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 地狱里的温柔 - (TXT全文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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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内容:

 

 
  许多年前我第一次读完卡夫卡的《变形记》,强烈地感受到主人公格里高尔以及小说作者对人类之爱的无限渴望。我认定作者是一位深怀温柔之心的人。后来,近十年前,我在《超越此岸的存在》一文中还专门谈到,虽然卡夫卡的世界是地狱一般黑暗,但人们从他那里感受到的,最终还是至深的人类之爱。后来我发现,在这个问题上,我与卡夫卡自己的看法十分一致。他在某处写道:"没有人能唱得像那些处于地狱最深处的人那样纯洁。凡是我们以为是天使的歌唱,那是他们的歌唱。"
  卡夫卡,这位"二十世纪上半叶无名的骑士爱情歌手",他的歌正是来自地狱的天使的歌,是骨子里温柔的歌。关于这个问题,有两个特别重要的层面需要指出:其一,要把卡夫卡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地狱之歌感受为温柔的天使之歌,显然需要一种特别的"接受美学"。关于这一层面,我不打算多作讨论,因为它太复杂;或者,毋宁说,它是一个"美学"问题,无法通过讨论来解决;我只是认定卡夫卡之歌是彻骨地温柔,并名而正之。
  其二,当我们感受和领悟卡夫卡天使般的温柔之歌时,不要忘记了它来自地狱的最深处。关于这第二点请允许我略作表达。
  就卡夫卡而言,"地狱"及其"最深处"的含义十分复杂。那或许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阴森可怖的地下室;或许是令他恐惧和颤栗的父亲(包括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温暖的家庭);或许是他(以及我们)身外这个充满欲望和缺憾的物质时代;或许是他自己那空虚得宛如子虚乌有、却又充足和复杂得随时可能爆炸的内心世界;……而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几者兼而有之。对于我来说,探讨卡夫卡之"地狱"及其"最深处"的含义十分重要,因为我认为,只有深知卡夫卡的"地狱"之叵测和黑暗,才有可能真正感受和领悟他那爱与生命之歌的温柔。
  林和生 1996年9月5日于成都光华村
 
 
第一部 永远的童年
 
  第一章 往 事
  ……那带爪子的小母亲……
  ――弗兰茨・卡夫卡
  除非逃到这个世界当中,否则怎么会对这个世界感到高兴呢?
  ――弗兰茨・卡夫卡
  他在极度的病痛中辞别人世,那时,向着那"永恒的黑暗",不知他投注了怎样的目光,也不知那弥留的目光与平日的视线有着怎样的异同。他一生都在观望和睨顾,用一种极为独特的眼光观察人群,眺望城堡,睨顾自己的世界,……本世纪20年代的某一天,他站在俯瞰布拉格旧城广场的窗口,用骨节凸显的瘦长手指指点着眼前的建筑:"这是我上的中学;大学在那边,就是对面那幢大楼;左边再远一点儿是我的办公室。这个狭小的空间……"他用手指划了一道小小的圆圈,眼神疲惫而有光,就好象一个人近乎全然放弃,却仍轻松地保持了平和的定力,向身边的熟人谈及自己的人生:"这个狭小的空间限定了我全部的生活。"
  他永远不知道,他疲惫的目光是怎样化入了天空的形象,宛如一道一道难言的梦境。他化入了目光。目光终于挣脱了布拉格――这"带爪子的小母亲",在世纪的天空飞翔……扑进一代又一代人前仆后继眺望着的眼睛。准确地说,他就是眼睛。多半,他还是慧眼――如今不少人有这样的看法:观察现代的文明,眺望20世纪的天空,睨顾那繁嚣的尘世或虚寂的人生,就是透过他的眼睛去观望和睨顾。透过他的眼睛可以看到全球大战,集中营,犹太人之死,布拉格之春,巨大的臭氧洞,艾滋病,肺结核……
  是的,肺结核。用他自己不朽的文学性隐喻说,他年纪轻轻就死在去那城堡的路上,那永远懵懂难辨、无法抵达的城堡。就事论事,他死于肺结核。今天,在以色列导弹大规模袭击黎巴嫩南部的同时,科学家们正在报告说,本世纪中叶几乎绝迹的肺结核杆菌,眼下正带着巨大的进化优势卷土重来。几十年间,人类五颜六色、不断改进的种种药物把这种细菌锻炼得无比坚强,以至现有的各种治疗已难以奏效,患者稍有疏忽就会命归黄泉。科学家们还报告说,这种进化了的结核杆菌的真正危险在于,在代表死神威胁人类生命的问题上,它与艾滋病毒有着兄弟般的协作关系……
  在他独特的眼光看来,疾病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一种象征,就像中世纪一位神秘哲人所说:是世界的隐喻。他一定认同这样一种近乎疯狂的观点:人本身就是疾病。人类精神史上,像他这样独特的心智大概不会很多,能够以梦境般的知觉方式,感知人类存在和生存的本质以及那巨大城堡般的复杂性。万事万物都繁乱纷扰,纠结相连,难以解脱……既然如此,当那天他站在俯瞰布拉格的窗口,感慨系之地议论这"带爪子的小母亲",也绝不仅仅是就事论事。"布拉格"也只是一个隐喻,它意味着很多很多……
 
 
第一节 穿过历史的迷宫
 
  布拉格是一座悲剧性的城市。这一点从建筑上就能看出:中世纪和近代的各种形式几乎毫无过渡形式就互相交错在一起。这样,一排排房屋就具有某种浮动的、梦幻的色彩。布拉格是一座表现派城市。房屋、街道、宫殿、教堂、博物馆、剧院、桥梁、工厂、塔楼、简陋的出租楼房,这一切都是一种深沉的内部运动的石化了的痕迹。布拉格的城徽图案里有一只铁拳,一只砸烂使人窒息的城墙和铁栅栏的铁拳,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城市的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背后潜藏着一种强烈的生活意志,它要打碎旧的形式,不断地巩固新的生活,但是恰好在这里已经潜伏着毁灭的种子。暴力导致新的暴力。越来越发达的技术将粉碎那只铁拳。现在已经可以闻到一股废墟味道。古斯塔夫・雅努施:《卡夫卡对我说》,赵登荣译。时代文艺出版社,1991年,第74页。
  的确,布拉格并非只是一个隐喻。它是历史上奥地利(以及后来奥-匈帝国)行省波希米亚的首府。ゴ永史上说,奥地利可以看作"哈布斯堡王室"的同义词。作为一个国家,奥地利有着极为复杂纷繁的演变和发展史。
  在中世纪,欧洲本土的版图碎裂为成百上千块细小部分,宛如"一条政治上杂乱拼缝的坐褥"。形形色色的公国、伯国、侯国、主教国家以及城邦,各自拥有颁布法律、征收赋税、铸造钱币的权力,与此同时,又另有一群自成独立经济单位的庄园和市镇。在各个部分之间,似乎永无休止地进行着繁复的政治纷扰或战争,直到铁血与火焰把它们交融锻烧成若干较大的部分,并继续铁血与火焰的角逐和较量。
  13世纪,统治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的哈布斯堡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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