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安静 - (TXT全文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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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安静

1
04年开始，我经营自己的小店。二十平米的巴掌地，将墙壁漆成宝蓝色，有浅浅梦幻的味道。我喜欢那些挂在架子上制作繁琐的内衣，我在橱窗上贴着自制的POP广告，柔软的字体，写“女人的第二层肌肤”，陶醉得如梦似幻。

蒋韩宇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逗弄我的宝贝狗。然后我顺着皮鞋尖往上看，很讶然地盯着第一位独自进店的男顾客。

对方颇有些局促，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眉头微微拧着，说，小姐，麻烦给我一套浅色的，蕾丝边，艾璐70，谢谢。

他一口气说完，我背了身止不住笑，打趣说你真了解你女朋友。他呵呵地笑，这些，都是她事先已交代好的。

我挑了思薇雅的一款浅绿色内衣递过去，这是今季较流行的色彩了。他也不检视，便让我包起来，付了款。匆匆要走。

到门口，他顿住，回过身指着墙角的音响问，这歌，谁唱的。

我说阿桑，阿桑的，一直很安静。

他点头，哦，阿桑，那你叫什么名字。我错愕，觉得这男子恍惚得不似常人，但我依然细声回答，秦洛衣。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好听的名字，他说，然后便提了购物袋离开。剩我兀自，在轻灵的音乐声里怔忡良久。

2
我的宝贝狗是纯种的博美，价格不昂贵。有浅咖啡色的毛，茸茸的，跑起来像滚着的球。我在狗市无意间与之一见钟情，便带回家抚养。三个月，它便成了我的至宝。我唤它Flower，Flower。孙逸听着说太俗气，我说我偏喜欢。他拗不过，便任由我抱着我的Flower将他冷落。

孙逸是我的男友。我们的见面方式很传统，由双方的家长陪同，在餐厅吃了一次饭，他便对此次的相亲满意之极。

我亦不忍扫了两家老人的兴致，便开始同孙逸不咸不淡地交往。一来二去，发现此君优点甚多，将就便成了习惯，越发亲昵。

两个星期过后，那男子再次出现在我宝蓝色的巴掌地。这次他不穿西装，而是线条简单的休闲裤，上身一件纯白T恤，像深海的一尾鱼，去了屋子里的不少枯燥。

他见我，笑着问你怎么不放音乐了。神态间已没有初时的局促。我耸肩，去角落打开音响。仍旧是之前曾停留的，一直很安静。

我说你喜欢这歌吗，他点头。然后他说我女朋友不喜欢上次的那件，她要粉色，像桃花那样浅。

我一边在架子上替他找，一边说你女朋友必定是极可爱的女子，你也必定很爱她。他低着头，说你这小狗好可爱。彼时，Flower正一副讨好的样子在他裤腿边摇尾巴。

我说是啊，它叫Flower，你呢，你叫什么。话出，才觉得自己这问法于他不很尊重，欲道歉，他却毫无介怀，说我叫蒋韩宇。

我便记住，蒋韩宇，有着成熟男子的容貌，却露出青涩男生的举止和微笑。

3
周末。孙逸打电话来，说他父母要我们一起回去吃饭。我有些不情愿，欲推脱。抬眼却见远处款款走近两个人。我差点发出一阵尖叫，然后拿抑制不住的激动对孙逸说，我失散多年的姐妹来看我，再见。

倏忽我便跨出屋子，迎着艾璐来的方向，哗啦哗啦地笑。艾璐亦看见我，三步两步并着跑上来，狠狠地抱我。洛衣，她说，两年了，我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当韩宇告诉我你的名字，我隐形眼镜都要掉出来。

我眼睛一红，我说你再抱我这样紧，我的眼镜才要掉出来。她松开我，一如既往，拿她温柔的手指在我的眼角一点，宝贝，不哭。

我吸气，然后看到蒋韩宇站在旁边，那眼神也不晓得是落在谁身上，带着纵容和疼爱。我终于知道，这幸福的女子，叫蒋韩宇深深深爱的，便是我大学时代最要好的姐妹。我羡慕得几乎嫉妒。

艾璐与我相约周末去游湖，让我带上孙逸。我应允，自然要带他的，否则我这一百二十瓦的灯泡做着可要难受。

于是，把Flower放到父母家中托管，我便携了孙逸的手，欣然赴约。

4
湖，是一眼望不见边的人工湖。船行其上，有呼呼的风灌着，长发如舞，吹得人心旷神怡。我在船尾，看波动的水面，和星星点点的小岛。蒋韩宇过来，拿一件外套搭上我肩膀，这里风大，不如进舱里休息。

我摇头，眯起眼仰头看他，不，我喜欢这感觉，从小到大，我便很少有坐船的机会。他指我的鼻子，丫头，那你若是出了海，岂不要乐死。我回他，乐死也好过哭死。随即与他笑得前仰后合。

傍晚的时候，我们在岛上一处外表光鲜的旅店住下。周围有篱笆状的围栏，种满了蔷薇，只是错过了花开的时节。

孙逸推门进来，环着我的腰，将下巴枕在我肩膀上。洛衣，能这样与你结伴旅行，多好。我忽然想起蒋韩宇的脸，蒋韩宇的纯白T恤，和蒋韩宇身上似有似无的CK―B香水味。心生愧疚，面上也起了红晕。

孙逸凑过来吻我，洛衣，洛衣，他反复喊我的名字，将我抱得更紧。我犹犹豫豫，终还是推开他。孙逸也不怒，笑着说早点睡吧，今天肯定累了。我又感激又感动，却还是在闭了眼的梦境中，将孙逸错认了蒋韩宇。

越发忧心。

5

清晨，下楼的时候碰见艾璐。她拉了我到墙边，调皮而诡秘的神色，老板说县城里有极好的皮草制品，全是手工缝制，色泽质地还有款式都独一无二。我买来给韩宇，你先别露风，等我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我说你们还真是鹣鲽清深，他面红耳赤地替你买内衣，你便不辞劳苦为他挑皮草。艾璐把鼻子眼睛挤成一团做怪相，亲爱的，拜托，保守秘密啊。便拎了她的LV咯噔咯噔往岸边走。

我望着远去的船，依稀有点感伤。我与孙逸，何曾有过这样甜蜜的时光。

稍后蒋韩宇出来，问我有否看见艾璐。我佯装无事地摇头。孙逸拉了我去果园摘新鲜的柚子，我们一路摇摇晃晃，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

蒋韩宇站在船起锚的那处岸边，以眺望的姿势。我过去，他便呢喃，你说艾璐到底去哪里了，她总是这样顽皮，也不交代一声。

我又一次，羡慕到嫉妒。

可是直到傍晚，太阳眼看就要没落，艾璐仍是不见踪影。我亦有些着急了。蒋韩宇拿了筷子半天吃不下一口。我好几次话到嘴边，终于还是说了实情。

蒋韩宇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她这人最不会识路，丢了怎么办！

我顿时有被人泼了一盆脏水的感觉，亦冷着面孔说二十好几的人，何必像看孩子似的，那么容易便丢了，世上也不会有人放火打劫，直接在路口等着迷路的人便足以过活了。

孙逸来拉我的袖子，被我甩开，扔下一句，我这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便罢了碗筷怏怏离席。

回到房间我有一个片刻的怔忡，我这无名的火，究竟是被蒋韩宇的暴躁态度点燃，还是自己藏着的那一簇不为人知的心事在作祟。

蒋韩宇的忽然出现，究竟给我寡淡如水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调味剂。我多怕，那将是芥末，让我难过又难忘，牺牲大片大片的眼泪也补不回。

孙逸来敲门，他说蒋韩宇接到艾璐的电话，果真是迷路了，他如今已匆匆坐了船去县城。

窗户的缝隙漏进连绵的冷风，房间越发阴暗潮湿。我蜷在被窝里，芥末的辛辣已然游遍全身。

6
蒋韩宇来找我道歉，嘴上没说，态度却极好。他放了几个提拉米苏在柜台上，说是路口新开的店，看上去味道不错。

然后蒋韩宇蹲下去，开始逗弄Flower。我的宝贝狗一直是超级温顺的孩子，见谁都亲昵，也从不大声地吠。只是它这次却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突地便撒了一泡尿湿了蒋韩宇左手的大片袖口。

我见状大笑不止，蒋韩宇亦笑，他说能笑就好，别生气了，好么。那表情，就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任是我怎样铁石心肠，亦难以拒绝。

我说我明天得去拿货，孙逸也抽不了身，你可有时间替我看店。蒋韩宇凝着眉，扫一遍屋子里花花绿绿的内衣，说好，我明天正好休假。我说你若不情愿就不要勉强。他拿着教授一般的眼神看我，不会，不就是看店吗，何难。

我笑。只要蒋韩宇存在，我便可以尽情地笑。但我仍有些懊恼，因自己不安分的心跳。

可是Flower丢了。

蒋韩宇说，有客人进来，他便相迎，一来二去忘了Flower的存在，等他要寻找，却已经失了踪。

我扔下货物箱子，顾不得自己满头的汗。锁了门，失了魂，满大街地搜寻。一边还喃喃地喊着Flower，Flower。

蒋韩宇心疼，过来拉我，丢了便丢了，我再给你买一只。我的眼睛掉出水来，拼命捶打他的肩膀。他就任着我肆意拉扯他新买的衬衫，直到我缓缓失去力气。

第二天，蒋韩宇便抱了一只崭新的博美狗，看上去跟Flower竟有八分相似，只是稍瘦一些。他说你将它养好了，它很快就能成为Flower第二。

我开花一般地笑。我想它不是Flower第二，该是蒋韩宇第二。是他不在我身边时，我自欺欺人的安慰。我已知晓，蒋韩宇在我的生命再不可如清风那样过无痕。我将，因他而改变自己的某段人生。

7
我依然把它唤做Flower。我喊它第五声的时候，孙逸出现，抱着一只毛色不纯的博美，像干瘪瘪的柿饼。

他愕然，你不是说Flower丢了吗。我想他必定没有区分出两者的不同，而我亦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耐心解释，便顺水推舟，说又找回来了，清晨，它自己蹲在家门口，它识得路。

孙逸傻傻地拍脑袋，我还去狗市找了大半天，惟独这只较为接近。既然回来，我也不必担心了。他将他手里的小狗放在地上，可Flower定是瞅着眼红，作势要去扑它，还发出汪汪的犬吠声。叫得人心烦。

我没好气对孙逸说，把你的丑八怪抱走。孙逸呆杵着，面上像盖了一朵枯萎的花。良久，他抱起小狗，黯然地消失在街道的转角。

我浑身一阵酸痛。

8
不可忽视，Flower成天用它汪汪的嗓音打扰着我的生活。听得久了，越发烦躁。

借机打电话向蒋韩宇抱怨，他便拿他一贯的笑声应对我，不多说话，就听得我独自在手机旁边叨念。也难怪，我想，他毕竟不是养狗之人。却又是这样，我有些失落。

那天，不安分的Flower竟然跳上了板凳，几番折腾，便扑掉了柜子上的一排内衣。我用鞋尖踢它，它倒撒欢，抓着我的裤腿又咬又扯。

顿时来了气，电话一响我听到孙逸说晚上去他家里吃饭，我便像彻底崩溃的癫狂者。我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Flower丢了，它再不是我曾安静温顺的狗宝贝。眼泪哗啦啦掉下来，声音逐渐被抽泣埋没。

孙逸使劲问我到底怎么了。我盯着趴在地上的Flower，我说我们分手吧，分手，就是我不爱你，曾经不爱现在不爱将永远不爱。

直接关了手机，蹲在角落。如颓败的兔子，无力挣扎，又无力隐瞒或伪装。是的，我不爱他，孙逸。从一开始我就是被逼上梁山之人，纵使投诚，亦朝秦暮楚难以坚定。我想蒋韩宇，很想很想，可我什么都不能做。因为艾璐的存在，我连去爱蒋韩宇，都会觉得自己像内奸。我在夜里哭醒又睡去，全是因为这场天降的灾祸，这场永远没有胜算的战争。

这个时候艾璐来找我，看见我模糊的妆容散乱的头发，以为是孙逸和我吵了架。她搂着我，大学时候她便经常这样搂着我，借我温暖的依靠。她说，傻妞，吵架而已，何必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吓跑顾客咋办。

我擦了泪，从地上缓缓站起，去收拾Flower方才留给我的烂摊子。艾璐弯下腰帮我，然后我看见她无名指上闪亮亮的白金钻戒。觉得天旋地转。

你，要结婚了。我问她，淡而静的语气，甚至带一些伪装的惊喜。艾璐甜得像灌了蜜，说是的，韩宇昨天向我求婚，我答应他了。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白头到老。永结同心。除了这些门面词，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足以虚伪地掩饰又足以表达所谓的快乐。

白头到老，是不是就是白了你的头，而我独自到老。那么，蒋韩宇，我能做点什么。让你知道我爱你，却又不会打扰你。

9
Flower又丢了。我不喜欢它，一直不喜欢。我想我完全不需要再找它回来。

可我还是锁了门，失了魂，又一次游荡着在喧哗的大街，声音小得只有自己听到。我喊，Flower，Flower。到最后我坐在步行街的长椅上，拨蒋韩宇的号码，一串烂熟的数字。

听到他的声音自某个遥远的角落传来，我便哭了，像无助的孩子，丝毫不顾忌周遭来往的路人。我说Flower丢了，它又丢了，它是你送我的，我怎么能这样大意。

蒋韩宇干咳两声，他说，丢就丢了吧，我又不怪你。别哭，早点回家去。我说不，我要找它，你出来，你陪我一起找。蒋韩宇好言劝我，可无论他说再多的字，他要表达的不过是同一个意思。他不在乎我，从来不。他不过将我当成艾璐的姐妹，给我关心给我照顾。他不愿丢下艾璐来陪我找Flower，他宁可我一个人在热闹的大街寂寞苍凉。

我的手指冰凉，按在结束通话的键上。

家门口，隐约看见有人影徘徊。近了，才清楚是孙逸。去哪里了，他的眉毛拧成一团，那么早就关门，可家里也没人，我等你一个晚上。

像是漂泊许久终于等来一个为我而设的依靠，我将孙逸抱很紧很紧，几乎要勒得他窒息。他只是拿他惯常的隐忍神色看我，说，不管怎样，我想我都不能放弃，至少，你给我一个安静爱你的机会。

我再没有理由拒绝孙逸。他对我，亦如我对蒋韩宇，爱得委屈，爱到不可说。给出一直安静的爱，来交换对方偶尔馈赠的关心。只是不知道，这段混乱的时光，何时才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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