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是我纵火烧了孤儿院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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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资源请加入我们——◆——◇——◆——我动动手指头,顾之正立马惊醒,充满红血丝的双眼看向我。
“圆圆,你终于醒了。”
他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就像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般。
虚伪,做作,狡诈。
我极力牵动嘴皮子,朝他虚弱道:
“顾之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啊,若不是我在孤儿院放了一把火,三更半夜,等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等消防车赶来郊区时,已是浓烟滚滚,同步登上了本市新闻,刷频网络。
他怎么会舍得来见我呢?
一
病房里站满了医生护士,各种仪器往我身上招呼。
我朝顾之撒娇,他莞尔一笑,碍于我的头颅正戴着一台扫描仪,不能摸头,只得低声哄我:
“圆圆乖啊,等出院了,哥哥什么都依你。”
我鼓了鼓腮帮子,佯装可爱: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
接下来,我都在医院里静养,顾之每天都来探望我。
医生告诉顾之,我吸入了太多浓烟,呼吸道烧伤,肺部已感染,需要尽快保证身体康复。
顾之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我歪头笑,尽管此时此刻,我的胸腔如蚂蚁蚀骨般疼痛。
他停止医生的讲话,两人出去,独留我在病房里。
我才开始回味,纵火那晚,我把自己反锁在了走廊尽头的杂物间。
整座楼都在燃烧,所有人都在拼命往楼下逃命,没人想起我。
我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铁盒,在窒息中奄奄一息。
我在赌,最后我一定会活下来。
该死的人,无论如何,现在也不该轮到我。
在昏迷之际,杂物间的门被撞开,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冲过来时,我心满意足的合上了眼。
终究是赌赢了。
……
医院的花园里,我坐在轮椅上,仰头倒苦水:
“顾之哥哥,孤儿院没了,我的小铁盒也没了,好伤心啊。”
他蹲在我跟前,抚摸我缠满纱布的手。
“以后,圆圆就永远和哥哥在一起了。”
“真的吗!”
我欣喜若狂,太激动,导致咳嗽不止,他急忙起身,帮我顺背。
眼泪都震出来了,我还在说:
“顾之哥哥会带我回家里吗?我好想爸爸和沈阿姨啊,真的太好啦!”
他的手顿住,意味不明地在身后道:
“圆圆这么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吗?”
我点头“嗯”了一声,委屈着说:
“圆圆今年都17岁啦,已经5年没有见过爸爸了,快要记不清他的面貌了。”
12岁生日那天,妈妈开车载着我去爸爸的公司,打算接爸爸一起回家。
我刚出校门,就看到妈妈在驾驶位上朝我招手,我冲身边的朋友告别,叮嘱她们不要忘了晚上我的生日宴,就坐上了车,直接去找爸爸。
一路上,我叽叽喳喳,跟妈妈分享着校园里好玩儿的新鲜事。
“妈妈,今天国旗下讲话的模范生,是高中部的,他的名字居然叫‘婶子’,好有趣啊,今晚他也要来参加我的生日宴哦!”
十字路口,绿灯亮起,妈妈微笑着启动车子。
却不料,一辆失控的大卡车横冲直撞过来,直接将车子撞到人行道旁的绿化带。
我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全世界都是汽油味的血腥红。
那一天,我失去了年轻漂亮的妈妈。
灵堂上,妈妈躺在鲜花簇拥中,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自始自终,爸爸的身旁,贴心的站着一位女人。
后来,她挽着爸爸的胳膊,牵着比我大3岁的顾之,向我宣誓着今后这个家的主权。
我反感他们。
爸爸让我唤她“沈阿姨”,我恶狠狠地说:
“我妈已经死了,去你妈的沈阿姨,让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滚出去!”
“啪!”清脆的耳光声。
“阿宴!”女人的惊呼声。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打我的爸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牙切齿大吼:
“我恨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我跑上楼,在楼梯拐角处,遇到了15岁的顾之。
他长得很高,很漂亮,一双眼睛摄人心魄,跟他的母亲很像。
见他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方手帕,我一把打掉,用小皮鞋使劲踩,瞪着他说:
“假惺惺,恶心,虚伪,装模做样,不安好心……”
“说够了吗?”
他身子倾覆下来,抬手虚握我的脖颈,浓眉压着双眸,薄唇微张:
“再不乖,哥哥就要惩罚你了。”
我瞪大双眼,被他吓住了。
那之后,我一见到顾之就躲,平时上放学也不跟他乘坐同一辆车。
但我不怕沈阿姨和爸爸,因为一看到他俩,我就想起死不瞑目的妈妈,仇恨如同茁壮成长的树苗,一发不可收拾。
我被送进孤儿院,就是因为我偷偷摸摸向沈阿姨的咖啡里投毒。
沈阿姨笑眯眯地喝下,口吐白沫地被抢救,两天后,等她醒来时,我已经在孤儿院随遇而安了。
我想,她一定感到很心寒吧。
与她相处的一段日子里,鸡飞狗跳,每次她受伤了都遮掩住,不让爸爸发现。否则我免不了一顿毒打。
但这次,她却没来接回我。
她真的生气了呢。
我撩起衣服下摆,腰上全是淤痕,这是每次欺负沈阿姨后,顾之逮着我在他房间里施下的惩罚。
很痛,我在他身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每回都不例外。
“还乖不乖了?圆圆?”他抽离右手,左手握住我的双手手腕,压在床头,俯视着我。
我不敢碰被他掐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足以刻骨铭心。
“我会乖的。”
深抽一口气,我闭眼,揩干净眼泪,心里想的却是:乖你麻痹。
不断作死,腰间和手腕的淤痕越来越重,以致于到了孤儿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每次沐浴都能瞧见。
我忍住恨意,一遍遍搓洗。
爸爸将我关在孤儿院这件事,除了他、沈阿姨、顾之和我,再加上他的秘书王叔叔,其余人包括爷爷奶奶都以为我出国了——和顾之一起。
实际上,亲生女儿在孤儿院发癫,后妈的儿子却在国外受栽培。
何其讽刺!
五年过去,顾之人模狗样的归国,开始接触公司事宜。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扔掉手中的信封,对王叔叔说:
“哥哥回来了,就不用给他写信啦。”
但顾之似乎遗忘了我。
盼望着盼望着,一个月过去,躲在车库里,我存够了汽油。
终于在一天晚上大功告成,我拍拍手,在路灯下转圈圈。
破坏掉灭火器,偷走门卫的钥匙,点燃游动的汽油。
一气呵成,再也没有比我更聪明的小孩了。
二
顾之接我回家的那天,大雨滂沱,雨水冲刷车窗,表面雾气弥漫,浮现出我诡异的笑容。
开车的司机是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孔,比较年轻。
我总感觉似曾相似,但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他,一想就太阳穴疼,只得作罢。
我和顾之坐在车后座。
“爸爸身体不好,圆圆回家后,要贴心喔。”
顾之跟我介绍家里的情况,我不以为意,敷衍着回了句“知道了”。
下一刻,下巴被一只手捏住,我望着窗外的脸180°旋转,靠近了顾之。
他凝眉道:“圆圆,你又不乖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那刻意被遗忘的回忆立马复苏,腰间和手腕开始疼痛起来。
我抱住他的手臂,歪头靠在他的肩上,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是从他西装散发出的。
“我会乖的,会好好照顾爸爸和沈阿姨的。”
头上传来温热,他抚摸我的头。
“嗯,乖就好。”
我磨了磨后槽牙,眼不见心不烦,闭眼睡觉。
回到家后,传闻中身体抱恙的爸爸还在高尔夫球场浪荡,倒是沈阿姨热情洋溢,准备亲自下厨弄一桌好菜。
我相当好奇:“你不恨我吗?”
她先是看了看我身旁的顾之,再摇头,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
“圆圆长高了,越来越漂亮了。真好。”
我怔愣在原地,疑惑不已,毫不理解。
怎么会有这么圣母的人啊?
抢走了我的父亲,霸占了我的家,怎么这么厚脸皮的、轻易地原谅我啊?
难道我就这么不足为惧、无足轻重吗?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爸爸的确老了些,听说他开始放权,逐步把公司交给顾之打理。
“这是我的。”我无声抗议。
顾之原名叫沈之,他算哪门子继承人?
只有我顾圆,才是真正的继承者。
真他妈昏庸,无能,偏爱。
……
17岁这年,我重返学校,终于不用在孤儿院上课了。
以顾家大小姐的身份,空降在档次最高的贵族高中,掀起议论热潮。
但议论的主题却偏离航道,所有人都围绕着我是顾之的妹妹这一点展开。
这所学校的人恐怕不知道,我和顾之曾经就读于同一所中学吧?
就算他作为模范生,周一早会,在国旗下讲话,也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单亲孩子。
而我,才是天之骄子。
我坐在豪车上,与妈妈一路说笑——
“妈妈,今天国旗下讲话的模范生,是高中部的,他的名字居然叫‘婶子’,好有趣啊。”
而后视镜里的所谓模范生,只能苦哈哈地蹬着单车回家,留下单薄的身影,逐渐拉远,直到将他彻底甩在车后。
回忆消散,我抓起资料,朝第三排靠窗位置走去。
那个位置的主人是班长,名唤霍遇。
正枕在课桌上,戴着头戴式耳机,闭目养神。
我坐在他同桌位置,除了盯着他,没有多余动作。
一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
“你要看我多久?”
少年终于睁开了眼,极不耐烦地紧锁眉头。当然,脸还是好看的。
我将资料给他。
他扒拉过去,扫眼一看,正要开口,感到不对劲,再低头认真看。
他看完:“你这是干什么?”
“你家不是要和顾氏争夺东郊那块地皮么?给你通风报信呗。”
他取下耳机,要笑不笑,道:
“顾小姐,你疯了吗?”
我郑重道:“没疯。就是看上你了,作为聘礼。”
他扑哧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融进了校园广播体操音乐之中。
“我爹好歹是本市首富,我又是独生子,就值这么点儿钱?”
我说:“只要把顾之弄进去,半个顾氏资产分给你。”
他这才收敛笑容,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不会吧不会吧,顾氏兄妹内讧?哎哟喂,这可不行啊,你我都才17、8岁,能斗得过顾之那老狐狸?”
“不试试,怎么知道?估计顾氏对外隐瞒了我父亲顾宴的健康情况,告诉你哦,其实他一直都患有胃病,小时候妈妈还在,经常在他回家后给他煮药膳吃。5年前,妈妈出车祸后,失去了外公那边的支援,他工作强度增加,几次累吐血,好像恶化成癌症了?现在,顾之已经接替过他手中的部分权力了。”
我顿了顿,接着说:“等他全力掌管公司,遭殃的就是霍氏。”
霍遇不可思议,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顾圆,你就是传说中的家贼吧?”
“闭嘴。”
我俩埋头讨论,要跟顾之抢夺,关键还是看顾宴。
一天晚上,我带着霍遇回家,向沈阿姨介绍:
“阿姨,他叫霍遇,是我的男朋友。”
霍遇很有绅士风度地问好,沈阿姨一脸懵逼地看着我俩。
“呵。”
一声冷笑在身后响起,不轻不重。
转身回头,顾之正立在门口,神情瞧不真切,下人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替他脱掉西装外套。
他右手握住领结,边走边解,霸道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路过我们时,稍微停驻了脚步,睨着我们,道:
“圆圆真厉害,交到了霍公子这么优秀的恋人。”
这个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我皮笑肉不笑,回敬道:
“哥哥也要加油,圆圆想要吃您和嫂子的喜酒呢。”
他取下领带,团在手中,神情莫测,一边嘴角掀起,漆黑的双眸盯着我,回道:“好。”便径直上楼去了。
我捏着霍遇的手手心里净是汗,方才都不敢正眼对上顾之,余光里看他走远,才长长呼了口气。
晚间饭桌上,父亲见到霍遇,也像沈阿姨一样愣了会儿。
“圆圆能嫁到霍家,也挺好。”
我尚且未来得及答话,顾之便平静地说:
“父亲,西山疗养院即将竣工,今日我去视察,效果不错。”
父亲不咸不淡道:“辛苦小之了。”
西山疗养院?
西山什么时候修建疗养院了?孤儿院就在西山,我待了五年,怎么不知道?
顾之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疑惑,顾之朝我望过来,
“圆圆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上楼休息?”
“咳咳,”霍遇煞有介事地观察了下我的脸色,道:“圆圆脸色不太好,我陪她上楼待一会儿吧。”
边走,我边悄悄对霍遇说:“你回头看看,顾之是不是一直盯着我们?”
他假装搂我的腰,趁此偷看了下,
“什么‘盯着我们’,他一直盯着你。”
“……”毛骨悚然。
三
晚饭只吃了一两口,就上楼休息,等送走霍遇后,我回到床上睡不着——好饿。
但楼下客厅里,顾之还在和父亲交谈,下去找吃的,铁定会被发现。
霍遇临走时,让我小心顾之。
我静默了会儿,想:还用你告诉我?从认识顾之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多恐怖了。
我趴在被窝里,跟霍遇手机聊天。
他夸我是他众多女朋友中颜值最高的,我说“你是我的初恋”,就看到屏幕顶部反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还没等他发来回信,门被敲响。
我穿上拖鞋,去开门,是顾之。
他温和地说:“见你今晚没吃饭,应该饿到了吧?”
他手中端着一碗饺子,热气腾腾,一看就知道刚起锅。
我伸手去接,他巧妙避过,
“烫手,我端进去。”
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拉开门,放他进来。
他把碗放在写字台上,随手拿起我的练习本,在暖黄灯光下端详。
“你慢慢吃,哥哥检查下你的学习质量。”
还真把自己当成哥哥了,真不要脸。
我饿极,一会儿就囫囵吃完。
恰好床上的手机响起,顾之意味不明地看着我:
“这么晚了,谁还打微信视频?”
“肯定是霍遇!哎呀,他话好多~”
我抓起手机,双腿盘在床垫上,果不其然是霍遇。
他刚洗完头,头发还是湿的,刚一接通就嚷嚷道:
“顾圆,你刚才说我是你的初恋?你这么漂亮,家世这么好,虽然有点傻里傻气,但我却是你的初恋?我刚刚反思去了,决定今后也只有你一个女朋友!”
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感到很尴尬,急忙关小音量,红着耳朵朝顾之看去。
没想到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眼中情绪掩盖得很好,但这反而让我心惊胆颤,因为我太熟悉了,这是顾之生气的征兆。
我拿起手机,下床穿鞋,一边跟霍遇打哈哈,一边朝门口走。
“等会哈,我去露天阳台……”
“我俩都见过家长了,还藏着掖着啊?算了算了,都依你……”
“别乱想,我是因为……”
抓门把手的手被盖住,我整个人一个激灵,吓得不敢动弹。
顾之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我身后,将我覆盖在他的身躯与门板中间。
他垂下浓密的眼睫,另一只手绕到我的胸前,夺过手机,长按关机键,然后扔在脚下。
低沉的声音紧挨着我的耳畔响起:
“圆圆,你又不乖了。”
我忍住惧意,中气不足的反驳他:“我哪里不乖了?”
他拿下我覆在门把手上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掌重新覆上去,大拇指朝中间凸起的按钮按下。
门,反锁了。
“你要干什么?”
我是真的害怕了,今晚的他跟以往很不一样。
是啊,我俩之间空白了整整五年,等再回到一个屋顶下,我却还拿着以前的眼光看待他。
殊不知,他早已不是15岁的落魄少年了。
如今的他,已年满20,是顾氏的下一任接班人。
“圆圆,把霍遇甩了。”
我和霍遇本来就是假情侣,来掩饰真正目的,谈何甩?
一旦情侣身份没了,怎么继续合作?
我转身推开他,没推动。
太憋屈了。
我狠狠地瞪向他:“你管得太宽了,若是闲得无聊,我可以让爸爸给你安排相亲!”
他嗤笑一声,
“若是我偏要管呢?你能怎样?让霍遇雇凶刺杀我?还是与他结婚,来争夺顾氏?或者是,你求父亲让你进公司实习,找到证据,好把我送进监狱?”
我脸色煞白,不可置信道:“你,你都知道?”
他嘴角掀起一抹凉薄的笑:
“亲爱的妹妹要置我于万死不复之地,当哥哥的,怎能不上心?”
我感到十分荒谬,嘲笑他:
“你算哪门子哥哥?沈之,龙当久了,就忘了自己是条癞皮蛇的身份了吗?你们母子鸠占鹊巢,把我关在孤儿院五年,有什么资格说关心我?五年里,我每个月都写信给你,求你放我回家,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从来不回我,像关押犯人一样关着我!”
“那场火,你肯定猜到是我放的吧?你来救我时,我巴不得和你一起葬身火海!可惜后来有关报道都销声匿迹了。”
“每天放学后,你都骑车跟踪我,是不是早就摸透了我的行踪轨迹?终于等到妈妈来接我,你和你妈就策划了那起车祸,好上位?”
“你和你的母亲真不要脸!我当初就不该心软,直接毒死她,该有多好!”
啪——
我的脸火辣辣的疼,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打吧打吧,打死我算了。
这个家,自从妈妈去世后,就已经散了。
五年前顾宴的耳光,没让我死心;今晚顾之的耳光,让我再也不抱任何幻想了。
原来,我已经成了外人。
顾之将我扛到床上,俯身压向我,一双黑眸盯着我,说:
“我打你,是想让你清醒。”
我哽咽道:“我说错了吗?”
“错了,大错特错,每一句话都错了。”
“圆圆,”
我绝望地看向他,听到他说:
“西山是重点开发区,地价昂贵,那里规划的是旅游养老项目,怎么可能建孤儿院?”
“那我居住的是?”
“是疗养院。”
我呆楞得说不出话来。
“准确来讲,是专为精神病人进行康复治疗的疗养院。”
“……”
“圆圆,阿姨去世后,你沉浸在自我世界走不出来,将我和妈妈当作凶手,一次次拿小刀划伤妈妈……医生说你患了重度精神分裂症,必须强制管控,不然大家都有生命危险。”
“你说,你总是给我写信,我没回复,但我一直没收到信。王叔叔说你喜欢躲在房间里写写画画,然后叠好装进一个铁盒子里,那里面都是给我写的信。现在保管在我的抽屉里。”
“你还纳闷,问为什么网上、电视都没有关于孤儿院火灾的报道。因为,你只把自己关闭在了杂物间,放火烧了自己。你很善良,把其他人隔绝开来,没有一个人受到伤害。你偷走门卫的钥匙,不让我们打开房门,差点烧死自己,就这么仇恨我们吗?”
“你肯定很委屈吧?”
他轻柔地揩去我眼角的泪水,继续说着:
“你责怪我不放你回家,但你认真观察过每天来照料你的护工吗?人群中,有时候藏着父亲、母亲,有时候混着我,有时候是爷爷奶奶。”
我喉咙嘶哑,问他:
“你们,为什么这么爱我?”
“因为我们都知道,放在妈妈咖啡里的,不是毒药,是泡腾片。她是被味道恶心吐了。”
“那你呢?为什么总是说我不乖?”
我又开始掉金豆子,委屈得不得了。
他那张英俊的脸贴近,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我的眼睛,像是黑色漩涡,引人沉迷其中。
“因为,你忘了我才是初恋男友。”
四
11岁那年,我以吊车尾的成绩升入初一。
这所学校是“五朵金花”里的唯一一所公立中学,阶层分级没有另外四所那么明显。
在这里,成绩才是王道。
所以,我时常碰到普通人家的子女对我嗤之以鼻。
好嘛,我技不如人,那就让爸爸捐一栋实验楼吧。
不够的话,造个人工湖也行。
可楼也捐了,湖也造了,围着我团团转的,一个人都没有!
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于是我又让父亲捐了一座图书馆,规模直接冲进省前三。
这下,那些学霸们总该对我态度好一些了吧?
岂料,他们脸皮真厚,用着我家的资源,还是不拿正眼瞧我。
大家都在上课,我一个人蹲在湖边柳树下,郁闷不已。
“怎样才能让学霸们主动接近我呢?难道只有提升分数这一条途径了吗?这可真是要了本小姐金贵的小命啊啊啊啊~”
我望着湖中的黑天鹅,苦恼思索。
一阵微风拂过,好闻的淡香吸进鼻子里,我朝源头看去。
一位身穿蓝白色校服的少年坐在长椅上,望着我,白皙的脸上若隐若现的笑。
我皱眉,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
他摇了摇头,“我没笑啊。”
我站起来,腾的一下,闪现在他跟前,夺过他手中的课本,脸红耳赤的叫嚣着:
“你撒谎!方才我明明看见你笑了!笑了就是笑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他双手投降,无奈道:
“好吧好吧,我笑了就是了。”
这话本小姐可不爱听,跟逼良为娼似的。
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歪头气鼓鼓地瞪他的侧脸。
他看向湖中,看着看着,细微抖动的肩膀,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忍俊不禁,一只手掩住下半边脸,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我:“……”
好无语哦,这男生。
等他笑够了,我才说话:
“你在笑什么!!!!!”
“啊,”
他摆了摆手,眼睛里还余留着笑意,勾起嘴角,和缓地说:
“所有人都以为顾圆大小姐性子骄纵,没有亲和力,不敢轻易接近,我觉得你很可爱啊,非常、非常可爱呢。”
我的脸更红了,红得就像语文练习册里常用的造句——熟透了的红苹果,不但红,还很烫。
这句夸赞,本小姐很是满意。
“可只有你觉得可爱,我要老师、同学,都觉得我可爱才可以。”
他摸了摸我的头,道:
“你有什么话,直接和他们讲就是了,就像刚刚对我那样。”
“这样就可以了吗?这么简单?”
“嗯,这次不骗你了,”他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去试试吧。”
我迫不及待地跑回教室,班主任正在讲台上唾沫横飞,黑板下面坐满了人。
班主任看到我,面色不悦。
我紧张地看着他,垂在大腿侧的小手捏成了拳头,伴随着颤抖。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老师,我爱你!”
本淑女从未这般洪亮地开口过,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直接惊呆了。
之后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我站上讲台,对着几十位同学讲:
“我也爱你们!想和你们一起玩、一起吃食堂、一起完成小组作业!”
下面寂静了一瞬间,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我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初中生活,却怎么也找不到湖边的那位男生了。
直到初二,某次周一国旗下讲话,我听到教导主任说“接下来由高二A班的沈之同学发表演讲,主题是……”
“婶子?”
我看着他那张清秀的脸庞,陷入了沉默。
集会解散后,我边跑边挤开人群,好不容易抓住“婶子”学长的校服后摆。
他看到是我,面露诧异。
“婶子学长,今晚有空吗?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晚宴。待会儿,我把请帖送到你班上来~”
他点了点头,答应了我。
那是顾之参加我的唯一一次生日聚会,但一夜之间,变成了肃静纯白的葬礼。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陪我一起过生日了。
……
这一晚上,顾之搂着我,和我一起躺在被子里。
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顺我的背。
东方露出鱼肚白,我俩都没合眼。
我埋首在他的胸膛,闷声道:
“顾之哥哥,我想了一晚上,想起了许多往事,可我怎么……”
眼泪无意识地流出来,浸湿他的浴衣。
“可我怎么总是想不起来,和你交往的回忆呢?”
“乖,”
他低头亲了亲我的额头,道: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天亮后,顾之打电话帮我请了假,他亲自开车,带我去了西山疗养院。
这里靠海,鸟语花香,不愧是疗养圣地。
我常年居住的“孤儿院”,是众多疗养院中的一座。
刚踏进大门,便有外出散步的患者,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俩看。
其中一个指着我说:
“她是同类!”
我使劲往顾之的躯体拱,他搂着我走进了办公区。
院长对我做了测试,说:
“情况比之前好很多,第二人格很长时间没出现了。患者需要更多亲近的人的陪伴,不要刺激她。”
第二人格?
我掩下睫毛,难道是我的第二人格占据了和顾之恋爱的时光?
那可真是,有必要消灭掉她。
之后,我努力放下成见与芥蒂,同家人缓和关系。
连续几天不上学,霍遇次日便登门拜访,提着一后车厢的吃喝玩乐的东西,来看望我。
“圆圆,把霍遇甩了。”
我一看到他,就想起那晚顾之说的话。
于是我对霍遇说:
“游戏结束,我俩不要再来往了。”
他伸出指头戳了戳我的额头,笑道:
“说什么胡话呢?等高考结束,我俩就订婚,好不好?”
我退后,一本正经重复道:
“游戏结束,我俩不要再来往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我没跟他开玩笑,着急道:
“游戏结束?你在耍我?”
“没有,只是我反悔了,今后我要一直和顾之哥哥待在一起,他不喜欢你,你以后别出现在我们眼前了。”
“他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不久前你还拿着招标文书给我,现在就开始护着他了?”
我沉默以对,一只手从背后挽过来,搭在我的肩上。
顾之冷冷地回复道:
“招标文书么,容她拿去玩儿罢了,我这里很多,霍公子你还要吗?”
霍遇脸色铁青地摔门离去。
我无助地搂住顾之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感受他手掌心的抚摸。
“圆圆,哥哥帮你转校好不好?”
我心生不安,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顾之将我拉出一段距离,手掌覆在我的小脸上,大拇指轻微按压我的婴儿肥,专注地看着我。
“为什么呢?”
“我不想读书了,想永远地待在你身边。”
他怔住,我的脸凑了凑他的掌心,很是乖巧。
“顾之哥哥,帮圆圆休学吧。”
五
休学没成功,因为这件事被父亲知道了。
而后,他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在我们的多次劝说之下,他终于半推半就、搬进了西山老人疗养院。
家里只剩下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陪伴着我了。
我感到很怪异,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总觉得黑暗中,有双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我。
高三期末考后,我婉拒了班级聚餐,坐上顾之的车,回到了家里。
初中努力实现的亲师爱友的愿望,如今被我弃之如履。
躺在床上,手机信箱里跳进未读信息,我叹气。
霍遇没有放弃我,我拉黑一个号码,他便换一个,总是让我小心顾之。
顾之哥哥这么有安全感,怎么就危险了?
我赌气打开信息,这次跟之前的内容不同——
圆圆,你每天上课打瞌睡,是不是晚上没休息好?晚上睡不着吗?明天我来家里找你,不要拒绝我,顾之很有可能在监控你。看到就删除短信。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透不过气。
夜光灯微弱的光照下,我似乎出现了幻觉,到处都是摄像头。
我浑身使不了力,跌跌撞撞地朝顾之的房间跑去,刚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顾之穿着长款浴衣看着我。
“怎么了?老远就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我惶恐地抱住他,哭个不停。
整个人因为极度恐惧而发颤。
“好了,乖,哥哥在,不要怕。今晚和哥哥一起睡,乖啊。”
顾之从浴室里拿出湿热的洗脸巾,擦干我满脸的泪痕。
我眼睛直直的观察着他,没找出一丝破绽。
在柔软的大床里,我俩都面对面侧躺着,我枕在他的手臂上,娇小的身子躲在他宽阔的胸怀里。
他的另一只手搭在我腰间,存在感极强。
我可怜兮兮地开口:
“顾之哥哥,宅子里太安静了,我好害怕,明天可不可以邀请同学来家里玩?”
他没回答我。
我忐忑不安极了,怯生生地抬眼望向他,他垂着眼睫,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那双眼睛,比年少时更加深邃、晦暗,很难看懂。
他见我不安,温柔道:
“可以的,只是哥哥明天出差,后天才回,圆圆再害怕怎么办呢?”
“我可以和沈阿姨一起睡。”
“好吧,”
他无奈地笑了笑,腰间的手无意识地换了位置,道:
“那圆圆一定要乖哦,等哥哥回来。”
……
次日醒来,身旁已没了人。
我看到双手手腕处,多了一副白玉细镯子,废了老大劲,没能取下来。
我赶回房间,洗漱,更衣,拿起手机看,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消息。
心想霍遇还挺沉得住气。
我打电话给他,通知他多带几个同学来。
等人都到齐后,趁他们在楼下客厅里玩耍,我和霍遇不动声色地上楼,等关好门,连忙动身找摄像头。
霍遇带了两个迷你探测器,什么类型的摄像头都可以探测到。
搜遍了角落,最后,我将目光定格在了床头护墙板。
在漆黑的屋子里,探测器在那里发现了一点白色的光芒。
我盯着木板花雕里的针孔摄像头,仿佛看到了顾之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睛。
我骤然想起,急忙询问霍遇:
“昨晚发消息后,你有没有再联系过我?”
“今早晨以学校教务处的名义,向你发了一封邮件。”
“怎么了?你没收到吗?不会手机也被监听了吧?”
我翻出空空如也的邮箱,整个人如坠冰窟。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央求他:
“快,快带我离开这里!顾之说他明天回来,他是骗我们的!”
霍遇带着我下楼,客厅里安安静静的,一群人不知所踪,只剩下一名阿姨在清扫。
“小姐,沈太太说外面风光好,和同学们去植物园游玩去了。”
植物园是先前父亲专门在宅子后山上开辟的场地,里面移植了各种各样的珍稀植被,建造了一间全景透明的阳光房,里面可以喝茶打坐,架子上盛放着许多名贵化石。
我强作镇静,说:
“麻烦您了,我们不打扰,先去找沈阿姨他们了。”
走出门,我和霍遇疾奔车库,在几十俩车里找到霍遇的那辆,我俩分别从两侧车门坐上去。
点火,松刹车,前行,拐弯,直行。
白茫茫的出口就在不远处。
我抓紧安全带,心跳得越来越快,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在即将冲出地下车库那一刻,出口被三辆驶进的黑色加长车堵住。
那是顾之的车,原地漂移,横着拦截住我俩。
顾之从中间踏出车门,温柔地问我:
“圆圆,你要去哪里?不是答应好我,要在家里等我回来吗?”
十来名体格壮实的保镖陆续下车,双手负立,呈一字型排开。
我清楚地知道,他们每人手里握着一把枪。
只要车子重新启火,我和霍遇便会被打成筛子。
阴险,狠毒,疯狂。
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放下霍遇的椅背,让他滚到后座去。
自己一个跳跃,坐到驾驶员位置。
“霍遇,保护好自己。”
几乎眨眼间,我将椅背腾起来,放下挡板,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后面。
霍遇在后面拍着板子,让我别冲动。
我目眦欲裂,使劲踩油门,车头不偏不倚地朝顾之撞去。
砰砰砰——
子弹打在轮胎上,车身一歪,侧面撞上了那三辆加长车。
眼看几个保镖要来争夺方向盘,我猛地打转,使劲挤压靠边的车子,誓要拼出一条血路。
倏尔,一粒子弹打进了我的右肩内里。
我右手一松,方向盘急往回转。
正是这千钧一发之际,霍遇踢裂挡板,帮我稳住了方向盘。
“快,快回去!他会杀死你的!”
我崩溃大吼。
“我霍遇怎么允许让一个弱女子来保护我!”
源源不断的子弹打在轮胎、车门把手上。
我早已不知道脸上流的是汗水、还是泪水,亦或者是血液。
这血液不是我的。
霍遇挡在我身前,上半身支撑不足,在颤抖。
几颗流弹穿进了他的背部,他终于倒在了方向盘上。
朝他开枪的人,是面目冷峻的顾之。
车子已经熄火。
我趴在霍遇身上痛哭流涕,嘶哑道:
“你别死,别死,我送你去医院啊。”
全是我的错,我不该丧心病狂,我早该知道,我逃不出顾之的手掌心的。
我应该乖乖听他话,下车求饶。
而不是忤逆他。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车门打开,我被抱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手死死揪着他的衣服料子,无助央求道:
“求你,求你救救他,我错了,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逃了,求求你,救救他……”
他按压我受伤的右肩,血渗出,染红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问我“痛吗?”
痛啊,痛得快昏厥了,我点点头。
“痛就对了,我更痛。”
六
我又回到了西山精神病疗养院。
依旧有患者挤成一团,趴在窗户边,自以为很小声地对我指指点点:
“瞧,我们的同伴,她又来了。”
顾之一袭中长款黑色风衣,他攥紧我的手,一同放进他大衣的口袋里。
我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两耳屏蔽掉空气中的议论。
当初下定决心要消灭掉第二人格的我,差点被她反噬,牢牢地将我套牢在顾之的身边。
院长办公室,院长不满地盯着我,说:
“怎么情况变差了这么多?说了不可以受刺激,到底怎么回事?”
我抽抽嗒嗒地鼻子,泫然欲泣,躲在顾之肩背后。
院长摇摇头,叹气道:
“顾先生,我想单独为顾小姐进行治疗,她的情况太严重了。”
我哀求着拉住顾之的手,摆头,求他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俯身摸了摸我的头,柔声哄着:
“乖,哥哥就在门外守候着,不要怕。”
我始终保持着这个挽留的姿势,直到顾之出去关上门很久、很久。
“行了,别看了,跟我去里面。”
院长唤回我的思绪,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深蓝色的眼眸在我身上打转,不一会儿,手撑着下巴,点评了句:
“小丫头挺坚强的,继续保持。”
我默默地跟着他走进了里面,这是一间脑科学实验室,一尘不染。除了所需仪器,不能布置任何多余的装置,包括窃听器、摄像头。
他取下眼镜搁在台子上,扬了扬乃灰色的头发,继续说:
“先前都警告你了,不要刺激他,你不要命了?”
我执拗道:“他是个疯子,该死。”
一想起他执枪射中了我的右肩,我就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哟哟哟,你不要你的沈之哥哥了?”
“沈之哥哥已经被他杀死了,我要替他报仇。”
“不一定哦。”
我迅速朝院长看去,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显出光芒,
“你是说,沈之哥哥还能复活?”
“在一定概率上来讲,是的。毕竟,沈之是主人格,顾之是第二人格,一个潜意识里的人格占据了身体,迟早要玩完。”
我讷讷道:“万一,顾之不肯消失呢?”
“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温柔的顾之,舍不得伤害你的顾之,什么都答应你的顾之,其实就是你的沈之哥哥呢?”
“沈之一直在抗争,顾圆,你要信任他啊。”
半个时辰后,我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扑向门口一直等候的人的怀里。
我不知道沈之哥哥能不能感受到我的拥抱,我只想他快点苏醒过来,不要再让顾之欺负我了。
阻拦我和他在一起的父亲,已经被软禁在疗养院了。
而那天我的逃亡,沈阿姨看守不力,也被顾之软禁在了疗养院里。
这个空落落的宅子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了。
不,是三个人,还有我的沈之哥哥。
“你背我上车好不好?我替你遮雪。”
天空变得灰蒙蒙的,飘落着片片雪花,病房的窗台上,挤满了人,他们手舞足蹈,不厌其烦地接着一片又一片的雪花。
听爱八卦的那群患者又在贼大声地讨论我们:
“瞧,我们的同伴,正背着他那位正常的新娘回家呢!”
“他为什么不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啊?”
“因为人家比我们危险,智商比我们高,会弄死我们!”
……
我问顾之,为什么不把我放在疗养院里。
他在我身下回道:
“因为我想把你放进心里。”
“……顾之哥哥,能不能告诉我,我当初是怎样和你谈恋爱的呀?”
他伫立在雪中,沉寂了许久许久,才开口说:
“骗你的。当初的你,根本不认识我,我只能远远地观望……”
我眼底浮起湿润,又问他:
“顾之哥哥,你还记得我俩第一次在湖边见面吗?你夸我来着呢。”
“嗯……记不太清了,我夸你什么来着?”
骗子。
我吸了吸鼻子,道:“夸我乖。”
他笑出了声,双臂将我往高处抬了抬,道:
“是么?那还真值得怀念。”
“……”
所以,我压根儿没有什么初恋,全是顾之的一厢情愿。
在我17年的生命旅程中,有且仅有的,只有暗恋,他是沈之。
只有他,第一个陌生人,夸我可爱,非常、非常可爱。
还让我拥有了许多老师、同学、朋友。
他教会了勇敢大胆地去表达爱意。
最后却没来得及在12岁的生辰宴上,对他表白。
哪怕我俩年龄太小,哪怕肯等等我呢?
可再遇见的,已经是暗黑版的顾之了。
……
顾之将我带回家,便开车驱往公司,再回到家时,已是一个月后了。
此时,我已经开学报道一周有余,正在没日没夜地恶补高中三年的知识。
霍遇坐在我同桌的位置上,时刻制造噪音,啪的一下,他手指间转动的笔飞了出去。
老虎还没发威,一直蹬鼻子上脸的某人倒是埋怨上了我:
“小圆圆好狠的心啊,只爱学习,不爱男朋友。人家都为你出生入死过一回,躺在病床上,闻着消毒水味,整整煎熬了一个寒假呢。”
我不免好笑:“冤有头债有主,乖,去顾氏集团找顾之啊。”
“哇靠,你语气怎么越来越像那家伙了?”
我愣住了,垂下眼睫,遮掩住眼中的情绪,反问道:
“是么?”
“更像了,赶紧考个省外的大学,远离他吧。”
“然后和你远走高飞啊?想得美。”
“嘻嘻,给老班长一个追求的机会呗~”
霍遇人挺不错的,仗义执言,有钱有权,是联姻的最佳人选,可顾氏都易主了,有什么必要?
我认真道:
“霍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今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绝无二言。”
他露出苦笑,不赞同地看着我,道:
“太绝情寡义了。”
第二天,我看到他空无一物的课桌,询问他同桌。
“咦,顾圆,你不知道吗?他出国了。”
“……”
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到家里,这段时间说不出的心累。
陈律师、王秘书、顾之正坐在客厅,三人各坐一方,茶几上摆放着厚厚一叠的打印纸,密密麻麻的铅字和红色公章印记。
顾之率先看到我,向我招手。
我乖乖地挨着他坐下。
陈律师将材料推到我面前,毕恭毕敬道:
“顾小姐,这是顾董名下的所有股权、现金、房产,请您签个字。”
红章之下,已经龙飞蛇舞地签了“顾之”两个钢笔字。
我惊讶道:“这是干什么?”
顾之居然好心好意地将顾氏财产都归还给我?指不定肚子里又在冒坏水,等着我跳坑呢。
顾之对我说:“你先签了,我再告诉你。”
我犹豫不决。
他在耳旁添油加火,“再晚一点点,我就反悔了哦。”
签!谁怕谁!
我一口气签完了所有空白处,等着他发言。
陈律师和王秘书都收拾好文件,一一离开。
此刻,竟又只剩下了我俩孤儿。
他摸了摸我的头,问我: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我一副听不懂的懵逼样子,傻傻望着他五官深刻的脸庞。
他无奈地重复解释道:
“圆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沈之的?”
结局一
我是什么时候发现顾之不是沈之的呢?
或许是腰间手腕的淤痕,或许是他将我送进疗养院,或许是他五年里从不曾见我,或许是他夺走了父亲手中所有的大权,或许是他将我接回家后编造了半真半假的话欺骗我,又或许是不久前的下雪天,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俩湖边的谈话……
真搞笑,明明五年里,医护人群中没有他,他却骗我说,里面藏着伪装的他。
明明院长告诉我,五年里,他一直在国外治疗脑子,等病情稳定了,才归国。
明明有病的是他,却赖到我的头上,真不讲道理。
明明我寄出了那么多信给他,他却忘得一干二净,埋怨我没给他看。
明明沈阿姨就是饮下了我放下的毒药。
明明我在火光中快要死了,他闯进火焰里,抱着我轻声喃喃:
“圆圆,坚持住,沈之哥哥来救你了 。”
……
有的人啊,骗人也不提前打好草稿,粗制滥造,诚意全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样好打发吗?
可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是沈之的呢?
我仔细想了想,恐怕是那天,我捂着被爸爸扇疼的脸蛋冲上楼,在拐角处撞到他。
他威胁我:“再不乖,哥哥就要惩罚你了。”
顾之沉默不语,静静地听我揭穿他。
我说完,问他:“所以,你要干什么?”
他莞尔,恶趣味道:“哥哥很伤心,不想告诉你了。”
……
顾之再次被我深深地刺激到,躺在疗养院的病床上久久不愿醒来。
院长没好气地敲我的头:
“小丫头,你一天不气他,是不是就浑身不舒服?”
我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头被敲得更疼了,呜呜。
我容易吗我?
为了照顾这具动不动就发病的躯体,我现在连一轮复习都没过完。
可是转念一想,无论是顾之还是沈之,都是初中文凭,心里便又舒坦了。
嘶——
我幡然醒悟,问院长:
“院长院长,您说,顾之是第二人格,沈之才是主人,那这个世界有‘顾之’这号人物吗?他有户口簿身份证签证吗?以他的名义签署的财产转移合同,会生效吗?”
一连串的问题成功把院长问懵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终于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买不如偷,偷不如抢,被顾之抢过去的东西,他怎么会大发慈心的还给我!
我把爸爸、沈阿姨放了出来,让他俩好好看看他们的宝贝儿子干的好事。
自个儿坐在楼下公园里的长椅上,捧着《高考复习总动员》啃。
天气暖合起来,草长莺飞,拂堤杨柳,湖面破冰,天鹅交颈——
这审美,不愧是我爸爸,跟初中学校的人造湖一模一样。
想着想着就走神,我臂肘支在大腿上,身体前倾,双手捧着脸,讷讷道:
“他什么时候醒过来啊?”
下一秒,我的头顶传来温度,一只手在摸头。
我转过头去,只见一张笑得温和宠溺的脸,他看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望着他,开口道:
“圆圆,我回来了。”
结局二
我立马蹦起来,踩在椅子上,搂住他的脖子,不可置信道:
“沈之哥哥,你回来啦?”
你真的回来了吗?
真的吗?
他将我搂过去,放在草坪上,弯下腰来,与我持平对视,眼里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嘴角勾起。
“嗯,我回来了。”
回病房的路上,我缠着他一直讲个不停,最后,我问他:
“沈之哥哥,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啊?”
沈之哥哥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思索了会儿,道:
“有哦,他告诉我,他是甘愿沉睡、甘愿进行自我抹杀的,让我不要夸你‘乖’,要多夸你‘可爱’。”
我笑意消失掉,仰头观察他。
楼上响起那群八卦患者的议论声——
“你们看,他好爱他的新娘啊,一醒过来,就找她。”
“啊咧?他好像变了个人,不确定,再看一眼。”
“哎呀,他哪里变了,分明还是我们的同伴嘛……”
听着议论声,他自我讽刺道:
“看来,我的演技还是很拙劣啊。”
番外一
从前,有位小公主在森林里迷路了,她想让小动物们帮她找到出口。
“小松鼠,我给你皇冠,你能带我走出森林吗?”
小松鼠鄙弃道:“我要皇冠干什么?又重又占空间。”
“……”
小公主又找到小狗。
“小狗小狗,我给你黄金万两,你能带我回家吗?”
小狗无语,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快黑了,小公主又冷又饿又怕,躲在草丛里,听虫子们弹奏音乐。
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是一条毒蛇,吐着芯子,在舔舐她肉嘟嘟的脸蛋。
哇的一声,小公主被吓哭了。
毒蛇道:“你醒了啊?”
小公主哽咽地点头,委屈道:“你舔我干嘛?”
“蚊子们想吸你的血,我涂上毒液,它们就不敢吸了。”
难怪睡得那么香……
小公主不再害怕毒蛇了,问他:
“毒蛇毒蛇,你可以带我回家吗?我父亲是国王,可以答应你任何事喔。”
毒蛇歪了歪头,同意了。
于是,一人一蛇,走过漫漫长路,回到了城堡。
国王很开心,问毒蛇要什么奖赏。
毒蛇说:“我想迎娶公主殿下为妻。”
“可你不是当初的那条蛇了。”
“那是因为回程途中,大灰狼要抓走小公主,小公主有性命危险,我才出现,拼命保护了她。”
“但答应小公主陪她回来的蛇,不是你。”
毒蛇卑微地叩头,道:
“陛下,我可以去治疗,为了公主,我可以自我毁灭,让最初的我回来。”
番外二
沈之家和顾圆家是同一个方向。
所以,他天天跟在接送顾圆的车子后面,实在是因为同路啊,完全没有痴汉想法。
他早在顾圆第一天报道时,就注意到了她。
渐渐发现,这姑娘怕是人缘不好啊,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的。
他想:不会的不会的,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瞧不起他们才是。
可真正偷听了墙角,他才知道:哦,这姑娘就是人缘不好。
于是他耐心告诉她,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嘛。
没想到小姑娘是个直球,逃了课,中途回教室搞出了一阵响动。
再之后,小姑娘周围开始热闹起来。
他多次在远处遇见她呼朋唤友、左拥右簇,心想:
过河拆桥咯,有了新朋友,就忘了他这位“授业恩师”咯。
小姑娘感应到了什么,朝他这边望过来,他连忙躲起来,拍着胸脯后怕:
果然啊,不能在人后说坏话。
一年过去了,沈之升入高二,顾圆开始上初二的课。
沈之就是这所“五朵金花”之一的学校里的启明星,总是把第二遥遥甩在身后。
而顾圆嘛,总是能保持在倒数第一。
她俩就是这所学校的天与地。
按理说,两人不该再有任何交集的。
转机发生在某周一例会上,沈之发表完演讲后,回教室的途中,校服衣摆子被扯住。
他回过头去,听到顾圆说:
“婶子学长,今晚有空吗?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晚宴。待会儿,我把请帖送到你班上来~”
婶子学长?什么鬼?
他愣了愣,最终心里雀跃不已,答应下来。
还是如同往常一样,顾圆家有人来接她,他也从车棚里划出自行车,踩上脚踏板,顺路回去。
今天要先洗个澡,抹个妈妈的香水,换身好看的衣服才行。
他美滋滋地想着。
不对不对,要送顾圆什么礼物才好呢?
他没跟女孩子早恋过,家里也没有姐姐妹妹,又不好意思问妈妈,真愁啊。
十字路口,绿灯亮起,他松开手刹。
长长的车流尽头,就是顾圆家的车。
下一瞬间,他便看到一辆是失控的大卡车撞上了顾圆家的车。
整辆小轿车,被挤压得不成型。
他整个世界都嗡嗡作响,摔下单车,朝事故发生点狂奔而去。
“你太懦弱了,怎么死的人不是你?”
“只要和圆圆永远在一起,把她关在一个地方,又能怎样?”
“你要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好她。”
“如果这次她活下来了,我就来代替你陪着她。”
“……”
天地旋转间,沈之瞳孔放大、收缩、放大、收缩,循环往复数次。
等再次恢复清明时,他周身的气质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在一个人精神分裂成另一个人的过程中,于周遭世界而言,不过几秒而已。
沈之靠近,撑开车门,滚出来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是顾圆和她的妈妈。
小小的顾圆被保护得很好,满头鲜血,沉睡过去。
他冷静地掏出手机,拨打120和110.
等现场清理干净后,他才落魄地回到家里。
冲了澡,扔掉带血的衣服,换上校服。
妈妈到晚上十点才下班回家,他对妈妈说:
“妈妈,你想过上好日子吗?我有办法。”
沈之的父亲已去世多年,他父亲和妈妈是近亲结婚,生下了脑子不正常却天赋异禀的他。
失去了父亲的庇佑,家族把母子俩逐出家门。
几年如一日的流浪、贫困生活,让他变得外热心冷。
这场车祸,让他无端地暴躁不安。
他要去顾圆的身边。
把主意打在了他亲生母亲的身上。
……
顾圆精神状态不好,她只让顾叔叔一个人靠近。
沈之和顾圆,一个没了爹,一个刚失去妈,真是两个小可怜。
双方背着神志不清的顾圆一拍即合:
在五年内,沈之出国完成学业,归国接管顾氏集团,他今后改名为顾之。
退休后的顾宴去当守墓人。
沈阿姨从来未曾当过顾宴的续弦,她倒是把顾圆当儿媳妇一般对待。
顾圆的外公外婆听闻女儿出车祸死亡,又查到了这起车祸是顾氏的竞争对手制造的,一来二去,和顾宴断了干系。
……
五年里,顾之收到很多封顾圆寄来的信。
他每次都打开,如获珍宝,在大洋彼岸,一边忍受着精神折磨,一边学习商业知识。
“沈之哥哥,圆圆真的错了,你放我回家好不好?”
“沈之哥哥,我好想你,你快把我带回家好不好?”
“沈之哥哥,你变了,再也不是那个纵容我发脾气的婶子学长了……”
“顾之,我恨你。”
“……”
傻姑娘。
外面那么多仇家,顾叔叔一个人尚且自顾不暇,哪还保护得了你?
就藏在疗养院里,等我接你回家,不好吗?
……
顾之归国接管公司的第一天,便将矛头对准了霍家。
冤有头债有主,霍氏不败,是不为王。
谁知道,傻丫头竟然纵火,把自己关在杂物间里,同他怄气。
好生气啊。
好心疼啊。
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怎么就不多给他一些时间呢?
祁连山荒漠猫/著◇——◆——◇——◆——【YLSY】团队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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