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小说卷-柏杨 - (EPUB全文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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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提要
「人生中最惆怅难遣的莫过于爱情」，这是本集作者序言中的一句话，这样的人生观察，正是柏杨在五、六○年代集中全力以小说去探索爱情的主因。《秘密》（一九六五）收十篇小说，其中有八篇写爱情，「没有一桩爱情不是一桩悲剧」，都与金钱息息相关，读来令人不胜唏嘘。其中〈峡谷〉涉及一桩爱情谋杀，充满诡诈；〈秘密〉是爱情的试验，对拜金主义者强烈嘲讽；〈龙眼粥〉写前世今生之爱，有灵异色彩；〈沉船〉写一个帮助妻子成名最后失去妻子的痛苦；〈窗前〉中男的是爱情的理想主义，女的是拜金而且现实，结果当然可想而知了；〈结〉写上一代的情爱纠葛，有由爱生恨的过程；〈莲〉是一场灵肉之争，写出污泥而不染的崇高爱情；〈拱桥〉也是一出爱情悲剧，造化弄人，充满无奈。另外两篇〈强水街〉亦涉鬼魂，处理死去的小孩救父的故事；〈塑像〉写一位母亲对于死在南洋的儿子那种深沉的痛苦。贫穷常是这些故事之所以成为悲剧的主要原因，这是柏杨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其所铺叙，相当程度反映出写作时的社会背景。
峡谷
一
中缅边区始终是一块被文明社会遗忘了的土地，泰国北部边陲那个名叫夜柿的小镇，入夜后就好像被黑暗埋葬了一样，十八世纪那种古老的诸葛灯在几乎全是中国人开设的店门口悬挂着，所有的招牌几乎全是中国字，民间语言也几乎全是中国话，没有人看得出它是泰国领土，但是边界河的桥头上却站着一个泰国警察。
现在，田刚正和那矮而且黑，被马帮叫做乃比的警察谈判，一百多匹马，和六七十个人组成的一批云南马帮，在郊外等田刚的消息，他们在清迈卖掉从中国带去的土产，然后买进英国制的布疋、化妆品、药品之类。
田刚把五十盾塞到那警察手里。
「乃比，我们今晚就要过桥。」
乃比把钱装进口袋，然后推一下帽檐，在月光下正好显出他蓬松的胡子。
「你们在永恩惹了麻烦，」他说，「是吗？」
田刚只好承认。永恩在夜柿以北五百华里，是紧邻着云南的一座峡谷中的荒村，它在地图上属于缅甸，但当时的缅甸主人英国人的势力却伸不到那里。那一带是有名的野卡区，上月，田刚这一批马帮经过时，中了埋伏，一个最得力的助手梁文被乱枪打死。
「你向北眺望，」乃比说，「田老板，在边界河那一边是什么地方？」
「大其力。」
「对了，那是缅甸的边城，在你们两星期前经过后，英国就驻进骑兵，他们决心消灭马帮。」
「我们并没有惹谁。」
「你们惹了野卡，」乃比说，「其实那不过是藉口，主要的恐怕还是嫌你们中国人永远像水银泻地一样，无孔不入；任何外国地方，在中国人看来都可以通行无阻，甚至可以住下来生根，这是使人最难忍受的事。」
「我们只不过为了活下去，你以为我们出生入死，离乡背井，是为了游山玩水吗？用生命换取蝇头小利，只有中国人才肯受这种委屈。」
「不管怎么，英军决心消灭马帮，你们一过桥就会陷入火网，不信的话，不妨放一匹马试试。」
田刚再掏出十个盾。
「这笔小小的意思送你太太买槟榔。」
「你一共再给一百五十盾，田刚，」乃比说，「我派人送你们向西走，过江便是叭老，经叭老向东北，从猛撒坝子边上经过，一直到猛布，一路上都没有英军，也没有缅兵。我一向有很好的信用。」
田刚递过去一百盾，乃比发誓少一文都不行，但最后还是行了，他向派出所所在地的木屋大声喊另一个人的名字，一个老头子走出来。
「他叫庇里，」乃比说，「对这一带的地势比对他家厨房都熟，借他一匹马就可以了。」
「他会说中国话吗？」
「什么话都会，」庇里已走在跟前，接嘴说，「泰国话，缅甸话，白夷话，卡瓦话，掸邦话，可惜我不识字，不然早到曼谷开旅馆去了，你只管放心，全世界都没有我这样好的向导。」
庇里吸的是旱烟，那长长的烟杆几乎要碰着田刚的鼻子。他们在距夜柿只半里路的旷野里和马群会合，旷野被满悬星斗的苍穹覆盖着，营火旁边，团团围着马帮伙伴，他们正在烧火，取暖──边区地带和大戈壁沙漠一样，白天可能热得连柏油都要熔化，入夜后却冷得使人发抖。众人站起来迎接他们公推出来的首领。
「天老爷，田老板，」庇里说，「好漂亮的中国小姐。」
「唔。」
「看她穿一身白衣服，活像玉石雕刻的菩萨，对了，她为什么穿白？」
「那是丧服，庇里。」
「她走过来了，从拿鞭子的姿势上，我敢打十个盾的赌，她有上等的骑术。」
「我不和你打赌，你准会赢。」
大家走到跟前，田刚说明必须向西绕道的理由，这将使他们多走一百里到二百里的路程，人群中立刻响起各种叫骂和诅咒。一个以双枪闻名边区的中年人，大家都叫他做黑牛的首先反对。
「那老泰叫我们试试，我们就该去试试，他可能捣什么鬼。」
「我的朋友向不捣鬼。」庇里答说。
「负担是太重了，」和黑牛同样没有遮拦的双江汉子马龙喊，「我们是做小本生意，不是旅行」。
田刚想说服他们，可是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嗓子，那以高音阶闻名于世的云南话像机关枪一样向他扫射。田刚摇摇头，对站在身旁那白衣服女子说：
「收拾帐篷，我们马上动身。」
「大家似乎都有意见。」
「过桥钱已付乃比，不愿绕道的就到王隆那里结账，他们可以直接过桥。」
白衣服女子用马鞭在靴尖上轻轻的击了一下，抖着扎得紧紧的苗条腰身走了。庇里望着她的背影，吸了一口旱烟。
「田老板，」他困惑的说，「她和我们一道吗？」
「是的。」
「不要带她，老板，我知道你们马帮规矩，带女人是不祥的，越漂亮的女人越不祥，千山万水蛮荒地带，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听乃比说过，你是个聪明人，那些头脑不清伙伴们的猜疑我不在意，等英军用绳子绑起他们的双手，像牵牲口一样牵到景栋大牢时，他们就会想到我了。可是带这么一个漂亮姑娘，我却是在意的。」
「没办法，庇里，我们恐怕是非带她走不可。」
「为什么？」
「她将去永恩收拾她丈夫的尸首，运回家乡。」
「她是谁？」
「我的妹妹，她叫田英，枪法如神，你千万不要噜嗦她。」
二
马帮没有解体，以黑牛为首的一批人在嚷嚷了一阵之后，还是跟着田英拔营，月光正照着他们的脊背，大队人马兜了一个大圈子，在距夜柿直线三十里，但在山道上却足足走了六十里的名叫桑堡的地方渡河，那时天色已经微明，庇里坚持一口气赶到叭老。
「你急于到目的地交差吗？」田刚说。
「是的。」庇里打着呵欠，但仍咬着旱烟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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