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璞 - (TXT全文下载)
书籍内容:
《兰璞》
“那个男人还跟在后面。”婉儿悄悄地拉了拉兰璞的衣袖。兰璞
没有回过头去看。但是她知道那个男人就在后面不远。从接引殿起那
个男人就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兰璞一直都感受到在她背后的那双目
光。“他一定是在跟踪你。”婉儿轻俏地笑着捏了捏兰璞的手腕。
“小蹄子!”兰璞忍不住卟哧一笑。“我看哪,是跟着你才是正经的,
你这小狐狸精,走到哪里不迷死人?”婉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
又自信地掠了掠脸畔的秀发。
娇俏的婉儿有着尖尖的下颌,大大的眼睛,飘逸的长发,十足的
标准美人胚子,加上她不时更换的新潮酷型的装束,走到哪里都有极
高的回头率。有段时间她甚至想把头发剪短了染成一头红发,“一定
酷得一踏胡涂!”她托着腮帮子坐在兰璞的桌前,满眼向往的憧憬,
嘴角俏皮地抿起来。“饶了我吧。”兰璞淡淡地站起身来,整理文稿。
“你要真去剪染了别怪我不理你。”“好好好,我不染了行吧。”婉
儿无奈地从凳子上滑下来。“不明白你怎么这么不接受,让自己前卫
一点好不好?”“我只是不忍心你暴殄天物。”兰璞头也不抬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新潮前卫的婉儿却总是喜欢和少言寡语的兰
璞结伴。如果没有婉儿的存在,用独来独往形容兰璞并不逾分。下班
之后,兰璞很少去逛街看电影泡吧什么的,而那是婉儿最喜欢的消遣。
通常兰璞会在家看看书,听听音乐,写写东西。独身的她独居一室一
厅的居室,最常来的客人就是婉儿。一听到那种象敲小鼓似的急不可
耐的敲门声兰璞就知道是婉儿来了。婉儿总是气急败坏地冲进客厅倒
在沙发上,大叫“水!水!”兰璞对她的那种总能把自己弄得疲累不
堪的本事深为佩服,不知道她怎么每一次都像打仗归来一样。等缓过
劲来婉儿就会四处在屋里游荡,左翻翻右看看,好象一只窥探是否有
生人气息的小猫,顺手把兰璞的箫、埙和沉香一阵瞎折腾,兰璞也由
着她瞎折腾,不去管她。有一次婉儿不歇气地点了三炉沉香后自己跳
起来大叫:“太香了太香了,香得闷死人了!”正在电脑前写东西的
兰璞忍不住卟地笑了。
也不知道那天是哪根筋没有转对,兰璞想,一定是这样。从来只
对的吧酒吧水吧书吧大都会太平洋富安阳光百货伊都锦之类感兴趣的
婉儿突然兴致勃勃地要兰璞带她去逛华岩寺。“我想去拜访释心月法
师。”婉儿说。兰璞是心月法师挂名的俗家弟子。心月法师给她取的
法名是“清欢”。“清欢,清欢”婉儿反反复复念了几遍之后笑倒在
床上。“哈哈哈,象个花尼姑的名字!”“去你的!”兰璞也忍不住
笑了。伸出手去呵婉儿的胳肢窝。两个女孩一起滚倒在床上。
那天兰璞套了一件藕合色仿清式对襟上装,下面配了一条嵌碎花
裁角灯芯绒八角裙,颇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衬着兰璞乳白的皮肤,
淋漓地将兰璞娴静的气质发挥到极致。兰璞长得并不美,略略有一丝
苍白的忧郁,却自有一种优雅从容和娴淡。和艳光四射的婉儿走在一
起,她总是那样从容不迫的味道。让一向动感十足的婉儿也会慢慢地
沉下心来,和她一起不紧不慢地踱步子。
---janeadam
回复[3]:那天从一开始起兰璞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先是门口的算命
先生,然后又是那个男子。兰璞到华岩寺也非止一次两次了。每隔一
段时间她就会到心月法师那里坐坐,喝喝茶。心月法师对这个挂名的
女弟子也甚是疼爱,每次都会为她准备一些供果好茶,然后点上一炉
她带来的桂花香,一老一少就在方丈房中相对坐到快天黑,随意地聊
一些佛经和禅偈。在家里兰璞通常是点沉香,在心月法师那里却喜欢
点桂花香,这也是她始终不能化尘的难得的一点佻皮。
兰璞一生下来家里人就抱她去算了八字。看了好几位先生后,都
只摇头不肯批。后来罗汉寺有一个先生沉吟了半晌说:如果这个女孩
过了三岁再抱来。然后就什么都不肯再说。家里人不想再听什么不祥
的预言,把兰璞抱回了家。兰璞打小就聪明伶俐,让家里人爱煞,只
嫌疼个不够。小女孩整天咯咯地笑个不停,唯有一点,到两岁了还不
会说话。怎么逗也没用,连爸爸妈妈都不会说。家里人也曾急过好一
阵子,抱到医院去看,小女孩咯咯笑着去抓医生的听诊器,逗得医生
也笑。左右检查都没有什么毛病,对她说话分明又是什么都懂了的样
子,叫拿东西来肯定不会拿错。医生无奈地说:再等等看吧。一等就
等到两岁多。
两岁十个月的时候,兰璞一场重病高烧不退,开始还哭还闹,后
来就整天昏迷不醒。兰璞母亲当时已经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孕,吓得抱
着女儿痛哭不止。全市各大医院都跑遍了,医生只是摇头,更有的悄
悄地对兰璞父亲说:准备后事吧。兰璞的父亲一咬牙,抱着女儿又去
下一家医院。整整烧了一个多月之后,兰璞有一天突然从昏迷中醒过
来,父亲正好守在床旁打盹,听见清清楚楚的一声“爸爸”,直以为
在做梦。跳起来看见兰璞眼睛清清亮亮地对着他,不敢相信地又说了
一声:“再叫一遍?”兰璞又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父亲抱着她眼泪
哗地就流了下来。语无伦次地说:“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兰
璞的母亲当时正好回家做饭,父亲连忙就去拨家里的电话。听见兰璞
清清楚楚地在身后说:“妈妈生了弟弟了。”兰璞她爹不相信地转过
身来,对着她那双明亮得吓人的眼睛,才想到这好象一点都不象是高
烧了两个月的人,恍然意识到兰璞竟然说话了。
晚上兰璞的外婆就来了,兰璞生病期间家里人一直轮流守护病房。
外婆证实了兰璞的话,下午兰璞的母亲在家突然发作起来,到医院没
多久就生下了一个儿子。沉浸在双重喜悦中的父亲隔了许久才意识到
有很多事不太对劲,但是现在女儿也活过来了,又有了一个儿子了,
一家里被劫后余生的喜悦陶醉着,竟没有去想兰璞突然就会说话意味
着什么。晚上兰璞就已经能跑能跳,象一个根本没有生病的孩子。她
坚持要跟着父亲去看产后的母亲和新生的弟弟。兰璞的母亲到那时候
才知道女儿不仅活过来了而且会说话了。那一天兰璞正好三岁的生日。
但是家里人都忘掉了这一点。兰璞走到小弟弟的床前,呆呆地看了许
久对妈妈说:“这就是我的弟弟吗?”母亲爱怜横溢地说:“是的,
去抱抱你的弟弟吧。”然后兰璞做了一个令家里人都难忘的举动。三
岁的兰璞将床头的小白巾拿起来轻轻搭在初生婴儿的脸上,隔着白巾
轻轻地抱了抱小弟弟。然后在弟弟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父母惊诧地看
着她从容地完成这种举动,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突然想起了算
命先生的话。
---janeadam
回复[4]:到兰璞的弟弟满月之后,兰璞的父亲又带着兰璞和弟弟的生辰到
罗汉寺去找了当年说三岁后再来批生辰的那位算命先生。却发现那个
人已经死了。兰璞的父亲很茫然地走出巷口,劈头就遇见了一个游方
道士。那个道士直直地对着兰璞的父亲说:批八字吗?百批百应。兰
璞的父亲拿出两张写了八字的纸,游方道士捋着稀稀拉拉的胡子说:
是凤我就批,是龙不用说。兰璞的父亲就把那纸递了过去。“这个女
子,命里该出家,最好是现在就拜给我做弟子,否则……游方道人嘿
嘿了两声。”出家人批命,不敢轻言坏,最好早点把这女子送出去,
或者带到外地养也好,要不恐怕对家里人不利。“对另一张兰璞弟弟
的八字,游方道人沉吟半晌只说:”水太浅了,容不下龙凤共存。
“也不多加解释,就飘然而去了。兰璞的父亲没头没脑地听了这一番
话,回家与家里人商议了一番,也没拿下个计较来。也动过将兰璞送
出去带养的念头,然而兰璞这孩子却极度水土不服,一离开城市就浑
身起红斑,又吐又拉,动则发烧就昏迷过去,多几次,母亲也心疼得
要死,遂慢慢将这念头淡了。看兰璞又是极疼弟弟的性子,整日阶守
护在弟弟身旁,父母亲常听见两个孩子咯咯地笑成一团,还不醒事的
婴儿就对着兰璞整天笑个不停。似乎两个孩子有独特的交流方式。渐
渐地家里人也不再提这事了。
兰璞上学早,到弟弟兰若长到五岁,兰璞已上了小学三年级。姐
弟俩好得非同寻常。兰璞放学第一件事必是找弟弟。兰若也常会到楼
道口等兰璞归来。往往是别人还不知道兰若就开始叫:“姐姐回来了。”
不到几分钟兰璞的脚步声就会在过道上响起来。兰若扑上去开门,殷
勤地接过姐姐的书包,鞋子。看着两个孩子要好的情形,父母也颇感
欣慰,只是偶尔间想起游方道人话心里有微微地不安,就象一阵风轻
轻地在水面波动一下就又过去了。两个孩子一般地聪明伶俐,只是兰
璞的性子偏静一些。不太爱和外人说话,偏在兰若面前有说不完的话
似的,整天叽叽喳喳笑着说个不停,有时父母看她伶牙利齿的情形想
起她两岁时仍不说话的情形觉得那好象是前世的事。日子一天天平淡
地过去。转眼兰璞十六岁,兰若也十三岁了。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正是兰璞高考的时候。兰璞当时已经住校了,
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兰若在家里开始有点焦燥不安。长这么大,两
个孩子还真没有分开这么久过。兰璞在学校也很有些烦燥。那时婉儿
就是兰璞的同桌。两个女孩常常在下了夜自习后一起抱着书走过校园
回宿舍去。婉儿总是想法逗兰璞开心,兰璞隐隐总觉得有什么不安,
但那种不安在紧张的学习中很快就被忽略过去了。在临近高考的三天
前,婉儿照例和兰璞下了夜自习穿过校园回宿舍去。路过团结湖的时
候,婉儿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前天有人将一具死婴抛在湖里了……
脐带都还联着呢。”兰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别说了。”兰璞很不
舒服地说。“你怎么了?”婉儿奇怪地转过头来看兰璞。兰璞皱了皱
眉头。“不知道,我身上有些冷。”这时她们正走过一片树林子。一
阵微微的风刮过,婉儿兴奋地向前跑了几步。“好舒服啊!”婉儿抱
着课本盈盈地转了一圈。盛夏的风到夜里仍带着郁闷潮湿的气息,但
那股风却凉嗖嗖地透心。却听见兰璞在后面怪声地叫了一句:“婉儿 ――――”
婉儿转过头去,兰璞好象站立不稳似的靠在一棵树下。婉儿慌忙赶过去扶住兰璞,怎么了怎么了,婉儿一叠声地问。“不怎么,我只觉得刚才那阵风好象吹到骨子里似了的,我怎么觉得那么冷啊……”
婉儿伸手到兰璞的额头一摸,发现兰璞又发起了高烧。
兰璞一烧就是三天,谁也没料到兰璞会在这个紧要的当口突然病得昏沉沉地。第一天她还坚持上课,上了小半节就撑不住了,中午同学们手忙脚乱地把兰璞送进了医院,医生皱着眉头,只叫打点滴。老师和同学都替兰璞着急,眼看还有三天就高考了。一向最疼爱兰璞的班主任看了烧得昏过去的兰璞眼泪扑漱漱地就掉下来了。今年考不成都还是小事,走出病房她说。我没见过烧得这么险恶的,只怕……
她也不敢说了。
---janeadam
回复[5]: 病中的兰璞拼命做恶梦,一忽儿梦见自己披着一身素白的轻纱 ,
立在一座庭院的楼阁平台上,风从院中幽幽地掠动苦楝叶的树梢。有
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松鼠从上面掠过去,她定定地望着对面厢
房。窗棂糊着淡紫色的窗纱,透过窗纱她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在
空中摇摇晃晃,脚下有一张翻倒了的凳子。她甚至清楚地看到那双白
绫缎鞋面上绣着一朵级细致精巧的小小的粉红荷花,那是那个白衣女
人身上唯一不是素白的地方。一忽儿她好象又到了一间阴暗的祠堂,
零落的蛛网,倒乱的灵牌上的字狰狞无比,一忽儿那些字都化成了无
数双想抓住什么的手。地上有好大一滩血,污渍成黑色……一忽儿她
又到了一座桥旁,一个形容凶恶的中年女人伸手来抓她的手,她仓皇
地躲避着,突然有一群人向她走过来,她很奇怪地留意到他们穿的黑
色衣服没有针脚的缝,只好象是一块黑布裹在身上。一个男人向她伸
出手来,她突然很平静地就把自己的手交给了他。他牵着她的手走到
石拱桥的中段,突然旁边那个形容凶恶的中年女人冲上来,伸手狠命
一推,她一下掉进了桥下的黑水中。在掉下去的那一刹那,她惊惶地
抬头想要呼叫,却什么也叫不出来,只依稀看见桥头刻着的两个字
“奈何”。她奋力一挣,一下就醒了过来,哽在嗓子的那一声惊呼清
晰地刺破病房的幽静。
“你醒了,你醒了!”有人大力地摇她的肩膀,她疲惫地睁开眼
就看见了守在床前的父亲。“几点了?爸,你来了多久了。”“你已
经昏迷三天了,明天就要高考了。没关系,”父亲喜极而泣地道。
“今年考不了,还有明年,你好好休息……”“不,我还是去考试吧,
我能行。”兰璞说着说着就下了床。父亲惊异地看着她,又是那样,
一场高烧之后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好了。昨天晚上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
知书,医生摇着头说:查不出来,查不出来发烧的原因。都以为兰璞
怕是不行了。兰璞的母亲守了两天之后听到这个消息,一路哭着回家
带兰若去了,以为只能让兰若见姐姐最后一面,没想到兰璞竟又生龙
活虎地坐起来了。
当天晚上兰璞就出院了,第二天,兰璞象每一个普通学生一样平
静地走进了高考考场。兰璞的父亲在交待了几句之后匆匆地赶回家去
了,兰璞的母亲中午回家去带兰若,到晚上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回音,
这让他很是担心。兰璞对父亲说:“别叫妈妈和兰若来了,反正我也
好了,这几天考完了就回家,让他们在家里等吧,到这里来看我反而
分心了。”兰璞的班主任爱怜地抚着兰璞的头发对她父亲说:“是啊,
这孩子这几天就交给我了,你就放心吧。”兰璞的父亲回去了,高考
的三天里就再也没有出现。
那时高考还是考七科的时候,最后一个下午要考两科。兰璞平静
地应付完了前面五科的考试,到最后一个下午的时候,突然心慌得要
死。婉儿发现了她的焦躁,很是惊奇。兰璞从来都是很从容的啊,虽
然生病了几天但并不会影响她的发挥,没有道理紧张的。只有兰璞自
己知道那种心慌是没有由来的,感觉中好象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她而去。
她明明感到那是对她很重要的一样的东西,可是又不知道是什么。那
天下午,她破天荒地没有提前交卷,拿着试卷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到监考老师从她手中收走卷子的时候她才知道考试已经结束了。昏头
昏脑地走出考场,她看见婉儿和班主任站在一起说着什么,她直直地
走了过去。“婉儿,”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婉儿象是听到雷击一样浑
身抖了一下,转过身来,有一瞬间她分明捕捉到她眼神里的慌乱。她
奇怪地抬眼看向班主任,班主任竟也逃开了她的眼睛。“你考完了,
考得怎么样?”婉儿强挤出一个笑脸。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
轻地说了一句。“我想回家。”
“不!”婉儿象被什么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惊呼起来,随即又意识
到自己的失态。“在学校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哪用得着着急?和同学
们一起聚聚,聊聊吧,或者到我那里玩几天再回家吧,”婉儿笑着说。
兰璞分明读懂了笑容里的勉强,但是她并不想让自己去想,那一刻她
觉得非常地疲倦。“我要回家,我想兰若了。”兰璞淡淡地说了一句,
转身就走。婉儿犹豫了一下跟上来。“我和你一起回去。”
---janeadam
回复[6]: 家里人显然没想到兰璞会一考完就回到家来。所以,当兰璞推开
门时,所有的人都楞住了。在无声的沉默中,看着兰璞平静地一步步
走向停在房间中间的兰若的尸体。兰若的尸体用白纱盖着脸,兰璞没
有去揭开那层白纱,她只是隔着那层白纱轻轻地抱住兰若的身体,将
她的脸偎在兰若的脸上,然后在白布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兰若的额头,
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兰若是在兰璞高考的最后那个下午死去的。那天下午当兰璞的母
亲回来找兰若的时候才发现兰若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兰若和兰
璞共用一个房间,兰璞十三岁上了高中之后兰若平时就是住在那个房
间里,只在姐姐周末回家的那两天睡客厅,然而姐弟俩也常常是咯咯
笑着聊到深夜妈妈出来干涉为止。房间里兰若的东西很少,很多都是
兰璞的小物件,其实都是兰若送给她的。什么绒娃娃,剪纸人,狗尾
巴草编的小狗的,兰若将它们一一收拾干净,放在兰璞的书架上。兰
璞的母亲眼圈一红,眼泪就要掉下来。她以为那是兰若知道姐姐要回
来了在收拾东西。兰若转过来冲着母亲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姐姐
会好的。”兰璞的母亲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一下抱住了兰若。兰若很
平静地擦去母亲的眼泪说:“妈,我得走了……”
兰璞的母亲根本没意识到儿子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强忍住眼泪说:
“兰若,姐姐怕不行了,你去看看姐姐好吗?”兰若靠在母亲的怀中,
眼波明亮地说:“兰璞不会有事的,兰若得先走一步了。”转过头来,
兰若轻轻地将脸偎在母亲的脸上,静静地靠了一会说:“我先下楼去
了。”
等到兰璞的母亲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准备出门的时候就听到了楼
底下传来的慌乱的呼声和脚步声。邻居发现兰若靠在平时等兰璞回来
的那个楼道口,脸色惨白成透明。送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医生说:先
天性心脏病。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兰若在深度昏迷中躺了三
天,在兰璞考最后两科的那个下午终于释放出最后一口气息。在昏迷
中兰若只说过一句话:“姐姐,回家。”在医生宣布死亡的断定后,
兰璞的父亲从病床上抱起了儿子,一路抱回了家。
婉儿慌乱地去敲兰璞的门。门反锁着。婉儿是在刚刚考完的时候
从班主任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原本所有人的意思是让婉儿别放兰璞
马上回家,可是婉儿根本没想到兰璞说走就走,连反应都没来得及。
“兰璞,是我,开门啊!”婉儿心慌意乱地敲着房间门。门开了,兰
璞平静的脸容出现在门后。“我只是有点累,想睡觉了。”“那让我
呆在房间里行不行?”“行。”兰璞平静地答应了一声就回到床上去
了。婉儿整夜没有睡着,她一直呆呆地守着兰璞,可是兰璞居然睡得
很熟很平静,婉儿甚至听到她轻微的鼾声。
直到兰若火化,兰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她只是平静地作所有
该作的事。但是她再也不说话。那个暑假兰璞呆在家里一步也没有踏
出家门。叫吃饭就吃饭,叫睡觉就睡觉。不吃饭睡觉的时候就在家里
呆呆地坐着。家里人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伤心得痴了,可是她又从
来不流泪。家里人从悲痛中慢慢缓过劲来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严重性。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来了,但是她这样一直哑口不语如何去
面对将来的生活?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唯一剩下的女儿也成了这样,
兰璞的父母快要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那天盛夏的阳光炽烈得灼人。从早饭后就呆呆坐了许久的兰璞突
然缓缓地走出门去,坐在楼下的花台上。兰璞的母亲只看着,也不敢
问。因为问了她也什么都不会回答。被酷热煎熬得嘶哑的蝉鸣突然静
下来,空气顿时就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的宁静中,那个游方道
人就在那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随意地踱着方步,一头蓬
发随意地挽着髻,一身脏兮兮的道士服几乎看不出颜色。他手里没有
拿着什么拂尘,也没有拿什么蒲扇之类的道具,只一边捋着稀稀落落
的短须一边念念叨叨:癸丑,乙卯,丙午,丁已……唉……冤孽啊冤
孽,三世方解前尘恨,何必多情用当初?生何乐?死何苦?来休问?
去何休?……兰璞的母亲觉着听得耳熟,突然想起来这个道士念的竟
是兰璞的生辰八字。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龙凤不同池”的预言,于是
上前拦住了道士。
---janeadam
回复[7]: 兰璞就这样拜给了那个道士为徒。道士临走时留了一道符,叫焚
化后混于水中给兰璞喝。兰璞喝了符水后整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又是
一个能说会笑的好女儿。只是性格变得极其缄默,比起原来的开朗已
不可同日而语,好在问什么还是会答什么,也不会答非所问,家里人
虽然总觉许多不妥,也没有什么好苛求的了。
兰璞平平淡淡地读完了大学,有了一个平平淡淡的工作。本来就
长相平凡的兰璞现在更是平淡得象一滴水,融进人海里无声无息地就
消失了。但是本地有名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却都记得这个脸色略略
苍白总是淡淡无语的女孩。兰璞时常一个人到寺院里闲逛,或是坐在
老君洞的半山平台上一杯清茶一个人独品到天色落幕看万家灯火远远
近近地在脚下点燃。一来而去,连关山门的老头都会笑着和兰璞打招
呼。老君洞的住持子虚道长和兰璞算是朋友。兰璞不知道师父的名号,
可是一提起师傅的形容,已过甲子之年的子虚道长几分尴尬地笑了下
说:我们算平辈论交吧。后来子虚对兰璞说:你虽是道家,可是你师
傅是走观世音一路――佛道兼修。你最好还是到华岩寺挂个记名弟子,
对你的家人有好处。这样兰璞就做了释心月法师的俗家记名弟子。
那天正是观音二月的生日过了没有几天,初春的风懒洋洋地慵懒
出枝头舒展的绿芽。兰璞本不想到华岩寺去烦扰心月法师,她知道刚
刚做过**事,心月法师一定疲累不堪。但是经不住婉儿一再磨缠。
“去嘛去嘛,我一定乖乖地不烦人的!”婉儿使出了她最蛊惑人心的
娇媚形态。兰璞淡淡地笑,对于婉儿她确实拿她没办法。遂就答应了。
到华岩寺的时候已过中午,兰璞估计华岩寺的素斋已开过了,就陪着
婉儿在山门外吃饭。在吃饭的时候,坐在邻桌的一个男子不停地向她
们打量,兰璞察觉了,但并没在意。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走上来说,
“小姐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相吗?”兰璞立刻明白这是一个算命先生。
华岩寺的算命先生多如牛毛,所有佛道之地都有这个特点,兰璞
见这种人见多了,也从来不好奇上去试。师傅临走时曾对她说:不要
再拿你的八字随意给任何人批。兰璞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后来兰璞
也曾有些好奇,自己找了周易和四柱预测的书来看,看了很久也没看
出什么端倪,只记住了一点:她的命星配合带天乙贵人。书中说:带
这种贵人配合的人对佛道有极高的悟性,但易生出尘之念,若不拜与
和尚道士为师,出家是迟早的事。兰璞就淡淡地笑。走在路上,兰璞
也曾有好几次被人追上来说:“小姐你的相非常奇特,可不可以让我
看一下?”兰璞只当是招揽生意的口头禅,淡淡一笑便走了。
那天那个算命先生也搬出了这句话来,兰璞仍是淡淡地一笑,置
之不理。婉儿颇有几分好奇,就问:“怎么奇特了,你倒说说看!”
兰璞横了婉儿一眼,婉儿佻皮地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了。那个中年男
子带几分恳求地说:“我不收你的钱,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相,如果我
猜得不错的话,小姐的手相和普通人有不同之处。小姐可否把手给我
看看?”
兰璞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兰璞知道自己的手相和很多人都不一样,
通常人的手心有三条主纹,一条生命纹,一条代表事业,一条主宰爱
情,而兰璞手心却只有两条手纹,除了生命纹,只有一条横纹极醒目
地横贯过手心。这让她分不清楚自己是没有爱情纹还是事业纹。她也
曾看过一些手相命理的书,却没找到对自己这种手相的解释。她犹豫
了一下。
“小姐,可否给我看一下?”那个算命先生看出了兰璞的犹豫。
“看你的面相,你印堂发黑,山根黯淡,三天之内必有大难,但小姐
却有一股奇特的红气透出眉心,眼角桃花萌动,却也应在三日之内,
我想看看你的手相是否……”这番话让兰璞顿时失去了兴趣。又是招
揽生意的术语。她索然地站起身来。“谢谢你,死生自有天命。一切
随它去吧,婉儿,我们走。”婉儿乖乖地应了一声。走出那个中年男
子失望的眼神,婉儿悄悄地附在兰璞耳边:“哎,他说你桃花萌动耶!”
“去你的,这你也信啊?”兰璞打了一下她的手心。
从华岩寺山门走过百余米老树浓荫的正道,就是接引殿。华岩寺
的接引殿是进山门第一殿。婉儿兴致勃勃地拿出香来,“烧香烧香……”
兰璞卟地笑了。“这你也敢随便烧啊?”“怎么了?”婉儿一片茫然。
“接引殿是求接引佛将死去的亲人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去的殿宇,你家
里又没死人,乱烧香啊?说不定接引佛被你拜得高兴了,提前把你家
里人往生极乐去!”“啊?!”婉儿又习惯性地伸了伸舌头,将香塞
在兰璞的手中,“你去吧。”兰璞顿时想起了兰若,已经是十年了,
兰若他,又转世为人了吗?
进去看看吧。兰璞说。进入接引殿就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曲溪,桥
上端正一座小石桥,桥头刻着《奈何》。桥后是一座石牌坊,清代便
遗留下来。从奈何桥上走过,兰璞顿时想起了当年的那个梦。接引殿
香火颇盛,对对红烛流下如血的烛泪将香池染得血红。供台上放着许
多人的名贴,那都是预约作法事的。许多人在铜鼎里焚化纸钱。兰璞
呆呆地看着不时腾越起的火苗将纸钱化为黑色的余烬,突然觉得有人
在背后注目她。一转头就对正了一双眼睛。
---janeadam
回复[8]: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着一件套头灰色毛衣,黑色裤
子。头发好象没有修剪过,零乱地搭在额前。在阴暗的殿宇中香烟缭
绕弥漫的白雾里,他站在殿角的阴影中,直直地盯着兰璞。兰璞微微
地吃了一惊,但是却不紧张,他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却有一种异常的
凄楚,还有几分迷惑。兰璞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从来没有见过他。
就转过身走了,婉儿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男子,正想对兰璞发问,兰
璞用眼神阻止了她。两个女孩穿出后殿,沿着藏经阁旁边的小径向七
佛塔苑走过去。
那个男人就一直跟在后面。婉儿悄悄地对兰璞说:“你的桃花出
现了!”兰璞拧了一下婉儿的手,婉儿险些跳起来,“我说错啦?”
婉儿不服气地说。兰璞没有回答,却突然牵住婉儿的手一转身走进了
竹林。穿了几步之后静静地坐下来,“怎么了?”婉儿小声问。“我
不想再让他跟着了,”她们静静地呆在竹林里,从她们所呆的地方可
以看见小径,小径上却看不见她们。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那个男人
走过去的身影。兰璞和婉儿又折回到小径上。竹林里静悄悄地,从华
岩湖上吹过来的凉风刷动竹叶轻响,一股子幽凉的气息在林子里漫漫
地弥漫开来。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路过。“咦?”婉儿好奇地
转了转脖子,刚刚转弯的时候还看见他就在不远的地方,怎么人倒不
见了?“也许也是从竹林中穿过去了。”兰璞拉了拉婉儿说:我们走
吧。
从藏经阁到七佛塔这片竹林并不大,平常也只十来分钟就穿出去
了。兰璞不知道在这里穿行了多少次了,闭上眼睛都走得过去,然而
那天分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她们竟还没走出那片
林子。婉儿开始叫脚疼了。“哎哟,哎哟……”她一屁股坐在竹林里
的青石上。“不会吧,小小的一个华岩寺,我们还会迷路?何况你来
过那么多次了……”婉儿说着说着,眼神里开始流露出一丝惊惶来,
她显然也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兰璞早就觉得不对劲。好多路她从来没有走过,十来分钟,也不
过就是一公里左右的路程,可是她们现在就算是绕着林子一圈也早该
绕出去了。她平静了自己一下,也许是有什么玄妙的东西在起作用。
她不知道那是好是坏。她突然想起了那个算命先生的话,也许他有什
么东西在纠缠她们。不管怎么说,总得想个办法。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兰璞突然想起来师傅临走时传了她一道符,如果是阴气作崇的话,
只好试试看有用没有了。兰璞正想折竹枝画符,就听到竹林那头传来
悉嗦的响声,婉儿也听到了,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向声音传过来的
方向走去。走了几十步,赫然看见竹林里一座坟茔。兰璞吓了一跳,
华岩寺早就没有坟了,七佛塔就是寄灵之厝,安放的都是骨灰。两个
女孩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坟前立的石碑:
“爱妻兰璞之墓”赫然六个大字,用黑色的宋体隽刻。婉儿抓住兰璞
的手拼命地颤抖起来,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师姐,师姐……”有人拼命地摇兰璞的肩,兰璞一下惊醒过来,
发现婉儿正靠在她的肩头。婉儿也一下清醒过来,她们坐在竹林间的
石头上睡着了。原来是一个梦。兰璞擦了擦额头的汗,发现叫他们的
是无根。无根是心月方丈室中待应的小沙弥。“无根,你怎么来了?”
“师傅叫我到这里来找你。他说你们在竹林里。”兰璞轻轻地吐了一
口气。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她迷惑地摇了摇头。婉儿的手轻轻地探
过来攫住了她,兰璞转过头去,发现婉儿分明是受了惊骇的样子,心
里不由得一沉。难道我们做了同样的梦?那是梦还是真的?
兰璞走到方丈室门口的时候,正听见心月法师念诵经文。无根推
开方丈室的门退去了。心月法师停止了念经。也没抬起头来,只淡淡
地说了一句:“心生魔,定自灭。”兰璞在心月法师面前坐下来,
“弟子为什么会遇魔?”心月法师也没回答,却说了一句:“明天去
老君洞一趟吧,子虚道长可能要找你。”
到子虚道长出现的时候,兰璞已将一杯茶喝得清淡如水了。
兰璞从来不到正殿去找子虚道长,向来是顾自在茶亭里喝茶,子
虚道长总会知道她的到来,有暇时自会与她同坐喝茶。老君洞用的是
一口百年古井水,甘甜爽口,兰璞最喜就是老君洞竹棚石凳的简陋简
亭,朴素的茶具,一切纯朴自然。置身绿意微风中,闲闲可以俯瞰脚
下都市的繁华。
---janeadam
回复[9]: 昨天还是三月小阳春的晴朗,一夜之间春雨便潇潇地笼罩了整个
城市。坐在老君洞半山腰,兰璞只捧着茶淡淡地看山间薄雨微岚云涌
飘散。
“是茶淡如水还是心淡如水?”子虚道长爽郎的笑声在兰璞身后
响起。“都不是,只人淡如水,”兰璞转过身回应轻轻的一笑。“这
是你师傅叫交给你的护身符,并特意交代这段时日需特别小心。”子
虚交代一番之后,欲言又止地道:“原本想叫你索性在观中留住几晚……
罢了,你一定得处处小心。”兰璞淡淡一笑,收下了物件。一老一少
闲闲地聊了几句之后,看看天色将晚,兰璞起身告辞。
子虚道长没有送到观门,临走时兰璞淡淡笑着说:“死生自有天
命,师傅何必如此在意兰璞之生死?要来的终会来的,躲也躲不掉。”
看着兰璞的身影在石径微雾中隐隐现现地行远,子虚道长楞了好一阵。
“这妮子,难道已知道前世的宿孽?”突然脸色一变。糟了,竟忘了
交代一件事,连忙唤过小道童:快去追兰璞,告诉她切不可从江南苑
那一条路下山!
半晌功夫,小道童回来了。没有追到兰璞,问了路边茶亭,她好
象正是从那条路下山去了!子虚道长怔了半晌,喃喃地道:“当真是
该来的躲不掉了!”
江南苑是一条百年古路,为当地一景:“黄桷古道。”青石板山
径两侧一路数百年古老的黄桷树。虬枝粗干,树荫下青石径被往来人
磨得水亮。春来绿意盎然,嫩芽拂黄遍身轻,夏来风清四散,行人如
织好乘凉。秋日树果遍地,一径秋色随山转,冬日残叶枝苍,衰草枯
意烟笼纱,意韵天成。兰璞来去老君洞,至爱走的就是这条路。即使
有小付可以快捷直插山门,兰璞也喜欢从黄桷树下青石板路上悠悠闲
闲地踱去。间或在路边茶亭乘凉小憩,看行人路人世态百状,别是一
番意味。
但江南苑之所以得名,乃是因为这条路的尽头便是一个公墓,附
近是远近唯一的“江南殡仪馆”,每一个殡仪馆都有无数鬼魂的传说,
江南殡仪馆也不例外。正因为如此,入夜之后,这里的行人便变得异
常稀少,古道唯余老树残鸦,青石斜径。月色在天的时候,鸦声四起,
风声如咽,凭空便又添了许多传说,直让人觉得这里的数百年老树都
成了精怪了。
兰璞下山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抹黑。小付上已是行人稀少,更兼春
雨沥沥,微岚渗寒,行至后来,小付上唯余兰璞的身影在越来越浓重
的夜雾中隐隐现现。除了细细密密地在伞顶撞击着的微雨声,兰璞只
听见自己的鞋子敲击在青石上有节奏地发出囔囔的声响,身前身后都
是浓重的雾气,看不见一个人影。偶尔只有远远的灯光射出来,隐隐
地又从兰璞身侧晃过去了。
天完全黑了,兰璞现在发现辩别周围的路径非常困难。她只看得
见身周一两米范围内的东西。兰璞倒也不慌不忙,依着记忆中的路径
漫漫地行去。路上除了兰璞,再没有人影。估摸着快到路的尽头了,
兰璞突然看见前面有灯光隐隐地晃动,缓缓地向这个方向移动过来。
是谁也这么晚走在这条路上?兰璞有几分好奇。
灯光渐渐地行近,兰璞现在发现那竟是一盏灯笼。这年月,还有
人打灯笼?兰璞天性虽平和也不由得微微地笑了一下。灯笼的主人渐
渐清晰地出现在兰璞的视野中,兰璞不由得怔住了。这个男人穿一身
对襟扎水靠黑色上装,扎脚裤白袜子黑鞋,宛然是民国服饰。他直若
没看见似兰璞似的从兰璞身侧直直地行过去,渐渐地又消失在夜雾中。
在他行过兰璞行侧的时候,兰璞分明看见白色灯笼上斗大一个黑字:
“张”。
白色灯笼,黑字,这不是死人出行么?!兰璞恍然,知道自己一
定遇到古怪了。这两天奇怪的事层出不穷,她已有了心理准备。难怪
心月子虚这两天都有点怪怪的。管它呢,且看看前面还有什么古怪。
兰璞定下神来,一步步地继续前去。
---janeadam
回复[10]: 渐渐地又有人掠过兰璞的身傍。有现代服饰的也有清代服饰的。
他们平淡而漠然的脸让兰璞知道他们都是鬼魂。兰璞心想这些一定都
是江南苑的人,想不到江南苑的墓地已有如斯久的历史,兰璞奇怪自
己这刻居然在想这个东西。还好他们都不是什么披头散发,满面是血
的样子,这让兰璞多少比较心安。
突然一阵阴阴的冷风掠过兰璞的身畔,兰璞激零零打了个冷战,
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莫名地掠上心头。她分明感到这风中饱含幽怨和
哀愤。随即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浓重的夜色里出现了。兰璞心里突然
涌上一种莫名的惧怕,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出现在兰璞面前的一个女子,漆黑长发披散在双肩,浑身缟素的
衣裙在夜雾中竟然无风自动地飘曳。兰璞注意到她脚上精致的绣花鞋,
上面极精巧地绣着一朵粉红的莲花。那朵莲花用细细的金钱勾勒而成,
每一个花瓣都用极细的粉红丝线嵌绣成诱人的妖娆。女子苍白的脸孔
却有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一双哀怨至极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兰璞。兰
璞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神觉得有说不出来的熟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
海里拼命地挣扎,所有曾经遗忘和未曾遗忘的东西纷乱地拥向记忆的
出口,却有莫名的东西压制着记忆的喷薄而出。
女子突然暴发出阵阵狂笑,一步一步地缓缓逼向兰璞,从飘散的
长发下发出近乎嘶哑的笑声。“我终于等到你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不肯喝奈何桥上的孟婆汤,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为了等你,等你和
姓夏的同时转世,向你们偿这笔帐……我已经等了几百年,我宁愿作
一缕幽魂,没有着落地在世间飘来飘去,也要找到你们!”
兰璞下意识地向后退却,却发现自己挣不动脚步。她的心底有万
般的茫然,似有什么东西堵在心中,奈何桥,孟婆汤……兰璞拼命地
回忆着,纷乱的梦境涌上心头,却都混合成杂乱无章破碎的片断,一
瞬间,她似乎又看到了春天飘扬的风筝,两个女子在小楼上相依相偎
地谈笑晏晏,随手扯动风筝的线。一瞬间,风筝突然断线,在惊呼声
中轻轻地飘落,落到一个男子的手中,他抬起头来,望向楼上的人……
恍恍惚惚,自己和一个男子坐在窗下,他把着自己的手画画,给自己
画眉……窗外掠过一双怨恨的眼神,抬起头,对面的楼上一个女子正
盯着她们……
“莲素……”一个名字突然涌到兰璞的唇边。
那个女子停下了脚,“你,你,你想起来了?~ ……”她嘶哑的
笑声划破黑暗的无边。兰璞痛苦地抱住了头,“不,我想不起来了……”
莲素冷冷地一笑,伸手突然挽住了兰璞的衣袖,“好,你总会想
起来的!跟我走……”
“去哪?!……”兰璞轻轻地一推,系在手上的护身符滑出了手
腕,触到莲素的手。
“啊!”莲素惨呼一声,迅速地飘开。“你,你,你……好,那
个癫道人,兀自不肯放过我!……”她的脸扭曲起来,变得极为可怕。
“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
碧云望断空惆怅。……美人笑语,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萧萧雨
雾中,突然有极清亮的童声在阴风四涌中朗朗地响。寒凉的浓雾瞬间
似乎卷涌起来。莲素停下了脚步,有一瞬间,她的眼神柔和了一下,
随即又转化成深深的恨意。怨毒的眼光变幻不定地穿透未知的暗晦。
“高楼谁与上?常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那
清亮的嗓声还在继续。莲素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莫名而诡异的笑。“好……
连你也来和我过不去……”
“也好,待大家都齐了,共话话儿往事!”她怨毒的目光转向兰
璞。嘶哑的尾音还在空气中颤抖,莲素已消失在夜雾中。剩下兰璞怔
怔地立在夜雾中,才发现雨已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片漆黑中,突然
有温暖的一团红光在路那头隐隐地浮现,渐渐移近,兰璞才发现那是
一个瘦小的男孩的身影,手里掌着一支红烛。那个小男孩直直地走到
兰璞面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姐姐,你迷路了吗?!”
“兰若!”兰璞的眼光甫一接触那个孩子的脸容,不由得浑身猛
地颤抖了一下。那分明是兰若的脸容,难道,是兰若的阴魂?!兰璞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抚摸他的脸颊,甫一伸手又失望地缩了回来。
这样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兰璞低低地叹了口气。
“刚才念词的,是你吗?”在莹莹跳动的红色烛光,孩子的脸和
眼神幻化出几分诡异。他却甜甜地笑了,“是的,是爸爸教我背诵的
词。姐姐,我背得好吗?”他依旧带着甜甜的笑。“好……”兰璞随
口答道,她仍在痴痴地想那个叫莲素的女子。莲素听到吟诵时变幻莫
测的神情,这词曲,必定与当年旧事有关。
---janeadam
回复[11]: 我一定认得她的,一定,我们的前世……兰璞痛苦地抱住了头。
她隐隐地感到在几百年前发生的一些痛苦和怨恨,她居然恨了我几百
年……不惜放弃转世做人的机会,是什么样的深怨支持着她度过游魂
野鬼孤苦的日子,为什么她依然不肯放弃?难道爱和恨永远深得如此
刻骨?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她知道,莲素还会来找她的。她并不怕
她,怕的是她身上凝结了几百年的那股怨气。怕的是再去回首不堪回
首的前世的痛苦。
那个男孩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了兰璞的手,“姐姐,走吧……”
他的手温暖而柔软,让兰璞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她呆呆地跟
着男孩向前走了几十米,就发现已经走出了江南苑的地域,他们已站
在公路上。
到兰璞伸手招下一辆出租车时,左右四顾才发现那个男孩已如他
来时那样莫名地消失在夜色中了。
兰璞这两天不想再去上班。以生病为名请假在家休息。她只觉得
心乱如麻。纷繁的记忆如潮水般地涌上心头却根本理不出旧事的痕迹。
她总是想起高三的那场梦,着粉红莲绣鞋的莲素,那个有着兰若脸容,
神秘来去的小男孩。她甚至不知道是真的遇到了这样一个孩子还是一
场梦,她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但是他在她手心留下的温暖的感觉却
是那样真实。
兰璞打开电脑,想写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写不出来。随手收拾
房子,仍是心烦意乱,于是点起一炉沉香来,看了一会《庄子》,隐
隐地,心头便想起了“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碧云望断空
惆怅……”索性取出箫来,独倚窗前抚弄。当幽幽的箫声响起来的时
候,月色已如水一般倾在窗前。
在箫声中,兰璞渐渐地又沉静下来。事来当如风自动,事去未必
云萦心。兰璞淡淡地想,来的,终须要来的,逃也逃不了的。对着窗
台铺就淡淡流动的月影,兰璞击箫轻吟:“茫茫大块洪炉里,何物不
寒飞?古今多少,荒烟废垒,老树寒台?太行如砺,黄河如带,等是
尘埃!不须更叹,花开花落,春去春来……”不须更叹,花开花落,
春去春来……兰璞不由得痴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穿透门帏。兰璞听着那擂小鼓似的固有的婉儿
频率忍不住微微一笑。今天不知道又从哪里作战归来了。打开门,婉
儿直如逃难似的冲进房门,倒在沙发上,这次没有大叫:“水!”却
叫道:“他!是他!”“他是谁?”兰璞莫名其妙地问。
“那个在华岩寺跟着我们的男人,他现在就在你的楼下!”婉儿
简直是气急败坏。“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兰璞淡淡地一笑转身过去。
“他也许也住在附近吧。”“哼!”婉儿跳起身来揪着兰璞直拖到书
房窗前,“自己看!”
那一夜的月色定如五百年前的那天一样地温柔迷茫。也是在这样
如水的月色中,有微微的风掠过庭院中的苦楝树。几只寒鸦偶尔发出
断续的嘶鸣。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寤,数声和
月到帘栊。”箫声犹自在空中萦绕不绝,兰璞已黯然地停下手来,悄
悄低吟。如水的月光洒满淡紫色的裙角,月色中一双纤手宛若玉石雕
就。满轮清光下兰璞偎在窗前,痴痴地将目光投向湛蓝的天幕。漫天
星影在月色中暗暗地隐去。
今天是莲素合卺的大喜日子。兰璞这嫡亲的表姐却托病独自呆在
西厢。此刻,怕是已行过礼新人入了洞房吧。兰璞轻轻地咬住唇,痛
得心尖滴血,顾自不肯让泪滴落下来。罢罢罢,造化弄人万事休!肝
必憔悴恨难收。兰璞轻叹一声,一滴清泪终于无可奈何地滚落腮旁。
“小姐,”香尘怯怯地在书房门口低唤。兰璞不着痕迹地轻轻拭
去浅浅泪痕。“何事?”
“墙外……”兰璞心头一震。转眼望去,纤弱的身影顿时籁籁地
颤抖,淡紫衫裙似要飘曳起来。是他,是他!他正痴痴地站在墙下,
目不转瞬地盯着她。月光明明白白地勾勒出他的身影,那清晰的轮廓
正是无日无夜不在兰璞心底反复交叠着的影子。他的脸背着月光,一
片暗淡,然而那双眼神……那双深深烙在兰璞心底的眼神……兰璞差
点晕了过去。“夏郎……”
---janeadam
回复[12]:五百年后,一样如水的月光,一样清晰的剪影,一样是他痴痴地
站在他的窗下,目不转瞬地盯着她。“夏郎!”兰璞只觉得天旋地转,
莲素,兰若,夏郎!所有阻拦着记忆的栅栏突然崩溃,五百年前的一
切就在这一样的月光下一样的身影里夏枫一往不变的眼光中突然就历
历地转回眼前。
狂风,暴雨。一道道扭曲的霹雳撕裂夜空。疾走的砂石狂乱地将
素纸糊窗棂敲得千疮百孔,冷咽的风裹着寒雨肆意地敲击柴扉。小小
的尘泥庵在如注的暴雨中似乎将被淹没。
兰璞掌着灯走向庙门,欲关上扑打不停的门扉。突然发现门傍偎
着什么东西,小小白白的一团。一只迷了路的小猫?兰璞爱怜地抱将
起来。惊奇地轻噫一声:竟是一只小小的白狐!它还那样地弱小,不
胜慌乱地拼命欲钻进她的怀中。“可怜的小东西。”兰璞爱怜地抚了
抚它的头。雷声突然愈加狂暴起来。白狐在兰璞的怀中抖成一团。兰
璞噗地一声轻笑。“小东西,你又不是狐狸精,怎么这样怕雷啊?!”
抱着白狐回到清冷的房间。兰璞剔亮了灯。青灯古卷堆在床头。
兰璞缓缓地解开系发荆钗,如瀑的青丝洒落半背。发只一剪今又长,
绞断青丝情犹伤?兰璞握住满手的发呆呆地坐在床前。
绞断的青丝如今又长了,夏郎他,和莲素还好吗?!
依旧是那如水的月光。兰璞痴痴地立在楼上,凝对着那一般痴狂
的眼神。今夜本是夏郎与莲素的合卺大喜之日,如何他却出现在他的
楼下?!莲素,莲素也是那样如痴如醉地爱着夏郎,莲素!兰璞的心
底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痛楚的眼泪就将崩溃堤防,兰璞低低地叫了
一声“不!”逃一般地掩上窗子奔回房中。倒在床上,无可抑止的颤
抖中,眼泪终于悄无声音地漫尽夜的无边无涯。
为何要有那次的相遇?!为何相爱却不能相依相傍?!兰璞低低
地问。那春日断线的风筝为何要落在他的手上?!断线的风筝,永远
都只是断线,何不让它断了便自飘荡远方?
小书僮送来断线的风筝,悄悄地问掩袖含笑的香尘:“敢问姐姐,
楼上的两位小姐是何方仙子?”香尘一把夺过风筝,咯咯笑着跑了。
他的身影从此就在院外徘徊不去。香尘时时悄悄地来向两位小姐
禀报:“那个痴子,又在楼下哩!”莲素看看只平静如常的兰璞,轻
轻笑道:“我去看看。”留下兰璞独自对着轩窗外幽幽暗放香气的白
海棠,便唤香尘研墨,抄写《庄子・逍遥游》。那是兰璞最爱习字的
贴子。
可是,那折磨人的缘啊,为何又要让他终于守候到她?!那日,
莲素和着家人前去上坟。兰璞偶有微恙,遂在家中静养。闲来无事,
翻阅了一番《茶经》之后,兰璞情不自禁地又抚箫自娱。箫声悠悠地
在庭中萦绕,窗前的白海棠香飘四散,幽如轻雨薄岚,若有若无地扑
入鼻中,直待辩时,又消失了。轻风扑动庭中叶声碎碎籁然,白色花
瓣无声无息地落满嵌花青砖庭院,铺就一地碎雪。
帘外突然隐隐有箫声透空而来,一般宁静幽远。侧耳细聆,却是
一曲《幽兰》。兰璞心中一动,独上小楼,推开南窗。果然便是他。
那个接住风筝的儒雅公子。兰璞方自出现,他便停住了箫声,痴痴地
盯住楼上。兰璞猝不及防,正对着了那双眼神。兰璞从未一次正对过
他的眼神,却在那一刻,兰璞读透了他的眼光。他的眼神是毋庸置疑
的深情,不会让人产生任何误解。兰璞一直如古井幽然的心在那一刻
砰然欢,脸一红,随手关上了窗。
然而从此心中那一个影子便抹杀不去。午夜梦回,兰璞悄悄醒来,
眼前便浮现出那双眼神。千百遍地交叠着,他的影子不仅不曾淡掉,
反而越来越深。兰璞心中没由来地慌乱,便一遍遍地抄写字贴。依然
知道他总在楼下徘徊不去,却再也不肯独上西楼。
---janeadam
回复[13]: 脚边的小更突然发出啾啾的鸣叫,显得不胜慌乱。窗外,仍是狂
雨如注,雷声大作。兰璞依稀听见柴扉似被扣响。正待起身开门,白
狐突地蹿上来衔住衣角,呜咽不止,似是哀恳。兰璞轻轻地抚慰一番,
仍是起身开门。
门扑地被狂风吹开,一个道人浑身透湿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兰璞
吓了一跳,不由得轻轻向后一退。却见道人束发蓬乱,肩头衣衫破碎,
鲜血淋漓而下。背后斜插一把桃木剑,苍白的脸色,似是摇摇欲坠。
兰璞连忙上前扶住,将道人扶进厢房。刚进房中,却见道人大喝一声
“咄!孽畜!构往哪里逃!”抽手欲拔背后桃木剑,竟是身形一晃,
直栽倒下去。
兰璞慌得连忙上前,将道人扶到厢房床上,道人肩头的血兀自流
个不停,竟是黑血。兰璞想起道人大喝那一声,转头望去,房中空空
如也,有什么东西?!唯有那只小小白狐,犹自蜷缩在床前低低哀鸣。
道人的脸色由苍白竟至渐渐发黑,兰璞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了,手忙脚
乱地打水清洗伤口,血却顾自流个不停。
“小白狐小白狐,谁能帮帮我啊?!”兰璞纵是一贯平静如水现
在也乱了阵脚了,眼看着道人渐渐气息微弱下去,手足无措不知如何
是好。窗外,雨却不知何时停息了,雷声也已渐渐地隐去。白狐突地
啾鸣了一声,掉头奔出房门。
待得道人醒过来时,已是第三天清晨,白狐衔回来的药草起了作
用。道人看了看肩头的药草,依旧怯怯地靠在兰璞脚边的白狐,长叹
一声:“冤孽!”便自飘然离去了。
兰璞给白狐取名:若儿。青灯黄卷的日子,有了若儿兰璞有了许
多的乐趣。夜凉如水的日子,兰璞依旧时时靠在窗前弄箫。人也依旧
一天天地消瘦下去。随手抄经,不经意间发现满纸却都只写满了两个
字:夏枫。月光下箫声中,兰璞偶尔就想起那一个夜晚。她关上了窗,
可是她知道他在她窗下痴痴地立了一夜。第二天,她就剪断满头青丝,
来到了这远离淮城的尘泥庵。
也许她的离去会让莲素安心了吧。兰璞痴痴地想。又是夜凉如水,
兰璞倚在窗前。也是这样的月色,也是这样的柔风。可是却永远不会
再看见他的剪影。兰璞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窗前。月色如水洒遍中
庭,只有黄花悠悠地从庭中树上飘落。“人比黄花瘦。”兰璞苦苦地
笑了。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若儿!”兰璞微嗔地唤道。若儿没有如
往常那般扑上来依偎在她脚旁。兰璞一转过身来,便怔怔地呆住了。
“兰!你醒醒!”婉儿大力猛摇兰璞的肩头,“你怎么了?呆了?
傻了?!”兰璞方回过神来,看楼下,五百年后依旧是夏枫怔怔地立
在楼下的痴望,兰璞早已泪珠儿滚了满脸。无力地靠在窗楣上,似是
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婉儿惊诧地盯着兰璞。便是兰若死的时候,兰璞
也只如古井般平静,婉儿从没见过兰璞这番模样。
楼下那个男人的剪影已从月光中消失了。只一会儿功夫,门上响
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婉儿盯了呆呆立着的兰璞,转身去开门。门开处,
那个男人立在门口,依然是眼中那忧郁的眼神。他也不说话,只是立
在门口。婉儿和他怔怔地面对着,听见兰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夏
郎……”
---janeadam
回复[14]: 那个男人将目光转向兰璞。眼中突然透出无限温柔。“让我再给
你画眉……好吗?……可以吗?”兰璞终于趋步向前,扑进他的怀中。
兰璞转过身来,就正对着了门口的那一个剪影。呆呆地看着眼前
男人的身影,兰璞泪珠成串地滚落下来,只是立着,也不说话。夏枫
轻轻向前,拂去兰璞脸颊的泪痕,柔声道:“别哭,好吗?看,画的
眉都染花了。”
兰璞再也掌不住,扑进夏枫的怀中。“夏郎……”
夏枫轻轻抬起兰璞的下颌,“来,让我给你画眉。”他温柔的眼
光如水波般轻掠过兰璞的脸容。兰璞羞怯地柔顺地闭上了眼睛。
白狐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了,啾啾地围着他们旋转打圈。“若儿!”
兰璞顿时羞红了双颊。夏枫轻轻抱起兰璞,一步步走向床前。
月色,澄澈到水的空灵。兰璞依偎在夏枫的身前,静静地看庭中
树叶飘落,轻盈的叶子在空中宛转着颤动舞蹈最终和叶影温柔地相拥
在一起。箫声自夏枫手中飘出,满庭幽风轻萦徊绕。
自香尘传约,书房一会相对画眉被莲素遇见之后,兰璞对着莲素
那双含恨的双眼不由得幽幽打了个寒颤。夏枫离去之时道:等我来娶。
兰璞痴痴地等了数天,却等到夏枫和莲素缔结婚约的消息。一口鲜血
险些喷将出来。原以为他会来向自己解释一番,谁知自那天起,他时
时在楼下徘徊的身影竟再也没有出现。等了数天,兰璞已是万念俱灰。
左右寻思,自己本来就是父母双亡,寄居在姑母家。打小与莲素也是
相亲相爱。深知莲素痴迷夏枫。一咬牙,罢,罢,罢,能得一刻幸福,
心愿足矣,何必让莲素痛苦一生?遂收了此念,独居自己小楼中,再
也不曾下楼。只每夜弄箫自抒心曲,箫声里也不知透了几多哀怨几多
惆怅。哪料大婚之夜,他竟又出现在她的楼下?!
“本以为托媒证婚,说的就是张家小姐,心道定是你了。哪知洞
房之夜,揭开盖头方知是莲素。”夏枫当时就怔住了。呆呆地看了看
在烛光下娇羞无限的莲素,转身就出了新房。
莲素!兰璞的心顿时又颤抖起来。夏枫似是察觉了她的心思,轻
轻地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我自有处置之方。”
“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
碧云望断空惆怅。……美人笑语,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和着兰
璞的箫声,夏风低低地吟唱。
小小的尘泥庵直是一片风光旖旎,柔转千肠。
转眼已是七七四十九天。兰璞这日正自思量,若儿几日未曾归来,
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这小白狐,有颇多精灵古怪,但兰璞亦甚是疼
爱它。打开庵门,却见门外枯树下一个素白的身影,“莲素!”兰璞
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莲素眼里的怨毒直刻入兰璞的心底。兰璞怔了一下,还是道:
“妹妹如何来了?请进来坐坐。”莲素冷笑不答,只一步一步逼近兰
璞,兰璞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一阵寒意。“妹妹……”“休叫我妹妹!
你好狠的心。我纵是得到了夏郎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好,好,好!……
我今日便是来告诉你,夏郎他,他……已经死了!”
兰璞身子一晃,夏郎他,他死了?!那么,夜夜来与我相会的又
是谁?!
“新婚之夜,他揭开我的盖头后便不知去向,整整一夜方才归来。
形神憔悴。后来我才听香尘说,他是去到你的楼下!你剪发离家后,
他便一病不起,日日消瘦。四十九天前终于……临终前,他居然一直
唤着你的名字!我四处寻找,就是想告诉你,是你害死了夏郎!”兰
璞娇弱的身体有如枯叶般抖得愈加厉害,她想不到枫竟是如斯深情,
宁化鬼魂来与相会。莲素痴狂地诉说着,全没注意兰璞眼神的变幻。
她近乎疯狂地抓住兰璞的双臂,摇动她的双肩。一道白影晃过。莲素
尖叫一声,放开了兰璞,惊疑不定地退后了几步,一只小白狐正呲出
牙来对着她。哼,哼哼……莲素冷笑几声转身离去了。
兰璞痴痴地抱着若儿,等待夏枫的到来。终然是夏枫的鬼魂,他
也会来的。这一夜,有风凄历地掠过荒野,远远有寒鸦凄声哀鸣,中
庭的树叶落如泪雨飘散。浸骨的凉气袭透薄薄的衣袖。“是秋了……”
兰璞低低地吟道。板门吱呀一声推开,兰璞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枫来了。
转过身,两双凄楚的眼神痴痴对望。“夏郎……”便再说不出来,
一切尽在眼神中诉尽。是该走的时候了么?!夏枫轻轻向前挽住纤腰:
“让我再给你画眉。”兰璞默默地却将头埋入夏枫的怀中。窗前依旧
是月色如水,若儿却不安地嘶鸣起来。一道深深恨意的目光笼住两个
人的身影,转身,窗外是莲素一身雪白的衣裙,比衣衫更惨白的脸色,
比冰还要冷酷的眼眸,熊熊燃烧的恨意。
莲素迸发出嘶哑的狂笑:“好,原来你做鬼也忘不了她!我要你
做鬼也不得安宁!”
---janeadam
回复[15]: 五百年后,兰璞扑进夏枫的怀中,泪水终于涔涔而下。
奈何桥上,兰璞接过孟婆汤,万念俱灰。孟婆慈眉善目的样子:
“下一世,有什么愿望?!”兰璞闭上双眼:只求给我最平淡的容颜,
让我过最平淡的生活。一仰首,大碗忘魂水和着泪水一饮而尽。前尘
旧事,可否从头抛尽?到今日,却知忘了二字从何做起?!
夏枫紧紧地拥兰璞在怀中。“我等了五百年,只为依旧可以,天
天给你画眉。是若儿给了我一颗凝魂丹,这样我即使喝下孟婆汤,五
百年内无论如何转世都不会忘掉前尘旧事。那是他用三百年的修为换
来的。为此,他得多修三百年才能再化人形。我等了你五百年。终于
等到我们同时转世,终于等到你在我面前出现。我知道今世我们一定
该遇见的,再不遇见你,我就会失落我的灵魂。”
“在华岩寺接引殿,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出你来,可是你却没有
认出我。我知道你已记得不得前尘旧事了,但是我知道你总会想起来
的!”
夏枫却没有说,五百年前,若儿是怎样不停地追问:你真的要凝
魂丹?你真的要?你可知道,凝魂丹让你五百年里瞬息不忘旧事,而
且在五百年内你或找不到兰璞,或者兰璞再也不爱你,你将神消魂灭,
从此万劫不得翻身,这将是对你不肯忘却旧事的惩罚。你真的愿意?!
“
五百年的旧事不忘,五百年的尘缘难了,兰璞念及此处不由得深
深地颤抖起来。一个始终不肯忘记旧事的人,如何度过五百年的时光?
如何面对因为五百年难忘旧事而必有的孤独和牵挂?
(全文完)
以上为书籍的全部内容,祝您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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