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 (TXT全文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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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一）陈一平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2002年的11月7号，星期四。

　　早晨上班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天。天刚亮，他就和爱人戴嘉带着孩子出了门。脚下是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头顶上的雨伞被细细的雨丝掠出沙沙的声音。

　　这座江南名城的居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依旧像平时那样从容地生活着。

　　楼下，邹老先生坐在自己算命书店里冷冷清清地看着三个人走过，弱智孙子努力使自己独脚站立在后院一块圆石上不下来。邹奶奶满眼的慈爱，一口一口地给他喂着早饭，还不时和路过的熟人打着招呼。即使是看到那位打扮入时打着哈欠从外面回来的年轻女子，皱奶奶清楚她是干什么的，也不失礼貌地朝她笑了笑。

　　在巷口开茶馆的杜占拆下门板，准备迎接第一批客人；而马恒建的理发店也已经热气腾腾地开始给客人刮脸了……

　　整个白天齐州市笼罩在一片蒙蒙雾雨中。很多地方正在施工，狼藉的工地将小城本来完整的景致破坏得满目疮痍。

　　陈一平在齐州银行和平支行上班。因为地处闹市，储户很多，所以一上班就钻进了钱堆里，两只手不停地忙活着，一直到黄昏，眼前还是成捆的百元大钞。

　　终于熬到下班了，营业大厅里已经空荡荡，只有保安小崔站在门口，注意着外面过往的行人。

　　然而他们的工作还没有结束。钢化玻璃后面，陈一平和他的同事们依旧在认真地清点库款。除了一双双飞快移动的手以外，他们的身体几乎一动不动，人人脸上都写着疲惫。

　　他们在等待着押款车的到来。

　　在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人物也没有下班，他们集中在齐州市委市政府办公大楼椭圆形的会议桌周围，为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争得面红耳赤。

　　这些平时在百姓眼里颇有些高深莫测的人物们都显得十分激动，连素以稳重著称的主管城建的刘副市长的嗓子都哑了，他喝了口茶，继续发表着自己的见解：“……目前，市区的整体规划改造工作已经全面启动，在此我可以跟大家透露，市财政为这个规划准备的六个亿已经全部落实，用于前期拆迁的专项拨款一亿七千万一个月前已经放进了和平支行……正像刚才周书记所强调的，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拆迁改造工作的顺利进行。不但要把它当做一个生产任务去完成，更要当成一个政治任务去要求！不错，目前是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我们应该以发展的

　　眼光来看待这些问题，这样才能用积极的态度去解决……”

　　这时，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怎么解决？我们倒是希望市委拿出一个具体些的意见来！”

　　刘副市长卡了一下，扭过脸盯着说话人问：“谭局长，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下面正要说到的就是你们公安局的工作。虽然我不分管治安口，但是我认为公安局就没有把市委决议的精神贯彻好嘛……”

　　公安局长名叫谭天，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嵌着两道浓浓的剑眉。他淡然一笑，放下茶杯，咳了一声，说：“那么多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房子、老街道，说拆就拆，倒弄了些不伦不类的仿古建筑来代替，我怎么就看着那么不舒服呢……”

　　坐在旁边的政委邓兴华暗暗捅了一下他的腰。谭天有点儿不耐烦地斜了一眼政委，故意放大声音：“我不讳言，到现在我对市里这个关于大规模改造的决议也持保留意见！说句不好听的，自大跃进以来，急功近利的事情我们做得还少吗？以消灭传统文化遗存为代价追求短期的经济效益，是要被后代人骂娘的！再说……”

　　“老谭，你这个意见我不同意。太偏激了吧。”

　　白白净净的财政局长夏保林就坐在他斜对过，一直注意着他的态度，这时有些沉不住气了，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从我们财政局的角度看，我要提一点不同意见。齐州要振兴经济，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这水乡的招牌搞旅游？要搞旅游硬件就一定得上得去！依我看，现在改造的规模不是小了，而是不够！齐州只有建成一大批够档次的饭店、宾馆，才刚刚符合一个名胜景点的基本要求……再者说，修建些仿古建筑有什么不好？像那些破破烂烂的大门板、乌篷船，容不下四五个人并排走的老街道，那就叫美、那就叫文化？时代在发展，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创新

　　而不是停滞不前！”

　　谭天忍不住要站起来反驳，被政委悄悄按住了。会议室里出现了暂时的冷场，显得气氛有些压抑。

　　刘副市长干咳了一声，转向身边的市政法委赵书记：“老赵，你说说！”

　　赵书记放下手中一直轻轻点击桌面的铅笔，吧嗒了一下嘴：“首先，我认为大家都应该服从市委和市府已经做出的决议……”

　　谭天插嘴：“……我可没说不服从啊！”

　　赵书记笑笑说：“老谭这个人倔，大家也都知道，个人性格嘛……”

　　“这不是个人性格的问题……”赵书记摆手制止他说下去：“叫我说，还是那句老话，有不同意见可以保留。要允许有不同的意见和建议吗，要不我们的办公会就搞成一言堂啦。但是，有了决议就要无条件的服从！刘市长，治安口的事你就放心好了，我们一定坚决执行市委市政府的总体安排，做好为经济大局的保驾护航工作！”

　　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

　　谭天跟着拍了两下，脑子里却在琢磨着“保驾护航”这四个字沉甸甸的分量。

　　陈一平和同事们将点好的大捆钞票整整齐齐地码进库厢，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他起身要去洗手间，年轻的同事薛非拦住了他：“陈老师，别走啊。大家都这么辛苦，该改善改善了吧？香辣蟹还是啤酒肥牛？叶老师，您是长者，最有发言权，先表个态。”

　　临近退休的叶松抱歉地摆摆手：“我还是回去，老人家了，和你们年轻人合不来，不添乱了！”

　　薛非拉住他：“叶老师，您真是的，总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干什么，去吧，我们发誓给您老找个老伴，总这样不合群我可没信心了。”

　　几句话说得叶松脸都红了。

　　薛菲有点忘乎所以，转过脸问廖小琼：“你呢，老姑娘？也学叶老师回那个小黑屋打坐？今天可是说好了欢迎郑小姐分到我们支行……”

　　廖小琼三十出头，看上去还很年轻，她显然不满意他的话，瞟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年轻漂亮的郑彬彬，阴阴地摔打了一下文件夹：“别管我！还有，记住，以后别再给人乱起外号！”

　　看着廖小琼出去，郑彬彬有些难为情：“算了薛老师，我刚来，要学的太多，以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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