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全集24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星期一
“听着吧,”奥列・路却埃在晚上把哈尔马送上床以后说,“现在我要装饰一番。”于是花盆里的花儿都变成了大树,长树枝在屋子的天花板下沿着墙伸展开来,使得整个屋子看起来像一个美丽的花亭。这些树枝上都开满了花,每朵花比玫瑰还要美丽,而且发出那么甜的香气,叫人简直想尝尝它。――它比果子酱还要甜。水果射出金子般的光;甜面包张开了口,露出里面的葡萄干。这一切是说不出地美。不过在此同时,在哈尔马放课本的桌子抽屉内,有一阵可怕的哭声发出来了。
“这是什么呢?”奥列・路却埃说。他走到桌子那儿去,把抽屉拉开。原来是写字的石板在痛苦地抽筋,因为一个错误的数字跑进总和里去,几乎要把它打散了。写石板用的那支粉笔在系住它的那根线上跳跳蹦蹦,像一只小狗。它很想帮助总和,但是没有办法下手――接着哈尔马的练习簿里面又发出一阵哀叫声――这听起来真叫人难过。每一页上的大楷字母一个接着一个地排成直行,每个字旁边有一个小楷宇,也成为整齐的直行。这就是练字的范本。在这些字母旁边还有一些字母。它们以为它们跟前面的字母一样好看。这就是哈尔马所练的字,不过它们东倒西歪,越出了它们应该看齐的线条。
“你们要知道,你们应该这样站着,”练习范本说。“请看――像这样略为斜一点,轻松地一转!”
“啊,我们倒愿意这样做呢,”哈尔马写的字母说,“不过我们做不到呀;我们的身体不太好。”
“那么你们得吃点药才成,”奥列・路却埃说。
“哦,那可不行,”它们叫起来,马上直直地站起来,叫人看到非常舒服。
“是的,现在我们不能讲什么故事了,”奥列・路却埃说。
“我现在得叫它们操练一下。一,二!一,二!”他这样操练着字母。它们站着,非常整齐,非常健康,跟任何范本一样。
不过当奥列・路却埃走了、早晨哈尔马起来看看它们的时候,它们仍然是像以前那样,显得愁眉苦脸。星期二
当哈尔马上上床以后,奥列・路却埃就在房里所有的家具上把那富有魔力的奶轻轻地喷了一口。于是每一件家具就开始谈论起自己来,只有那只痰盂独自个儿站着一声不响。它有点儿恼,觉得大家都很虚荣,只顾谈论着自己,思想着自己,一点也不考虑到谦虚地站在墙角边、让大家在自己身上吐痰的它。
衣柜顶上挂着一张大幅图画,它嵌在镀金的框架里。这是一幅风景画。人们在里面可以看到一株很高的古树,草丛中的花朵,一个大湖和跟它联着的一条河,那条河环绕着火树林,流过许多宫殿,一直流向大洋。
奥列・路却埃在这画上喷了一口富有魔力的奶,于是画里的鸟雀便开始唱起歌来,树枝开始摇动起来,云块也在飞行――人人可以看到云的影子在这片风景上掠过。
现在奥列・路却埃把小小的哈尔马抱到框架上去,而哈尔马则把自己的脚伸进画里去――一直伸到那些长得很高的草里去。于是他就站在那儿。太阳穿过树枝照到他身上。他跑到湖旁边去,坐上一只停在那儿的小船。这条小船涂上了红白两种颜色,它的帆发出银色的光。六只头上戴着金冠、额上戴有一颗光耀的蓝星的天鹅,拖着这条船漂过这青翠的森林――这里的树儿讲出一些关于强盗和巫婆的故事,花儿讲出一些关于美丽的小山精水怪的故事,讲些蝴蝶所告诉过它们的故事。
许多美丽的、鳞片像金银一样的鱼儿,在船后面游着。有时它们跳跃一下,在水里弄出一阵“扑通”的响声。许多蓝色的、红色的、大大小小的鸟儿,排成长长的两行在船后面飞。蚊蚋在跳着舞,小金虫在说:“唧!唧!”它们都要跟着哈尔马来,而且每一位都能讲一个故事。
这才算得是一次航行呢!森林有时显得又深又黑,有时又显得像一个充满了太阳光和花朵的、极端美丽的花园,还有雄伟的、用玻璃砖和大理石砌成的宫殿。阳台上立着好几位公主。她们都是哈尔马所熟悉的一些小女孩――因为他跟她们在一起玩耍过。她们伸出手来,每只手托着一般卖糕饼的女人所能卖出的最美丽的糖猪。哈尔马在每一只糖猪旁边经过的时候,就顺手去拿,不过公主们握得那么紧,结果每人只得到一半――公主得到一小半,哈尔马得到一大半。每个宫殿旁边都有一些小小的王子在站岗。他们背着金刀,向他撒下许多葡萄干和锡兵。他们真不愧称为王子!
哈尔马张着帆航行,有时通过森林,有时通过大厅,有时直接通过一个城市的中心。他来到了他保姆所住的那个城市。当他还是一个小宝宝的时候,这位保姆常常把他抱在怀里。她一直是非常爱护他的。她对他点头,对他招手,同时念着她自己为哈尔马编的那首诗:
亲爱的哈尔马,我对你多么想念,
你小的时候,我多么喜欢吻你,
吻你的前额、小嘴和那么鲜红的脸――
我的宝贝,我是多么地想念你!
我听着你喃喃地学着最初的话语,
可是我不得不对你说一声再见。
愿上帝在世界上给你无限的幸福,
你――天上降下的一个小神仙。
所有的鸟儿也一同唱起来,花儿在梗子上也跳起舞来,许多老树也点起头来,正好像奥列・路却埃是在对它们讲故事一样。星期三
嗨!外面的雨下得多么大啊!哈尔马在梦中都可以听到雨声。当奥列・路却埃把窗子推开的时候,水简直就流到窗槛上来了。外面成了一个湖,但是居然还有一条漂亮的船停在屋子旁边哩。
“小小的哈尔马,假如你跟我一块儿航行的话,”奥列・路却埃说,“你今晚就可以开到外国去,明天早晨再回到这儿来。”
于是哈尔马就穿上他星期日穿的漂亮衣服,踏上这条美丽的船。天气立刻就晴朗起来了。他们驶过好几条街道,绕过教堂。现在在他们面前展开一片汪洋大海。他们航行了很久,最后陆地就完全看不见了。他们看到了一群鹳鸟。这些鸟儿也是从它们的家里飞出来的,飞到温暖的国度里去。它们排成一行,一个接着一个地飞,而且已经飞得很远――很远!它们之中有一只已经飞得很倦了,它的翅膀几乎不能再托住它向前飞。它是这群鸟中最后的一只。不久它就远远地落在后面。最后它张着翅膀慢慢地坠下来了。虽然它仍旧拍了两下翅膀,但是一点用也没有。它的脚触到了帆索,于是它就从帆上滑下来。砰!它落到甲板上来了。
船上的侍役把它捉住,放进鸡屋里的鸡、鸭和吐绶鸡群中去。这只可怜的鹳鸟在它们中间真是垂头丧气极了。
“你们看看这个家伙吧!”母鸡婆们齐声说。
于是那只雄吐绶鸡就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架子,问鹳鸟是什么人。鸭子们后退了几步,彼此推着:“叫呀!叫呀!”
鹳鸟告诉它们一些关于炎热的非洲、金字塔和在沙漠上像野马一样跑的鸵鸟的故事。不过鸭子们完全不懂得它所讲的这些东西,所以它们又彼此推了几下!
“我们有一致的意见,那就是它是一个傻瓜!”
“是的,它的确是很傻,”雄吐绶鸡说,咯咯地叫起来。
于是鹳鸟就一声不响,思念着它的非洲。
“你的那双腿瘦长得可爱,”雄吐绶鸡说,“请问你,它们值多少钱一亚伦①?”
①亚伦(Alen)是丹麦量长度的单位,等于0.627米。
“嘎!嘎!嘎!”所有的鸭子都讥笑起来。不过鹳鸟装做没有听见。
“你也可以一起来笑一阵子呀,”雄吐绶鸡对它说,“因为这话说得很有风趣。难道你觉得这说得太下流了不成?嗨!嗨!
它并不是一个什么博学多才的人!我们还是自己来说笑一番吧。”
于是它们都咕咕地叫起来,鸭子也嘎嘎地闹起来,“呱!
咕!呱!咕!”它们自己以为幽默得很,简直不成样子。
可是哈尔马走到鸡屋那儿去,把鸡屋的后门打开,向鹳鸟喊了一声。鹳鸟跳出来,朝他跳到甲板上来。现在它算是得着休息了。它似乎在向哈尔马点着头,表示谢意。于是它展开双翼,向温暖的国度飞去。不过母鸡婆都在咕咕地叫着,鸭子在嘎嘎地闹着,同时雄吐绶鸡的脸涨得通红。
“明天我将把你们拿来烧汤吃。”哈尔马说。于是他就醒了,发现仍然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奥列・路却埃这晚为他布置的航行真是奇妙。星期四
“我告诉你,”奥列・路却埃说,“你决不要害怕。我现在给你一个小耗子看。”于是他向他伸出手来,手掌上托着一个轻巧的、可爱的动物。“它来请你去参加一个婚礼。有两个小耗子今晚要结为夫妇。它们住在你妈妈的食物储藏室的地下:那应该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住所啦!”
“不过我怎样能够钻进地下的那个小耗子洞里去呢?”哈尔马问。
“我来想办法,”奥列・路却埃说,“我可以使你变小呀。”
于是他在哈尔马身上喷了一口富有魔力的奶。这孩子马上就一点一点地缩小,最后变得不过只有指头那么大了。
“现在你可以把锡兵的制服借来穿穿:我想它很合你的身材。一个人在社交的场合,穿起一身制服是再漂亮也不过的。”
“是的,一点也不错。”哈尔马说。
不一会儿他穿得像一个很潇洒的兵士。
“劳驾你坐在你妈妈的顶针上,”小耗子说,“让我可以荣幸地拉着你走。”
“我的天啦!想不到要这样麻烦小姐!”哈尔马说。这么着,他们就去参加小耗子的婚礼了。
他们先来到地下的一条长长的通道里。这条通道的高度,恰好可以让他们拉着顶针直穿过去。这整条路是用引火柴照着的。
“你闻闻!这儿的味道有多美!”耗子一边拉,一边说。
“这整条路全用腊肉皮擦过一次。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这更好!”
现在他们来到了举行婚礼的大厅。所有的耗子太太们都站在右手边,她们互相私语和憨笑,好像在逗着玩儿似的。所有的耗子先生们都立在左手边,他们在用前掌摸着自己的胡子。于是,在屋子的中央,新郎和新娘出现了。他们站在一个啃空了的乳饼的圆壳上。他们在所有的客人面前互相吻得不可开交――当然喽,他们是订过婚的,马上就要举行结婚礼了。
客人们川流不息地涌进来。耗子们几乎能把对方踩死。这幸福的一对站在门中央,弄得人们既不能进来,也不能出去。
像那条通道一样,这屋子也是用腊肉皮擦得亮亮的,而这点腊肉皮也就是他们所吃的酒菜了。不过主人还是用盘子托出一粒豌豆作为点心。这家里的一位小耗子在它上面啃出了这对新婚夫妇的名字――也可以说是他们的第一个字母吧。这倒是一件很新奇的花样哩。
所有来参加的耗子都认为这婚礼是很漂亮的,而且招待也非常令人满意。
哈尔马又坐着顶针回到家里来;他算是参加了一个高等的社交场合,不过他得把自己缩做一团,变得渺小,同时还要穿上一件锡兵的制服。星期五
“你决不会相信,有多少成年人希望跟我在一道啊!”奥列・路却埃说,“尤其是那些做过坏事的人。他们常常对我说:‘小小的奥列啊,我们合不上眼睛,我们整夜躺在床上,望着自己那些恶劣的行为――这些行为像丑恶的小鬼一样,坐在我们的床沿上,在我们身上浇着沸水。请你走过来把他们赶走,好叫我们好好地睡一觉吧!’于是他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很愿意给你酬劳。晚安吧,奥列。钱就在窗槛上。’不过,我并不是为了钱而做事的呀。”奥列・路却埃说。
“我们今晚将做些什么呢?”哈尔马问。
“对,我不知道你今晚有没有兴趣再去参加一个婚礼。这个婚礼跟昨天的不同。你妹妹的那个大玩偶――他的样子像一个大男人,名字叫做赫尔曼――将要和一个叫贝尔达的玩偶结婚。此外,今天还是这玩偶的生日,因此他们收到很多的礼品。”
“是的,我知道这事。”哈尔马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这些玩偶想要有新衣服穿,我的妹妹就让他们来一个生日庆祝会,或举行一次婚礼。这类的事儿已经发生过一百次了!”
“是的,不过今夜举行的是一百零一次的婚礼呀。当这一百零一次过去以后,一切就会完了。正因为这样,所以这次婚礼将会是非常华丽。你再去看一次吧!”
哈尔马朝桌子看了一眼。那上面有一座纸做的房子,窗子里有亮光;外面站着的锡兵全在敬礼。新郎和新娘坐在地上,靠着桌子的腿,若有所思的样子,而且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奥列・路却埃,穿着祖母的黑裙子,特来主持这个婚礼。
当婚礼终了以后,各种家具合唱起一支美丽的歌――歌是铅笔为他们编的。它是随着兵士击鼓的节奏而唱出的:
我们的歌像一阵风,
来到这对新婚眷属的房中;
他们站得像棍子一样挺直,
他们都是手套皮所制!
万岁,万岁!棍子和手套皮!
我们在风雨中高声地贺喜!
于是他们开始接受礼品――不过他们拒绝收受任何食物,因为他们打算以爱情为食粮而生活下去。
“我们现在到乡下去呢,还是到外国去作一趟旅行?”新郎问。
他们去请教那位经常旅行的燕子和那位生了五窠孩子的老母鸡。燕子讲了许多关于那些美丽的温带国度的事情:那儿熟了的葡萄沉甸甸地、一串一串地挂着;那儿的空气是温和的;那儿的山岳发出这里从来见不到的光彩。
“可是那儿没有像我们这儿的油菜呀!”老母鸡说。“有一年夏天我跟孩子们住在乡下。那儿有一个沙坑。我们可以随便到那儿去,在那儿抓土;我们还得到许可钻进一个长满了油菜的菜园里去。啊,那里面是多么青翠啊!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东西比那更美!”
“不过这根油菜梗跟那根油菜梗不是一个样儿,”燕子说。
“而且这儿的天气老是那样坏!”
“人们可以习惯于这种天气的。”老母鸡说。
“可是这儿很冷,老是结冰。”
“那对于油菜是非常好的!”老母鸡说。“此外这儿的天气也会暖和起来的呀。四年以前,我们不是有过一连持续了五星期的夏天吗?那时天气是那么热,你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而且我们还不像他们那样有有毒的动物,此外我们也没有强盗。
谁不承认我们的国家最美丽,谁就是一个恶棍――那么他就不配住在此地了。”于是老母鸡哭起来。“我也旅行过啦!我坐在一个鸡圈里走过150里路:我觉得旅行没有一点儿乐趣!”
“是的,老母鸡是一个有理智的女人!”玩偶贝尔达说。
“我对于上山去旅行也不感到兴趣,因为你无非是爬上去,随后又爬下来罢了。不,我们还是走到门外的沙坑那儿去,在油菜中间散散步吧。”
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星期六
“现在讲几个故事给我听吧!”小小的哈尔马说;这时奥列・路却埃已经把他送上了床。
“今晚我们没有时间讲故事了,”奥列回答说,同时把他那把非常美丽的雨伞在这孩子的头上撑开。“现在请你看看这几个中国人吧!”
整个的雨伞看起来好像一个中国的大碗:里面有些蓝色的树,拱起的桥,上面还有小巧的中国人在站着点头。
“明天我们得把整个世界洗刷得焕然一新,”奥列说,“因为明天是一个神圣的日子――礼拜日。我将到教堂的尖塔顶上去,告诉那些教堂的小精灵把钟擦得干干净净,好叫它们能发出美丽的声音来。我将走到田野里去,看风儿有没有把草和叶上的灰尘扫掉;此外,最巨大的一件工作是:我将要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把它们好好地擦一下。我要把它们兜在我的围裙里。可是我得先记下它们的号数,同时也得记下嵌住它们的那些洞口的号数,好使它们将来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否则它们就嵌不稳,结果流星就会太多了,因为它们会一个接着一个地落下来。”
“请听着!您知道,路却埃先生,”一幅老画像说;它挂在哈尔马挨着睡的那堵墙上,“我是哈尔马的曾祖父。您对这孩子讲了许多故事,我很感谢您;不过请您不要把他的头脑弄得糊里糊涂。星星是不可以摘下来的,而且也不能擦亮!星星都是一些球体,像我们的地球一样。它们之所以美妙,就正是为了这个缘故。”
“我感谢您,老曾祖父,”奥列・路却埃说,“我感谢您!
您是这一家之长。您是这一家的始祖。但是我比您还要老!我是一个年老的异教徒:罗马人和希腊人把我叫做梦神。我到过最华贵的家庭;我现在仍然常常去!我知道怎样对待伟大的人和渺小的人。现在请您讲您的事情吧!”――于是奥列・路却埃拿了他的伞走出去了。
“嗯,嗯!这种年头,一个人连发表意见都不成!”这幅老画像发起牢骚来。
于是哈尔马就醒来了。星期日
“晚安!”奥列・路却埃说;哈尔马点点头,于是他便跑过去,把曾祖父的画像翻过来面对着墙,好叫他不再像昨天那样,又来插嘴。
“现在你得讲几个故事给我听:关于生活在一个豆荚里的五颗青豌豆的故事;关于一只公鸡的脚向母鸡的脚求爱的故事;关于一根装模作样的缝补针自以为是缝衣针的故事。”
“好东西享受太过也会生厌的呀!”奥列・路却埃说。“您知道,我倒很想给你一样东西看看。我把我的弟弟介绍给你吧。他也叫做奥列・路却埃;不过他拜访任何人,从来不超过一次以上。当他到来的时候,总是把他所遇见的人抱在马上,讲故事给他听。他只知道两个故事。一个是极端的美丽,世上任何人都想象不到;另一个则是非常丑恶和可怕,――我没有办法形容出来。”
于是奥列・路却埃把小小的哈尔马抱到窗前,说:“你现在可以看到我的弟弟――另一位叫做奥列・路却埃的人了。也有人把他叫做‘死神’!你要知道,他并不像人们在画册中把他画成一架骸骨那样可怕。不,那骸骨不过是他上衣上用银丝绣的一个图案而已。这上衣是一件很美丽的骑兵制服。在他后面,在马背上,飘着一件黑天鹅绒做的斗篷。请看他奔驰的样子吧!”
哈尔马看到这位奥列・路却埃怎样骑着马飞驰过去,怎样把年轻人和年老的人抱到自己的马上。有些他放在自己的前面坐着,有些放在自己的后面坐着。不过他老是先问:“你们的通知簿上是怎样写的?”他们齐声回答说:“很好。”他说:“好吧,让我亲自来看看吧。”于是每人不得不把自己的通知簿交出来看。那些簿子上写着“很好”和“非常好”等字样的人坐在他的前面,听一个美丽的故事;那些簿子上写着“勉强”“尚可”等字样的人只得坐在他的后面,听一个非常可怕的故事。后者发着抖,大声哭泣。他们想要跳下马来,可是这点他们做不到,因为他们立刻就紧紧地生在马背上了。
“不过‘死神’是一位最可爱的奥列・路却埃啦,”哈尔马说,“我并不怕他!”
“你也不需要怕他呀,”奥列・路却埃说,“你只要时时注意,使你的通知簿上写上好的评语就得了!”
“是的,这倒颇有教育意义!”曾祖父的画像叽咕地说。
“提提意见究竟还是有用的啦。”现在他算是很满意了。
你看,这就是奥列・路却埃的故事。今晚他自己还能对你多讲一点!
(1842年)
这篇作品虽然是几个短故事组成的童话,但实际上是一首散文诗,而且是一首寓有深刻意义的散文诗。诗意极为浓厚,其中有些警语既充满了情趣,又反映了实际的人生――人生中存在着的某些缺点,庸俗和可笑的许多方面。可在《星期五》这个小故事中,两个玩偶结婚时“拒绝接受任何食物,因为他们打算以爱情为食粮而生活下去。”“我们还不像他们那样有有毒的动物,此外我们也没有强盗。谁不承认我们国家最美丽,谁就是一个恶棍。”“我对于上山去旅行也不感兴趣,因为你无非是爬上去,随后又爬下来罢了。”这些貌似富有“哲理”的见解,既使人啼笑皆非,又不能加以忽视。
这些荒唐的东西,今天仍然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这组小故事安徒生是为他朋友世界知名的雕塑大师多瓦尔生而写的。
老上帝还没有灭亡
这是一个礼拜天的早晨,射进房间里来的阳光是温暖的,明朗的。柔和的新鲜空气从敞开的窗子流进来。
在外面,在上帝的蓝天下,田野和草原上都长满了植物,开满了花朵;所有的小鸟儿都在这里欢乐地唱着歌。外面是一片高兴和愉快的景象,但屋子里却充满了愁苦和悲哀。甚至那位平时总是兴高采烈的主妇,这一天也坐在早餐桌旁边显得愁眉不展。最后她站起来,一口饭也没有吃,揩干眼泪,向门口走去。
从表面上看来,上天似乎对这个屋子降下了灾难。国内的生活程度很高,粮食的供应又不足;捐税在不断地加重,屋子里的资财在一年一年地减少。最后,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只剩下穷困和悲哀。这种情况一直把丈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本来是一个勤俭和安分守己的公民;现在他一想到未来就感到毫无出路。的确,有好几次他想结束他这个愁苦而无安慰的生活。他的妻子,不管心情是多么好,不管她讲什么话,却无法帮助他。他的朋友,不管替他出什么世故的和聪明的主意,也安慰不了他。相反,他倒因此变得更沉默和悲哀起来。因此不难理解,他的可怜的妻子最后也不得不失去了勇气。不过她的悲哀却具有完全不同的性质,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
当丈夫看到自己的妻子也变得悲哀起来,而且还想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他就把她拉回来,对她说:“你究竟有什么不乐意的事情?在你没有讲清楚以前,我不能让你出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嗨,亲爱的,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老上帝死掉了,所有的安琪儿都陪送他走进坟墓!”
“你怎么能想出、而且相信这样荒唐的事情呢?”丈夫说。
“你还不知道,上帝是永不会死的吗?”
这个善良的妻子的脸上露出了快乐的光芒。她热情地握着丈夫的双手,大声说:“那么老上帝还活着!”
“当然活着!”丈夫回答说,“你怎能怀疑这件事呢?”
于是她拥抱他,朝他和蔼的眼睛里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信任、和平和愉快的光。她说:“不过,亲爱的,假如老上帝还活着,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相信他,不依赖他呢?他数过我们头上的每一根头发;如果我们落掉一根,他是没有不知道的。他叫田野上长出百合花,他让麻雀有食物吃,让乌鸦有东西抓!”
听完了这番话以后,丈夫就似乎觉得蒙着他的眼睛的那层云翳现在被揭开了,束着他的心的那根绳子被松开了。好久以来他第一次笑了。他感到他虔诚的、亲爱的妻子对他所用的这个聪明的计策:这个办法使他恢复了他所失去的对上帝的信心,使他重新有了依靠。射进这房子里的阳光现在更和蔼地照到这对善良的人的脸上,熏风更凉爽地拂着他们面颊上的笑容,小鸟儿更高声地唱出对上帝的感谢之歌。
(1836年)
这个小品最初发表在1836年11月18日出版的《丹麦大众报》上。“国内的生活程度很高,粮食的供应又不足,捐税不断地在加重,屋子里的资产在一年一年地减少。最后,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只剩下穷困和悲哀。”普通百姓在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善良的安徒生对此毫无办法,只有求助于“上帝”。这篇作品反映出安徒生性格中天真而又诚挚的一面。
园丁和他的贵族主人
离京城十四五里地的地方,有一幢古老的房子。它的墙壁很厚,并有塔楼和尖尖的山形墙。
每年夏天,有一个富有的贵族家庭搬到这里来住。这是他们所有的产业中最好和最漂亮的一幢房子。从外表上看,它好像是最近才盖的;但是它的内部却是非常舒适和安静。门上有一块石头刻着他们的族徽;这族徽的周围和门上的扇形窗上盘着许多美丽的玫瑰花。房子前面是一片整齐的草场。这儿有红山楂和白山楂,还有名贵的花――至于温室外面,那当然更不用说了。
这家还有一个很能干的园丁。看了这些花圃、果树园和菜园,真叫人感到愉快。老花园的本来面目还有一部分没有改动,这包括那剪成王冠和金字塔形状的黄杨树篱笆。篱笆后面有两棵庄严的古树。它们几乎一年四季都是光秃秃的。你很可能以为有一阵暴风或者海龙卷①曾经卷起许多垃圾撒到它们身上去。不过每堆垃圾却是一个鸟雀窠。
①海龙卷,龙卷风卷起的水柱。
从古代起,一群喧闹的乌鸦和白嘴雀就在这儿做窠。这地方简直像一个鸟村子。鸟就是这儿的主人,这儿最古的家族,这屋子的所有者。在它们眼中,下面住着的人是算不了什么的。它们容忍这些步行动物存在,虽然他们有时放放枪,把它们吓得发抖和乱飞乱叫:“呱!呱!”
园丁常常对主人建议把这些老树砍掉,因为它们并不好看;假如没有它们,这些喧闹的鸟儿也可能会不来――它们可能迁到别的地方去。但是主人既不愿意砍掉树,也不愿意赶走这群鸟儿。这些东西是古时遗留下来的,跟房子有密切关系,不能随便去掉。
“亲爱的拉尔森,这些树是鸟儿继承的遗产,让它们住下来吧!”
园丁的名字叫拉尔森,不过这跟故事没有什么关系。
“拉尔森,你还嫌工作的空间不够多么?整个的花圃、温室、果树园和菜园,够你忙的呀!”
这就是他忙的几块地方。他热情地、内行地保养它们,爱护它们和照顾它们。主人都知道他勤快。但是有一件事他们却不瞒他:他们在别人家里看到的花儿和尝到的果子,全都比自己花园里的好。园丁听到非常难过,因为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把事情做好的,而事实上他也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是一个好心肠的人,也是一个工作认真的人。
有一天主人把他喊去,温和而严肃地对他说:前天他们去看过一位有名的朋友;这位朋友拿出来待客的几种苹果和梨子是那么香,那么甜,所有的客人都啧啧称赞,羡慕得不得了。这些水果当然不是本地产的,不过假如我们的气候准许的话,那么就应该设法移植过来,让它们在此地开花结果。大家知道,这些水果是在城里一家最好的水果店里买来的,因此园丁应该骑马去打听一下,这些苹果和梨子是什么地方的产品,同时设法弄几根插枝来栽培。
园丁跟水果商非常熟,因为园里种着果树,每逢主人吃不完果子,他就拿去卖给这个商人。
园丁到城里去,向水果商打听这些第一流苹果和梨子的来历。
“从你的园子里弄来的!”水果商说,同时把苹果和梨子拿给他看。他马上就认出来了。
嗨,园丁才高兴呢!他赶快回来,告诉主人说,苹果和梨子都是他们园子里的产品。
主人不相信。
“拉尔森,这是不可能的!你能叫水果商给你一个书面证明吗?”
这倒不难,他取来了一个书面证明。
“这真出乎意料!”主人说。
他们的桌子上每天摆着大盘的自己园子里产的这种鲜美的水果。他们有时还把这种水果整筐整桶送给城里城外的朋友,甚至装运到外国去。这真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不过有一点必须说明:最近两年的夏天是特别适宜于水果生长的;全国各地的收成都很好。
过了一些时候,有一天主人参加宫廷里的宴会。他们在宴会中吃到了皇家温室里生长的西瓜――又甜又香的西瓜。
第二天主人把园丁喊进来。
“亲爱的拉尔森,请你跟皇家园丁说,替我们弄点这种鲜美的西瓜的种子来吧!”
“但是皇家园丁的瓜子是向我们要去的呀!”园丁高兴地说。
“那么皇家园丁一定知道怎样用最好的方法培植出最好的瓜了!”主人回答说。“他的瓜好吃极了!”
“这样说来,我倒要感到骄傲呢!”园丁说。“我可以告诉您老人家,皇家园丁去年的瓜种得并不太好。他看到我们的瓜长得好,尝了几个以后,就定了三个,叫我送到宫里去。”
“拉尔森,千万不要以为这就是我们园里产的瓜啦!”
“我有根据!”园丁说。
于是他向皇家园丁要来一张字据,证明皇家餐桌上的西瓜是这位贵族园子里的产品。
这在主人看来真是一桩惊人的事情。他们并不保守秘密。
他们把字据给大家看,把西瓜子到处分送,正如他们从前分送插枝一样。
关于这些树枝,他们后来听说成绩非常好,都结出了鲜美的果子,而且还用他们的园子命名。这名字现在在英文、德文和法文里都可以读到。
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
“我们只希望园丁不要自以为了不起就得了。”主人说。
不过园丁有另一种看法:他要让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全国一个最好的园丁。他每年设法在园艺方面创造出一点特别好的东西来,而且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不过他常常听别人说,他最先培养出的一批果子,比如苹果和梨子,的确是最好的;但以后的品种就差得远了。西瓜确确实实是非常好的,不过这是另外一回事。草莓也可以说是很鲜美的,但并不比别的园子里产的好多少。有一年他种萝卜失败了,这时人们只谈论着这倒霉的萝卜,而对别的好东西却一字不提。
看样子,主人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心里似乎倒感到很舒服:“亲爱的拉尔森,今年的运气可不好啊!”
他们似乎觉得能说出“今年的运气可不好啊!”这句话,是一桩愉快的事情。
园丁每星期到各个房间里去换两次鲜花;他把这些花布置得非常有艺术性,使它们的颜色互相辉映,以衬托出它们的鲜艳。
“拉尔森,你这个人很懂得艺术,”主人说,“这是我们的上帝给你的一种天才,不是你本身就有的!”.
有一天园丁拿着一个大水晶杯子进来,里面浮着一片睡莲的叶子。叶子上有一朵像向日葵一样的鲜艳的蓝色的花――它的又粗又长的梗子浸在水里。
“印度的莲花!”主人不禁发出一个惊奇的叫声。
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花。白天它被放在阳光里,晚间它得到人造的阳光。凡是看到的人都认为它是出奇的美丽和珍贵,甚至这国家里最高贵的一位小姐都这样说。她就是公主――一个聪明和善的人。
主人荣幸地把这朵花献给她。于是这花便和她一道到宫里去了。
现在主人要亲自到花园里去摘一朵同样的花――如果他找得到的话。但是他却找不到,因此就把园丁喊来,问他在什么地方弄到这朵蓝色的莲花的。
“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主人说。“我们到温室里去过,到花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去过!”
“唔,在这些地方你当然找不到的!”园丁说。“它是菜园里的一种普通的花!不过,老实讲,它不是够美的么?它看起来像仙人掌,事实上它不过是朝鲜蓟①开的一朵花。”
①朝鲜蓟,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夏季开深紫色的管状花,花苞供食用。原产地中海沿岸,我国少有栽培。
“你早就该把实情告诉我们!”主人说。“我们以为它是一种稀有的外国花。你在公主面前拿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她一看到这花就觉得很美,但是却不认识它。她对于植物学很有研究,不过科学和蔬菜是联系不上来的。拉尔森,你怎么会想起把这种花送到房间里来呢?我们现在成了一个笑柄!”
于是这朵从菜园里采来的美丽的蓝色的花,就从客厅里拿走了,因为它不是客厅里的花。主人对公主道歉了一番,同时告诉她说,那不过是一朵菜花,园丁一时心血来潮,把它献上,他已经把园丁痛骂了一顿。
“这样做是不对的!”公主说。“他叫我们睁开眼睛看一朵我们从来不注意的、美丽的花。他把我们想不到的美指给我们看!只要朝鲜蓟开花,御花园的园丁每天就得送一朵到我房间里来!”
事情就这样照办了。
主人告诉园丁说,他现在可以继续送新鲜的朝鲜蓟到房间里来。
“那的确是美丽的花!”男主人和女主人齐声说。“非常珍贵!”
园丁受到了称赞。
“拉尔森喜欢这一套!”主人说。“他简直是一个惯坏了的孩子!”
秋天里,有一天起了一阵可怕的暴风。暴风吹得非常厉害,一夜就把树林边上的许多树连根吹倒了。一件使主人感到悲哀――是的,他们把这叫做悲哀――但使园丁感到快乐的事情是:那两棵布满了鸟雀窠的大树被吹倒了。人们可以听到乌鸦和白嘴雀在暴风中哀鸣。屋子里的人说,它们曾经用翅膀扑打过窗子。
“拉尔森,现在你可高兴了!”主人说。“暴风把树吹倒了,鸟儿都迁到树林里去了,古时的遗迹全都没有了,所有的痕迹和纪念都不见了!我们感到非常难过!”
园丁什么话也不说,但是他心里在盘算着他早就想要做的一件事情:怎样利用他从前没有办法处理的这块美丽的、充满了阳光的土地。他要使它变成花园的骄傲和主人的快乐。
大树在倒下的时候把老黄杨树篱笆编成的图案全都毁掉了。他在这儿种出一片浓密的植物――全都是从田野和树林里移来的本乡本土的植物。
别的园丁认为不能在一个府邸花园里大量种植的东西,他却种植了。他把每种植物种在适宜的土壤里,同时根据各种植物的特点种在阴处或有阳光的地方。他用深厚的感情去培育它们,因此它们长得非常茂盛。
从西兰荒地上移来的杜松,在形状和颜色方面长得跟意大利柏树没有什么分别;平滑的、多刺的冬青,不论在寒冷的冬天或炎热的夏天里,总是青翠可爱。前面一排长着的是各种各色的凤尾草:有的像棕榈树的孩子,有的像我们叫做“维纳斯①的头发”的那种又细又美的植物的父母。这儿还有人们瞧不起的牛蒡;它是那么新鲜美丽,人们简直可以把它扎进花束中去。牛蒡是种在干燥的高地上的;在较低的潮地上则种着款冬。这也是一种被人瞧不起的植物,但它纤秀的梗子和宽大的叶子使它显得非常雅致。五六尺高的毛蕊花,开着一层一层的花朵,昂然地立着,像一座有许多枝干的大烛台。这儿还有车叶草、樱草花、铃兰花、野水芋和长着三片叶子的、美丽的酢酱草。它们真是好看。
①维纳斯:希腊神话中爱和美的女神。
从法国土地上移植过来的小梨树,支在铁丝架上,成行地立在前排。它们得到充分的阳光和培养,因此很快就结出了水汪汪的大果子,好像是本国产的一样。
在原来是两棵老树的地方,现在竖起了一根很高的旗杆,上边飘着丹麦国旗。旗杆旁边另外有一根杆子,在夏天和收获的季节,它上面悬着啤酒花藤和它的香甜的一簇簇花朵。但是在冬天,根据古老的习惯,它上面挂着一束燕麦,好使天空的飞鸟在欢乐的圣诞节能够饱吃一餐。
“拉尔森越老越感情用事起来,”主人说。“不过他对我们是真诚和忠心的。”
新年的时候,城里有一个画刊登载了一幅关于这幢老房子的画片。人们可以在画上看到旗杆和为鸟雀过欢乐的圣诞节而挂起来的那一束燕麦。画刊上说,尊重一个古老的风俗是一种美好的行为,而且这对于一个古老的府邸说来,是很相称的。
“这全是拉尔森的成绩,”主人说,“人们为他大吹大擂。
他是一个幸运的人!我们因为有了他,也几乎要感到骄傲了!”
但是他们却不感到骄傲!他们觉得自己是主人,他们可以随时把拉尔森解雇。不过他们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们是好人――而他们这个阶级里也有许多好人――这对于像拉尔森这样的人说来也算是一桩幸事。
是的,这就是“园丁和主人”的故事。
你现在可以好好地想一想。
(1872年)
这篇故事首先发表在哥本哈根1872年3月30日出版的《新的童话和故事集》第三卷第一部。安徒生通过园丁拉尔森描绘出丹麦普通老百姓的勤劳、忠诚、坚韧,而同时又具有无比的智慧和创造精神。这些人是真正的爱国者,丹麦的美名和对人类文化的贡献就是通过这些人的创造性的劳动而传播出去的。相反,他的贵族主人庸俗、虚荣,崇洋媚外,连月亮都是外国的好,殊不知最好的东西就在丹麦,就在他自己的花园里。这篇故事至今仍有现实和普遍意义。童话的特点在这篇作品中消失了,实际上它是一篇风格简洁朴素的小说。
书法家
从前有一个人,他的职务要求他写一手漂亮的字。他能满足他的职务的其他方面的要求,可是一手漂亮的字他却写不出来。因此他就登了一个广告,要找一位会写字的人。应征的信很多,几乎可以装满一桶。但是他只能录取一个人。他把头一个应征的人录取了。这人写的一手字跟最好的打字机打出来的一样漂亮。有职务的这位先生很有些写文章的才气。当他的文章用这样好看的字体写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说:“写得真漂亮!”
“这是我的成绩。”写字的人说――他实际上是半文钱也不值。他把这些称赞听了一个星期以后,就骄傲起来,也盼望自己成为那个有职务的人。
他的确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书法教员,而且当他打着一个白领结去参加茶话会的时候,他的确也还像个样子。但是他却想写作,而且想把所有的作家打垮。于是他就写起关于绘画和雕刻、戏剧和音乐的文章来。
他写了一大堆可怕的废话。当这些东西写得太糟了的时候,他在第二天又写,说那是排字的错误。
事实上他所写的东西全是排字的错误,而且在排出的字中(这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人们却看不出他唯一拿手的东西――漂亮的书法。
“我能打垮,也能赞扬。我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一个小小的上帝――也并不太小!”
这的确是扯淡,而他却在扯淡中死去了。《贝尔林报》上登了他的讣告。他的那位能写童话的朋友把他描写得非常好――这本身就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虽然他朋友的用意不坏,他一生的所作所为――胡说,叫喊,扯淡――毕竟还是一篇糟糕透顶的童话。
这篇小品一直没有发表过,因此它是哪一年写成的也无从知道。到了1926年它才在《贝尔林斯基报》该年的4月4日上首次发表。这篇作品的寓意很明显,无再作解释的必要。
茶壶
从前有一个骄傲的茶壶,它对它的瓷感到骄傲,对它的长嘴感到骄傲,对它的那个大把手也感到骄傲。它的前面和后边都有点什么东西!前面是一个壶嘴,后面是一个把手,它老是谈着这些东西。可是它不谈它的盖子。原来盖子早就打碎了,是后来钉好的;所以它算是有一个缺点,而人们是不喜欢谈自己的缺点的――当然别的人会谈的。杯子、奶油罐和糖钵――这整套吃茶的用具――都把茶壶盖的弱点记得清清楚楚。谈它的时候比谈那个完好的把手和漂亮的壶嘴的时候多。茶壶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它们!”它自己在心里说,“我也知道我的缺点,而且我也承认。这足以表现我的谦虚,我的朴素。我们大家都有缺点;但是我们也有优点。杯子有一个把手,糖钵有一个盖子。我两样都有,而且还有他们所没有的一件东西。我有一个壶嘴;这使我成为茶桌上的皇后。糖钵和奶油罐受到任命,成为甜味的仆人,而我就是任命者――大家的主宰。我把幸福分散给那些干渴的人群。在我的身体里面,中国的茶叶在那毫无味道的开水中放出香气。”
这番话是茶壶在它大无畏的青年时代说的。它立在铺好台布的茶桌上,一只非常白嫩的手揭开它的盖子。不过这只非常白嫩的手是很笨的,茶壶落下去了,壶嘴跌断了,把手断裂了,那个壶盖也不必再谈,因为关于他的话已经讲得不少了。茶壶躺在地上昏过去了;开水淌得一地。这对它说来是一个严重的打击,而最糟糕的是大家都笑它。大家只是笑它,而不笑那只笨拙的手。
“这次经历我永远忘记不了!”茶壶后来检查自己一生的事业时说。“人们把我叫做一个病人,放在一个角落里;过了一天,人们又把我送给一个讨剩饭吃的女人。我下降为贫民了;里里外外,我一句话都不讲。不过,正在这时候,我的生活开始好转。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身体里装进了土;对于一个茶壶说来,这完全是等于入葬。但是土里却埋进了一个花根。谁放进去的,谁拿来的,我都不知道。不过它既然放进去了,总算是弥补了中国茶叶和开水的这种损失,也算是作为把手和壶嘴打断的一种报酬。花根躺在土里,躺在我的身体里,成了我的一颗心,一颗活着的心――这样的东西我从来还不曾有过。我现在有了生命、力量和精神。脉搏跳起来了,花根发了芽,有了思想和感觉。它开放成为花朵。我看到它,我支持它,我在它的美中忘记了自己。为了别人而忘我――这是一桩幸福的事情!它没有感谢我;它没有想到我;它受到人们的崇拜和称赞。我感到非常高兴;它一定也会是多么高兴啊!有一天我听到一个人说它应该有一个更好的花盆来配它才对。因此人们把我当腰打了一下;那时我真是痛得厉害!不过花儿却迁进一个更好的花盆里去了。
至于我呢?我被扔到院子里去了。我躺在那儿简直像一堆残破的碎片――但是我的记忆还在,我忘记不了它。”
(1864年)
这篇小品最初发表在哥本哈根1864年出版的《丹麦大众历书》上,是安徒生在1862年12月在西班牙托勒多写成的。
茶壶在做完了一系列好事以后,“被扔到院子里去了。我躺在那儿简直像一堆残破的碎片――但是我的记忆还在,我忘记不了它。”但是,这种“孤芳自赏”又有什么用呢?
小小的绿东西
窗子上有一株绿玫瑰花。不久以前它还是一副青春焕发的样子,但是现在它却现出了病容,在害某种病。
它身上有一批客人在一口一口地把它吃掉。要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一群穿着绿制服的朋友们倒是蛮好看的。
我和这些客人中的一位谈过话。他的年纪还不过三天,但是已经是一个老爷爷了。你知道他讲过什么话吗?他讲的全是真话。他讲着关于他自己和这一群朋友的事情。
“我们是世界生物中一个最了不起的队伍。在温暖的季节里,我们生出活泼的小孩子。天气非常好;我们立刻就订了婚,马上举行婚礼。天气冷的时候,我们就生起蛋来。小家伙在那里面睡得才舒服哩。最聪明的动物是蚂蚁。我们非常尊敬他们。他们研究和打量我们,但是并不马上把我们吃掉,而是把我们的蛋搬走,放在他们家族的共同蚁窟里的最低的一层楼上,同时在我们身上打下标记和号数,把我们一个挨着一个地、一层堆上一层地排好,以便每天能有一个新的生物从蛋里孵出来;然后就把我们关进栅栏里,捏着我们的后腿,挤出我们的奶,直到我们死去为止。这可是痛快啦!他们送我们一个最好听的称号:‘甜蜜的小奶牛!’一切具有蚂蚁这种知识的动物都叫我们这个名字。只有人是例外――这对我们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气得我们完全失去了‘甜蜜性’。
你能不能写点文章来反对这事儿,叫这些人能懂得一点道理呢?他们那样傻气地望着我们,绷着脸,用那样生气的眼光望着我们,而这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把玫瑰叶子吃掉了;但是他们自己却吃掉一切活的东西,一切绿色的和会生长的东西。
他们替我们起些最下贱的、最丑恶的名字。噢,那真使我作呕!我说不出口,最低限度在穿着制服时说不出口,而我是永远穿着制服的。
“我是在一个玫瑰树的叶子上出生的。我和整个队伍全靠玫瑰叶子过活,但是玫瑰叶子却在我们身体里面活着――我们属于高一等的动物。人类憎恨我们,他们拿肥皂泡来歼灭我们;这种东西的味道真难受!我想我闻到过它!你并不是为洗涤而生下来的,因此被洗涤一番真是可怕!
“人啊!你用严厉和肥皂泡的眼光来看我们;请你想想我们在大自然中的地位,以及我们生蛋和养孩子的天才的机能吧!我们得到祝福:‘愿你们生长和繁殖!’我们生在玫瑰花里,我们死在玫瑰花里;我们整个一生是一首诗。请你不要把那种最可怕的、最丑恶的名字加到我们身上来吧――我们说不出口,也叫不出来的那种名字!请把我们叫做蚂蚁的奶牛、玫瑰树的队伍、小小的绿东西吧!”
我作为一个人站在一旁,望着这株玫瑰,望着这些小小的绿东西――他们的名字我不愿意喊出来;也不愿意侮辱一个玫瑰中的公民,一个有许多卵子和小孩的大家族。本来我是带着肥皂水和恶意来的,打算喷他们一通。现在我打算把这肥皂水吹成泡,然后凝望着它们的美,可能每个泡里面会有一篇童话的。
泡越长越大,泛出各种颜色。泡里好像都藏着珍珠。泡浮起来,翱翔着,飞到一扇门上,于是爆裂了。但是这扇门忽然开了!童话妈妈站在门口。
“是的,那些小小的绿东西――我不说出他们的名字!关于他们的事情,童话妈妈讲的要比我好得多。”
“蚜虫!”童话妈妈说。“我们对任何东西应该叫出它正确的名字。如果在一般场合下不敢叫,我们至少可以在童话中叫的。”
(1868年)
这篇小品最初发表在哥本哈根1868年出版的《新的童话和诗集》上――这是一部丹麦作家和诗人的作品选集。不良的破坏性的东西往往可以用种种的美名出现。“蚜虫”可以“叫做蚂蚁的奶牛、玫瑰树的队伍,小小的绿东西,”但它们的实质,并不能改变只是慑于某种权势或特殊情况、人们不便公开地讲出来罢了。但人们“如果在一般场合下不敢叫,我们至少可以在童话中叫的。”这也是童话的另一种功用――安徒生在这方面发挥得最有成果。安徒生在他的手记中写道:“《小小的绿东西》是在哥本哈根附近的罗里赫别业写成的。一个舒适的住处可以使人产生得意和自满之感。这引起我写这篇故事的冲动。”
以上为书籍的全部内容,祝您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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