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弄皮影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二弄皮影》

  1
  他白衣胜雪,倜傥风流,鬓若刀裁,眉似墨画。
  她绯衣明艳,袅娜娉婷,青丝妖娆,眸如秋水。
  他说,姑娘,你可否再为我唱上一曲。你那美妙的喉声,便如夜莺般婉转动听,将我的一颗心,从此扰乱。
  她说,不,奴家这就要远离京城繁华地,江南才是我的家乡。公子你家中已为你订下亲事。日后便是如花美眷,举案齐眉。
  他说,姑娘啊,请你留下罢。
  她说,不,除非你跟我走。
  噌的一声,那白衣胜雪的男子身影便如纸片般,颓然倒地,身后,分明有几根细细的线,牢牢系着他的手足。
  那是一个白衣公子的皮影,从头发到鞋袜,每一个关节,都是手工制成,极其的精致。皮影便如傀儡,每一根丝线都是掌握在人的手上的。
  这是一个公子和歌姬的生离,然而,那个歌姬,唱的却不是原先的词。
  苏临蹙眉,将手中的皮影放下,一双夹杂着忧郁的眸子,盯着那个尚不自知的始作俑者。他道公主,你这般的乱改,这皮影戏可就没法演下去了。
  眼前的女子,粉色衣裙,柔嫩脸庞吹弹可破,一低头,领如蝤蛴,齿如夸犀。她是当朝公主梨墨,自小藏在深宫里的一朵百合花,单纯的没有一丝心机。
  一心一意的,只将这些各色皮影当宝。
  只是公主到底任性,她的素手,十指丹蔻,如朵朵玫瑰,攫取着同样鲜艳如花的美人皮影,固执的将那出爱情皮影戏,照她的念想,演下去。
  她说,公子啊,你若真心爱我,便跟我远走天涯,放弃那富贵荣华,做一对寻常夫妻。
  梨墨隔着幕,将那才子佳人的爱情,唱得哀怨宛转,复又拿起那没人理会的白衣公子皮影,扯着线,让他重新动起来。
  唇角泛的是得意的笑,哼,我一人也是可以将这出戏演结束的。
  旁边的苏临轻声道,公主,别胡闹了。
  她将皮影尽数扔在地上,提着粉色丝缎裙,气乎乎的转身离开,余下那个无奈苦笑的少年,为她收拾残局.
  彼时的梨墨年方十五,最不喜欢的人,便是身边这个毫无生趣的玩伴苏临。只是她贵为公主,却无法将他赶走。
  苏临是苏丞相的大公子,他的父亲是炙手可热的权相,竟是比皇帝还要大上三分的。当今天子,便是他从一众世子中精心挑出,亲自驾着马车,盛迎回宫中。
  梨墨经常将自己的手指,绕在纠缠不清的丝线上,然后让那白衣公子重新变得鲜活,向她微微颔首,道一声,美丽若天仙般的姑娘啊,可否再为我清唱一曲。
  每至此时,公主梨墨清澈的秋水中,便闪着憧憬的光芒。小声的接口道,只是,我的公子啊,你却在何方。
  苏临是她自幼定下的未婚夫婿,也能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她却不喜欢。
  2
  梨墨遇到秦白之时,她正躲在屏风之后,如惊惶小兔,瑟瑟发抖。
  梨墨的父皇身子本是孱弱,于两月前,患了风寒,自此便流连龙塌上。三日后竟便撒手人寰,抛下若大的江山,再也顾不得了。
  梨墨是独女,自此帝位便又悬了下来。那些宗室,却按捺不住各自的野心,拉拢群臣,暗结帮派,个个恨不得立即进宫,将先帝的家眷赶了出去。
  适逢多事之秋,内忧已经严重,外患却又不断,边境受了侵扰,本应在此时力挽狂澜的苏丞相率子亲自挂帅出征。
  梨墨只觉自己便如被抛弃的皮影,她自幼锦衣玉食,丝毫不知人间险恶,这段时日却在宫中生活得如履薄冰,日日抱着娇小的身躯,躲在角落里,惶惶不得终日。
  那一日,终于宫乱,起先,只是偏殿一角走了水,有青烟弥漫到梨墨的宫殿,她正要仓惶出逃,却看到一队兵马,闯进宫来,银白色的铠甲闪着冷洌的光,照得她眼花缭乱。
  后来方知,其实纵火的是民间的起义军,虽是草蔻出身,却也如星星燎原般漫延开来,终成大势,逼进宫来,杀气腾腾.
  不是不能平叛,只是如今的朝廷,个个都在为争帝位斗得你死我活,一干宗室,竟无人来救,睁只眼闭只眼,恨不得她这个先帝的公主,早早丧了性命.
  梨墨不敢抬头,她的纤手,紧紧抓着屏风一角,有泪水,便不急气的夺眶而出.
  屏风是纱纸而制,单薄的其实并未能遮挡住叛贼的步伐,偌大个宫殿,只听得宫女侍役恐惧的尖叫声,及乱糟糟的脚步声.
  她的手心,快抓出血来,却听得屏风外,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一道身影,隐隐约约闪现在屏风之外,梨墨屏住呼吸,只听得自己一颗心,砰砰的直跳到喉头。
  却看到那身影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一样物事来。
  梨墨心里暗暗的叹气,那是她如珍宝一般喜欢的皮影,只是适才匆忙,不经意间便掉落在地上。
  她冷汗涔涔,却听到屏风外,响起低沉嘶哑的声音。
  姑娘啊,可否让我一赌你美丽的容颜。
  梨墨瞪大眼,只见屏风上,便现出那个纤小的皮影,是她的白衣公子,一举一足,手法十分的熟稔。
  她心头一片茫然,原来反贼中,竟也有会玩皮影的人吗?
  正自恍惚,却听得唰的一声,她的眼前闪过冷洌的剑光,梨墨失声尖叫,捂上眼,那道单薄的屏风,分明便被砍成两块,生生裂开来。
  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色铠甲,鬓若刀裁,眉似墨画,声音虽嘶哑如狼嚎,却有着一张俊朗的脸庞,一双深邃的眸子,灼灼的盯着她。
  梨墨瞧得有些出神,这样的人,明明就是她的皮影幻为真人,恍若隔世。
  只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却生硬得有若他的盔甲,他的神情,是那般的僵硬,哪怕是对她微笑,也让她觉得,这微笑中分明便带着极其危险的光芒。
  梨墨往后退了几步,正想着如何逃离开来,却不防眼前男子伸出手臂,轻轻一拉,便将她圈在怀中,便这样夹带着她,扔下一句,撤罢,光明正大的便走出宫去。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梨墨百般的挣扎,却动不得分毫,抬头看那胆大包天的反贼,后者神情淡漠得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后来梨墨知晓他叫秦白,是这伙盗寇的首领。
  3
  梨墨时常想,若非秦白换一种身份,换上一套月白色的长袍,化作翩翩公子,重新与自己相遇,她肯定会在刹那间便爱上她。
  其实公主梨墨的心里,一直是向往宫外自由的生活的。其实她,一直想看看宫外湛蓝的天空,吸吸宫外清新的空气。
  只是,这并不表示她喜欢这种被掳走的方式。
  秦白将她带到山寨,却再也不理会她。也派了两个老仆妇过来每日里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她的卧室,居然也是精心布置过,铜镜妆台,大红木的衣柜,挂着云纱帐的床塌,便是女儿家用的胭脂,也替她想到了。
  只是一厢是这般莫名其妙的礼遇,另一厢却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她顿时生起气来,天生的倔强和身为公主的自尊,让她对此十分的抗拒,梨墨开始不吃不喝,足足有两日,任那两个仆妇百般的劝,将丰盛的食物端到她眼前,她便从塌上挣扎着起来,将盘盘碟碟全部摔了出去。
  将最后一只碗摔得粉碎,再将两个仆妇推出门外,她却身子一歪,梨墨已两日没有进食,此时虚弱得有若初生的婴儿,她的纤手扶着门框,指尖微微的疼。梨墨低首,看到她的纤指上被适才的碎碗瓷片割了一道伤口。
  触目惊心的血,一滴滴往下坠,似乎将她仅剩的一点力气全部滴尽,梨墨闭上眼,任由着自已跌下去。
  再睁开眼,却看到那张俊朗却死气沉沉的脸,梨墨叹口气,若非还有一丝清醒,自己定当又会以为,这是自己的皮影获得了生命。
  她想推开秦白,却感到自己的手微微一麻,梨墨偏过头,看到自己受伤的手指,早已层层包扎好,眼前这个神情冷漠的男子,却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耳汤,两眼紧紧盯着自己。
  梨墨紧闭双唇,却被他薄凉指尖紧紧抓住,硬生生扳开,一勺勺灌下去。
  她想奋力吐出来,微抬起头,却看到那生硬的脸上,却镶着一双深邃的眼,那般温柔悒郁的眼神,使她心头一软,便将莲耳都咽了下去。
  耳畔传来他嘶哑的声音,你若觉得寂寞,明日便去山头走走罢。
  第二日梨墨再走出卧室,果然便再无人阻止。她在诺大个山头东逛西走,巡山的喽罗也不来相询。
  便这样晃了几日,梨墨站于山间,任野风吹得自己青丝如乱麻般,只觉一颗心也如乱麻般,毫无头绪。
  离宫这许多日子,果然没人来寻找她,只不知苏丞相有没有搬师回朝,回朝后,又会否来缴灭这些盗寇。
  想及秦白很可能会被抓获处于极刑,梨墨浑身一颤,只觉自己的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又酸又涩,五味交杂。
  正尚自恍惚,却听到那嘶哑的声音随着山风送来。
  姑娘啊,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你芳心暗许?
  梨墨心砰然而跳,跟着那歌声走,在幽林深处,见到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头发用高冠束起一簇,其余的青丝随着山风轻轻拂动。
  他修长的手指,灵活的牵扯着一个皮影,任那白衣公子在张起的幕布后,深情吟唱。
  4
  梨墨瞧得有些痴了,便悄然上前,看缠绕在秦白指尖的皮影,在幕布后化作翩翩少年,他说,姑娘啊,为何上天偏偏要我遇到你,又为什么偏偏要安排这样凄惨的结局。为何,我们,总是要做离人?
  她微微叹口气,走到幕后,看到秦白俊朗的脸庞,神情依旧僵硬,只是一对眸子,却含着温柔的目光,专注的盯着手里的皮影。
  后者见有人来,便抬起头,灼灼的眼,良久的打量着她。
  被劫持到山寨的梨墨无心细妆,也不似宫中那般,有心思作俏丽可人的打扮,一袭青丝随意的用红头绳扎了,垂在胸前,一袭素裙,底下是一双绣花蝴蝶履,粉嫩的脸上双瞳闪闪。
  他却看得有些入了神,张口道,你这般的模样,真好看。
  梨墨不语,走到他的旁边,拿起另一个绯衣歌女的皮影,轻声吟唱,她说公子啊,你我才开始相遇,为何偏偏坚持要做离人?为何你就认定,结局是凄惨而无望?
  白衣公子的身影,伫立不动,身畔的秦白,也如被施了定身术般,良久不语,半晌才望着她,眸子中,有忧郁的神情,渐渐渗出。
  公主问的,是皮影,抑或是在下?
  梨墨的手指一颤,绯衣美人缓缓倒下,她起身,抬头望湛蓝得无一丝云彩的天空,如黄莺般的声音,在空旷山谷间回荡,她说,你不若就归降朝廷,我会劝苏丞相,给你和你的兄弟,一个特赦。
  他不由失笑,起身,纤长手指轻拂过她的脸庞,摇头叹道公主果然涉世未深,箭在弦上,怎还能收回,我之处境,怎可能归降,即使归降,朝廷怎会饶我。
  我与朝廷,终有一日,是要决一死战的。
  梨墨回过头,望见他冷漠的脸,赌气挥退他的手指,低声道,为何你不信我,我求不得苏丞相,还不能求苏临吗?
  话刚出口,却被秦白扳过身子,一双眼,灼灼的盯着她,她的唇,都快碰到他的脸庞,他的肌肤触觉是如此的冰凉僵硬,梨墨抬起头,听他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便如一头孤狼在低喃。
  公主,你喜欢你的未婚夫苏临吗?
  他问得如此的直接,她的脸不由泛红,不假思索的摇摇头,想了想,她叹口气,其实苏临并不惹人讨厌,只是总是如温开水般,她一想起,即将与不爱的人要共度一生。
  心里便无比的难受。
  秦白突然放开她的身体,转身扬长而去,走了几步,站在山风中,任衣袖吹得鼓鼓作响。
  他说,公主,我想你对他,大概并不了解。
  梨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怔忪,她转身,拿起躺在地上的白衣公子皮影,想起秦白刚才的吟唱。
  想起他那双无比忧郁的眼神,他对他的结局似乎已经知晓,只是她的结局呢?最后是被救回宫,与苏临完婚,抑或,就此被遗忘在山头一辈子。
  她的手指,温柔的拂过白衣公子精致的脸庞,腮旁升起两朵桃花,其实自己的心里,是多么的希望是后一种结局。
  只是再不谙世事,梨墨也知道,苏丞相归朝回来后是绝不可能弃她于不顾,也不可能弃朝廷的脸面于不顾的。
  5
  梨墨在秦白的山寨住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中,朝廷的形势仍是一片混沌不堪,宗室各路子弟,打得人仰马翻,仍是未出结果。以至最后,皇室们达成约定,暂且停止争斗,等德高望重的苏丞相归朝。
  梨墨的这三个月,仿若是与世隔绝,仿若自己都忘了,曾是身娇肉贵的公主,曾被一个叫作秦白的盗寇劫来。
  她每日都不由自主的走到山上,山谷深处,有清溪潺潺,有山花灿烂,也有白衣如雪的公子与绯衣明艳的歌女,日日说着情话,海誓山盟,生离死别。
  自那日后,梨墨与秦白,除了在皮影里演绎另一个人生,再无它话。梨墨甚至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囚徒,而对面那个看似温婉的白衣公子,其实却是她的生死对头。
  只是到那一日,她一如既往的来到山上,却不见她的白衣公子,依稀一道身影,着黑色铠甲,玄色披风在山风中吹得鼓鼓作响,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那双眼中的忧郁却更加的浓烈。
  她不由怔住,站在他的面前,如羔羊般,惊惶不安,眼前的秦白,平静的告诉他,苏丞相得胜归朝,闻知公主已在宫乱中丧生,大怒,已率军杀上山寨。
  山风吹来,梨墨打了个冷颤,遗忘只是自欺欺人的手段,她仍是公主梨墨,而他,便是劫持她的山贼秦白。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秦白,要放话出去,道自己已被他杀害。
  她转身便走,她说我去告诉苏丞相,我让他休战,以免给两军带来不必要的死伤。
  却被他拉住,梨墨只觉自己的身子,被他坚强有力的臂膀生生扯过去,她一个踉跄,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有力的跳动,只感觉,这个怀抱,熟悉得便如前生的恋人。
  她静静的埋首于他的胸口,听得嘶哑的声音传来。他说,梨墨,我送你下山。你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
  忘了我罢。
  她瞪大眼,她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的安排,为什么一定就要坚持作离人。
  秦白叹口气,明明眼神中夹杂着不舍,却狠心将她推开,他说,你不明白,梨墨。你不明白。
  梨墨蹙眉,迟疑着不肯走,一转身,忽然看到山下走上一个人影,提着剑,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
  那是苏丞相,脸上挂着自信得意的笑容,走得气喘吁吁,却不忘讽刺道,秦白,原来你的地盘,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紧紧的拉住秦白的手,左顾右盼,咦,怎不见苏临,心里早打定主意,无论如何,绝不可以让他们伤了秦白。
  秦白不语,走近的苏丞相,一双眼却瞪如铜铃,在看清他身畔的素衣女子后,不由失声,她怎么还活着?
  梨墨正欲说话,身畔秦白却长叹一声,修长的手,缓缓举起,而后在额头上,慢慢揭起一层面皮。
  那是一张极其精致逼真的脸皮,脸下却是另一张俊朗脸庞,白暂的皮肤,温和的眼。
  军士哗然,梨墨往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眼神悲哀到极致的男子。那是她从小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苏丞相的大公子苏临。
  6
  梨墨只觉自己仿若恍然一梦,到了末端,才发觉原来是一场噩梦。
  眼前的苏临,将脸皮信手一抛,忧郁的眼,望着脸色青红交错的苏丞相,他说,父亲,对不起。
  苏丞相的眼,恨恨的看着这个爱子,恨不得两手将他掐死,他怒吼,你这是做什么,为了一个女子,情愿坏了整个局,情愿断送我们苏家?
  是的,这原本,也不过是个局。
  为了这个局,苏临的父亲,绞尽脑汁,机关算尽,他是三朝元老,朝中的权臣,即便是天子,也皆是由他亲自挑选。
  只是再怎么位高权重,还是一个臣,万人之上,却依旧要一人之下。心里只要有一点野心,便日日不得安宁,噬心撕肺的痛。于是精心的布下天罗地网,只是原先打的,却是另一个主意。
  原先苏丞相,是让他的爱子苏临,借着宫乱的机会,杀进宫中,然后,召集流寇,夺得皇位,改朝换代。
  为了这桩阴谋,便连每一个细节,都顾及到,刻意打造了一张精致而逼真的的面具,便连苏临的嗓子,都特意熏哑。
  万事俱备,只是到最后,苏临却不愿意,于是他另有一套方案,两手的准备。以秦白的名义改朝换代,自是最佳。
  下策,是苏丞相归朝后,灭了流寇,然后齐集老臣,趁着乱世,打着为先帝复仇的旗号,半推半就的登上龙座。
  只是,前朝的公主,梨墨,必须消失在这个人世。
  所有事情均按着计划顺风顺水的走,苏丞相怎么也未料到,仍是出了纰漏,他两眼通红,发须尽张,朝着苍天恶恨恨的喊,苏临,你这个逆子,原来你仍是让梨墨这个祸水,迷惑了心窃。
  苏丞相为收服民心,带上山来的精兵,特意是精挑细选的皇室的忠实子弟,个个都是对先帝誓死效忠过的。如今却是真正的作茧自缚。成群的兵士将他团团的围住,棋差一着,便大势已去。
  梨墨怔怔的望着一言不发的苏临,他站在风中,犹如一尊黑色的雕像,他眼里的悲伤,映在她的眼里,让她疼痛的触目惊心。
  苏临突然跪下,向倾刻间苍老有如老人的父亲,重重磕了个头,对不起,父亲。
  家里为他与梨墨订下亲事,想的只是权宜之际,为的是家族利益,却不知苏临在孩提时,便对那个俏丽可爱的小公主,情根深种。
  其实如若没有梨墨,他不会阻止父亲为了名利如此疯狂的行为,只是如今,他却夹杂在恋人和父亲间,左右为难。
  梨墨如傀儡般,被朝廷的侍卫,挽扶着欲离开此地,她却停步,看着苏临平静而悲哀的神情,推开左右,从怀里拿起一个皮影,她的手指,灵活的缠绕上丝线,让这个绯衣歌女,活灵活现。
  她开口,轻轻的念,她说,公子啊,你不若和我远走天涯,从此隐于人间,青山绿水,再不管人间的俗事。公子啊,可好,可好。
  苏临回过头,唇角泛起苦笑,他说对不起,姑娘,有些事,是由不得人的。而后叹口气,梨墨,来世罢。
  7
  梨墨的手指,募的一紧,将手中的皮影慌乱的抛至地上,跑到苏临的身边,却只听到苏丞相一声悲凉的惊呼,
  她的秦白和苏临,将最锋利的剑,刺入了自己的心窝,鲜艳的血,淌下来,染红了他的铠甲,她的掌心。
  梨墨低下头,紧紧的抱着他,暗暗的泣,她说秦白,为什么,我们的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啪地一声,琴幽手中的皮影,被一个怒容满面的少女,恶狠狠的夺走,那般的迅速,将她的手指,都险些划破。
  眼前的少女,长得尚算清秀,梳的是时下的小留海,整齐的短发,穿的也是整整齐齐的青色棉布校裙,时只是眼中透出的厌恶和不屑笑意,却使得她看上去,宛然一个拿乔作势的妇人。
  她冷笑一声道,宋琴幽,你在瞎编些什么,连出皮影戏的词都演不好,真是丢尽宋家的脸。
  宋琴幽低头不说话,手心里紧紧攥着两个皮影,那是梨墨与苏临,是她自己编织出来的故事里的主人公。
  眼前的少女掩唇吃吃的笑,走近她耳畔低语,宋琴幽,明日好好演,三娘的脸面,可要等着你挣呢。唇角不屑的笑意,愈发的扩大。
  宋琴幽连头都不抬,依旧专注的望着手里的两个皮影,待那少女远去,身畔伸出一只手,有些怯弱的抚摸着她的肩,低叹一声,琴幽,让你受委屈了。
  那是她的母亲,丁家的三姨娘,从前是民间唱皮影戏的当家花旦,一把娇媚的嗓子,唱红了整个杭州,被丁家老爷看上了,便收进了府。她是母亲带进府的拖油瓶,比不得适才那个能上洋学堂,念洋书的大小姐,除了会唱皮影,便是连字都不识的。
  她是寄人篱下,母亲从小教她委曲求全,只是饶是如此,丁府从小姐,到下人,明里暗里,仍是要想尽法子来奚落她。
  最新的花样,是让她和几个皮影艺人,在明天的贵客前,演上一出。
  如此的侮辱,她却并不抗议,明天的贵客,是新驻杭州的督军姜如星。如星的父亲是割地而据的军阀,姜如星年纪尚轻,却一表人才,一举一足也毫无军阀的痞气。琴幽想起英气逼人的姜督军,心里忽的一荡,便专注的望着手里的梨墨公主。
  想来真是奇怪,刚才那句话,却并不是她有意说出,仿佛受了盅惑,一字一句便这样从口中出来。
  琴幽的眉心,深深的蹙起。
  第二日的皮影,演至最后,仍是出了岔子,琴幽手中的梨墨公主,兀自在低声的吟唱,她的眼,却悄悄看着台下的姜督军,后者正有一搭没一搭与丁府的人寒喧着。
  琴幽的这出皮影,是极致的华丽,也十分的讲究技巧,即有变脸的绝活,又是戏中有戏,故事相当的新颖,只是台下的众人,却似乎都没有心思来听。
  她望向面带微笑的姜如星,后者一双灼灼的目,正望向她这里,她的手有些发颤,手里的梨墨便突然倒下,她惊惶起来,挽救不及,皮影便咕溜溜的往下坠去,倒在地上,被桌上的刺刮花了,胸口上,裂了好大一个口子。
  琴幽不知该如何收场,身畔的皮影师父们急得满头大汗,丢了场子,责罚是免不了的,底下丁老爷与母亲的脸色已经变了,却见姜督军突然优雅的鼓掌,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向丁老爷夸道,演得真精彩。原来这公主,最后是殉了情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见台下的丁老爷一双细眼都快笑眯了缝,几个姨太太均百般的逢迎,她知道丁家打的是想将大小姐嫁给姜督军的主意。琴幽默默的收了皮影戏,转过身,看到姜如星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报以微笑,她与督军姜如星之间,有着一个秘密,丁家人,却是不知道的。
  尾声
  宋琴幽一直觉得,昨日的皮影是自己滚下去的,原本故事的最后,并未安排梨墨追随死去。她只觉,最后的梨墨,那般绝然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大概才是符合故事里公主的本性。
  她一直觉得,自己手里的皮影,是有了生命的,只是这话说给姜如星听,他却当作玩笑。
  彼时的琴幽,已经到了北平,她的身畔,是紧紧攥着她纤手的姜督军。
  宋琴幽与姜如星,早一见倾心,而后,后者便暗暗计划,将她从丁府接走,到北平举行婚礼,计划进行的相当成功,连琴幽在丁府饱受欺辱的母亲也一并的接走,只在府里留下了一张字条。
  三日后,丁府终于报了警,只是督军已回了北平,杭州这带却是管不了的。丁府下上哭得呼天喊地,丁家的大小姐连声骂着宋琴幽母女这对狐狸精,而丁老爷则是咬牙切齿的怒吼,以后决不请任何的军人上门作客。
  这一切,琴幽自是不知道,此时的她,正温柔的窝在姜如星的怀里,纤手抚摸着手里那个早已毁坏的皮影,她想起梨墨公主最后念的话,她说,为什么我们的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宋琴幽露出幸福的笑意,浑然不觉,自己的身后,其实有着一根细到觉察不出的线,那根线,与她手里操纵皮影的线,一模一样,只是,已经断了。
  她此生,总算是摆脱了让别人操纵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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