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回忆 - (TXT全文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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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回忆/ 杨千紫
一
　
我喜欢坐在屋顶上故做忧伤地仰望星空。空气中弥漫着神秘暧昧的味道，夜风舞动长发，下巴与地面自然地形成45度角，天很低很近，夜很深很蓝。这样的场景真的很适合细数过往，可是无奈的是，我死命地在头脑里搜索都找不出那种叫做回忆的东西。我没有过往，无从忧伤。

我的脑海里有很多东西，我看过很多书。比如《进化论》，《时间简史》，《追忆似水年华》，《史记》和《安徒生童话》。我从小过目不忘，虽然记住的只是别人说过的话和别人讲过的故事。我好象把一些东西丢在时间里，我拼命的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看见时光氤氲成透明的光圈，一漾一漾的向我袭来，远处若隐若现颀长的人影，心中温暖地疼痛。

　　从我懂事起，身边陪伴我的就一直是这栋古老而恢弘的房子和满头银发的管家。我的父母跟祖先们一样，是很成功的商人。他们把家业照顾的很好并且发扬光大，他们跟所有上流社会的人一样热衷各种聚会和仪式。跟别的父母不同的是，他们一点都不喜欢我，他们唯一女儿。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些许地畏惧。我自出生起就会讲话，一岁时会读《诗经》，五岁时能将诸子百家倒背如流。我的父母并没有因此认为我聪明绝顶并把我视若珍宝，而是觉得这个孩子太过诡异，妖气太重。所以，十几年来我一直被赋予太多太宽泛的自由，我可以不去上学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他们刻意地忽略我刻意地想让我自生自灭。对于这些我看的很淡，没有人规定父母一定要疼爱自己的女儿，那只是大多数人类的天性。我是个异类，当然不能得到世俗的幸福。我十几年如一日的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回忆，没有表情。直到银光找到我，我的生命之门才被沉重的开启。生命之门一旦打开，命运的转轮便无法再停止。

二
　　管家说有人来拜访我的时候，我很震惊，疑惑地确认，才相信真的有人来找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和管家，我想不到还有谁知道我的存在。缓缓走下楼梯，我见到了银光。这个女孩子有一头及腰长发和绝美的面容，她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其中暗藏着一些我一时无法参透的东西。我们对视片刻之后，她对我说，“我是银光。请你跟我去见一个人。”我突然觉得我和她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而她要带我去见的人，与我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有关。我轻轻点头，随她而去。跟她走之前，我回头望着老管家笑着说，“我会回来的，不过我会去很久。”我看着老管家笑着对我挥手，莫名的预感这里才是我的归宿。我现在踏上的，不过是一场命中注定的旅程，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也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银光带我到城外山里的一座城堡前，盘踞崖顶，云雾缭绕。此时天色已晚，夜凉如水，因为在山顶，所以月亮特别的近。我忽然觉得很快乐。银光一路上不曾跟我说一句话，走到城堡门前突然问我，“你记得加林吗？”

加林……加林……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可是我却想不起来他是谁。隐约觉得他是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尽管我对他一无所知。
　　银光的目光突然变的无比幽怨，“原来你真的忘了他。”
　　我没有出声。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这座城堡里的楼梯很长很长，一圈一圈绕来绕去。我忽然有些头晕，恍若隔世。
　　银光走在我前面，打开了一扇门。
　　我好象听见了命运转轮嘶哑作响。
　　我见到了加林。

三
　　这个少年有着我无比熟悉的面容。我见到他，楞在这里，动也不能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有着我无比熟悉的面容，可是我却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他。我突然觉得这里的空气很稀薄，因为我呼吸困难。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肩细微地颤抖，十几年来我第一次这样莫名地激动。

　　加林看着我，目光无比温柔。我很熟悉被这种目光抚摩的感觉，温暖而幸福。我感觉心中某个地方正在融化，然后软软地流淌。他说，“你来了，水星。”他的眼眸如星，声音低沉却苍白。他斜靠在床上，很虚弱的样子。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专注地看着他。加林，好久不见。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曾经真实地出现在我生命里。

　　“水星，你记得我吗？”加林的眼光里闪着一丝希望。显然他知道我并不记得他，却仍然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加林别过脸去，窗外的月光明亮。我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忽然很想哭。为什么我会忘记他？
　　“其实你的回忆是我拿走的。本来不应该奢望能再与你相逢的，却还是忍不住想再见你一面。我现在把回忆还给你，因为我可能无法再替你保存好它了。”

　　加林的手在我面前缓缓地挥动，我得到了我的回忆。

　四
　　……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流淌着许多清澈明亮的溪流。一个少年和一只白虎飞快的奔跑，跑着跑着，他们放慢了脚步。一个少女迎面走来，长发飘飘，衣袂飞舞。

　　这是我和加林的前世。
　　……
　　加林和我，还有他的白虎一起坐在山坡上。我靠在加林身上，一起仰望悠远的星空。“水星，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加林歪着头看我，很认真地问。

　　“因为我们的家族是两方敌对的占星师。如果我们两个在一起，两个家族的血脉便无法再保持纯正。”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爱上你？”
　　我把头靠在加林的肩膀上。微笑着说，“因为我像你爱我一样爱着你。”
　　加林伸手摩挲着我的长发，“我说过会照顾你一辈子，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
　　白虎看了看我们，把头转到另一个方向。
　　……
　　占星台上，我和加林面对面站着，相对无言。我们的占星术一样的纯熟，所以我们得到了同样的结果。二十年后，我们的国家将被来自叙利亚草原的游牧民族占据，我们美丽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将不再属于我们苏米尔人。我们的王浮洛脾气暴戾刚烈，这种预言一旦出口，必定人头落地。可是占星师的使命就是如实地说出星象所示的未来，即使无法避免。我和加林早已预测到我们的未来，两个命中注定相爱的人，也命中注定的无法厮守一世。我看到加林和我双双死在国王的剑下。可以跟加林死在一起，我很开心。

　我看到的，却没有真实发生。加林的法力到底略胜我一筹，他用法术遮住一颗星，让我看不到真实的未来。加林和我的人生太多的曲折和迂回，也许连星相也很难表述清楚。

　　华丽的宫殿里，浮洛举剑指着加林。“为什么你要预言我的国家灭亡，还要抢走我心爱的女人？”
　　“我说的是事实。我爱水星。”加林平静的回答。
　　我站在加林身后，忽然很愤怒。我和加林之间已经这么多障碍了，为什么你还要来防碍我们？
　　我挡在加林前面，直视着浮洛的眼睛，眼神里满是不屑和愤恨。
　　浮洛看了我的眼睛片刻，终于怒不可遏地说，“那你们就一起消失吧。”他的剑像我刺来，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浮洛的剑最终没有落到我身上。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满身是血的白虎。加林抱着白虎，无声地落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加林哭。白虎替我了接了浮洛的剑。

　　我看见白虎深深地望着加林，闪闪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我跪在它身边，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白虎最终闭上了眼睛，泪凝于睫。
　　加林挥动手臂，墙壁上的剑猛地朝浮洛飞去。我知道加林并没有忘记，作为世代相传的占星师，拭君会得到最恶毒的诅咒。
　　这诅咒是什么，我当时是不知道的。因为自古以来，从没有占星师敢以身试法。可是加林知道。他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水星，对不起。”
　　那个诅咒事实上是降给我和加林两个人的。杀死君主的占星师会和自己最爱的人永远沉浮在无尽的轮回里，他们永远记得彼此却无法再相遇，永世挣扎在相思的苦海里不停地寻找对方，一旦相逢，却是死亡来临之时……

　　我微笑着对加林说，“加林，没关系。就算死我也希望在每个轮回里都能找到你。”
　　加林又一次泪流满面，我看见他泪水里的笑容。“水星，我会替你保存我们的记忆。我怎么能让你承受那种痛苦……。我是这个国度里最伟大的占星师，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换取任何一样东西。下个轮回里的你，不会因此而痛苦。”

　　“加林，不要……”加林，如果你用你的生命换取了我的回忆，那我的生命从此以后又有什么意义呢？
　　加林在我眼前微笑地死去。我看到眼前一片刺眼的白。

　五
　　加林的声音有些哽咽。“抱歉，因为我的身体现在很虚弱，所以无法给你更完整更清晰的记忆。”
　　我沉浸在那曾经失落的记忆里，久久不能释然。泪已成河。几个世纪的分离，千年的等待，加林，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吗？
　　我狠狠地抱住加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拿走了我的爱和回忆，你以为忘记了你，我就会快乐吗……加林，加林……”我叫着他的名字，泣不成声。

　　银光忽然冷冷地说，“你知道加林现在的身体为什么这么虚弱吗？就是因为他一直背负着你们的回忆，承受着无止尽的相思之苦。他做为占星师不停的透支精力去预测战争和灾难，想为以前的事赎罪，希望有一天你们可以重逢。你失去了记忆，除了寂寞一点之外别无痛楚，可是加林……”

　　加林用眼神制止银光。“虽然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可是我一直都有占卜你的命运。当你有危险的时候我总会想办法去保护你，当你爱上别人的时候我的心也会很疼。这几世一直都在对你的思念中度过，很寂寞，却也很满足。现在，我的灵魂因为过度透支灵性而十分虚弱，我担心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所以忍不住让银光去找你，把我们的记忆还给你。”加林的手指绕进我的长发里，宠溺地摩挲着。

　　我忽然想到那个诅咒。我现在已经与加林相逢，那他……
　　我挣拖加林的怀抱，夺门而去。泪水挥洒在身后，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我不能让加林死。
　　恍惚中，我跑到自己的家门前。我看到了自小陪我长大的管家，泪水更加汹涌。他对我来说，是唯一的亲人。管家走过来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说，“要救加林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他的灵魂已经太过虚弱，再经不起死亡和轮回。”

　　我睁大泪眼婆娑的瞳孔，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照顾我十几年的管家。
　　他看出我的疑惑。轻声说，很多很多年前，我曾经是叙利亚人的占星师，帮助他们占领了原本属于苏米尔人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六
　　我平静的走在山路上，不出所料地碰见了来追我的银光。
　　她刚想说什么，被我打断。“银光，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加林他……”
　　“你先答应我。”我的声音有些太过尖利。
　　“你说。”银光有些恼怒地看着我。
　　“请你以后好好地照顾加林。并且，替我保守一个秘密。你现在听不明白我说什么不要紧，只要你答应我就好。”
　　“我答应你就是了，你快跟我回加林那里去。”银光拉着我的手向山上跑去。
　　我看着银光焦虑的侧脸，苦涩地释怀。
　　七
　　我站在加林面前，定定地看着他，我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永世不忘。我俯身吻他的嘴唇，他的嘴唇冰凉。
　　我边挥动手臂边说，加林，不管怎么样，请你原谅我。我曾经也是很好的占星师，我有上乘的灵力。我用管家教我的方法挥动着手臂，速度越来越快。

　　加林英俊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我的手臂挥舞得宛若火焰，跳跃不已。
　　我看见加林闭上眼睛，于是停止了动作。我的眼泪一直在无声地流。加林，永别了。
　　银光跑过去扶着加林，愤怒地说，“你把他怎么样了？他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这么对他？”
　　我别过脸去，不想让她看到我哭泣的样子。“我拿走了加林的回忆，这样他就不用再痛苦了。他会忘记和我刚才的相遇，诅咒也就不起作用了。加林的灵魂已经太虚弱，再禁不起死亡和伦回。”

　　银光楞楞地看着我。什么话都没有说。
　　“请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等加林醒来的时候，给他一段崭新的回忆。我知道你会好好照顾他的。”我有些眩晕，因为刚才透支了太多的灵力。我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再看看加林，这个我永远思念的男人。现在轮到我来背负我们两个人的记忆了。不过我会把它永远的埋在岁月的河里，与时间同在。

　　银光，你就是很多年前的那只白虎啊。你对他的爱，不会比我对他的少吧？加林也是为了你才犯下拭君之罪的。也许，宿命中早就注定了一些东西，再伟大的占星师只能预测，却始终无法彻底改变。

　　我依旧跟管家两个人住在古老恢弘的房子里。我的父母依旧忽视我的存在。我依旧喜欢坐在屋顶上故做忧伤地仰望星空。空气中弥漫着神秘暧昧的味道，夜风舞动长发，下巴与地面自然地形成45度角，天很低很近，夜很深很蓝。这样的场景真的很适合细数过往，我于是总是想起加林，仰望无尽的苍穹，泪流满面。

　　此去经年，生死两茫茫。
　　只好轻声地吟唱，醉笑陪伊三万场，不诉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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