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 时未寒1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丹心 时未寒   一、计擒王

  天色蓦然就黯了下来,钝厚的乌云像是一方铅铁阴惨惨地压在了头顶上。一阵狂风吹来,乌云似是不甘为风所割开,相互吞吃着,纠结着,终敌不过风力,如游兵散勇跌失在苍茫的天空里。
  “要下雨了。”人们奔走相告,纷纷走避。路人撑起油伞加快脚步,大人呦喝着孩子归家,妇人从窗前探出身子收衣物,小贩手忙脚乱地拾掇着摊子,原本喧嚷的黎阳城中突然便添了一丝张惶。

  人群的慌乱陡然便凸现出那个白衣人的静来。他立于街角一个首饰店前,看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眉头微锁,紧抿着唇,年轻而瘦削的脸上木无表情,隐隐透着一层郁色,手上捏着一枚银钗,却一点也不象个购物者,那般的孤独、沉默、骄傲,只有一双清冷而明亮的眼神若有若无地从人群中飘过,似在搜寻,又似在等待什么。
  首饰店的主人姓魏,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他忧心仲仲地望着白衣人手里的银钗,似是生怕他一使劲折断了。对白衣人低声道,“眼见要下暴雨,这位公子请便,小店就要关门了。”
  白衣人眉尖一挑,“天色尚早,老人家为何就要关店?”他带着一口北方口音,吐字间节奏顿挫,如金石相击,加上神态漠然,不苟言笑,更显冷峻。
  魏老汉小心翼翼地道,“听口音公子大概是外地人,你有所不知,如今正是梅雨时节,而黎阳城最有名的便是这急风雨,夹着黄豆大小的冰粒,端是厉害,去年一场冰雹将东城刘家的小奶牛都打死了。是以每逢暴雨将至,家家都是闭户不出……”他见白衣人仍是不动声色,也不知是否在听自己说话,嗫嚅道,“公子年轻力强,我这老身板可经不起折腾,只好先关门了。好在这急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公子不妨先回住处稍避一下,明日一早再来。”他实是怕白衣人提出在自己店中躲雨,是以先行回绝。这个白衣人面相虽然不俗,谈吐更是彬彬有礼,但不知为何,看着他那冰冷的神态,心中总会毫无来由地冒起一股寒气。

  一个三十余岁樵夫打扮的汉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在白衣人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二人重重对了一下掌。
  魏老汉感到很奇怪,看装束一个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一个是粗豪的山野闲汉,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二个人,可见他们的偏偏又是交情不浅的样子,实是弄不明白。心头好奇,一时竟忘了关门。
  白衣人淡淡道,“店主说要下冰雹,我们怕要多等一会。”
  樵夫望望天色,肃容道,“别说下冰雹,就算下刀子也要等。” 他倒是一口温软好听的江南口音,但语气沉浑,眉目间更是充斥着一种喷薄欲出的正气,虽是布衣打扮,气度却令人一见倾心。
  白衣人点点头,咬住嘴唇,脸上寞色更浓。
  魏老汉见那樵夫气度不凡,大起好感,他平生阅人无数,自信不会看走了眼,不由接口道,“突然就变了天,也不知是什么兆头。二位要是不嫌,请来小店避避雨。”
  樵夫正色道,“多谢老人家好意,只是我们另有要事,不用打扰了。”
  白衣人却冷冷道,“老人家莫与我们攀上交情,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魏老汉听白衣人如此一说,心里不由打了个突。这二人来历颇为神秘,那樵夫尚且罢了,这白衣人却是一脸煞气,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还是少招惹为妙。他本有心立时关门,只是那银钗尚在白衣人手中,心中舍不得,却又不敢出言索要,只得悻悻一笑,默然不语。

  樵夫拍拍白衣人的肩,似是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一指天空,“小古,你看这云像什么?”
  白衣人望望天上那驰逐的灰云,矜持一笑,“这云让我想到了美人失眠后的眼角青晕。”
  樵夫大笑,“我看你便只适合做个吟诗作对的书生。依我看,这云就像是战场上浴血拼斗的战士,纵被吹散了亦要努力抱成一团与狂风厮杀不休……”
  魏老汉看看这二人,再看看天空,不由苦笑摇摇头,委实想不通这东一块西一块散落在天际的云朵如何能让他们想到美人的眼晕与战场的斗士。

  又是一阵夹着雨丝的狂风吹来,魏老汉忍不住打个寒噤。樵夫淡淡道,“老人家先关门休息吧。”
  魏老汉却不动作,只是眼望着白衣人手中的银钗。樵夫恍然大悟,“小古还不快将钗子还给老人家。”
  小古眯起了眼,“孟大哥有多久没有见小凤姐了?”
  那樵夫一愣,悠悠叹了一声,“有三年光景了吧。这些年东奔西走,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小古用二只手指拈起钗角,送到樵夫的面前,“一支凤。”那正是一只凤钗,凤嘴张开,吐出针尖,虽只是民间寻常之物,却也做工精巧。
  樵夫像被小古的话触动了什么心事,眉眼间似也罩上了一层温柔,呆了半晌,似无奈又似感激地看了小古一眼,转头对魏老汉道,“这只钗子怎么卖?”
  “客官既然喜欢,便是三两五钱银子吧。”
  樵夫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神情,讪讪探手入怀,却被小古一把拉住。“有好几个月都未发饷了,我这还有些银子,先借给你好了。”
  “知我者好兄弟也!”樵夫大笑,“既如此我便不客气了。不过也不知几时才能回家乡看看。”
  小古思索道,“看此情景我们下一步可能还要入京城,离家乡近了总会寻到机会的。”

  樵夫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关切,“你自幼父母双亡,待此间事了,你便与我一同回去看看吧。”
  小古道,“顺便与小凤姐完婚吧。这钗子便当我送与你们的贺礼好了。”
  樵夫挠挠头,“所以我才要你与我一起回去。我可是第一遭做新郎官,若没有你这个好兄弟陪着实是有些心慌。”
  小古冷峻的脸上破云见日般浮上一丝难得的笑意,一拍樵夫的肩膀,“放心吧,若是不让我做伴郎我还不依呢。”

  魏老汉听二人兄弟情深,脸上也不由挂起了微笑。忽想起这白衣人说到发饷,脱口问道,“这位客官却不知在何处从军?”话才一出口小古的目光便若如刀剑般射来。魏老汉心中后悔不迭,看这二人分明不虞显露行藏,这多嘴一问岂不自寻麻烦?
  樵夫显是心情甚好,也不责怪,呵呵一笑,凑在魏老汉耳边轻声道,“我们是岳元帅手下的小兵,这次来黎阳城执行公务。老人家知道便是了,可莫要对别人乱说。”

  岳元帅!魏老汉心口一跳,对二人深深一躬,一把推开小古递上的银两,老态龙钟的面上现出一股坚决之色,“这钗子不收钱!”
  樵夫与小古对望一眼,面上亦是流露出一丝慨然。樵夫笑道,“老人家莫要多礼,这年头小本生意也颇不容易,岂可让你赔本。再说你若是不收银子,我等亦是有违军纪。”
  小古也不说话,只是拿着银两的胳膊笔直伸在魏老汉的面前,推也推不开。
  魏老汉眼中一热,颤微微地接过银子,嘴唇哆嗦着,却被一股热血冲涌到喉边,说不出话来,只是对二人挑起大姆指。相较地方上官兵的强取豪夺、鱼肉百姓,岳家军确不愧是百姓敬仰的仁义之师。

  小古却不将银钗交与那樵夫,而是贴身放好,樵夫道,“你花了银子,便当是你给小凤的礼物好了。”
  小古却道,“我是怕你乱放东西弄丢了,待要见了小凤姐再交与你。”
  魏老汉忍不住微笑道,“这位公子倒是细心。”
  樵夫哈哈大笑,对魏老汉道,“你看我这兄弟多会体贴人,模样又斯文,待得把鞑子赶跑了,老人家不妨给他留意一门亲事。”
  魏老汉呵呵一笑,“天下姑娘谁不抢着嫁给岳家官兵。只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准把这位公子先招进门来。”
  小古像孩子一样扭捏起来,适才脸上的清冷倨傲一扫而空,泛起一抹红,讪讪道,“这当口还有心开玩笑。”惹得樵夫与魏老汉都不禁莞尔。

  那樵夫打扮的汉子正是岳飞帐下飞龙营统领孟流泉,飞龙营乃是岳家军中极秘密的一个组织,专职收集消息、刺探情报、联络通讯等,并负责训练死士,暗杀敌方将领。加上孟流泉共有十九人,俱是由全军中选拔出的武功高强飞檐走壁的高手。那个白衣人小古便是飞龙营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名剑手,与孟流泉最是交好,二人还拜了兄弟。
  因恐朝中之忌,飞龙营一向隐蔽行事,不入岳家军编制,而是混在岳飞亲卫内,就连岳家军中亦少有人知。朱仙镇大捷后,朝庭一连十二道金牌催岳飞回京,就此下落不明。岳家军严奉号令驻防原地,飞龙营可无顾忌,孟流泉便率着十八名手下回京探听消息,沿路上却打听到岳飞已被下到狱中。
  飞龙营众人大惊,纷纷吵着要入京相救。却被孟流泉止住,“本来朝庭尚拿不住岳元帅的罪名,若是我们去京中大闹,岂不正好给奸臣陷害元帅的理由……”
  众人一听有理,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打探到大理卿周三畏因不愿审岳飞一案,挂印而去,宰相秦桧便请宋高宗命手下清客王仲良为枢密院事,并御封为钦差大臣,四处搜罗岳飞的罪证。如今王仲良正在黎阳县府中,这才一齐来到此地,欲要擒下王仲良以图解救岳飞之策。

  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路面上,惊起一抹尘烟,腾起潮湿的气氤,瞬即又被风吹散。
  魏老汉见二人执意不入店中歇息,只得作罢,依言关了店门。
  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在屋檐下避雨,那都是飞龙营的战士。不时抬眼望向孟流泉,等待他下令出击。

  小古望着越来越大的雨,低声道,“只怕王仲良不会出来了,要不要撤消行动?”
  孟流泉沉声道,“再等等吧。左通天的情报应该不会错,若是王仲良急着回京,必要赶在今日出发。”
  看着孟流泉笃定的神情,小古心中突然略有一丝不安。“你有没有想过,王仲良为何要从京城来到这黎阳小城?不但弄得天下皆知,又恰好等在我们的行军路上,就似是一心要与我们遇上一样。”
  孟流泉眉头一锁,却仍不放在心上,笑道,“兄弟不用疑神疑鬼。岳元帅吉人天相,所以老天也这般助我。”
  小古长吁一口气,“此次‘擒王’行动未经请示,伏击朝庭命官实是谋反的罪名,岳元帅要知道了定会责罚。”
  孟流泉叹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再说事情紧急,稍有犹豫便错失战机。我已严令兄弟们不要露出身份,连服饰与兵器上的记号亦全都抹去,应该是没有问题。日后岳元帅若有责罚,我一人承担就是。”他傲然一笑,“你放心吧,几十万金兵都被我们打垮了,这小小的黎阳城能奈我何?”
  小古默然不语。孟流泉这番话到不是托大,虽说王仲良身边应该有大批宫中侍卫守护,但飞龙营的弟兄多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又是身经百战,何曾将这些侍卫看在眼里。
  只是,也许因为这雨的缘故,他的心中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详预感。

  二、斩惊神

  看着小古的神情,孟流泉亦是有些犹豫。却突见街角边转过一人,头戴一顶宽大的蓑笠,亮出三个指头远远朝这边一晃,正是负责查探县府情况的飞龙营战士左通天。
  “铛!”一声铜锣从前面传来,“钦差出巡,闲人让道。”
  孟流泉低声道,“来了。”精神一振,大步跨出来到对街,占好事先商定的位置,再给四周的兄弟打出暗号,
  一顶官轿忽然出现在街头灰蒙的细雨中。四人执幡开道,八人抬轿,其后还跟着三十余人,俱是身穿宫内侍卫服饰,腰佩刀剑。

  天色已褪成一种陈黄,雨丝朦胧倏忽。在这如陈年古画般的雨幕中,孟流泉双眼清晰而静定,不动声色地望着官轿缓缓行来。依计划只待轿抬至街中央,六个飞龙营的兄弟便会截住退路,孟流泉则率十一名兄弟负责缠住侍卫,而飞龙营中武功最高、轻功最佳的小古则趁乱一举擒下王仲良。

  轿已至街中。
  孟流泉啸声乍起。与此同时,如同和应他的啸声般,暮空中电光猛然一闪,犹若巨人的刀光在长空飞舞。雪亮的天地中,十几条人影从街边、树上、檐下、屋顶冲出,直朝官轿扑去。
  “喀嚓”!一声暴雷从天穹最深处陡然炸响,激震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孟流泉手舞长刀,第一个冲至轿旁,他的身后是十一个如虎下山的飞龙营战士。对方措手不及,转眼间二个轿夫已被放倒,官轿摇摇欲倾。那群侍卫倒也训练有素,不见慌张,纷纷抽刀拔剑,结成圆阵与孟流泉等人斗在一处。但此刻从侍卫身后又掩杀来几个飞龙营的好手,侍卫抵敌不住,阵脚渐乱。

  孟流泉将此次行动命名为“擒王”,其意只在掳走王仲良。飞龙营虽然能以一当十,但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任务及时撤离,待到黎阳城的守军出动,十九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全脱困。而擒王的关键便在于小古的出手,王仲良虽是文职,但秦桧既然如此重用他,必有非常之能。小古必须觑准最好的时机一举擒获王仲良,绝不容有失。
  战况惨烈,才几个照面间,又有三个轿夫与五个侍卫倒了下去,一个飞龙营的战士亦被乱刃砍翻。官轿侧翻于地,没有一点动静,孟流泉与各兄弟早有约定,不求尽毙敌人,唯求将侍卫从轿边引走,为小古的行动创造最便利的条件。

  小古却不动,仍是静立于街边,略带木然地望着十数步外的厮杀,似是无意出手,又似是在等最好的时机。
  但此刻,官轿已倾,侍卫陷入混战中。可小古,他还在等什么?
  孟流泉身处战局却是眼观六路,急得大喝一声,“小古?!”

  小古一脸沉静,唯有眼中四射的精光闪烁不定。他已将功力提至极限。虽是在瓢泼大雨中,但周遭半里的任何动静都被他收入耳中。
  而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发动,那是因为在狂风嘶鸣于空、雨滴霈落在地、刀锋切入骨肉、兵器激荡相碰、死者颓然倒地、伤者惨呼哀叫、鲜血如花喷溅的种种声响中,他竟然还听到了四面城门上千大军悄然集结往这边掩杀过来的声音!
  听到孟流泉的呼喊,小古定睛望向战局中。侍卫人数虽多,但飞龙营战士久经战阵,人人奋勇,已占到上风。可侍卫们败而不乱,显是意在拖住对手,等待大军完成包围。而十九人面对数千大军,结果不问可知。
  ――他们已落入局中!

  小古依然稳定的右手按在腰间的软剑“破天”上,目光锁住那顶官轿。在此情景下,那厚厚的轿帘后是否还有人?又会是什么人?
  一个手执熟铜棍的飞龙营战士跳出战团,直扑官轿,正是飞龙营副统领郑子潇。却是看到小古迟迟不动,不顾孟流泉定下的号令,抢先对轿中人出手。而人手稍一分散,又有一个飞龙营的战士中刀倒下,情势已不容小古思索。他手腕一翻,“破天剑”已擎在手中,一声长啸,人剑合一,若惊鸿游龙般冲开雨幕,亦直朝十几步外的官轿扑去。或许,这已是他们唯一突围的机会。

  郑子潇抢先一步冲至轿前,用熟铜棍一掀轿帘。轿内果有一青衣人,令人惊讶地却是他端坐轿中,浑不为轿外的厮杀所惑,膝上平放着一把带鞘的刀,对郑子潇笑了笑,“你好!”
  郑子潇一愣,实想不通这个“王仲良”如何还能这般镇静。一声直透入心底的闷喝声就在此刻蓦然响起,直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那人便似是被什么毒虫蜇了一下般毫无预兆地从轿中弹射而起,直往郑子潇撞来。那一瞬间,郑子潇只觉得眼前划过一道晃目的强光,几不能视物,大惊而退……
  透过半掀的轿帘,小古尚看不全轿中人的面目,眼眉俱被轿帘遮住。只见到半张惨白的脸,满腮青刺的须,一只过于尖削的鼻子象个箭头般突起着,紧抿的唇边泄出一丝冷冷的笑。
  小古心知不妙,加速冲上,却再见那青衣人喉头如若吞下什么硬物般乍然起伏,胸膛先内陷再鼓起,似是深吸了一口气,腰腹猛收,双腿的肌肉刹时崩直、收紧、发力、弹出……

  一道青影从轿中电射而出,与郑子潇交错而过。然后才有一道灿胜艳阳又寒凉似冰的刀光在空中骤然迸溅入每一个人的瞳中……
  雨幕被刀气斩断,轿帘被刀光绞碎,就连轿舆亦被这惊天动地的一招击得四分五裂,再不成形,木片四溅,嗤嗤有声,几名侍卫被碎木击中,惊呼而退,就若中了暗器一般。
  好霸道的一刀!

  那道刀光实在来得太快太急,郑子潇料不到对方骤下杀手,竟然抵挡不及,心中一横,熟铜棍以攻为守反砸向轿中人的头顶。他情急之下使出了十二成的功力,若是对方不变招必是拼得两败俱伤。
  可青衣人却仍不变招,那一刀就似是一出鞘不斩落敌首绝不空回般毫无滞留转向,只是身法再度加速,竟然是以迅捷的身形趁势带动刀路,刀光先撞在熟铜棍尾最不容易着力的地方,再从郑子潇的胸前一掠而过……
  “铛”然一声巨响,郑子潇踉踉跄跄退出七八步远方才稳住身形,手中的熟铜棍竟已分为两截,骇声惨呼,“惊、神、斩!”

  小古旁观这电光火石的一招交锋,心头狂震。郑子潇外号人称“气盖山河”,正是形容他力大无比,手中六十斤重的熟铜棍如若无物,施展起来泼水难进,一身外门功夫可谓登峰造极。而此刻与那记刀光硬拼竟然被对方连成名兵器都劈断了,虽是占了宝刃的便宜,但对方能在刹那间以意驳刀欺身变招,无疑是刀法已趋大成的绝世高手。
  这个青衣人是谁???如何会出现在这黎阳小城中?如何会藏身于轿中?

  青衣人一招得手,也不追击,昂首于雨中端然立定,冷然望着小古冲上来的身形骤止在面前五步外。他双手合执一把漆黑如墨的刀。谁也不知这把黑黝黝的刀如何能发出那么灿烂的光华。
  桀骜暗哑的声音盖过了场中的喊杀声,“你们记住。我叫平百川,一刀平百川的平百川。”

  与此同时,郑子潇呆立的身体自胸臂间剧然裂开,一分为二,怦然倒地,血水迸射而出,再被雨水冲刷成一弯殷红的浆流……

  三、脱危局

  被这一刀所慑,再听到这个令人胆寒的名字,众人俱都停下手来。孟流泉双目喷火,直到现在,直到这个被誉为天下第一刀、宰相秦桧座下的第一高手现身,他才终于明白这一次的“擒王”行动已全落入敌人的算计中。
  局面僵持着,平百川一人在场中,将武功最高的小古与飞龙营其它战士隔开,他虽是腹背受敌,但却是凛然不惧,显是对自己的武功有极强的信心。

  “平兄果然是好气派,不愧是相府的第一高手。”数丈外的屋顶上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有平兄相助,这一次‘困龙’行动定会不负相爷所望。”
  “困龙行动!”孟流泉瞳孔收缩,心念电闪,对方能这般精准地掌握己方的行踪,必是出了内奸。他望向屋顶,遥遥可见来人红袍高冠,手捻长须,身后尚有二人撑着雨伞,看此形貌与派头定是王仲良无疑。
  平百川独立场中,嘿嘿一笑,“若没有王兄的神机妙算,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得手。”他的目光仍是锁住小古不放,他感觉得到,只有这个年轻人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威胁。
  小古甚至可以感到眉间那阵如附骨之蛆一般逼人的阴寒,似正在一寸寸磨去自己的斗志。纵然他身为岳家军中武功最犀利的高手,但面对这杀气迫人的武林黑道霸主,他连半分的把握也没有。
  更何况,外围尚有几千严阵以待的官兵。

  王仲良大笑,“有平兄主持大局,再加上三千生力军虎视于侧,孟将军和你的十八飞龙兵还不降吗?”
  听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孟流泉心头一冷,敌人对己方的虚实了如指掌,显是有备而来。岳家军中最精锐的飞龙营莫非要在这黎阳小城全军尽墨么?
  小古心中计算着自己与王仲良的距离,以他“雁渡寒天”的轻功大有可能赶在敌人援手前擒住王仲良,或许还能扭转不利的局面。
  但,他面前还有平百川的那把墨刀,没有人能在号称“一刀平百川”的“惊神斩”下从容脱身!
  郑子潇的残尸断首便是明证。

  孟流泉按下心头震憾,不动声色,“王大人不经沙场,却不知道岳家军中只有战着死的勇士,没有跪着降的懦夫。”
  王仲良鼻端轻哼,“孟流泉你不要执迷不悔。袭击朝庭命官本是死罪,但本官知道一切不过是出于岳飞授意,只要你将岳飞如何擅设私卫,伺机谋反从实招来,圣上定会格外开恩,本官可保证你日后依然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小古心中恍然,怪不得如此看重飞龙营,想必是王仲良急于拿住岳元帅的罪证,是以连平百川这样的绝顶高手都出动了。
  孟流泉运气咄然大喝,将王仲良的语音截断,“王大人休要胡说,岳元帅精忠报国天下谁人不知。只有奸相狗官才会这般血口喷人诬陷于他。我若是如你一般做了秦桧的走狗,且不说被万人痛骂,遗臭万年,一旦失了岳元帅,大家都要做亡国奴,又何来什么荣华富贵?”孟流泉察情观势,自知脱险的可能极小,索性豁了出来,连秦桧也一并骂上了。
  王仲良虽也会一些武功,但却远称不上是高手。本在大雨中说话便是竭力提声,如今被孟流泉用上乘内功传音逼住,一时只见王仲良空张其口,却是不闻其音,只得尴尬收口。而孟流泉的声音却盖住雨声,在黎阳城中回荡着。藏于屋中的百姓们与几千官兵听他如此一说,皆在心中赞一声“骂得痛快!”,便是那宫中侍卫中亦有不少正义之士暗中叫好,只是慑于王仲良与平百川的淫威,俱都垂头不语。

  平百川淡淡道,“比声音大么?不妨与我比。”他这一张口虽是语意平淡,却又将孟流泉的声浪压住,显见他的武功远远高出在场诸人。
  “孟将军冥顽不化,只好陪着反臣岳飞一并受死了。”王仲良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再对手下官兵大叫,“丞相有令,尽量活捉。擒一名飞龙营叛党,赏一千金!擒住岳军第一高手古蹑风赏二千金!擒住飞龙营统领孟流泉赏三千金!!!”
  众军鼓噪,其时战乱已久,千金足可令一户人家几世不愁,确是重赏。
  小古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虽是面对平百川的强大压力,亦不由失笑,“原来我也这么值钱。”

  孟流泉傲然大笑,“王大人尽管派人上来送命,飞龙营战士只会把尸体留给你。”转头面对一干兄弟,反手一抹面上雨水,沉声道,“好兄弟们,为了不损岳元帅的英名,我们宁可阵亡当场也不要让元帅受奸人所害。算是大哥最后一次命令你们,只要落入敌手便图自尽。”
  众人齐声应答,他们都知道若是被敌人生擒必是屈打成招以陷岳元帅,各都抱了必死之志,一时飞龙营尚余下的十四人士气高涨,紧握兵器,眼萌死志,背靠背围成一团静待敌人的攻击。
  这份气吞山河的惨烈之气震慑全场,几千官兵面面相觑,裹足不前。饶是平百川这盖世魔君亦不由收起狂骄之气,打足精神小心面对这群被不屈血性激涌起强大战志的十四死士!

  小古豪气上涌,放声大笑,“小弟若是不能与众位兄弟死在一处实是心有不甘。”大摇大摆地从平百川的面前走过,对平百川的墨刀竟是视若不见。
  平百川虽是不甘心小古从自己眼皮下走过,但若要出手只怕立时就要面临十余人的合力一击,稍一犹豫,小古已踏入飞龙营的战阵中。
  孟流泉一把拉住小古,放声大笑,“好兄弟,天下能如此蔑视平一刀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飞龙营战士齐声鼓掌,士气更高,他们虽只有十五人,但气势却胜过了数百倍的敌人。
  孟流泉却低声对众人道,“大家掩护小古突围!”
  小古一呆,正要反驳,孟流泉止住他开口,目光炯炯,“我们这次的任务并不是送死,只要你能逃出去,就是秦桧的在喉骨梗,我们的唯一希望!”众人亦纷纷点头,飞龙营中以小古的武功最高,“雁渡寒天”又是可称独步天下的轻功,在此局面下小古只怕是唯一能有机会杀出重围的人。
  小古长吸一口气,虎目蕴泪,重重点头。

  孟流泉再低声吩咐几句,转头对王仲良大喝一声,“狗官小心了,我们将从南门突围,够胆送死的人就来阻拦吧!”
  围在南方的士卒闻声一阵骚乱,不顾将官鞭如雨下,缓缓后退起来。一半是因为这十余人的气势令人心悸,另一半却是人人均不想与岳家军的勇士作战。
  飞龙营发一声喊,兵刃齐举,直往南门冲来,官兵后退者更多,阵脚大乱。
  王仲良手持御赐尚方宝剑,大声叫道,“退三步者,斩无赦!”士兵不敢违令,重又聚好队形,往前杀来。

  “好一个飞龙营,视平某如无物么!”平百川暴喝一声,墨刀再举,身体高高跃起,欲从后掩杀上来。
  变故忽生,本是向南方突围的十余人如同约好一般一齐转身杀向平百川。这正是孟流泉的计策,要想让小古从容突围,官兵并不足虑,最重要的便是先要重创这位刀法惊人的大敌。
  平百川大吃一惊,但身在空中变向已来不及,一时刀枪剑棍斧矛掌拳齐至,更有数十道暗器一并袭来,最可怕还是飞龙营战士不要命的打法,宁可用身体当武器嵌住墨刀,亦要让同伴得手……

  平百川毕竟是成名已久的绝世高手,在这性命交关的时刻,墨刀在空中泛出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与数十种兵器相交,刀气纵横间只听得叮叮铛铛一阵乱响,平百川使出浑身解数,总算堪堪挡住飞龙营蓄势以久的绝杀。
  二个飞龙营战士仰天跌倒,溅血而亡,平百川在空中一个跟斗,跌跌撞撞翻出十余步远,这才落地,双腿一软,竟一跤坐倒,肩腿现出六道血痕,左颊被一支袖箭划伤,胸前更被小古的破天剑的剑气所伤,鲜血激溅而出。但飞龙营的联手一击竟只能让其负伤而不能一举除此大敌。
  平百川出道以来,尚是第一次被人攻得如此狼狈,脸上现过一丝狂怒与惊悸,疼痛激起凶性,闷哼一声,复又提刀冲上。数千官兵在将官的催迫下亦冲杀上来……

  王仲良料不到孟流泉在此绝境尚有如此应变,不过平百川在相府一向狂傲跋扈,此时见他受挫心中暗感快意,正待发令,却见小古剑伤平百川后身形毫不停留,脚尖点地,腾空而起,如一只大鸟般直朝自己扑来。眨眼间已至面前,不由惊呼一声。
  小古虽是答应孟流泉伺机突围,但他在此情景下如何肯独自逃生,意欲擒下王仲良扭转战局。他深知情势危急,将功力提到极致,“雁渡寒天”蓦然发动,这一击当真是疾捷若闪电,迅猛似奔雷。
  电光火石间,王仲良身后撑伞的二人踏前几步,一人出掌,一人挥蛾眉双刺,掌力雄浑,如浪袭岸;刺影灵动,若走龙蛇,一并迎向小古的破天剑。
  小古人在空中起落不休,左掌一扫,雨点夹着冰粒袭向出掌那人,右手破天剑已闪电般向蛾眉刺连击十七剑,招招只攻不守,却直到第十七剑方才破入那团刺影,再折身拧腰使一招“苦海无涯”刺向王仲良的咽喉,却被使掌那人的右掌扫中肩头,空中一个倒翻,退回屋下,落地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唇边血丝隐现,竟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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