也无法想剩下的时间要在怎么样辛苦的条件下生存。为了一个梦,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以,不能够,不愿意舍弃的呢?如此这样如你我的凡人。
彦生将画挂在墙上,他清楚地听见妻在背后的叹息声。
彦生梦中的女子似乎真切起来,彦生似乎在梦中听到她轻轻地吐气,还有细碎的步子慢慢移动的声音,还有女子在床前俯视他时那细细的轻叹,似乎女子用那清婉的歌喉在低唱一支悲伤而凄婉的歌,彦生听不清唱什么,但那歌似乎要让他的心整个儿缩起来,揉成一团,只有女子温柔的手,才可以将这揉在一起的心抚平。
梦的时间渐次地长起来,彦生仿佛过着两种生活,一种是清醒时,看着与他厮守若年的妻,一种是他梦中时,那给他低唱的,让他心疼的忧郁女子。
彦生常常站在画前发呆,女子叫什么呢?为何唇是这样的苍白,面容是这样的忧郁呢?
彦生常常想着女子唇色红艳的模样,也许,她的唇红润起来,她就不会那么忧郁了,她有着多么美丽的唇线,可惜这唇却这样的苍白。
彦生有时候都想呆了。
一日看见街上卖胭脂水粉的,彦生不由地想,用这胭脂填上她的唇,让她的唇更丰满,更红润。彦生只是想看看女子唇色红润的模样。
彦生买了极好的一种胭脂,那是种红到柔和的颜色,干净温暖的感觉,胭脂还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回到家中,洗净了手,小心地将画从墙上取下来,放在书桌上铺平放好,然后用极细极细的笔,点了胭脂,一点一点地涂着画中人的唇,那唇慢慢地红润起来,可是,彦生却看不见画中人的眼睛,仿佛要落下泪来。
涂上画中女子的唇,彦生轻轻将画挂在墙上,画中女子的模样美丽极了,可是,那红唇却让女子的容颜更加忧郁。素色的长裙衬着女子随意的黑发,红色的唇,仿佛就要飞起来一般,彦生看呆了。
入夜,女子和往常一样出现在彦生的梦中,女子的唇极红,红得象是天空中那抹流云,有点轻轻流动的感觉。
女子轻轻走到彦生的床边,嘴里轻唱着那支彦生熟悉的歌,那支彦生熟悉旋律却从没听清歌词的歌,这次,彦生终于听清了:“当你吻上我的唇,我的生命就已经消失在你温柔的怀中……新春杨花似旧梦,梦中飞花乱人心……你看今夜月光好似情人忧郁的眼睛,是否在我与你相遇,就已经注定了要分离……”
彦生痴迷在这歌声中,仿佛被施了魔法般。
女子轻轻唱着,走到彦生的床边,然后轻轻地低下腰,那忧郁凄美的容颜就在彦生的面前,那么近,能感觉到轻轻的呼吸,还有女子幽幽的体香。
彦生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搂住那女子,女子红润的唇对彦生仿是种极尽的诱惑,那一瞬间,彦生已经想不出过去,未来,或是现在,他只是想要,怀中这女子最温柔最旖旎的一吻……
彦生轻触那张红润的唇,只一瞬间,彦生仿佛就失去了重量般,那温柔的唇。
彦生醒来时,外面的阳光正好,彦生想起梦中女子那温柔的吻,仿佛只在刚刚一瞬间之前,一切还是那么清晰,感觉那么旖旎。
彦生慵懒地在床上想了一会,从床上起来,下意识地向挂着画的墙上望去。
墙上挂着一张什么也没有的白纸。
彦生呆呆地望着白纸,不知道纸上画着的女子消失去了哪里,或者,如同传说中所说的,画中女子已经复活了,走入了人世?
从此女子不再入梦。
彦生每日里痴呆呆地站在墙前,看着那张什么也没有的白纸,而那夜那温柔的一吻还仿佛就在唇边,女子唇上的余香还没有完全消散,彦生慢慢念着那夜听清的歌:“当你吻上我的唇,我的生命就已经消失在你温柔的怀中……新春杨花似旧梦,梦中飞花乱人心……你看今夜月光好似情人忧郁的眼睛,是否在我与你相遇,就已经注定了要分离……”
一日,彦生家中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直问彦生的妻,家中是否曾有一副女子的画相,但不久后画中女子就消失在画上了。
彦生听到道士的询问,冲出去问道士女子的去处,道士看也不看彦生:“我是来拿那张画纸的,你与她的缘份便是如此了,把画纸给我,她就在返回仙界了。”
“不!不可以给你,她还会回来的,我知道!”彦生护着门口不让道士进去。
“执迷啊执迷!若不是你们前世的执迷,如何会有今生之事?这世间万事,都是有个定数的,如果你不能悟,这数就会延长,徒增你与她之间不尽的轮回,生世的苦痛而已!何苦?何必?拿来吧,让我把你与她的这段缘就此了了吧!”
“呵呵!”彦生徒然大笑,“你是悟了,不过也就是个肮脏的道士,我是不悟,总还有与她相聚的时刻,执迷如何?不执迷如何?”
“唉!”道士一声长叹,看了看天中正午的日头:“罢了,罢了,定数,定数……”
说完道士转身蹒跚离开。
“起火了!”彦生的妻忽地惊叫,彦生转头望去,房中已经起火了,火焰是瞬间将彦生这几间小屋围住的。
“我的画!”彦生转身冲向屋里。
“不要去!”彦生的妻向彦生大声叫喊,可是彦生似乎什么也听不见,只一转身就冲入了被火舌烈烈舔动的屋里,彦生的妻听见火舌贪婪的笑声。
数日,彦生的妻在被烧塌的废屋上站着,一切,一个温暖的家,就这样毁在火中。
那个衣衫褴褛,走路蹒跚的道士一路口中念着,一边脚步不停地走过废墟:“定数,定数!这是躲不过的定数啊!”
点绛唇
点绛唇二
这大地已经是一片荒芜和死寂。
满眼望去,到处是死者的尸体,还有被烧成废墟的小村,有的还在冒着烟,刚刚遭劫的样子。
这,荒芜的世界里,仿佛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行走,我已忘了我的来处,也不知道我要去的方向。
这场没完没了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半年多了。
我本来有个庞大的家庭,我虽然只是我父亲第三房姨太太庶出的女儿,但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况且我继承了我母亲如少女般甜美的容颜和清婉的歌喉,这让父亲对我更加多了几分疼爱。
可是这场残酷的战争,让我的家庭毁灭,我的亲人和我如偷生的蝼蚁,凭着本能去逃避这场突来的战争,可是,在这仓皇逃离中,我与家人失散了。疼爱的我父亲,保护着我的异母的哥哥,仿佛都在一瞬间远离了我。
我瘦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我双脚已经麻木,我的喉咙似火烧一般,我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我已经想象不出我变成了什么模样。
走过一个井边,我停了一停,喝了一小口从井中打上来的水,井中那个乞丐般的女子就是那个又美丽又温柔,歌喉甜美的倪家四小姐绛儿吗?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我终于看见一座完好的村庄出现在我远方的视线中。
走进村庄才发现,这村庄从外面看虽然是完整的,但是也一样的死寂。
整个村庄里没有一个人,所有的人家都没有上锁,门都是敞开着的,能看见院落里散乱的东西,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我可以想象得出,这个村庄里的人是在多么仓皇和无奈的情况下匆匆逃离。
我慢慢在小村庄中走着,能感受到的只是一片孤寂。
从这些敞开着的人家中,我找到一些食物,和着凉水吃下去,然后找到一家还算干净整洁的人家,从村口的井里打些水,把自己稍稍梳洗了一下。水的倒影中又出现了那个甜美可人的绛儿,只是,看上去很憔悴。
这家是个小门户,但又不是太贫穷的那种人家,房子不多,有一间一看就是女儿家住的,里面摆放的东西比较整齐,看来女孩儿走时还想着很快就回来了。这种小户人家是和我有家族不能比的,不过,在这种时期,能有这样一个干净的地方住下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么多天的奔波,没事还要躲那些打仗的部队,我已经疲惫不堪了,一躺下,就忘了身在何处,很快进入了梦乡。
我是被一声巨响惊醒的,当我睁开眼时,我住的这间小屋的门已经被撞开了,门外冲进来几个人,我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从床上拖了起来,拖到屋外的院子里。
“报告,抓到一个女子!”
我跌坐在院中的地上,不用抬头,就看到面前一双穿着短皮靴的腿。
一只短剑冰凉地贴上我的下颌,我是以那种被迫的姿态抬起头,但我微微把脸侧向一边,并不用正眼看眼前这个霸道的军人。但这种角度,我仍是能看到那张有些暴戾的脸,脸上带着种欣然的意味不明的笑容,笑的我的心直直地沉下去,仿佛一直沉到冰水深处。遇上这些人,我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忽然外面传来撕杀声,那个用短剑指我下颌的人,立即缩回短剑,跟着外面跑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砰”地倒在我面前,我看见他的脸上也满是血,手捂在胸口,还有鲜血向外涌出来,染红了这一地的黄土。
我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也开始向外涌,我张嘴吐了一地的脏物,然后,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我正在马上颠簸。
我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斜挎在马上,这种姿势令我极不舒服,我只觉得胃中象翻山倒海似的,空张了一下嘴,再也没什么可吐出来,于是我挣扎了一下。
马上的人因为我的挣扎,而把我提上马来,斜放马上坐着,这令我面对着骑马之人,一眼间,我看见一张略有胡髭却不失英俊的一张脸,却不是刚才用短剑逼我抬脸的人。
马上的人头戴雉尾冠,身披练甲,腰挎短剑。
进入驻营的时候,我听见开门的士兵们的欢呼声:“彦将军!彦将军!”
我被送进一个帐逢中,过了没一会有个年纪很小的士兵给我送来一套干净的衣服,那是士兵平时穿在练甲里的袍子。然后又有两个士兵送了一大桶热水,水里撒着几朵淡黄色的花,是野地里长的那种不知名的花。
这是我从逃离故土的家以来洗的第一个热水澡。
我洗完澡,将自己的衣服洗干净,拿到外面去晾晒,那个小士兵带我去找晾衣处,他脸上俨然是一种被授予重任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那还是小男孩的士兵。
“我叫阿沐。”小士兵很严肃地回答。
我身上的袍子有点大,我叫阿沐帮我找来针线,我略略收拾了一下,让那战袍看起来合体一些,有点象穷人家的女儿穿的那种短裙。
我就住在军营中,平时帮做菜的士兵做做事,晚上就在灯下缝补那些破了的战袍。
有时候打仗,就会有许多受伤的士兵被送回来,我学着帮受伤的士兵清理伤口,开始时我还有些怕,慢慢就习惯了,那些士兵都是很坚强的,他们常常咬着牙对我说:“你的手真轻柔,一点也不疼。”
虽然常常打仗,但每次带回来的都是打胜仗的好消息。
总是在军营里能看到带我回来的那个年纪的将军,阿沐说他是彦将军,家里世世代代是武将,这次打仗,彦将军所带领的这只队伍所向披靡。
我不知道什么将军不将军,我只是知道他曾救过我,如果那天不是他,我想象不出自己的命运,我到现在还常常在噩梦中梦见那个用短剑挑着我下颌的男人,还有他那种意味不明的笑,让我几次从噩梦中醒来,还出冷汗。
每次我从噩梦中醒来,就想起父亲和母亲,不知道他们现在流落在哪里。
有时候怎么也睡不着,我就起身到外面走一走,外面还有在夜里守营的士兵,他们看着我,总是微微一笑。那个夜晚的月特别的圆,我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我想起母亲,她的面容已经在我记忆中渐淡了,但她教我的歌我还始终记得,那旋律就在喉间轻轻盘旋,我于是不由地张口低唱:“当你吻上我的唇,我的生命就已经消失在你温柔的怀中……新春杨花似旧梦,梦中飞花乱人心……你看今夜月光好似情人忧郁的眼睛,是否在我与你相遇,就已经注定了要分离……”
云遮了圆月,整个军营极静,我听见有个极轻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仿佛怕打断了我的歌声似的。
我回转过头,却是彦将军。
“怎么不睡?”彦将军问我,那声音全不似平常的威严,带着温柔和关心,这让我的心轻轻一颠。
“睡不着,想我娘呢。”我微微低下头。
“冷吗?”彦将军轻轻抬手在我的头发上抚了一下,我的长发是散乱地披在脑后的,没有盘上,我感觉到那手从我的头顶滑落到发稍。我微微发抖,那只落在我发稍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腰,然后,我被搂在宽阔的怀中。
我没有反抗,任由彦将我抱回屋中。
别说是他救了我一命,便只是今日里,我根本不知道明天是什么,只为他这一场爱怜,也可以放心将自己交给他,只是,明日是生是死,命运如何,又哪里能想得到,又哪里还去想呢?
他的爱怜仿要将我揉碎了,仿是一种痛苦,又仿是一种幸福。
不知道是多久,我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外面传来嘈杂声,我感觉到他的肩膀有力地抽离了我的身体。我醒转来,听见帐外士兵的呼喊:“敌人来偷袭了,将军快起!”
彦以极快的速度穿上战袍,我也翻身起来,穿上那身改过的战袍,将长发束在脑后。
刚穿好衣服,帐篷的门帘就被呼地掀开来,冲起来两个满身是血的人:“将军,挡不住了,快从西面撤走!”两人看到我时呆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彦沉了一下脸:“来偷袭的有多少人?如何没有发觉?”
两人互相看了一下,一起跪落下来:“将军,营中有人被收买了,今夜私自开了营门放入敌人,故敌人来的神不知鬼不觉,至于有多少人,现在已经没法探知了,将军还是先带人撤离,保存实力,再行想法!”
彦看了他们一眼,猛地跺了跺脚:“走!”
我被彦拉着出了帐篷,只见外面已经是火光冲天,到处是撕杀声。
有人牵来彦的战马,彦翻身上马,然后把手递给我,拉我上马,我坐在他背后,他拉我的双手抱在他的腰上,低声而沉稳地说:“记住,一定要抱紧我!”
我抱着他的腰,将头轻轻贴在他的背上,我不去想他要把我带到天涯或是海角,由他了。
马在人群中奔跑,我不时听到剑砍入人体的那种钝钝的声音,还有热的血溅在我的身上。
我不时地抬眼看,周围有自己人,还有敌人。忽然,一个骑马的人靠近过来,一张我熟悉的脸映入眼中,却正是那日那个用短剑指我下颌的人,而他提着短剑向彦砍来,彦正在和另一个人拼杀,完全没注意到另一个人向他袭击。短剑已经到彦身边了,我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侧身迎了上去。
被剑砍中的感觉不是疼,而是凉,真正是凉,那种凉从肉到骨子里,还一直凉到心里。
我感觉到血流了出去,热热的,也在慢慢带走我的生命。可是,我不能放手,我要紧紧抱着彦,便是死,也不能放开他。我的意识开始慢慢模糊,我想要睡,真的想要睡。
“绛儿!绛儿!”我被轻轻摇动,我慢慢醒来,我看见彦抱着我,他的身边只有几个将士了。
我睁开眼对彦笑了笑。
“绛儿,我以为,打赢了这场仗,我就可以带你回家了,我还没问你,你愿意做我的二房吗?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我……”
我轻轻笑了,然后我用手摸了摸彦的头发,我用低低的声音轻轻唱:“十年战不断,将军今日归。战袍和血色,满面尘与灰。谁识英雄暮,苍颜老垂垂……”
有热的泪滴在我的脸上,我感觉自己在空中轻轻飞,而彦的怀中,抱着渐冷渐凉的绛儿……
点绛唇
点绛唇三
“江上柳青青,暮色和花荫。……”
我抱着琵琶轻轻唱着,笛儿为我扇着扇子。
“小姐,今晚宋三公子来听你的歌儿,是不是今晚就打算唱这一首啊?”笛儿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和我唠叨着,这个静不下来的小丫头。
“唱什么我自然心里有数。”我放下琵琶,笛儿乖巧地递上鲛帕,我轻轻擦了擦汗。
“小姐,我听说宋三公子有意要赎你出去,在和妈妈谈呢,妈妈好象是不想让你走。”
“甭没事瞎打听,去给我沏杯茶,在外面不要乱说,小心妈妈听到打你大耳光,到时候我可也救不了你。”我一边慵慵地摆着手,一边起身走到窗下的卧榻上躺下。
笛儿吐了一下舌头,给我沏茶去了。
我已经在这“红颜楼”中呆了四个年头,四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我就快可以赎身了。在“红颜楼”中,我是最红的清官人。因为四年前父亲一场大病,我自卖到红颜楼中做清官人,为了治好父亲的病。只是,父亲的病却没治好,他老人家撒手西去了,而家里欠下的一大笔债还是要还的。
母亲每每总在夜深时偷偷来看我,拿着我给她的钱掉眼泪儿,她对我说:“找着个好人,就嫁了吧,不要太挑剔,只要对你好就成。”
我明白母亲话里的含义,这样经历的我,能嫁出去就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多数还是给人做小。
看着母亲苍白的头发,我无言。
宋三公子是红颜楼的常客,以前是捧衣紫的,衣紫是卖艺也卖身的,只是,能让她看上的,必是不俗的,不是能花得起钱,就是相貌俊雅多才多艺的风流文人。
那日我记得是个晴朗的天气,午后的阳光正暖,那时我刚卖到红颜楼没多久,妈妈还没让我出去见客,她一边夸我的嗓音儿好,一边给我请了几个师父调教着。那些请来调教的师父都是冷口冷面的,教起来极严厉的。
妈妈那日说叫我做好准备,晚上请了许多人来给我开场。
我于是坐在后花园池塘中的凉亭里练唱:“羞颜半含涩,花儿未尝开。子夜月影疏,焚香候君来。……”
唱完,刚接过笛儿递来的茶,还没喝,就听见身后有拍巴掌的声音,我惊慌地回转头去,却看见一个俊朗的少年,正斜依在池塘边的柳树下,眼中有种慵懒的神色,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大声说:“妈妈什么时候在这儿还藏了个声音这么甜的官人,居然收着不给我们欣赏,难不成我们出不起钱吗?”
那少年便是宋三公子了。
自那以后,宋三公子便每每来捧我的场。为此衣紫对我是极恨的,我心里明白,自打宋三公子开始捧我的场,再也不去衣紫那边了,妈妈时不时对我透露宋三公子有意为我赎身,只是妈妈还没从我身上捞够,如何会就放了我呢?
听说宋三公子光捧我,就在红颜楼花了不少的钱。
想着在红颜楼的这四年,不由悲从心中来,青春这样不经意间就从手中溜走,离开红颜楼,我又能做什么呢?或者,不如就成全了宋三公子,也难得他这几年一意对我啊。可是,我便是为了生活这样跟着他,我的心就死了吗?纵然他是如何对我好,我心里还是没有爱过他啊!
笛儿端了新沏的茶来,我喝了一口,不冷不热,正好。
妈妈多次调教过笛儿,茶热了,烫着我的口,一日不能唱便是红颜楼的损失,茶凉了,吃了我生病,更是红颜楼的损失,所以,笛儿那茶沏出来,要过多久可以送给我喝,她早就心中有数的。
一个下午,练了几只曲儿,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是晚上了。
我换上素色的衣裙,头发斜斜绾了一个髻,稍稍化了淡淡的妆,斜抱着琵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笛儿半扶着我的手臂,我与她一步一依地走下楼去。
楼下坐了很多的人,大部分都是常来客气,还有一些是新客人,我不认识。
红颜楼在这个城里,是最火的一家青楼,这里的女孩儿个个都很娇美,嗓音儿也好,不是一般的青楼所能比的,有些很远地方的客人都慕名而来,所以常常有些新面孔是并不奇怪的。
宋三公子照例坐在中间的位置上,只是这次,他的身边坐多了一个人,看样子是宋三公子的朋友,宋三公子一般是不会让他的桌边坐别人的。
我低低福了一福,冲宋三公子微微一笑,这笑是决不能显现出来的,只宋三公子盯着我看时才对他这么一笑,一般人是注意不到的,我在这红颜楼里,恰以忧郁和伤感而著称。
宋三公子身边那人始终没有抬头,宋三公子不时低下头和他说两句什么。
我坐下来,故意装模作样地调了调弦,其实这弦是早就调好的,这样地装模作样地调弦,一是故弄一下姿态,二是给下面乱糟糟的人静下来的时间,三是给自己一点时间去平静一下。
四周一下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轻轻拨动琴弦,那带着点伤感的音符一下就流泻在这个喧嚷的世间,我的神思也开始远离了这个凡俗的世界,随着音乐声,我进入了一个虚无恍惚的世界。
“江上柳青青,暮色和花荫。凭栏还需问,夕阳千帆尽。……”
一曲儿尽的时候,我又从那个虚无的世界回到现实,我听见下面的叫好声,我微微起身行礼,我看见宋三公子满脸的兴奋,坐在宋三公子边上的那人已经抬起了头,呆呆地看着我,我微微怔了一怔,那个人,怎么感觉仿是在哪见过呢?那张脸,仿佛是梦中的,仿佛是梦中出现的。在他呆呆看着我的时候,我的目光轻轻扫过他的脸,与他的眼光片刻地对望,恍然的,我知道,这么多年在等着的,就是这一刻了。
夜深时,宋三公子在后花园里开了花酒,请我去再唱几曲。
月儿今夜格外圆,衣紫也去了,她坐在和宋三公子一起听曲的那人身边,强笑着,口口声声地叫着:“彦公子,喝一杯,这可是城内地道的米酒,有名的。”
那位彦公子慢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只是,他的眼光一直盯在我身上,衣紫用若有若无的眼光瞟着我,那眼光中有着说不出的怨恨,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只有我能,她是要让我看出来的。
我不理会那群喝酒的人,只管自己拨弄琴弦,漫无边际地唱着,我这会儿所唱的,都不是正正经经的曲儿来着,都是想到哪唱到哪,宋三公子就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当你吻上我的唇,我的生命就已经消失在你温柔的怀中……新春杨花似旧梦,梦中飞花乱人心……你看今夜月光好似情人忧郁的眼睛,是否在我与你相遇,就已经注定了要分离……”
“绛儿,你这曲儿唱得,你那温唇我还真就不敢亲了呢。”宋三公子不由地调笑起我来。
我放下琵琶,侧身站了起来,走到桌边,给宋三公子和那彦公子斟满酒:“宋三公子想亲的唇,在这红颜楼中,哪有亲不到的呢?”说着我瞄了衣紫一眼,衣紫的脸微红起来。
这时,那彦公子把脸侧过去,和宋三公子说了句什么,宋三公子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看我,然后脸色又慢慢地缓和过来:“绛儿是清官人,卖艺不卖身的。”
谁都明白那彦公子刚才和宋三公子说了些什么。
我笑了笑,转身拿起琵琶,对宋三公子笑着说:“既然名位喜欢,那我再唱一曲儿吧。”
此后的几天,每每我出场唱曲儿,宋三公子和那彦公子是必到场的,只是,我看得出,宋三公子与那彦公子不再多说话了。
有段时间,那彦公子不再来,我使了妈妈偷偷去问宋三公子的小厮,那小厮说:“彦公子是来这边做生意的,这货进全了,就回去了,估计得隔几个月再来吧。”
妈妈转过了话,就用眼瞄着我:“绛儿,你这也没多久就可以离开红颜楼了,女儿家的,不如趁这时间找个人嫁了吧,我看着宋三公子人不错,他几次要赎了你,我没舍得,如果你要是愿意,就不如我也做个人情,提早个日子放了你,你就当是从我这儿嫁了,妈妈也好歹给你一份嫁妆。”
“妈妈……”我一时无语。
“绛儿呀,不瞒你说,这红颜楼所有的清官中,我最疼的是你,你省心儿,又帮妈妈赚了不少钱,妈妈也不瞒着你。最近来找妈妈要你的人不少,妈妈看着,能配上你的,不外就是宋三公子,那彦公子人是不错,只是,人家那么远,咱又不了解人家的情况,万一你以后有个啥事,唉,这当妈妈的,也不知道啊!”妈妈说着倒是眼红了。
“妈妈,”我说着眼也有些涩了,“这一辈子,绛儿知道也没什么可图的了,能嫁个安稳的人家就是不错的。可不瞒妈妈说,除了图个安稳,我也就图个有感觉,如果两个人面对着,整日象兄妹一般,就除了吃吃喝喝一辈子,还有什么呢?”
“唉!”妈妈长叹了一口气,“绛儿呀,你来时我就知你心高,也罢了,由你吧,妈妈会帮你的。”
时间慢慢过去,总隔那么一两个月就能见着彦公子一次。而宋三公子,每每还是来,只是,不再象过去那样开心,也不再摆花酒,听完了曲儿,就一路回家去了。
那天我还在午睡,妈妈一路进来,大着嗓子叫我:“绛儿,绛儿,快起来,有门儿了,那个彦公子来给你赎身,我就等着听你一句话了,肯,还是不肯?”
我楞了一楞,从床上坐起来,呆了半晌儿,说了一句:“真的?”
“真的!妈妈还能骗你不成?”妈妈脸上的笑是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的真诚。
“那就全凭妈妈做主了。”我红了脸儿,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妈妈这就去告诉他,真是没地便宜了他。你快收拾一下,宋三公子也在外面,就说要见你一见,你好生地和宋三公子说说,唉,他也是痴心一片。”妈妈说着走了,我忙起身收拾好,出地客厅,宋三公子就坐在那。
我给宋三公子福了一福,叫笛儿重新沏壶茶过来。
宋三公子坐了一会,轻叹了一口气:“彦公子来给你赎身,以后你随他去,自己要小心照顾自己,我相信彦公子也是会对你好的。”
“嗯。”我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是觉得枉费了宋三公子这几年的痴情。
那天天气很好,彦公子站在阳光下,我走出去,风儿和暖暖的,妈妈和宋三公子,还有一班姐妹们站在身后。大家都为我开心,因为我不仅是找到个安稳的人,而且还是个能让自己有感觉的人,虽然明知道过去也不会是正室。
妈妈和宋三公子一直把我送到江边,我看着船开了,离他们越来越远,泪慢慢地滴下来。
船行了很久,那天江上忽然起了风浪,船在江中颠来颠去,越行驶,风浪越大。船家问彦:“前面就是无归涯,估计这样的风浪我们是过不了无归涯了,按说应该把船停在无归滩前,只是,你知道,这无归滩常常有山上的土匪下来……”
彦看着在船上吐得动都不能动的我,轻轻对船家说:“把船停靠在无归滩吧,求天保佑,不要遇上土匪。”
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待命运的不公。
夜里我是被嘈杂声吵醒的,醒时,彦不在我身边。
我刚穿上衣服准备出去看看,船舱就被踢开了。然后所有的感觉就是眼前一黑,还有我听见彦嘶哑的声音在叫我名字:“绛儿!”
醒来时的感觉是冷。
这是一间石头彻的屋,不知道为什么,屋里挂着很多的布幔,让这空荡荡的屋里生出许多莫名的幻影、我睡着一张虎皮上,虎皮下面是稻草,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着我,我的双手被绑在后面,身上盖着一张级薄的布幔,布幔的另一头挂在房中的木梁上。
直觉我的身体是赤裸的,我不想去看,也不想去证实,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粗鄙的妇人手提一个竹篮,捧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她把灯和竹篮放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然后她走过来解开我被绑的手。
“你是逃不走的,吃点东西吧。”那妇人的声音中没有一丝的感情。
妇人说完就转身走出去,我听见门被锁上时那空洞的声响。
手麻了,我轻轻地转动着手,让她慢慢恢复。然后我站起来,布幔从我身上滑下,我看见自己瘦弱的,有些苍白的身体,皮肤仿佛一点即破似的。第一晚在船上,彦解开的衣服,我闭着眼听他微微的气喘,他温热的唇,在我唇上滑过,仿佛就是刚才。
我弯腰拾起地上的布幔,将布轻轻地裹在身上。
我用脚,轻轻将油灯踢翻,我看见眼前一片红艳,周身被一种温暖的感觉包围着,再也不似先前的那种冰冷。
仿佛,是在轻轻地飞。
我看见,山林的小道上,宋三公子和彦正拼命地鞭打着骑下的骏马,向山上赶来……
点绛唇
点绛唇四
“先生,买只花吧!”
“小姐,买朵花吗?”
“给我两朵白兰花。”车子被来来往往的人阻了一下,停了一停,小沐叫过路边的卖花女,递过钱,买了一对白兰花给我,我顺手别在旗袍的盘扣上。卖花的小姑娘笑得很甜,长长的辫子上也别着两朵白兰花。
戏院前像往常一样的热闹,人来人往。
车子转过拐角,停在戏院的后门,我从车上下来,小沐付了车费,看着车夫把车拉过了拐角,小沐犹豫着问我:“小姐,你想清楚了?”
“是!”我说着推开戏院的后门,走了进去。
这个戏院的老板是肖玉兰,圈内人都叫她玉兰姐,我曾在她那学过几年戏,那时我家底丰厚,父亲的生意非常好,我没事就偷偷溜出去听玉兰姐唱戏,偷偷跟着她学,父亲当然是不同意的。但我还是我偷偷去拜了玉兰姐为师,父亲忙着生意,没时间管我许多,母亲是管不了我,我安心跟着玉兰姐学了好久的戏,后来被父亲发现,硬拖回了家去。
当年我跟着玉兰姐学唱戏,她就说我是极有天分的,那时我是骗她说我家里穷,想学戏以后跟着她后面唱戏,没想到被父亲发现后硬拖回家,她才知道我原来是个富家的小姐,当时她就叹了一口气:“万事讲个缘字,绛儿,你和戏有缘。”
没想到的是,玉兰姐的一句话,居然应验了,我是与戏有缘,今日里终是要来这里唱戏为生了。
父亲的生意不知道怎么出了问题,家里的几间铺子就要被人收去了,我是不明白怎么回事的,父亲怎么会把铺子抵押给了别人。后来那家要收铺子的,听说父亲有个女儿,便要我嫁去给他们家的少爷做二房,原来那家的少奶奶一直没有生养。据说是我只要嫁过去,他们就在五年内不收铺子,给父亲经营,还给一笔资金,父亲赚的钱都算是自己的,如果是亏了,就算是对方的。
父亲是不好意思来找我商量的,母亲也是扯东扯西地扯了半天才说出口,我只觉得心口一下就凉了,原来,女儿的一生就值这几个铺子五年的经营权。
我说:“让我想想。”就把母亲推出了门去。
我想了一夜,我是不愿给人做这二房的,何况和卖过去有什么区别?我于是想起玉兰姐来,她一个女子,靠着自己唱戏也能好好的养活自己,我怎么能这样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做二房呢?
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去找玉兰姐,我要求她收我在戏院里唱戏。
玉兰姐看见我好像并不吃惊,她听完我的叙述,只问了一声:“你考虑清楚了?”
“嗯!”我点了点头。
“好,你这么多年没停止练习吧?唱两句我听听。”
“离花离月离春梦,雾里飞花看不真。……”
“嗯,还算好。”从玉兰姐淡淡的语气中,我看到一点点的欣喜,我心里也不由地窍喜起来。
那天我回去后,直接去了母亲的房间,我站在那里,母亲有些不安,她惶惶地看着我,我镇定地向她宣布我的决定:“我去肖和戏院唱戏,我自己养活自己,我不会去嫁给人家做二房的!”
我走出去时看见母亲的脸色一片苍白。
我收拾了简单的衣物搬过了戏院那边,玉兰姐给我一间房,很小,当然是和在家里不能比的,但是想到从此以后自己养活自己,有点不安,但更多的是兴奋。
开始几天,我就跟在玉兰姐后面跑跑,给她当当丫头啥的,不过,这也挺让我兴奋的了,据说,玉兰姐身边做丫头的角色,后来去了大城市都成了名角。
那天玉兰姐告诉我,给我单独安排了一出戏,她让我唱《梁祝》里那段《十八相送》。这个段子一直是玉兰姐最拿手的段子,忽然让我来唱,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我几次想让玉兰姐换个段子,可是又不敢开口,难得玉兰姐给我这么一次机会啊。
单独上台的前一天晚上,玉兰姐把我叫入房间,她对我说:“不是师父要逼你,实在是有人花大价钱请你出来唱,对方说,如果我不这样安排,就连戏院也……你明白师父的难处啊!唉!”
我有些发晕,这是谁想捧我,或者是故意想砸我这个饭碗呢?
第二天,我偷偷从台后望去,人是格外的多,我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所措地坐在后面,每个经过的人都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神看我。
“绛儿,记得,上去了谁也不看,眼光直望最后,就像你平时练唱那样,什么人也没有,明白吗?”玉兰姐这时反到镇定了,“就以你平时的表现,就足以把在场的人镇住了,相信我!”
“嗯!”我镇定了一下,到这时,说什么我也不能给玉兰姐丢面子。
一切准备好,到上台时,我只觉得心里砰砰地跳,脚步有些浮,玉兰姐最后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的手心里满是冷汗,只觉得自己有点像上刑场似的。
行到台前,只觉得台下一片安静,我不由地呆了一呆,眼光就不听使唤地向台下张望了去,一眼望去,却望到了台下正中最好的位置上坐着一群人,人群后站着的却不正是小沐?再仔细看时,那群人中坐着父亲和母亲,他们正笑盈盈地望着台上有些发呆的我,而台下,有些嘘声渐起。
我不由地心头有些发恶,原来是父亲大人,他左不过是想弄丑了我,不再唱戏,好直嫁那户人家做二房罢了。
怒气一生,我也不惧了,狠狠盯了他们一眼,一个转身,行到台中,与扮作梁山伯的师兄眼色一对,我便微微一个羞笑,兰花指一翘虚虚地指向台下:“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这出《十八相送》段子不长,唱到中间时,台下已经起了一片喝好声,我眼光掠过台下,看见父亲母亲一脸的尴尬,而边上坐着一对与父亲母亲差不多的夫妻,不时和父母亲说着什么,他们好似直在点头称是。
我因这一出《十八相送》忽而名扬小城,自此得了个“小玉兰”的称号。
玉兰姐有些开心,但也有些担心,不时地叹出:“我已经老了。”之词,我自是知道她心里难过什么,我安慰她说:“我哪里能和师父相比呢,我还要向师父学很多的东西呢。”玉兰姐婉然笑道:“老总是要老的,以后你能撑住肖和戏班,我也放心了。”
自那后,父亲母亲再也没去过戏院。
小沐却不时来看我,每次来,他都买两朵白兰花送给我。他很高兴我那天的表现,总像个孩子似的笑啊笑,他说:“小姐,你那天真的好漂亮啊,你唱的太好了!”
城里有些有钱的公子哥儿开始捧我,圈中总是这样,一个女角儿红起来,便有许多有钱人像苍蝇一样捧着,一旦哪个不行了,那些人就当你是粪土一样,这些,玉兰姐总是有事没事给我说,但要想红下去,这些人又不得不应酬着。
那日小沐带着一个男人来找我,说是什么彦公子,手里捧着一大捧的花,脸上微微有羞涩。小沐说:“嗯,这是我的朋友,他非常喜欢听你的戏,每场都来的,又不也给你送花,我就带他来看看你。”
我笑了笑,收下他手里的花:“其实,在戏台上是一个样子,在戏台下是另一个样子,可以说是两个人啊。”
彦公子就笑起来:“我觉得你台上和台下一样漂亮啊!”
看着彦公子的笑容,我就有些恍惚起来,直觉在哪里见过他一样,我偷偷地拉着小沐问:“你以前有带他去过我们家吗?怎么有些面熟?”
“没有啊!”小沐呆了一呆。
彦公子倒坦然笑道:“也许我们是前生见过了吧,或者,在路上曾对面走过。面熟也是正常的。”
我反倒脸红起来。
自此彦便常常来找我,有时候,在我唱完最后一出戏,他就在后门等我,越过那些送来的花,我和他偷偷溜出去吃夜宵,我们不敢去店里吃,总是猫在街头的馄饨摊子上吃馄饨,外加一个茶叶蛋。
彦总是不好意思地问我:“在这样的摊子上吃东西,你很不习惯吧?”
“不啊,这儿空气多好啊。”说着我就放声大笑起来,这时候的我是无拘无束的。
彦也跟着笑起来。
这样平静地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彦和我,这样快乐地,每天一起去吃馄饨,有时候,我们溜到庙街上去买一些古董,彦好象很懂的样子,他从那里为我淘来一小块羊脂般的玉,还有一对绿到闪眼的翠耳环。
忽然就传来城外打仗的消息。
戏院的人开始渐少,因为城外打仗,很多生意人出不了城,没法维持生意,更多的人陷入一种为生存而担心的状态。
彦匆匆地来找我,他告诉我,他全家要搬到另一个城市去,准备放弃这个城市中的所有生意,只留几个家中的老伙计看守,他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一起走。我犹豫着,我想起父母,还有师父,我如果走了,他们怎么办?
而且,我一直不知道彦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从我们的交往来看,我一直以为他最多和我家境差不多,甚至还要差些。
“戏唱不下去了,这不是你的错,你留在这儿也没用,至于你的父母,我自然会安排的,这个你放心。”彦拉着我的手,他叫了一辆车,说带我去一个地方。
车在一处幽静的地方停下来,我面前是一栋豪华的小洋楼,楼前有很大一个花园,花园用栏杆围着。彦敲了敲门,出来一个老头开门,笑着问彦:“少爷回来了。”
彦带我走进去,他轻声说:“喜欢吗?这本来是准备留给我们住的……”
我喜欢房间里那白色的地毯,还有那白色的有着蕾丝花边的挂帐,窗下的梳妆台上放着我平常最喜欢的那些化妆品,一个巨大的外型像老树一样的落地灯……
我坐在窗前,房间没有开灯,我看着月光洒下来,彦站在那里,半面光明半面阴暗,忽然有股旋律在我的喉间,我心里有点忧伤,那旋律是我未知的一首歌,我从来没听过那样的旋律:“当你吻上我的唇,我的生命就已经消失在你温柔的怀中……新春杨花似旧梦,梦中飞花乱人心……你看今夜月光好似情人忧郁的眼睛,是否在我与你相遇,就已经注定了要分离……”
彦抱住了我,他低声问我:“嫁给我,好吗?”
“嗯。”
我轻声应着,彦低下头来吻着我的唇,他把我抱在怀里,我蜷曲地如同一只小猫。那时,城外隐隐传来断续的枪声,间或有一两声炮声。
“离花离月离春梦,雾里飞花看不真。残月昏灯风影泪,孤衾难抵晓寒深。”我伏在彦的怀里,彦轻轻地抚着我的头发,我轻声唱着从玉兰姐那里学来的第一曲戏。
第二天彦送我回到戏院,我一回去,玉兰姐就让人叫我过去。
“绛儿,仗就快打到城里了,这戏院也唱不下去了,你要是有意思,就随了彦公子去吧,你留在这城里,我怕一打起仗来,唉……”玉兰姐的眉头轻蹙,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正说着,小沐忽然来了,说父母在外面等我。
玉兰姐和我一起出到厅里,父母亲坐在厅里,边上还坐了一对夫妻,那对夫妻身边站着彦。我一时地呆了一呆,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父母亲和玉兰姐寒暄后,介绍了彦和彦同来的那对夫妻,我忽然想起来那日我第一次唱主角儿《十八相送》,那对夫妻就是与父母亲一起看戏的。母亲把呆在一边的我拉到那对夫妻面前,笑着说:“还不快叫老爷奶奶。”我呆望了彦一眼,他有些脸红,看了我一眼,就把头低了下去。母亲接着说:“当初叫你嫁给彦公子你不肯,非要出来唱戏,多亏彦老爷和彦夫人不计较这许多。现在倒好,天定的姻缘,你终是要嫁给彦公子的。”
“现在的孩子都要自己看上才好。”彦夫人笑着给我一个台阶。
我猛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我转过脸去再看彦,他正低着头偷偷看我,我狠了他一眼,他忽然孩子一样地笑起来,我一肚子的气却不知道哪儿发去,只是哼了一声。
我终于和玉兰姐告别回了家。
家里一团乱糟糟的,父母亲和家里的人都忙着要搬走,这城里已经空了大半了,凡有些钱的,都开始离开这里了。
小沐看见我时笑了一笑,我把他拉到一边上问他:“说,你带彦公子去见我,是谁的主意?”
小沐傻傻地笑着:“是他求我的啊!”
我狠狠地掐了小沐一下,小沐怪叫着,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去。
家里的东西简单收了一下,留下老家人王伯,我们全家人和彦家一起离开这座我从小长大的城市,去另一个我陌生的地方。
车车马马的一大长串,我和彦坐在一个车中,车子摇摇晃晃地出了城,在那种摇晃中,我不由地瞌睡起来。
不知道车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外面一片混乱,近处有密集的枪声,还有许多语意不明的喊叫声。彦不在车里,我有些害怕:“彦!彦!”没有人答应,我轻轻地推开车门走下车去。车子都停在路边,边上有一些当兵的手中执枪来回走动,最前面有很多人,四周都是枪声,我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渐渐靠近前面的人群,我看见父亲和彦都在,他们在和一群军人说着什么。
枪声更响了,有种越来越近的感觉。
我的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了,我吓得浑身发抖,想挣脱那只手,抓住我的人忽然说话了:“小姐,别过去,你回车里等着,一会就没事了。”原来是小沐。
“怎么回事?”我颤抖地抓住小沐。
小沐还没说话,忽然有枪声近在耳边似的响起,接着一片嘈杂,原来来回走动着的那些拎着枪的兵忽然都散开来,伏下来,向着黑暗中开枪。
前面的那群人也忽然散开来,都慌慌张张地找地方躲,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快回车里去!”小沐也慌张地拉着我,向后面的车子奔去。
枪声在耳边呼啸着,我觉得腿都软了,忽然我听见后面彦在喊我的声音:“绛儿!是绛儿吗?快趴下!”
“彦!”我挣开小沐的手,回过头去找彦。
忽然,我感觉到胸口一疼,然后有热热的感觉,象是温水慢慢流过一样。
“小姐!小姐!”小沐搂着我在叫,我的眼中有些模糊,觉得周围的景物仿佛都在轻轻地转动着。“彦公子,快!快来,小姐,小姐中枪了!”
“绛儿!”我听见彦的呼唤,只是那声音遥远的仿是在天国。“快,快开车回城!绛儿中枪了!快!”彦的声音仿佛都有些沙哑了。
我身上开始渐冷,彦抱着我的手臂还是一样的温暖。
点绛唇
点绛唇五
我喝了口咖啡,觉得有点累,但现在不能休息,今天面试的人还有几个没来。
前面已经面试了不少人了,但都不够让人满意,说话做事感觉不错的,长得却不够端正,长得一表人才的,唉……我实在没法形容。
我有些泄气,如果再招不到合适的人,也就只好矮子里选将军了,重内在,不重长相。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门开了,行政小周带着一个人走进来,这个看上去,还成,等等,怎么有点眼熟?
“您好!”那人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微笑着。
“你好。”我微微点头,“我叫楚绛衣,你可以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吗?”
“好的。我叫彦辰,在这一行从业四年……”我慢慢地听着他的自我介绍,他说话不急不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差不多,应该就是他了,我心里慢慢地琢磨着,想着想着,心头有一丝恍惚起来。
终于面试完了,我关上办公室门,稍稍休息,也把面试的人仔细地筛选一下。
我的办公室不大,很简单的陈设,只是在我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装裱过的宣纸,纸上没有任何的东西,从纸质上看,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而让我奇怪的是那个送这张纸给我的道人。
去年出差时路过某道教胜地时,在山下下车观望。一个衣衫破旧的老道人坐在一边的树荫下,他看见我就忽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当时吓了一跳,开车的司机忙上前拦住他。道人忽然就大笑起来,笑声说不出的宏亮激昂:“凡尘尘不断,生生红尘转。世世皆如梦,绛衣看不见。”
我有点生气,觉得他分明是在讽刺我,可是,他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姑娘不要恼怒,我今天送你一样东西和一句话。”道人笑着递过一卷东西,我要打开,却被他制止住:“姑娘且慢,我送你的话是:此物且莫远离。如果今世有缘,我与姑娘还有见面的时候,切记!”
只一转眼的时间,那道人就走入了人群中,一会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好奇地打开那道人送我的那卷东西,却发现是一张微黄的宣纸,纸上什么也没有。
彦辰来上班了,他做我的助理,我发现他对业务很熟,几乎不用学习什么,有些事情我一想到,就发现他已经做完了。我有些奇怪,以彦辰这样人,怎么会到我们这种分公司里做助理?
除了工作上,彦辰在生活上对也我很照顾。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面忙忙碌碌,工作上的事情我可以处理很好,可是惟独自己的生活是一塌糊涂,我吃饭很挑食,但自己又懒得做,于是总是有一餐没一餐地过着。
彦辰知道我爱吃什么,总是到吃饭的时间他就提醒我。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总有种恍然的感觉,我觉得我认识他,可是,我想不起来。
总公司开会的时候,彦辰已经为我准备好了一切材料,以前这是我最头痛的事,开会,其实都是汇报成绩来了,我不是那种总会夸自己有什么成绩的人,我觉得开会应该去发现一些问题,解决一些问题。
总公司开会我想带彦辰去的,但他却请假了。
这次开会,我的压力特别大,因为分公司所在的城市,有竞争者来争业务,如果这次的遴选我们落败的话,整个分公司就必须全部退出这个城市的商业舞台。
回到分公司,我开始为这次的遴选奔忙,有时候和客户们出去奢侈,有时候又忙到连饭也忘了吃。
而彦辰,总是在我忙的时候将叫来的外卖放在我的桌上。
一天中,我有十八个小时在忙工作。
没办法,我不是为自己的职位着想,可是,分公司的这班人,不能因为公司遴选失败而失业。
从总公司回来,我就开始着手准备遴选资料,同时加强和各个客户的联系。
那天,总公司的副总忽然来分公司视察,一起吃饭时他和我说了一些话,我有些呆了:“你们做的资料要小心保密,我听说,对手公司已经拿到我们最新一份的资料了。”
一时间我有些气恼,但也有些泄气,做了这么久,资料一下子就让人拿去了?
晚上,我把所有的资料都锁进保险柜,然后把我的电脑加上密码。我并不想这样做,我不喜欢去怀疑和自己一起努力拼斗的弟兄,可是,这是非常时期,我只能这样做了。
我立即做了新的策划,做这份新的策划,我谁也没有告诉。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觉得身上有点冷。
这几天为了准备遴选资料,我一直都睡不好,总想着资料还有哪些地方不齐全,对手会用什么样的策略对付我们……
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居然扒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我身上被盖上了什么。我慌忙坐起来,看见彦辰站在旁边,我的身上披着他的外套。
“没事,我只是太困了。”我有些脸红,把他披在我身上的衣服拿下来,递给他。
“你回去睡觉吧,剩下的事情我来整理完。”
“也好。”我想了一下,我现在的精神再撑下去怕也只有做错的。
“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我自己可以的。”我住的地方要过一条街,离公司不是很远,十几分钟的路程。
彦辰看了我一眼:“我送你吧,正好头也有点晕,出去散散步。”
我没再反对,和彦辰一起出了门。
这是座海滨城市,风景很好,走到宿舍,有一小段要经过海边,那天天气本来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出了门,天气忽然变了,风大起来,海水涨潮了,浪狂拍在岸上,我很瘦,真怕风吹跑了我。顶着风向前走,很费力。
彦辰是在这个时候走上来抱住我的,我也很自然地依着他,有彦辰在身边,不觉得走路那么困难了。
浪溅起来打在我们身上。
“走那边走,这里浪太大,风也太大。”
“不!”我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兴致上来了,“我就喜欢这风这浪,多舒服,让人清醒啊!”我顶着风走,还伸出手去接打上来的浪花。
走过海岸,进了一个侧边的街上,风小了,我看了看自己身上,全湿了,彦辰也是。
“两只落汤鸡。”我笑起来。
彦辰抱着我的手忽然紧起来,我抬头看了他一下,他的眼中有种光,我忽然就恍惚起来。“当你吻上我的唇,我的生命就已经消失在你温柔的怀中……新春杨花似旧梦,梦中飞花乱人心……你看今夜月光好似情人忧郁的眼睛,是否在我与你相遇,就已经注定了要分离……”感觉在月光下,我是被爱的人轻拥着……
我忽然推开了彦辰,向后退了一步:“我到了。”说着就转身向对街走去。
“绛儿!”彦辰忽地大叫,我呆了一呆,从来没有人这样叫我。这时,彦辰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把我推向一边,我被推出两步远,摔到在路边,一辆的士在我刚才站的地方疾驰了过去。
“彦辰!”我看见彦辰倒在地上,我忙爬起来跑过去,彦辰正在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沾着水和灰。
“你没事吧?”我伸手拉他。
“没事,就是,头好像有点晕。”他站起来,脚步有点浮。
“去医院看一看。”
“不了,我没事。”他不肯去医院。
怎么劝他都没用,我想了一下对他说:“那你上我那休息一下吧,要是感觉不好,就去医院看。”
彦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关上灯,坐在窗下发呆。
那一瞬间,我的头脑里闪现一些不属于我记忆的画面,奇怪的是,我在那些不属于我记忆的画面里看到了彦辰,他穿着我不能明了是哪朝哪代的衣服,丰神俊朗。
“啊!”我忽然头疼欲裂,大概是那些不属于我记忆的事情在我的头脑中反复搅合着。
我抱着头,不觉已经绻成一团。
“绛儿!绛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耳中,我被温柔地抱着。
我慢慢地苏醒过来,我发现,我躺在彦辰的怀里,而我们,一起躺在我的床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生过什么,或者,什么也没发生。我不想再去想那些事情,我觉得也许是命中注定,为什么我的脑海中能出现那些图像,或者,是前世吧。
彦辰醒来的时候,我只是轻轻告诉他:“等这次遴选成功,我就辞职,你可以接替分公司经理的位置。”
“为什么?”彦辰不解地看着我。
“因为公司内部有规定,公司内不允许某种关系的出现。”我脸红了一下。
“那,还是我走吧。”
“不,我是分公司经理,这种事情,我的责任更大。”
上班的时候,我把行政小周叫进来,在分公司,小周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交代他做一些事情,他有些疑惑,但没问什么。
遴选那天,几家公司决定演示公司资料的先后顺序,而对手公司恰好在我们前面一个。
因为这种遴选互相是不可以听对方演示的,我们只有无聊地在外面等着。但从遴选内部听众传来的资料显示,对手公司是真的拿到了我们公司的资料,因为,对手所有的资料演示,显然都是针对我们的资料做的。
我叫过行政小周,对他说:“使用第二套资料。”
彦辰坐在我身边,他问我:“第二套资料?怎么遴选资料还有一套吗?”
“是的。”
“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小周是我今天交给他资料时才告诉他的。没有两手准备,我靠什么去赢对手?”我轻轻笑了,“遴选成功的话,我晚上请你吃饭。”
不出我的意料,因为对手公司全部演示资料都是按照我第一份资料做的,所以,我第二份资料就更能抓住对手的不足了。
遴选显然是成功的,但我的心却沉到了最底。
遴选结束回到办公室,分公司的所有人都很开心,每个人都笑着和我打招呼,总公司的老总也打电话来祝贺。
忙完了,我一个人静静回到办公室,我把准备好的辞职报告打印出来,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把墙上的那副旧宣纸取下来。这张什么也没有的宣纸向我预示什么呢?还有我头脑中偶尔闪现的那些影像?
我想到了彦辰,我慢慢跌坐在椅中,有眼泪从眼中落下,原来,他一直在骗我!我已经让小周打听清楚了,他是对手公司的一个部门老总,这次遴选的资料,全是他透露出去的。
眼泪滴落在那张旧宣纸上,我呆呆地望着那泪痕在宣纸,在宣纸上洇开。
脑中忽然灵光闪现,在那一瞬间,我一下子看到了世世轮回,前因后果。
原来,几世前我不过是一株白兰花树,生于彦姓书生的院中,修炼了五百年,已渐成人形。每年花开,彦生的娘便将花摘下,制成花茶,给人泡饮。
花树正对着彦生的书房,彦生每每读书到深夜,总觉得窗外有个白衣长发的女子。于是彦生按自己看见的模样给那女子画了一副画,那女子便是白兰花化的精魂,也就是我的前不知道多少世。
偏那年,正是白兰花修到五百年,注定有一劫的时候。
彦生画完女子,正欲点了画中女子的朱唇,偏生外面电闪雷鸣,一个巨雷,将窗外的白兰花击中,一劈为二,半边都烧焦了。
已经成妖的白兰花,因为惊吓,精魂扑在了彦生的画中。
白兰花虽只被烧焦半边,但因为精魂进了画中,另半边也慢慢死了。
而彦生,因为受雷惊吓,一病在床,加上自此,他再加看不到窗外那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女子,因爱成思,加重病情,不久就一命呜呼了。
原来,我就此欠下他一段情,一条命。
彦生转世,附在那副画上的白兰花的精魂和他有一段缘。花妖受道士指点,寻他而去,还他那段情,然后随道士去修仙。谁想彦生至死不肯放开,花妖无奈落入凡尘,世世为还他的情和那条命而轮回。
轮回至今,缘已渐尽了。
一切至今,我霍然明白,他来找我,不过是生世的轮回,我还他的情,还他的命已经足够了,到了今世,我们情已尽了,他对我,已经没了情愫,我再还了他这条命,让魂附上这花妖精魂所附的宣纸上,道士自会寻到,带我离开这凡尘了。
罢罢!一切左不过是命。
我从包里拿出我我平时因失眠而开的安定,沧然而笑,今日我不还他,他日也必得还他。
晚上全分公司的同事一起出去吃庆功宴。
我叫人单开了一个房间,我与彦辰单独进餐。点了菜,叫上红酒,趁彦辰去洗手之时,我把安定倒在我的杯中,然后斟上红酒。
彦辰进来,笑着对我说:“公司的同事已经在那边开始了,我们总得过去表示一下。”
本来我已经忘了这尘世的琐事,可偏他还记得,也好,那就先过去和小周他们告个别吧,难得今生一场同事,他们于我是极好的。
敬完公司同事那杯酒,我笑着离开,彦辰随在我身后。
坐下时我端起酒杯:“彦总,难得你大架来鄙分公司蹲点这几个月。”
彦辰略有些尴尬:“你不要怪我,各为其主,你也知道,这个城市虽然不大,但是客户的手脚却是升到了全省的,这些客户在其他城市的份额占的太多了。”
“我哪有怪你,这种商业手段,不着的说句聪明,着了的也只能说不走运。只是,我为彦太太不值,为了一场商业竞争,她一生只好跟着一个不忠的丈夫。”
彦辰的脸一下子红了:“其实,”他喃喃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微微一笑:“怎么都好,今日可了结了,我欠你的,今生便可还与你,自此,你是你,我是我,各不相欠。”
彦辰脸色微变:“你说什么呀?”
原来,他到底是凡人一个,还未参透这玄机。
“不管了,来,干杯!”我笑着碰了碰他的酒杯,一仰头喝下杯中酒,彦辰脸上有种古怪的神情,他也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彦辰开车送我回去。
路上车来车往,我想,也许不用到回去,我就睡着了,在这车上。我紧紧地抓着我的包,包里放着那张旧宣纸,我记得道士的话:“此物且莫远离。如果今世有缘,我与姑娘还有见面的时候。”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彦辰忽然转脸问我。
“安定,不过,我只放在了我自己的酒杯里,你的酒杯里没有。”我微微笑了。
“什么?”彦辰狂叫起来,“我,我换了我们的酒杯!”
“什么?”我呆了一呆。
“我们去向分公司同事敬酒时,我走在后面,换了酒杯。我现在头晕的厉害。”彦辰说话都没了力气。
怎么会这样?我呆住了,这就是命?他怕我害他,换了酒杯,结果,最后还是害了他自己,我不知道是该笑或是该哭。
“小心!”对面驶来一辆巨型的货柜车,彦辰车已经开不稳了,我大叫着,可是,还是眼睁睁看车向货柜车冲去,彦辰已经软软地倒在了车座上。
我仿佛看见一道闪,我在雷声中惊慌失措;我又仿佛感觉到身体里有凉凉的感觉,那是剑刺在我的身上;仿佛周身都是火红的颜色……
生生世世的轮回便不过如此了,至今生,还了你的情,还了你的命,我又转世过。从些,两相忘;从些,无情愫;从此,成陌路;从此,你是你,我是我;尘归尘,土归土……
20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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